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温秀仪眼睛一亮。

“真的。”裴贵妃转回头,笑着与惠妃道,“姐姐真的太小心了。陛下可没有说过,姐姐不许给二皇子递东西。”

惠妃放了心的样子,与她道谢。

裴贵妃又宽慰几句,这才走了。

回到千秋宫,刘公公来了。

裴贵妃领他去看画,问他:“公公怎么来了?”

刘公公道:“来说句话。”

他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殿下说,您要小心那位温小姐,她可能有异术在身。”

裴贵妃怔了下:“异术,是说…”

“和明七小姐一样。”

裴贵妃拧起眉头:“这是怎么回事?温家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刘公公回道:“奴婢得到殿下的消息,便去查了一番,发现了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哦?”

“温家在京里的几位小姐,几年前全都出嫁了。这位温小姐,却是从乡下来的,说是温家不放心,挑了位旁支的小姐去陪惠妃娘娘。”

裴贵妃愣了愣,寻思:“这么说,这位温小姐的身份…”

刘公公点到为止:“您不必操心,外头的事,自有别人去办,只消留意宫中便可。”

裴贵妃点点头,说道:“若是如此,你们怕是要查一查,二皇子那边了。惠妃自然希望二皇子能够出来,至于这位,看起来也是一样的心思,说不准就是他的人。”

刘公公称是。

裴贵妃想了想:“既如此,我去求陛下,叫二皇子出来见一见惠妃。这样,我们更容易弄清楚他们的目的。”

刘公公笑着应下:“这样也好,奴婢回头就去传话。”

裴贵妃点点头。

刘公公离开,裴贵妃去了明光殿。

皇帝得知她的来意,说道:“是惠妃叫你来求的?”

裴贵妃道:“惠妃姐姐是这样想的,但她没说,是臣妾自己来的。”

553章惠妃

惠妃病倒的第三天,皇帝终于去了她那边。

病床上的惠妃听说皇帝来了,急忙叫宫人过来,服侍穿衣。

刚刚下床,皇帝就进来了,说道:“不必忙了,你病着,就好好养,别再折腾了。”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这话却有“别再添麻烦”的意思,惠妃喏喏应了,叫宫人倒茶汤来。

“陛下,您冬天手凉,先喝碗茶汤暖暖。屋里是不是太闷了?嬷嬷,快开窗透透气!”

皇帝制止了她,大概是惠妃的体贴让他忆起往日的柔情,声音软化下来:“朕来和你说说话,你好好躺着就行。”吩咐宫人,“还不扶娘娘上床?你们怎么伺候的?”

惠妃感动地看着他,几乎要掉下泪来。

“陛下…”她痴痴地看着皇帝的脸庞,虽然不比年轻时娇柔貌美,但目光还是那样清澈温柔。

皇帝也跟着心软了。

他挥手让宫人退下,自己坐到床边,与她说话:“你的心思,朕知道。但凡老二争气一点,朕也不会这样罚他。夺爵的旨意是朕下的,可最心痛的也是朕啊!朕就这么几个儿子,老三是登基后生的,朕那会儿已经忙得顾不上了。老大老二生在赵王府,当初朕就是个闲王,和他们相处得多,感情也深厚。”

“陛下…”惠妃垂泪。

皇帝继续道:“朕一直对老二抱有期望,希望他能辅佐老大,兄弟同心。不想他们大了,反而越来越离心。朕看在眼里,何其心痛。自家兄弟,幼时情谊深厚,怎么就变得不共戴天了?什么阴损的招都使出来,就为了对付自己的兄弟?朕这些日子,也在反省自己,养不教,父之过啊!”

惠妃哭出声来:“不是,不是陛下的过错。您日理万机,有那么多国家大事要管,哪里顾得上孩子。是臣妾,是臣妾没把他管好!他偶尔会在臣妾面前说,大皇子有那么好的师傅教着,却总是虚度光阴,太不知道珍惜。臣妾总是斥责他,不可妄议长兄,从来没有与他好好讲过道理。哪知道他后来越来越偏激,竟有了那样的念头。陛下,是臣妾的错,没有及时制止。”

“好了好了,你别哭,朕都明白。”皇帝安抚了一会儿,又说,“他是你的儿,也是朕的儿,难道朕不心疼吗?爱之深才责之切。你想见一见,那就叫他来。送冬衣又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这样小心翼翼,日后想递东西,跟万大宝说一声就行。”

