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指示下,亲卫爬上树梢,取下箫和符纸。

箫是紫竹的,上面有着雷击的痕迹,符纸已经破损了,他也看不出门道来。

但知道前因后果,这件事不难推测。

他之所以认为,明微就在十丈之内,是因为她说话的声音离得很近。

这其中怎么操作的,他不太明白,但挂在树梢的箫,和贴在上面的符纸,以及那条化成烟雾的蛇,差不多能给一个答案了。

做好这些准备,她本人真正藏身的地点却是山坡。

箫声一直在耳边回荡,他以为她在用音波攻击,哪里想到她正用弓弩瞄准他?

仔细一想,今天的箫声攻击力大大不如那天晚上,但他一次次被戏弄,怒气张扬到了极致,没想到那么多。

“王子,”亲卫向他禀报,“您的伤势,不能再赶路了,我们去追她!”

“不。”苏图虚弱地说,“她诡计多端,就凭你们,去了可能回不来。”

“王子!”亲卫悲愤不已。

不能为主子报仇,是勇士的屈辱!

这时,天上传来鹰鸣,亲卫队长抬头看去,大喜:“是纳苏王子联系我们了!”

说着,他吹响一根哨子,尖锐的哨音传遍四野。

天上的大鹰听得哨鸣,盘旋着下降,最后落在亲卫队长的肩上。

队长取下一张字条,递给苏图。

看完字条的苏图,眼睛里重新燃起斗志。

“巴东,蒙多…”他点了几个勇士的名,“你们追上去,但不要惊动她,只要掌握她的行踪,往我传报,明白吗?”

“是。”几名没有受伤的亲卫大声应道。

苏图一把将字条揉成碎片,冷笑。

她也受了不轻的伤,想回北天门,七八天怎么也赶不到了。自己还有机会,将她留在草原上!

阿玄一路忧心忡忡。

公子说出发,就带着人出发去北天门了。

人数不多,总共三十多个。

因为公子说了,他们要去的是北天门,梁彰不会允许外来兵马随意进出,这么多人已经是极限。

何况,右军那么多人马,真有需要,就想办法借一借呗!

阿玄倒是不惧打仗,他怕的是梁彰。

——也不对,他怕的是梁彰上奏!

西北军两位统帅,宗叙的家族世代镇守白门峡,从太祖开国,父传子再传孙,已经三代了。

梁彰则是当今这位提拔起来的,两人少年时交情就很好。

杨殊这样带着人马去北天门,他不告状才怪!

他一告状,岂不是让皇帝更不开心?皇帝已经把他贬出京了,再不开心一下,公子还有好日子过吗?

但是再忧虑,这趟还是不能不去。

明姑娘有危险,别说公子不可能坐视不理,就算阿玄自己,都过意不去。

只能迎难而上了!

“公子,前面就是北天门了。”

杨殊仰头看去,雄峻的山岭间,一座雄关巍然矗立。

山势陡峭,悬崖夹道,这座关隘将草原上凶狠的野狼隔绝在外。

尽管已经听明微说过,杨殊还是很难想象,这样一座雄关,怎么会被胡人打破。

他怀着复杂的心情,对手下家将道:“去求见梁将军吧。”

杨殊原本做好准备,可能要等上很久。

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失宠,梁彰一清二楚,那张虎皮只能吓唬别人,蒙不了他。

但没想到,梁彰竟然很快接见他了。

家将通了名,便有文书过来查验印信。

过不多时,梁彰准许通行的命令就下来了。

他们一行人被迎进关隘下的小城,右军统帅府里。

梁彰四十来岁,和皇帝年纪相当,长相并不凶悍,穿的也是常服,和京里那些勋贵老爷并无不同。

杨殊见过他几次,此时看他坐在堂中,便上前正正经经行了礼:“杨殊见过梁将军。”

梁彰没摆架子,含笑起身:“有两年没见三公子了,不想比往日更加出众。别多礼,快请坐。”

然后吩咐上茶,跟他寒暄起来。

梁彰绝口不提他的来意,只与他讨论京中人情,西北水土,又问他在高塘过得惯不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还道自己高价请了京中的厨子过来,正好请他尝一尝。

他这个样子,杨殊一颗心直往下沉。

他这样子过来,梁彰竟然一句不问,恐怕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自己在高塘的作派,并没有瞒着任何人,明微的存在,也是留心就能打听得到。莫非他这里已经得到消息,怕惹上麻烦,才用这种态度拒绝?

