到第十天,盛七精疲力尽,倒地不起。

干粮早就吃完了,也没时间去找水源。

后来,尸体的鲜血滴在他干涸的嘴唇上,唤醒了他的意识。

他睁开眼,模模糊糊看着有人从谷中飞奔而出,那衣裳…

是她!

愤怒让盛七瞬间清醒过来,看着明微抓了一只失去主人的战马,纵驰而去。

盛七冷笑一声,骗了他还想跑?此仇不报,他还有脸面留在星宫吗?

报仇的信念,让盛七振作起来。

他从尸体上搜出一部分干粮与食水,找了个地方休息疗伤。

而他还没动身,就有一拨人马循着痕迹追过去了。

苏图被老太监带上来时,是清醒的。

但他没有做出和明微一样的选择,只静静地恢复体力。

过了会儿,老太监追击无果,回来禀报。

永清公主恨恨地道:“她最好一辈子别再踏上草原,不然非叫她死无葬身之地!”

苏图已经虽过蜜水,渐渐有了力气,说道:“如果是我的话,就叫她这次出不了草原。”

永清公主看着他。

苏图坐起来,面无表情:“把希望放在下一次,只会一次次浪费机会!”

永清公主道:“天神山已经血流成河,现在你该做的,是收拢残部,而不是去追那个女人。”

苏图冷笑一声:“收拢残部?这么多天过去,该赢的已经赢了,该输的也输了,祖母您说这个话,是不是太迟了?”

永清公主沉默。

苏图奋力站起:“有您在,想必纳苏已经赢了。我们必须抓到这个女人,她是八部祸乱的根源,抓到她,才能安抚活着的人。”

永清公主眼睛一亮:“你想得周到。”

苏图冷声道:“我这么做,并不是为祖母您开脱。您也别再提过分的条件,这件事,您已经做得够过分了!”

说到这里,他一甩手,从石洞离开。

永清公主看着他略带不稳的步伐,心情复杂。

好一会儿,她道:“说起来,他是本宫的血脉。”

老太监躬身:“是。”

“且他母亲也是中原人。”

老太监含笑:“苏图王子无论长相还是心性,都更像中原人。”

永清公主的声音隐含激动:“或许,陈氏血脉还有复起的一天?”

苏图一点时间也没耽搁。

他刚出月光谷,就看到纳苏往这边赶来的身影。

“七哥!”纳苏滚鞍下马,浑身都是血迹,笑容却灿烂,“你没事太好了!我们赢了!乞胡部已经散了,其他六部也都臣服了!”

苏图点点头,声音冷静:“给我些食水。”

“哦,对!”纳苏转头大声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搭帐篷!”

苏图花了两天时间,恢复体力,接见臣服的胡王,与纳苏商谈善后事宜。

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他带着自己的亲卫出发了。

临行前,他跟纳苏说:“八部合一,从此草原上都是我们的子民。我要亲自抓那个女人回来,给他们一个交代!”

365章不舍

深秋降临,寒风渐起。

“阿嚏!”侯良打了个喷嚏,裹紧身上的老羊皮。

他们已经逃亡了一个来月,离开天神山,先往北再往东,绕过诺加湖转道向南,路线曲折得头晕眼花。

然而明微表示,这样只不过加大了追击的难度,耽搁些时间,并不能摆脱追兵。

侯良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

“先生是不是后悔了?要是留在苏图身边还少受些罪。”

侯良打了个哆嗦,干笑:“姑娘说哪里话?我中原男儿,岂能留在胡地为人所驱?”

这大义凛然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么忠肝义胆。

明微似笑非笑,不戳穿他。

侯良看着她手里的星盘,小心问了一句:“明姑娘,您不是说自己不认路吗?我们真的不会走错?”

明微收起舆图与星盘,说道:“你让我看景物认路,那是半点把握也没有。但是依照星相认路,想错都不容易。”

说罢,她唤来多福:“怎么样?干粮带够了吗?”

多福拍着胸脯:“小姐放心,这些鱼干和肉干足够我们路上吃的了。”

明微点点头:“明天一早动身,再有十天,我们就能抵达北天门,回到关中了。这一路我们不会再停,该准备的东西晚上全都准备好。”

不会再停的意思,就是除了睡觉便是赶路。她们俩还罢,侯良的面色就有些发苦。

他是个货真价实的文人啊!只会些半通不通的玄术,这些天骑马跑路,屁股都不是自己的了。

明微瞟了他一眼,说道:“先生明日就骑我那匹马吧!”

侯良愣了下。她那匹马?照夜玉狮子?侯良激动得有点哆嗦:“我、我可以吗?”

