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下打量玄非:“你没受伤?”

宁休感觉手下湿润,抬起来看了看,说:“背上有伤口。”

“先处理伤口吧。”这么久才赶来,明微没指望还能留住凶手,玄非没出事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三人齐齐看向玄非。

玄非紧绷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下来,意识到自己怀疑杨殊是毫无理由的。

“去我的院子。”他说。

三人从功德塔出来,将门重新掩上。

宁休脱了外袍,裹住他背后的伤口,免得血滴到地上。

他们谁也没惊动,在玄非的指点下,避开各种守卫,回到他的住处。

“谁?”才靠近院子,里头便传来声音。

玄非开口:“是我,守好门,当没看到。”

那人没再开口,想来是他的心腹守卫。

四人进了屋,点燃灯台。

明亮的光线下,玄非背后一片血渍。

宁休剥下他的上衣,观察了一下他的伤势,说道:“不重,不过要缝一缝。”

玄非道:“药箱在左边柜子下面。”

宁休依言取出药箱,问道:“我缝的可能不大好看,真的不用叫人吗?”

玄非摇头:“我现在没法信任别人。”

宁休嗯了一声,吩咐杨殊:“去要水。”

杨殊答应,出门找了守卫,最后干脆提了一大桶水回来。

大晚上的,怕惊动别人,提回来的是冷水。

宁休也不讲究,给他洗了伤口,便拿着针一点点缝起来。那手艺,明微都不忍看,歪七扭八的时不时还回个针,当自己在缝布娃娃。

活体娃娃玄非咬紧关牙,忍着疼痛,任由他在自己身上施针。

明微索性与他说话,分散注意力。

“怎么回事?看你的样子,应该不仅仅被偷袭吧?”

刚才找到玄非,他整个眼神就不对劲。国师大人心志坚定,能把他弄成这样,肯定是大事。

玄非喘了口气,将方才的事大概说了一遍。

“此人行事诡秘,我问他身份,完全不答。身手极佳,我一时没防备,伤在他手里。”

明微道:“我们赶过来花了些时间,你怎么还在塔里?还有别的情况?”

玄非过了会儿才回道:“因为不敢动。他的藏身手段太好了,躲在塔里我竟完全不知,为了性命考虑,就没敢动。”

明微点了点头,略过这个话题:“除了受伤,是不是还有别的情况?看你这样子,似乎受了不小的打击。”

背后宁休扎错了一针,疼得玄非冷汗直冒,话便脱口而出:“丢了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玄非有点恍惚,许久才缓和过来,说道:“应该是我师父留给我的东西。但师父坐化时,我没有在场,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玄机,目前还没参悟透。”

“好了。”宁休收了针,洒上药粉,替他裹好伤口,又给擦了一遍血污,相当细致。

玄非换上干净的衣裳,取出药丸服下,精神才好了一点。

“看你这样子,这东西很重要?”宁休说。

明微则道:“让人特意来抢,必然重要。”

“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玄非问,“我看他的招数很像…”

他的目光落在杨殊身上。

杨殊回道:“确实与我很像,但有一点不同。他主要功夫在伞上,而我却是以剑为主。”

玄非点点头。

双方将信息一对,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这人,对我们了如指掌。”玄非说,“你们说,他知不知道我们的目的?”

那天晚上用纸人窥视的必然是他,那么,他知不知道他们这些人为什么聚在一起?

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每个人都是一身冷汗。

他们现在最大的优势,就是敌明我暗。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一伙的,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倘若皇帝知道他们想帮着杨殊篡位,肯定不会再想当仁君了。

明微摇了摇头:“就算他知道,目前也不会泄露出去。”

“为什么?”

她说:“从他窥视我们,出手对付我,再到从你这里抢东西,都说明他有自己的意图,而这个意图,说不定和我们一样见不得人。”

玄非不由自主地点头。那块双鱼佩上肯定有秘密,对方肯定也想瞒着。

突如其来的敌人,让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沉重起来。

然而目前没有更多的线索,只能小心为上。

临走前,明微还说了一句:“早说这秘术对你有好处,这下信了吧?记得好好修炼,别抵触了。”

玄非一言不发,默默在心里呸了一声。

499章静待

回去的路上,三人心情都很沉重。

明微道:“我怀疑,这人的目标是命师令符。”

宁休惊讶地看着她。

明微轻声说:“您与玄都观关系密切,大概想象不到,几十年后,我们这一脉与玄都观有着血海深仇。师父曾经带我打上玄都观,当着他们的面,毁掉功德塔上所有牌位。”

杨殊吃惊:“听你先前的说法,你师父是个心态平和的高人,怎么做出如此偏激的事?”

“因为仇恨太深了。”明微叹道,“我们命师一脉,之所以中间断了百余年的传承,便是玄都观先祖的缘故。后来师祖的过世,与他们也有密切的关系。”

杨殊便去看宁休。

宁休很不自在,他明明活得好好的,却要跟别人讨论自己的死因?