370章打劫

地势复杂的山坳里,多福等了又等。

听到远远传来的马蹄声,她急忙跑上山坡,看到白得没有一丝杂色的雪影飞奔而至,高兴得拼命挥手:“小姐!”

然而,她没有等到回应。

白马跑到近前,渐渐放慢速度。多福冲下山坡,才发现明微趴在马背上,已经失去了意识。

侯良急忙上前,探了探明微的鼻息,又给她号了号脉,说道:“明姑娘怕是受了内伤,快,扶她下来。”

明微清醒时,胸口闷闷地疼。

“多福。”她张了张嘴,声音微弱。

多福听得声音,急忙跑过来:“小姐,怎么样?”

明微发现嘴里还有残余的药味,便问:“我喝过药了?”

“是啊!侯先生说你受了内伤,恐怕内脏受损,就采了药,让我煮了给你喝。”多福有点稀罕,“怎么谁都会医术,小姐,你说我要不要也学?”

明微虚弱地笑:“你想学也行。”她运转了一下内力,发现气息凝滞,心知这次伤得不轻。还好逃命的时候就知道问题大了,先啃了颗药丸。再加上侯良的应急做得不错,这命算是保住了。

多福自责:“都怪我,明知道小姐要去做这么危险的事,应该和你一起去的。”

明微笑着摇头:“这可不行,就因为危险,你才不能和我一起冒险。没回到北天门之前,我们一定要保留一个人的战力,以应对可能到来的意外。”

侯良端着煮好的野菜汤过来:“明姑娘,先吃点东西吧。”

他们带的粮食,路上都吃完了,现在干粮只有肉干和鱼干,野菜还是现采的。

明微有点意外:“先生懂得真多。”

侯良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早年背井离乡,身无长物,吃不上饭,只能吃野菜。”

等明微吃饭,侯良自觉道:“我去找些水来,两位姑娘也好擦洗擦洗。”

看着他离开,多福道:“以前觉得这位侯先生很不可靠,随时都有可能卖了我们,没想到现在多亏了他。”

明微躺回干草堆里,说:“现在说太早了,还有一个考验,他通过了才算。”

多福不明白:“什么考验?”

明微笑着摇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然后道,“多福,你还不能闲着,得赶紧准备一下…”

休憩的地方离水源不远,侯良很快到了小溪。

他将几个大水囊灌满,脱下长袍打了个结,背着往宿营地走。

刚一迈步,脖子就传来一阵凉意,同时,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别动。”

在贼窝里混了好多年的侯良,太清楚这种感觉是什么了。

刀,有人拿着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他慢慢举起双手,小心地开口:“好汉,我腰带右边有钱,京城宝号开的银票,认票不认人,您尽管拿去。怀里有几块宝石,上好的祖母绿,价值千金,给您当个辛苦费。劳您松松手,放我一条小命可好?”

这反应相当识趣,以侯良和山贼强盗打交道的经验,只要对方不是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害命,活下去的可能性很高。

但这人并没有来搜,而是说道:“你是来取水的,也就是说你有同伙。带我去找你的同伙!”

侯良想到动弹不得的明微,额上冒出一层汗:“好汉,我们是去胡地行商的,我是东家,钱和货都在自己身上,另外两个是伙计。您可以掏出来看看,银票有一万两,是我备货剩下的。倒回来的货就是这几颗宝石,拿回中原能卖天价…”

“少废话!让你走就走!”刀锋划过脖子,侯良已经感觉到血液顺着皮肤流下来了。

“好汉饶命!”他被吓坏似的,声音都变了,“您别动手,我走,我走!那个,您能不能松一松?您的刀太锋利了,我怕往前一走脑袋就搬家了。”

“哼!老实点!”刀锋换了个位置,抵在他的后腰上,“走!”