就不说这马是公子送的,单说马的品种,便是千金难求的名品。在草原上,有一匹好马的意义,侯良太清楚了。万一遇到事,逃命的可能性都会增加。

“姑、姑娘…”侯良从来自认是个小人,生平第一次竟有一种感动的情绪萦绕心头。

明微戏谑:“先生的文人风骨,还是多存在一阵子吧。”

侯良面上就有些讪讪的。

三人收拾收拾,在湖边和衣睡了。

到了半夜,明微被小白蛇叫醒:“大人,有人来了!”

她推醒多福和侯良,问:“多少人?是不是追兵?”

“大概十几个人,应该就是追兵,离我们十几里地。”

这点距离对骑兵来说,就一会儿功夫,跟近在眼前没两样。

多福道:“小姐,我们马上走!”

“来不及了。”明微略一沉吟,“你们现在就跑,一路往南,回北天门再说。”

多福急问:“那小姐你呢?”

明微笑道:“既然苏图这么依依不舍,我总得给他留点纪念。”

“可是…”

明微打断她的话:“你们俩留在这,我反而不好施为。多福你到前头接应我,记得观星辨位法吧?你在北斗兑位等我。”

“小姐…”

明微推了她一把:“快去,没多少时间了。”

杨殊最近总是睡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明微去得久了,心里惦记,时常做梦看到她被胡人追杀。

她跟商队做生意去的,不至于吧?

心里这么想,但他还是觉得不安稳。

这天半夜醒来,怎么也睡不着,干脆到屋顶吹吹风。

一爬上去,就看到宁休坐在那里。

“师兄?你在干什么?”

宁休瞟了他一眼,吐出两个字:“观星。”

杨殊在他身边坐下:“你们这些玄士,成天神神叨叨的,观星真能测凶吉?”

“当然能。”宁休淡淡道,“譬如你这些天坐卧不宁,要不要卜个卦?”

“师兄你看出来了?”

宁休面无表情:“成天半夜不睡瞎溜达,能看不出来?”

杨殊有点不好意思,想想没人可说,便跟他吐露:“最近总是做恶梦…”

“什么样的梦?”

杨殊大概描述了一下,说道:“大概是她太久没回来,过于忧心了吧?”

宁休的神情却很严肃:“你如今与她关系非比寻常,彼此气运相交,自有感应。总是做这样的梦,怕是有不好的预兆,还是算个卦吧!”

杨殊紧张起来:“是这样吗?要怎么算?”

宁休摸出几枚铜钱:“卜算凶吉,在于心诚,形式倒不必过于在意。你心里想着她,掷来试试。”

“哦。”杨殊接过铜钱,一边在心里默念,一边掷出去…

“师兄,怎么样?”

宁休一枚一枚捡起铜钱,说道:“你最好去胡地一趟。”

杨殊怔了下:“很严重吗?”

“大凶。”

怔了一会儿,杨殊猛地站起,喊道:“阿玄!”

听到他的声音,值夜的小厮连忙跑过来:“公子!玄大哥到前头去了,您有什么吩咐?”

“大半夜的他去前头干什么?快把他叫过来!”

“是。”

小厮才出了院门,那边阿玄已经匆匆赶过来了。听小厮说公子急着找他,惊讶道:“公子已经听说了吗?”

杨殊从屋顶下来:“听说了什么?”

阿玄道:“去胡地的家将和伙计回来了。”

杨殊一哆嗦:“他们回来了,明姑娘呢?”

“正要向您禀报,”阿玄面露难色,“明姑娘…可能出事了。”

“王子,人就在湖边!”

苏图听得禀报,甩了下马鞭:“走!”

这个把月来,他追着明微从天神山一路转折,直到诺加湖。昨天有了确切的线索,为了抓住她,他连夜追击,眼看胜利就在眼前,怎么能放过?

骏马奔驰,没一会儿到了湖边。

半夜的诺加湖迷雾四起,火堆半燃,一个帐篷静静驻扎在那里,一片静谧。

这么大的动静,都没人出来看,怎么可能?

苏图疑心顿起,问手下:“他们是不是已经走了?”

胡人勇士刚要回答,帐篷里忽然传出孩子凄厉的声音:“阿妈,不要!”

接着便是哭声,还有男人低低的咒骂,都是胡语。

苏图面色数变,喝道:“里面什么人?给我出来?”

有影子在帐篷里晃动了几下,既有孩童也有大人,随后传出一声轻笑,明微慢条斯理的声音响起:“七王子,哦,不对,或许现在应该称呼您为胡王。八部合一,草原上的胡人都是您的子民,对不对?既然如此,您愿不愿意为子民付出点什么?”

366章谎言

苏图难以置信:“你拿平民的性命要挟我?”

明微懒懒道:“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中原人不是自命仁义吗?何况这些天以来,他们不知道路遇多少牧民,她一直选择避开,从来没有出过手!

“此一时彼一时。”明微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杀了那些牧民容易,他们的牛羊帐篷可不好处理,一样会暴露行踪。现下七王子你都已经追到眼前来了,不得已我也只能利用一下了,是不是?”

