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塘不能放,两年下来,这条商路已经与他们牢牢捆绑在一起,将会成为他们最大的财源。所以,高塘知县冯易那边,要格外重视。日后更要时时留心,知县和牧监两个位置,一定要是熟人。

幸好,牧监这个位置并不重要,宗叙答应替他周旋,让他留人下来继任。

与宗叙之间,师生的名分绝口不提,日后回京,维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就好。

如此种种,直到春天,他们才收拾好车马,动身回京。

杨殊没跟宗叙走。

他不打算再跟宗叙扯上关系,最好不要同路。

于是,一方从白门峡出发,一方从高塘启程。

杨殊的车队,刚好比宗叙早了一天,抵达京城。

西北军加紧进城的时候,他们已经到达了。

明微带着多福与侯良,回纪家去了。

侯良更想跟杨殊回去。

毕竟人家现在是越王殿下,回来定会独立开府,到时候他也能弄个一官半职。

然而明微无情地打碎了他的梦想。

这家伙,虽然目前没作什么妖,可他的节操实在不值钱,与其留在杨殊身边被荣华富贵腐蚀,不如带回去给她用。

童嬷嬷年纪大了,该养老了。素节和冰心经验又不够,做事缺了火候。侯良这个没节操的,正好帮她办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于是侯良只能哀怨地跟着明微回来了。

他的当官梦…又一次碎了…

不过仔细想想,他又平衡了。

这回他的底子彻底洗干净了,明姑娘身边人少,他肯花心思,成为心腹的时间更快。

做明姑娘的心腹,虽然没有明面上的官职,但好像待遇更好啊?

比如杨公子…哦不,越王殿下对他更客气。

纪家一干人回家时,明微已经安顿好了。

两年多不见,自是一番亲热。

然后一家子吃饭。

纪小五也回来了,未婚妻回家,希诚道长特意放了他的假。

明微原本以为他长进多了,一顿饭吃下来…嗯,果然还是连珠儿的地位都比他高的纪小五啊…

用过饭,纪小五被赶去跟表妹培养感情。

两人坐在隔壁屋顶,他一脸生无可恋。

“表哥学艺学得如何了?”明微分了一半青枣给他。

“好,好得很!”纪小五把枣子当成她,恶狠狠啃了一口,问,“你到底退不退婚?”

明微吐出枣核,问道:“表哥要退婚吗?我没关系的,去跟舅舅说吧!”

纪小五怒道:“不该你去说吗?”

明微眨了下眼:“不是你要退婚吗?”

“喂!”纪小五生气,“是你勾搭野男人,怎么又变成我的事?”

“瞧表哥这话说的。”明微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手,“你去退婚,那就是我被你嫌弃了,说出去是我的问题。如果我去退婚,那就是我瞧不上表哥你,表哥岂不是会被人嘲笑?”

她柔声细语:“你仔细想想其中的差别,被退婚的那个,名声才不好,对吧?我心有愧疚,才将退婚的机会让给你啊!”

纪小五抓抓头。

听起来好有道理哦!

先前,隔壁戚大嫂的外甥女,被人退了婚,现在再议亲都不容易,可见姑娘家被退婚的名声确实不好听。

不过…

“那位已经封了王,你要是名声不好,会不会被嫌弃啊?”

明微抬头冲他笑。

两年多不见,她也长开了。

原本带了三分青稚的脸庞,变成了十分的明艳。

月色下这么一笑,跟名花怒放似的,便是国色天香也不足以形容。

“表哥对我真好。”明微握住他的手,感动地说,“不过这件事,你不必担心。没有考验,怎么能体现他的心诚呢?”

纪小五不由自主点头。

对啊!表妹这么个大美人,他想娶总要付出点代价对吧?

嗯,就是这样!

“那我去跟爹说?”纪小五摩拳擦掌。

“去吧!”明微笑眯眯,“我支持你!”

纪小五被她一鼓励,热血冲头,跳下屋顶,飞奔到隔壁,喊道:“爹,我要退婚!”