怎么想怎么奇怪。

“师兄怎么死的?”杨殊代替他问。

“师祖发现了其中的缘故,与玄都观翻脸,此后更是屡屡起冲突,最后也是被他们围攻而受重伤,以至于早早就去了。”

算起来,师祖去世时年不到半百,这对擅长保养的玄士而言,是非常短的寿命。

紧接着,明微又露出疑惑的神情:“但这件事发生在几年后,中间也没有这么个人来插一杆子,真是太奇怪了。难道因为我的出现,才导致事情出现变数?”

宁休的关注点在另一方面:“你说我们断了传承的原因,在玄都观?这么说,命师令符也是在玄都观得回了?”

明微点头:“先生你说过,你们与玄都观关系好,是因为几代前救过他们的祖师爷。事情确实如此,但其中有一个隐情,那位没说。”

她停顿了一下,续道:“被我们祖师救过的那位,觊觎命师传承,故意见死不救,事后更是截留了命师令符,反叫我们祖师尸骨无存。当时,那位祖师的弟子不过十来岁,许多秘术还来不及修习,被那人接到玄都观,打着照顾故人回报恩情的名义,骗走了不少基础口诀。什么祖辈交情颇深,根本就是一场骗局!”

宁休吃惊:“那令符现在何处?怎么看玄非并不知情?”

明微道:“他当然不知道。虚行国师对你们师徒格外宽待,必是心有愧疚的缘故。他坐化时玄非不在身边,应是没有机会说出来。”

“至于玄非,”她摇了摇头,“在我那个世界,他可没这么好。这中间有什么变数,现下还不知道。”

要不她为什么坑起玄都观毫无负担?在她看来,本来就有深仇,没弄死他们算不错了。

宁休倒是松了口气的样子:“不关他的事就好。”

杨殊还以为师兄一直瞧不上玄非,没想到看他的样子,还挺在乎的:“师兄,你跟那小子关系很好吗?”

宁休摇头:“说不上很好,我们有年龄差,不怎么在一起。不过觉得,他本性不坏,若是翻脸有些可惜而已。”

明微笑了起来:“我先前总担心自己做错了决定,现在看先生这样,对他倒是多了些信心。”

宁休这个人,正直是写在骨子里的,能让他觉得可惜,玄非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那边宁休又道:“我不曾见过这个青衣人,不知道他的路数,但有一点非常奇怪。”

“什么?”

“他用伞的套路,真的和小师弟很像?”

明微点头。

“这就奇怪了,小师弟的剑法,虽然也是本门传承,但师父为了他改进不少,尤其伞这方面,更是反复斟酌,说是自创的也不为过。”

明微怔了下:“竟是如此?”

这就怪了。若是用伞的套路是太师祖所创,这青衣人从何处习来?不会是太师祖教的吧?难道他是太师祖在外收的弟子?

宁休看出她的想法,说道:“师父没有教过别人。这套功法是特意为小师弟量身定做,不可能教给别人。”如同他的琴技,这是看家功夫。

明微的思路都被打乱了。

这青衣人来历古怪,功法也古怪,到底是什么来处?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杨殊问她,“我学这套剑法,不过短短十几年,叫别人学去的可能性很小。可如果,他和你一样,来自几十年后呢?”

“这不可能!”明微断然道,“师父只有我和师弟两名弟子,命师令符也是师父亲手传给我的,他何以自称命师?”

杨殊虽然也算师门中人,但他并没有修习玄术。哪怕是几十年后,明微所知道的那位剑神,也是不长此道的。

而青衣人的玄术,着实不低,比她也不过略欠些火候。

这个问题,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最后杨殊说:“算了,弄不清楚就先别搭理了。如果他的目标真的是命师令符,后面肯定还会出现的。”

明微叹了口气,点点头,目前也只能这么想了。

宁休这会儿已经理清了思路,说道:“这人,应该没那么可怕。他先找上你,却没有下死手,很可能是想探探你的路数。倒是玄非那边比较危险,连功德塔都能无声无息潜伏进去,他对玄都观的了解不是一般的深。近日我便留在玄都观不外出了,想法子抓到他再说。”

明微觉得,自己告诉他这件事,果然是对的。

师祖大人思路清晰头脑冷静,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有宁休盯着,玄非这边,她可以稍微放心一点。

宁休回了后山,杨殊又将她送回纪家,看着她悄悄进了屋,才独自回府。

四人心存默契,静静等待青衣人再次出现。

然而,一连几个月过去,都快把夏天过完了,他们都没等到人。

而玄非在这段时间里,对玄都观进行了清洗。

这番作为,既是排除异己,也是探寻线索。

他以为,青衣人在玄都观来去自由,连功德塔都能轻易进去,必然对玄都观极熟,说不定就潜伏在观内。

借着清洗的名头,对观中玄士一个个进行排查,连挂单都不例外。

如此一来,玄都观动荡不已,一时间倒没功夫理别的事了。

500章病中

六月底,皇帝病了一场。

他的头风越来越严重了,时常一疼起来,几天无法理事。

每当这时候,裴贵妃便陪在他身边,日夜不休地照顾。

而外头送来的奏章,往往由皇帝口述,贵妃往上面写批注。

若是连听都听不进去,便只能叫万大宝送去前朝,叫政事堂自行处理。

太子和信王倒是日日去探视请安,又是问脉案,又是尝药汤,个顶个地孝顺。

正午,外头晒得火热,连风都带着热气。

皇帝惊梦,伸手在床边摸索:“阿容!”