说完,帐篷里又响起了小女孩的哭声,夹缠着女人的求饶声。

苏图狠狠甩了下马鞭,怒道:“枉我高看你一眼,原来也是个无耻小人!”

明微笑起来:“如果做小人能活命,我可不介意做个小人。只有活下去才是赢家,死了什么也没有。七王子,快点做决定吧,到底是无视子民的性命,还是放我们一条生路?”

“王子!”一名勇士大声道,“天神的子民不能被外族人威胁,他们死了,我们会为他们报仇!”

刚说完,帐篷里响起了惨叫声,一抹鲜血溅上帐篷,红红的一片。

明微幽幽道:“不要挑战我的忍耐力,如果非死不可,当然要拉几个垫背的。”

苏图面色阴沉,一手握着马鞭,一手按在大刀上,怒气勃发。

但他到底克制住了,过了一会儿,他道:“你把人放了,我来当你的人质!”

此言一出,胡人勇士纷纷喊道:“不行,王子!您的命比他们珍贵,怎么可以去换他们的?”

“您非要去的话,那就我去!”

“不,还是我去!”

一群胡人争抢起来。

帐篷里的明微失笑:“这倒是有趣,我还当王子学中原文化只是凑热闹,居然当真如此仁义?真是失敬失敬。不过,七王子当我是傻子么?论武力,你并不比我逊色,更何况体力方面,我一个弱女子,怎么比得过正当年的大小伙子?拿你当人质,我怕一不小心把自己赔进去。”

“那你想怎样?”苏图恨不得提刀冲进去,将她碎尸万段。

恨只恨,当初被她外表所骗,没料到这么个娇娇柔柔的姑娘家,居然有那么大的杀伤力。

如果不是她刻意挑拨,说不定他和永清公主已经达成协议,顺利将八部统合,再慢慢收服胡王,以达到兵不血刃的目的。

那个时候,八部只要合一,就能形成一股强大的战力,便是马上挥兵南下,也支撑得起。

可是现在呢?八部死了那么多人,且都是最精锐的战士。彼此结下血仇,不知道要花多少年才能化解。

只要想一想,苏图就觉得心在滴血。

北胡八部总共才多少人?因为他们战力够强悍,每每集结几万兵力,就敢南下叩关。但是人口也稀少,几乎无法征集超过十万的兵力。各部胡王身边最精锐的一万战士,恐怕要花上十年,才补得回来!

明微的声音传出来:“我能怎么样?不过请王子给个机会逃命罢了。毕竟活着不容易,这条小命我还是很珍惜的。”

苏图深呼吸,说道:“就算这次放过你,你也逃不了多远。你的路线已经暴露,找到你费不了多少功夫。”

“能逃一次算一次吧!”明微的语气充满伤感,“如果真的逃不过,就把我的鲜血留在草原上。说不定有一天,我的魂魄能看到王子的威名传遍草原,建起不世功业。”

明知道这女人满嘴谎言,听着这番话的苏图仍然感觉到莫名的悸动。他的不世功业…

他定了定神,说道:“说,什么条件?”

“王子果真仁义,看来您已懂得王道的精髓。”帐篷里传来明微的赞叹声,“您与您的亲卫后退二十里,到天亮再过来,会看到他们一家好好的。”

“可以。”苏图一口应下,随后沉声道,“要是你食言,我便是追到中原,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明微含笑:“这个死法可不好看,王子大可放心。”

“最好如此!”苏图冷哼一声,扬起马鞭,“后退二十里!”

“王子…”

苏图瞥过去一眼。

亲卫队长只得应声:“是。”

十几人调转马头,纵马奔驰,不多时,便到了二十里之限。

苏图一点睡意也没有,就那样在火堆前坐了半夜,等时间流逝。

天一放亮,他便跃上坐骑:“走!”

十几骑飞快前进,来到昨日的湖边。

太阳刚刚升起,照着平静的诺加湖面,水光粼粼,鸟儿啾鸣,一切而安详平和。

苏图一把掀起帐篷,当他看清里头的情形时,只觉怒火快把湖水给烧干了。

“王子?”亲卫问,“是不是那女人没遵守承诺?”

苏图恨恨地一甩帐帘:“自己看!”

亲卫揭起帐帘,呆住了。

哪有什么牧民一家,帐篷里空空的,只地上扔着几个符纸小人。昨天溅了鲜血的帐篷边上,躺着一尾被剖了腹的死鱼…

他愣了一会儿,钻出来问:“王子,是假的?”

苏图胸口起伏,满腔怒火。

这辈子他都没被人这么戏弄过!

“那是玄术,我竟然信了她!”

如果昨天晚上没有轻信,现在这女人已经被捆成粽子,丢在他的马背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