明微慢悠悠从屋顶跳下,接过童嬷嬷递来的茶水,听着那边传来纪小五的惨叫声。

“哎,爹,你干嘛打我?”

“是表妹说的!她说要退婚!”

“我没说谎啊!”

“真的…”

“小姐,你真要退婚?”童嬷嬷问。

明微将茶水搁到桌上,说道:“退不退都一样,但是不退的话,纪家的名声可不好听。”

她跟杨殊势必还会继续来往,以前没那么引人注目,还说得过去。现在他身份不一样了,她年纪也大了,肯定会有流言。

“可是五公子…”

“就算我不退婚,跟五表哥也不会有将来的。”明微道,“嬷嬷你没瞧出来吗?五表哥是真正的心如赤子,对感情之事不感兴趣,我看他很快就会出家的。”

“这…”纪小五可能出家,童嬷嬷想过,可她以为,纪大老爷不会允许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走的路,别人是拘不住的。若是将来,五表哥有想娶亲的念头,也可以还俗嘛!”

童嬷嬷叹了口气。

纪家多好的人家啊,可惜就是和小姐没缘分。

468章观礼

杨殊在车上换好衣裳,直接去了长乐池。

今日西北军回朝,皇帝要在长乐池边检阅。

当他踏进彩楼,无数道目光往这边看过来。

杨殊离开京城已经两年半了,对于每天都有新鲜事的京城来说,这是一段不短的时间,难免有人淡忘了曾经的杨三公子,看这新出炉的越王殿下眼前一亮。

他被引至皇帝面前见礼。

皇帝定定看了他许久,几乎认不得眼前的杨殊了。

他似乎又高了一些,肤色还是白,但比原来显得刚毅,先前在京里养出来的纨绔气息,全数不见了,只剩下英武之气。

一看到这样的杨殊,皇帝便后悔了,而后是深深的嫉妒。

他老了,这两年头风严重,越来越力不从心。

以前他可以骄傲地说,自己是个勤政的皇帝,每日卯时便起,经常忙到半夜。可是现在,他已经无法负担这么多的政务,每两个月就得来一次小病。

青春,是他现在越渴望的东西,偏偏这东西又是求不来的。

他嫉妒杨殊的年轻,只看一眼便知道他有多么精力充沛。何况,他再瞎也看得出来,杨殊比原来更好了,这两年多的蛰伏,对他来说反倒是一种磨练,把原来的浮躁之气都洗掉了,真正显露出玉石的光华。

皇帝一直沉默着,彩楼内寂然无声。

杨殊跪得端端正正,视线半垂,不见急躁。

众臣都要觉得奇怪的时候,皇帝终于出声了:“你可知错了?”

杨殊低了低头,回道:“臣胆大妄为,辜负了圣上一片慈心,叫您担心了。”

皇帝道:“知道就好。朕叫你去西北,是想让你见一见风霜,以后懂事些,别再瞎胡闹,你倒好,和朕赌气,跑去跟军汉厮混。故意气朕怎么的?朕还教训你不得了?”

杨殊垂头听训。

皇帝叹了口气:“大哥只留下你这么一点血脉,我们为了护住你,这么多年小心翼翼,你看着倒是长大了,可还是这么不懂事。”

杨殊抬起头,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又闭上嘴。

“好了。”皇帝的声音柔和下来,“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惑,那些家事我们过后细说。西北军马上进城了,先观礼吧。”

“是。”

杨殊起身,便有人将他引到宗亲处一并观礼。

因他爵位比他人都高,便与三位成年的皇子站在一处。

太子和信王的模样,都变了一些。

太子看着沉稳了,二十七岁的他,已经是能担事的年纪,瞧着也比以前沉得住气。看到杨殊,点了点头,笑着招呼了一句,很有储君风范。

杨殊却从他眉宇间看到了深深的戾气,相比起以前的软弱,现在这种戾气倒叫人心惊。

信王也不是原来老实忠厚的样子了,瞧着意气风发,爽朗大方,看到杨殊过来,极是亲热地与他攀谈,问了些西北军的事。

杨殊只简单说了几句,问得比较深一些,就说自己不管军务。

等他们都说完了,安王凑过来,小声道:“杨三你可真有胆子,居然敢跑去打仗。”刚说完,他就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嘴,“瞧我,叫习惯了改不了口。现在可不能叫你杨三了,该叫侄儿才对。”