惠妃感激涕零,想起来谢恩,又被皇帝按下了。

惠妃只得握着他的手,一再称谢,又感激裴贵妃:“先前裴妹妹来探望,臣妾有意求她向您讨个恩典,却不敢说出口。哪知她心思这样缜密,猜出了臣妾的心思,主动向您说了这事。裴妹妹真是聪明伶俐,又心地善良。明明是成儿对不起她,她却半点不计较,还来帮臣妾。若不是她代臣妾求情,臣妾也不能与陛下说出这番心理话。臣妾年纪大了,又总病着,憔悴成这个样子,不好总到陛下眼前,有裴妹妹照顾陛下,臣妾也能放心了。”

皇帝的神情淡淡的,有些深不可测。

惠妃似乎心情激动,没有留意,一个劲地称赞裴贵妃。说她进宫这么多年,对谁都这么好,宫里没一个人不喜欢。而且,对皇帝一心一意,从不邀宠,淡泊名利,难怪善有善报。都说人美心善,果然如此。又说想做几件绣活,感谢裴贵妃。

皇帝自然叫她不要做了,养病为重,有这番心意就好。

帝妃二人说了一会儿话,皇帝终于走了。

温秀仪又屋外进来,问她:“娘娘这是做什么?好不容易陛下来了一趟,您不说自己的事儿,怎么一个劲地夸贵妃?替她邀宠?”

惠妃靠在床头,喝完了药,慢条斯理拿帕子拭着唇边残渍,说道:“你这就不懂了,在宫里,要给一个人上眼药,不能说坏话,要说好话。”

温秀仪拧着眉头,不明白什么意思。

惠妃道:“我与你说过,咱们这位陛下,既重情,又无情。说他重情,他对我这个年老色衰的妃子,还有几分情义。说他无情,他心里爱的只有他自己。来看我,一则是贵妃的请求,二则是我还有用。”

“有用?”温秀仪更加不懂,目光上下打量她,轻视之意明明白白。

惠妃却不知道,笑道:“你觉得我没有姿色了,瞧不上了,是不是?”

温秀仪抿唇不语,但就是这么个意思。

惠妃笑道:“那我问你,天下人都知道,他爱贵妃到了几乎专宠的地步,为什么还要时不时抬举我们这些无宠的妃子?”

不等温秀仪回答,她就道:“你想说他重情是不是?呵,一个人到底关不关心你,自己是能感觉出来的。他来了这么久,见我病成这个样子,眼里可有一两分疼惜?”

惠妃声音冷下,继续道:“当然,有一点是没错的。后宫这么多人,他真正爱的只有贵妃一个。只是这份爱,可没有别人以为的那么纯粹。他对贵妃有一种说不清楚的不信任,似乎认定她一定不会爱自己,这让他时刻处于一种恐慌中。身为一个帝王,高高在上,怎么能被恐慌左右?所以,他总是不知不觉用着这样的小手段,一边恩宠到极致,一边又审视她。所以啊,我这个惠妃偶尔还要出一下场,让贵妃有一点危机感,时刻记得讨好他。”

温秀仪想不明白,说道:“你们后宫真复杂。”

惠妃笑道:“这里有天底下最大的权势,怎么可能不复杂?我方才那样称赞贵妃,他不但不会高兴,还会疑心贵妃的目的。所有人都交口称赞她,那他这个皇帝呢?该摆在什么位置?”

温秀仪默然许久,说道:“贵妃对你还算不错,你这样是不是有点恩将仇报?”

惠妃淡淡道:“这皇宫里,哪里有什么恩,什么情?陛下起了疑心,也就没心思一直记着成儿的错了,是不是?”

554章忏悔

没过几天,在皇帝的特许下,二皇子进了宫,见了病中的惠妃。

母子情深,一番痛哭。

过后,二皇子去见皇帝。

皇帝没有见他,他就在明光殿外磕了头,一片诚挚地对万大宝说道:“烦请公公告知父皇,儿臣这段时间,禁足府中,将前因后果细想了一遍。此事皆因儿臣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一时被嫉妒蒙蔽了理智。儿臣知错,夺爵也是该有的罚惩。儿臣回到府中,会好好读书,静思己过,不再叫父皇伤心失望。只是父皇母妃年纪都大了,儿臣放心不下,只盼父皇好好保重自己,不要怪罪母妃。”

说完话,他就回去了。

什么多余的事也没做。

皇帝听了万大宝转告的话,淡淡道:“算他还有几分良知。”

想了想,又问:“老大近日在做什么?”

万大宝回道:“大皇子请了玄都观的仙长讲经,似乎有入道的意思。”

皇帝皱了眉,发出一声嗤笑:“他?入道?”