杨殊几次三番想提起来意,都被梁彰挡了回来。

最后一次他道:“宴已经备好,三公子且随我来吧!说起来,你父亲与我也是旧识,今日就当款待子侄了。”

“梁将军!”杨殊并没有起身,而是提高了声音。

梁彰静了下来,片刻后,叹了口气,挥手:“你们都退下。”

统帅府的仆从尽数退下,杨殊抿了抿嘴唇,也号令阿玄他们:“到外面等着。”

“是。”阿玄抱拳遵命。

堂中只剩二人,梁彰态度已是大变。

方才他一直是亲切的,和蔼的,就像杨殊平日在京里遇到的那些带着亲的长辈一样。但现在的他,是疏远的,淡漠的,甚至带了一两分倨傲。

梁彰端起茶杯,慢慢饮了一口,说道:“我还当杨三公子是个聪明人,这样暗示,都不懂吗?”

杨殊压下脾气,心平气和地道:“梁将军的美意,我感激不尽。但实在是不得已,只能辜负…”

他一句话没说,梁彰已经冷笑:“不得已?一个女人而已,有什么不得已?”

杨殊追问:“梁将军果然有她的消息?”

梁彰更加恼怒,他这句话的重点是这个吗?这小子果然是被美色迷晕头了,斥责都不管,只在乎那姑娘有没有事!

“杨家小子!”他盛气凌人地教训,“本帅看在贵妃的份上,才这样教你!你现在什么处境,自己心里明白。圣上已经不喜你了,你还有什么倚仗?回高塘去,好好经营马场,过个三五年,或许圣上淡忘了,还会召你回京。不然你就跟那些马过一辈子吧!”

杨殊不喜不怒,继续说事:“梁将军既然有她的消息,想必知道她现下情况危急。我此番前来,便是想向梁将军借个道,让我们过北天门救人。”

“你没听本帅说什么吗?”梁彰怒道,“北天门何等重要,岂能私开?你不必妄想。现在,从帅府走出去,回你的高塘,本帅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杨殊静了静,轻声问:“这么说,梁将军怎么都不肯借道了?”

“没错。”梁彰看着他,很有几分嫌弃,“你已经今非昔比,少惹事!”

杨殊就叹了口气:“我是真不想做到这地步啊!”

这语气听着,梁彰莫名后背发寒。这小子想干什么?怎么有不好的预感…

他的预感马上成真了。

杨殊端起茶杯,看起来像要喝茶,下一刻却忽然砸了过来。

梁彰抬袖一挡,刚刚想要还击,杨殊已经扑到眼前,将他放在案上观赏的长剑拔了出来。

剑势凌厉,迅雷不及掩耳。

梁彰才要高声喊人,剑身已经抵在他的脖子上了。

杨殊的声音幽幽响起:“梁将军,你可真是太松懈了,堂堂西北右军统帅,守护大齐半壁江山的人物,身手居然退步成这样…”

371章下毒

侯良一边走,一边和人说话。

“好汉,您是中原人,怎么在胡地?”

后面没声音。

侯良继续道:“难道和我一样,来胡地混饭吃的?咱们都是中原人,也算老乡了,都说他乡遇故知…”

“闭嘴!”沙哑的声音,喝断了他的话。

侯良咽了咽口水,乖乖闭上了。过了一会儿,他又哭了起来:“算命的说我是天煞孤星,这辈子不得善终,还真是如此。想当初,我在家乡好好的,父母在堂,有妻有子,就等着考个功名光宗耀祖,哪知道莫名被牵扯进舞弊案中,被革了功名,永世不得科考。后来父母被人逼死,家里田地被人夺走,幼子爱妻相继病故…一身孤苦,只得操持贱业。好不容易挣下一点家当,又被对手所逼,只能带着仅有的财货到胡地来赌一把,希望能翻身,哪知道…”

他断断续续哭了一会儿,见后面没反应,小心翼翼地道:“好汉,实话与你说吧,那两个不是我的伙计,而是路上遇到的姑娘。生得可漂亮,但是带刺儿不好摘。既然遇到了好汉你,我想想还是你更配得上她们。她们会武功,不好对付,不如我帮你制住她们,好汉你就当放个屁,放了我?”