大概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安王嗤嗤笑了起来。

以前的杨殊要喊他表叔,但毕竟表得有点远,真闹起来不会拿辈分说事。现在可是亲叔叔了,再敢对他不敬,完全可以拿长辈的架子压人。

他还笑着,被杨殊冷淡地瞟了一眼,迅速想起离京前被他掐着脖子的恐惧,就笑不下去了。

想想自己现在是长辈,怎么能弱了气势呢?这小子总不能还那样掐他吧?便咳了一声,板起脸:“干什么?今天这样的场合,你还想胡闹不成?”

杨殊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回道:“没什么,只是想起先前的事,觉得有点过分,琢磨是不是应该给三皇叔赔个罪。”

这句三皇叔,叫得安王心花怒放。心想杨三你也有今天!没错,就该赔罪!

“你想怎么赔罪啊?放心,只要你诚心诚意,三皇叔大人有大量,不会为难你。”

杨殊道:“这次从北胡弄来一批好马,据说里头有汗血宝马的后代,我瞧着有点意思,不知道三皇叔感不感兴趣?”

安王眼睛一亮:“汗血宝马?我要我要!”

杨殊含笑:“那过后送到您府上?”

“好啊好啊!”

安王迅速把两人的过节丢到一边去了。

不是他好糊弄,而是从小吃亏吃到大,他已经习惯了不多计较。毕竟他没人撑腰,计较太多难过的只会是自己。

“哎,我说父皇对你够好的。”安王一边啃糕点一边闲扯,“我跟二哥的封号都是州名,偏你的是国名,生生把我们这当叔叔的给压下去了。”

杨殊随口应和:“圣上隆恩。”

“你的府邸已经备好了,跟我一条街,以后没事来串串门啊!”安王瞅了另两个一眼,“以前可讨厌你,现在发现还是你好玩。”

杨殊不禁勾了勾嘴角。

首相吕骞一直冷眼旁观。

先前皇帝说话的时候,他就在心里叹气。

西北战报上写得分明,杨殊事先操演双连环阵,又亲自领兵冲阵,这其中便有宗叙刻意分功的缘故,功劳也是实打实的。皇帝不提一句,只说他胡闹不懂事,就把他的功劳带过去了。

而这几位皇子,太子和信王都…安王倒好一些,却是一副事不过心的样子。

这叫他不得不忧虑啊!

没时间多想,宗叙带着西北军进城了。

皇帝领着众臣站到彩楼上,看着逐渐走近的西北军。

待宗叙领着西北军参拜,皇帝亲自给他卸了甲,鼓乐庆贺。

这样盛大的场面,后妃也是出场的。

杨殊心不在焉,去看后妃所在之处。

今上没立继后,后宫身份最高的便是裴贵妃。

杨殊远远看到那个穿大礼服的身影,鼻子一酸,难受极了。

他深吸一口气,收回目光,专注地观礼。

不着急,不用着急,再耐心等一等…

469章回府

大典结束,杨殊还是先回的博陵侯府。

不管怎么说,这是他住了将近二十年的家。

侯府已经得到消息,他进门的时候,博陵侯领着众人迎上来。

杨殊的身份不同以往,皇室宗亲,在皇帝面前都是臣子,在别人面前却又沾了半个“君”字。哪怕博陵侯还是长辈,该行礼还是要行礼。

尤其侯府众人都知道,自家与这位越王殿下情分淡薄,当初他贬去西北的时候,还拿了二房好厚的产业…

或许是心虚,众人越发恭敬,见了礼,便请杨殊上座。

女人们都告退了,博陵侯轻咳一声,说道:“先前殿下离京,将那些店铺交给我们暂理,现下殿下回来,也该交还了。”

杨殊道:“侯爷有心了,不过这产业,还是交还给侯府吧。先前本王不知自己身世还罢,现下已经知道了,还拿着侯府的东西,心中有愧。”