“是。”

皇帝冷冷道:“那就让他入道吧,到现在还不知道错在哪里,只想着走旁门左道!”

万大宝微笑,并不搭话。

便是废了储位,那也是皇子,他没有资格妄议。

皇帝问了两句,就不再理会,起驾去千秋宫了。

二皇子回到府中。

一坐下,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殿下,时辰不早,您可要用饭?”侍卫小心翼翼地问。

二皇子摆手:“哪里吃得下饭。”

“您是担心惠妃娘娘吗?”

二皇子没说话。

侍卫正打算告退,却听他道:“去请洪先生来。”

侍卫顿了一下:“是。”

洪先生,是二皇子的新宠。

之前,二皇子门客众多,这位洪先生毫不起眼。后来王爵被废,门客走的走散的散,这位洪先生倒是显出来了。

他完全没有走的意思,也不像那些混饭吃的门客,自顾自过自己的日子。

观察了半个来月,他突然来见二皇子,开门见山:“殿下这样自暴自弃,是放弃自己了吗?”

当时二皇子正陷在失败的颓废里,日日饮酒,他听了他的话,大怒:“是我放弃自己吗?是父皇放弃了我!王爵已经被废,以后还能怎么样?”

洪先生道:“殿下虽然不是信王了,可您还是二皇子。”

“那又如何?”

“您的名字还在玉牒上,那就还有希望。如果您还要继续这样下去,请絮鄙人请辞。”

面对他的怒火,洪先生面不改色。

二皇子终于冷静下来,问他:“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洪先生说道:“殿下收留鄙人三载,以往殿下春风得意,用不着鄙人。现下殿下落难,这三年饭食之恩,鄙人正该回报。故此,鄙人会尽己所能,叫殿下脱离目前的处境。只是,这需要殿下自己有决心,若是殿下继续如此,鄙人也只能遗憾离去了。”

二皇子愣了好一会儿,终于请他坐下,长叹道:“我还以为,府里养的都是些趋炎附势之徒,先前得势的时候,狗仗人势,现在失了势,走的走散的散,留下的都是胸无大志之辈,混口饭吃,没想到还有先生这样的人。果真不遇事,不知人心。”

洪先生淡淡道:“人之常情。殿下既知,不必把心思放在他们身上,浪费精力。如今您最大的事,就是从府里出去,别的都不重要。”

二皇子虚心求问:“先生有主意?”

洪先生摇头:“主意,目前没有,但鄙人以为,机会都是留给准备好的人。现在我们还没看到那个机会,不代表它不会来。殿下要做好准备,这样才能在机会来临的时候,牢牢抓住。”

二皇子想了想,又问他:“那先生以为,怎么样是做好了准备?”

洪先生伸出手指:“其一,殿下自己要振作起来,活得像个样子。”

二皇子点点头,理了理衣裳:“我明日不喝酒了。”

洪先生含笑,颇觉欣慰。

“其二,殿下要深刻反省自己,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二皇子想了想,继续点头:“好。”

洪先生将两根手指一起压回去:“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殿下知错了,那就将错误的自己,丢到废纸篓里,重获新生。”

二皇子问他:“如何才是重获新生?”

洪先生说:“等到陛下看到您的时候,就是重获新生的那天。”

二皇子明白了。

“读书,才能知礼。殿下,明日起就跟着臣一起读书吧。”

二皇子道:“那些书,我都学过了,也要读吗?”

洪先生笑着说:“学无止境。”

从那日起,二皇子就一心跟着洪先生读书了。

如此三月一晃而过,二皇子终于等来了踏出王府的机会。

现在,他回到府中,迫不及待想见洪先生,说说今天的事。

洪先生耐心听他说完,点头笑道:“殿下做得很好。”

二皇子忙问:“那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洪先生道:“殿下,现在做决定的不是您,您只要继续做好自己就行了。”

二皇子焦急:“听说老三近日读书进步很大,父皇对他很满意,说不定很快就会立太子了。等太子一立,我便是从这里出去,也没机会了啊!”

洪先生摇头:“这个太子,不会那么早立的。”

“为何?”

“因为有大皇子这个例子在前。”洪先生细心劝解,“何况,我也不会叫殿下空等的。”

二皇子听出他言下之意,满怀希望地看着他。

洪先生没有叫他失望,轻声说:“这事,固然伤及兄弟情谊,但最重要的是,涉及到贵妃娘娘。陛下对贵妃娘娘爱重一日,就一日忘不了殿下做的事。倘若贵妃娘娘失了宠…”

“这不可能!”二皇子断然道,“从有她一日,父皇的心就没离开过。”

洪先生笑道:“殿下这话可不对,您不知道知道那个秘密,还利用了一次吗?陛下可从没放心过贵妃娘娘。”

二皇子愣了下,想起裴贵妃真正的身份。

“这事,要怎么利用?”