身后终于有动静了,这沙哑的声音问:“哦,你怎么帮我?”

侯良道:“倒也不难,她们的饮食是我打理的,我要是在其中下个药…到时候不就任你为所欲为了?”说着,嘿嘿笑了起来。

身后一片寂静,过了会儿,才听他道:“好,不过,你要先服下我的秘制毒药,不然我可不相信你。”

侯良面露纠结,最后咬咬牙:“行!不过好汉你可要说话算话!钱和女人我都不要,我只要这条命…啊!嗝!”

后面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把什么东西塞他嘴里,用力一拍,就给咽下去了。

侯良很慌,掐着喉咙想吐。

身后抵着他的刀收回去了,侯良吐了两口没吐出来,抬头看到了一张干枯憔悴的脸庞。

这人大概五十来岁,和草原上穷苦的牧民一样,穿一身破旧的老羊皮。头发花白,脸庞皱纹深深,只一双眼睛凶狠如恶狼。

“好、好汉!”侯良都结巴了。

五十来岁,保养又不好,看起来就是个老人。可这个老人却比他见过的最凶悍的强盗都要冷酷。

他会杀人,他真的会杀人!

侯良后背直冒冷汗。

这人便是盛七。

这个把月,他一直跟在苏图的身后。

他一个人,行事又小心,苏图竟没有发现。

盛七在等一个机会。

就像相中了猎物却没有实力捕获的狼,跟在猎人身后,等着他们两败俱伤,再冲出去将猎物一口咬断脖子。

现在,他等到了。

侯良并不认识盛七,但不妨碍他害怕。

盛七身上的杀意太强烈了。

“水囊解下来。”他冷冷说道。

侯良战战兢兢照做。

盛七打开其中一个,不知道扔了什么东西进去,晃了两下,说道:“给那个丫头喝。”

侯良愣了一下。

知道多福是丫头,这么说,这人对他们的情况很了解了?

“是。”他低眉顺眼地接过。

侯良回到营地,脚步踉跄。

“先生回来了。”多福招呼了一句。

侯良虚弱地笑笑,将背上的水囊交给她,口中却说:“天气冷,两位姑娘还是别擦洗了,万一冻到就不好了。”

多福道:“这还没冬天呢!”

“毕竟是野外嘛。”侯良说。

多福歪头想了想:“有道理,再忍忍吧,我给小姐擦擦汗。”

侯良松了口气,马上道:“那我烧点水吧?多福姑娘你还没吃呢!”

“也行。”

多福半跪在明微身边照料,那边侯良将手里一直握着的水囊解开,倒进水壶里。

他的手抖得厉害,洒了不少在外面。

他咽了咽口水,说道:“明姑娘到底是大家闺秀,在野外也不喝生水。”

多福回道:“小姐说,病从口入,生水喝了要闹肚子。”

“有道理,这么说,水岂不是都有毒?”

多福笑道:“算不上毒,只是外面的东西,多少不干净。”

“也是。”

安静了一会儿,侯良又问:“明姑娘睡了?”

“小姐伤重,经不起累。”

侯良“哦”了一声,状似无意地说:“先前明姑娘怎么不在箭上下毒呢?那样的话,就能一次解决了。”

“这世上哪有那么厉害的毒啊!”多福道,“小白活着的时候倒是可以,可它就是个…总之没条件,小姐能做成这样已经不容易了。”

水烧开了,侯良倒到竹筒里,送到多福面前:“姑娘就着水吃点干粮吧,可别饿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