博陵侯忙道:“这原就是长辈的赠予,理所应当。”

杨殊摇头:“侯府养我多年,恩情还未还报,倒分走产业,哪来这样的道理?侯爷莫再推辞。”

听他这么说,博陵侯才真的放心了。

对这个便宜侄儿,第一次发自真心生出喜爱。心想,爹娘倒是没白养他一回,看他这样子,对侯府确实没有怨怼。

也是,他这个伯父,先前可没亏待他。左右不过听些闲话,都是妇人之言。

又说了些客套话,杨殊便回自己的院子了。

阿绾先一步回来,已经将屋子收拾了一遍,见他回来,气呼呼地告状:“咱们院子里那两盆山茶,不知道让谁给搬走了,看咱们回来,弄了两盆似是而非的凑数。”

杨殊累极了,靠在躺椅上动都不想动,懒洋洋回道:“不就两盆花吗?”

“公子你说得轻松,那是南边来的绝品,钱倒在其次,再想弄可没有了。”

阿绾满肚子怨气,在屋子里翻翻找找:“好多东西变成了次货,当我眼瞎不认得啊?明明我先前收得好好的,连锁都撬,都是些什么人啊!还侯府贵人呢,小贼还差不多!”

杨殊失笑:“你这张嘴啊!别计较这么多了,看在祖父祖母的份上,好歹都是他们的嫡亲后辈。”

听他这样说,阿绾想想也收了怨气。

算了,长公主对她也是恩重如山,身外之物,丢了就丢了吧。

把丫鬟们都打发出去,阿绾坐到他身边:“公子,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杨殊接过她递来的茶水,问道:“什么怎么办?”

“就那个啊!”阿绾有点急,“要回了身份,然后呢?”

“就这样啊!”杨殊逗她,“过两天搬去王府,以后娶妃纳妾,生一大堆孩子,混吃等死…”

“公子!”阿绾生气,“到现在了,还不跟我说实话。明明知道的人那么多,怎么就是不告诉我?我是外人吗?还不如他们了是不是?”

看她都要气得掉眼泪了,杨殊收了玩笑的心情,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阿绾,并非当你是外人,而是我不想叫你掺和这些。”

他看着已经长大的姑娘,柔声道:“虽然这世上与我有血缘之亲的人不少,可在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妹妹。这么多年,我们相依为命,只有你才是我真正的亲人。你爹娘是怎么死的,到现在还是你心中的梦魇,我不想再叫你经历一次了。”

“公子…”听着他这些话,阿绾的眼泪夺眶而出,“我也是,这世上我也只当你是亲人。可就因为这样,才要知道啊!你做什么,我都帮你。我不希望事发的那一天,自己却只能置身事外。”

杨殊沉默了。

他本来想将阿绾留在高塘。一则,那里她管习惯了,二则,将她留在是非之外,若有一日他事败,她逃走也容易。

可是阿绾不肯,一定要跟回来。

“你看,我能帮上忙的是不是?武功医术我一样不差,情报暗卫这些都会,而且这几年,高塘都是我打理的。里里外外,公子你只管吩咐,不会拖你的后腿。”

“我知道你能干…”杨殊说到一半,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阿绾的能力,也是他刻意培养的。她的身世,注定一辈子生活在凶险中。

她不需要女子的生存技能,因为只要他活着,她就能生活在他的羽翼下,不需要讨好别人,也不会嫁出去。什么持家之道,柔顺之德,对她来说一点用也没有。

从一开始,她学的就是男人的本事。如果有一天他护不住了,她可以远走高飞,凭着这些本事活下去。

但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不知道自己会走上这样一条路。

这条路的凶险,比先前何止百倍。

“公子,我不怕那些危险,只怕自己无能为力。就算那是梦魇,我也敢去面对。但这样把我排斥在外,我会更难过。”

杨殊无话可说。

思来想去,他屈服了:“好吧。等我们搬去王府,你就别留在后院了,跟阿玄一样到外边去。”

阿绾大喜:“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