裴贵妃听他喊,连忙进入内室:“陛下!”

皇帝看到她进来,松了口气的样子:“你在啊,你在就好…”

裴贵妃将他扶起来,摸了摸后背:“汗都湿了,得赶紧把衣衫换了。”

她叫来宫人,亲手服侍皇帝换了内衫,又喂了水,让他重新躺下。

“陛下这是做梦了?”裴贵妃倚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扇子。

其实屋里不热,搁在角落的冰盆散发着丝丝凉意。

但皇帝觉得,这样很舒适,也许因为这一点风让他没那么闷,又或者打扇的人是裴贵妃。

他握着裴贵妃的手,说道:“是,朕做了一个梦,梦里朕还是个小皇子,跟在大哥后头跑。大哥说他要做事去,不能带着我,便叫我跟阿景一起玩。那时阿景还很小,只会牵着我的衣袖喊哥哥,乳娘就笑着纠正他,要喊叔叔…一眨眼,阿景就大了,要成婚了,我看着他穿上喜服…”

皇帝的声音如同梦游,刚开始还记得自称朕,后面便成了我,似是陷入了迷梦。

裴贵妃的手颤了一下。

皇帝口中的阿景,便是皇长孙姜景,思怀太子的长子,她的…丈夫。

永溪王成婚,娶的便是她。

皇帝的眼神清醒了一下,对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这个梦太真了,朕差点以为那才是现实。朕根本没有登基,你也不在朕身边…”

“您这是睡多了,被梦魇住了。”裴贵妃声音轻缓,“太医说了,这药再吃两天,您就该好了。那时候,便什么都好了。”

“不是的,阿容。”皇帝靠在床头,有气无力,“朕觉得自己可能不行了,才会越来越多梦到大哥他们…”

“陛下!”贵妃制止他,“您这都是错觉,病来如山倒,便觉得一切都不好了。等病好了,就精神百倍了。要不,臣妾给您念一段话本吧?就当消遣解乏了。”

皇帝不想逆她的意,就应了:“好。”

贵妃让宫人取了坊间新出的话本来,挑了本看着喜庆的,慢慢念给他听。

皇帝听着贵妃柔和的声音,念着书中女孩儿报花名的桥段,思绪跟着飞远了。

如果他真的撑不住了,该怎么办呢?太子和信王…自己若不在了,都不会叫贵妃好过。还是带在身边更放心啊…

还有那个小子…每回见他,总想起他的父祖,叫他连做梦都不安生。倘若叫他活着…

皇帝睡着了。

裴贵妃轻手轻脚合上话本,起身到香炉那边,灭掉安神香,仔仔细细将香灰碾碎,清理了。

政事堂的官署里,郭栩敞着胸口,一边翻着文书,一边挥汗如雨地打着蒲扇。

“吃瓜了,都来吃瓜。”外头传来声音,却是派去买瓜的小吏回来了。

外间的官吏“哄”地跑得飞快,都去拿瓜了。

“六叔,您的瓜。”他那侄儿很有眼色地替他取了瓜来。

皮薄瓤红,冰冰凉一看就是才从井里提上来的。

郭栩啃了一口,红色的汁水淌了一手,一股凉气顺着喉道滑下去,暑气尽消。

叔侄俩坐着啃了一会儿瓜,有小吏抱着一大叠文书进来,放到他桌案上。

“相爷,这是您的。”

郭栩点点头,挥手叫他退下,然后擦掉手上的汁水,拿起来翻了翻。

“宫里送来的,圣上又没批。”他将奏折扔回桌上。

侄儿问道:“六叔,圣上这是不好了吗?”

才说完,脑门就被郭栩的蒲扇敲了下:“圣上怎么样,是你能说的吗?小心祸从口出。”

“哦…”

过了一会儿,却是郭栩自己说了:“圣上身子越来越差了啊!我回来才三个多月,就病了两次。”

侄儿点头:“这次得有四五天了。”

“这不是个好征兆啊!”郭栩靠在椅背上,眼睛盯着上方,“这样下去,怕是会有乱子。”

侄儿不解:“乱什么?现下不是太太平平的吗?”

郭栩懒得和他解释,又扇了他一蒲扇:“吃你的瓜去!”

“哦。”侄儿提着剩下的瓜,到外头吃去了。

郭栩一下一下摇着蒲扇,却在思索。

皇帝这样,太子和信王必然坐不住。

可现下不是改天换日的好时机啊!

不把太子和信王搞掉,那位可一点机会没有…

“六叔,六叔!”侄儿又从外头跑进来。

“做什么大惊小怪的?”郭栩被打断思路,很是不悦。

侄儿道:“宫里传消息来了,圣上说梦见了先帝,要做一场法事!”

郭栩愣了下:“这不年不节的,做什么法事?”

别以为皇帝就能任性,一年到头,他只有几次出门的机会,多了便要受弹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