洪先生道:“这事殿下就不要管了,您只要做好赎罪的姿态就行。洪某早年行走江湖,认识了一些朋友,您若是放心得下,这便联系他们。”

二皇子哪会不允,满口答应:“好好好,先生只管去做。”

555章劝说

二皇子果真老实本分了。

出府一趟,也没作妖,回去仍旧老实读书。

只隔个几日,就请看守的侍卫传话问一声,惠妃病情如何。

身为人子,这是应有之义,他要是不这么做,还会被皇帝嫌弃没孝心。

过了半个来月,惠妃的病终于好了。

时序也正式进入了严冬。

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冷,立冬才一个月,就下了好几场雪。

幸而近年风调雨顺,云京更是富庶,在官府的主持下,大户们施粥赠衣,并未造成大批冻亡。

政务井然有序,皇帝不那么忙,便往后宫走得勤些。

但奇怪的是,他常去见的是惠妃,贵妃那边反倒去得少了。

宫里的风向随之变得有些奇怪。

已经安静许久的惠妃,忽然炙手可热起来,那些低位嫔妃,往日总去千秋宫请安,现下多往惠妃那里去。

一时间,已经失宠多年的惠妃,风头大盛。

皇帝接过惠妃递来的暖手炉,说道:“你病才好,别又累着了。现在不比年轻的时候,病一场元气大损,养回来可不容易。”

惠妃含笑,或许是皇帝来得多了,她近日容光焕发,看着年轻了好几岁。

“您自己不也是吗?还说臣妾。”她伸手过去,摸了摸皇帝的手,疼惜道,“陛下比往年怕冷啊!”

皇帝摇了摇头,颇有几分感怀:“年纪大了,可不就这样?夏天怕热,冬天怕冷,没法子啊。”

惠妃目光闪了闪,说道:“陛下既然怕冷,何不去行宫住上两个月?秀山有温泉,适合疗养,等岁尽再回京,岂不是好?”

皇帝有些意动。

秀山有座别宫,乃是前朝所建,后来毁于战火。

太祖晚年,因身体欠佳,便重修了这座别宫,用以疗养。

皇帝早年常陪着太祖游幸秀山,知道那里冬天温暖,十分舒适。

只是他自认是个勤政的皇帝,这样离京数月,抛下政务不管,又觉得不妥。

惠妃再劝:“您登基二十来年,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今冬落了好几场大雪,也不见大灾。反倒是您自己,辛苦这么多年,都顾不上自己的身子,您头疼的毛病,到冬天发起来,怕是更难受。”

皇帝不由点头。他担心的就是自己的病,上半年发作了好几次,法事过后,不知道是不是先祖保佑,好了很多。依照前几年的例子,年底一忙起来,怕是要发作一两回。

“都快十一月了,下了好几场大雪,只怕路上不好走。”

惠妃笑道:“秀山离京不远,且都是平整的官道,日日有人铲雪,怎么会不好走呢?您挑个天气晴朗的日子,一天就到了。这两个月,正是最冷的时候,您休养好了,回来正好过年,身子也轻省些。”

皇帝这回真动心了,说道:“朕再想想。”

惠妃不再多说,转而谈起今日的菜色,又说给贵妃送去。

饭毕,皇帝上了乘辇,原想回明光殿的,想了想,又吩咐抬辇的太监:“去千秋宫。”

温秀仪出来,看着倚在榻上闭目养神的惠妃,问道:“他同意了吗?”

惠妃没睁眼,只说:“**不离十。”

温秀仪松了口气,笑道:“姑母出手果然不凡,秀仪还以为,您沉寂多年,怕是忘了这些手段,却是我小瞧您了。”

惠妃淡淡哼了声,睁开眼睛,看着她道:“早跟你说了,后宫有后宫的生存智慧,不能那样莽着来。”

“是。”温秀仪乖顺极了,“是我莽撞了。”

看她这样子,惠妃终于觉得顺心了。

自从温秀仪进宫,这个小丫头就以趾高气昂的态度对待自己。在她眼里,马上年过半百的惠妃,除了位份高,没有丝毫用处,甚至连见皇帝的面都不容易。

惠妃能忍,为了儿子,受点气不算什么。但是谁不乐意被捧着呢?

温秀仪一边烘着手,一边说道:“离京前,我会去见表哥一次,姑母可有话对表哥说?”

惠妃愣了下:“怎么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