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了一会儿,面对着空无一人的寝殿,忽然低声道:“我到底也走上这条路了啊!父皇。”

刘公公换了服色,出宫办事。

去安王府的时候,免不了见了杨殊。

安王嫌爬墙麻烦,把两家后园子打通了,他去时安王正在杨殊那边玩耍。

刘公公传完话,安王火急火燎地去办差了,将他留在了越王府。

杨殊就笑:“这大冷的天,公公喝一杯再走?”

刘公公笑眯眯回应:“那就多谢越王殿下了。”

杨殊目光一扫,小彤意会,退了出去。

“公公这是特意来见本王?”

刘公公点点头,回道:“殿下先前叫奴婢留意那个姓洪的,奴婢有负所托。”

“怎么?”

“他自尽了。”

杨殊愣了一下:“能在天牢里自尽,不是一般人啊!”

刘公公称是:“是个狠人,我们搜走了所有利器,他磨尖了指甲,硬生生戳破了自己的喉咙。”

“他的身份果然有问题。”杨殊道。

刘公公问:“殿下怀疑他是什么人?”

杨殊指了指:“南边的人。”

刘公公一惊:“楚国?”

“嗯。”杨殊瞅了他一眼,道,“多年相安无事,大家都忘了,我们南边还有一个敌国啊!”

刘公公有点羞愧:“是,奴婢一时没想到。”

“不过现在所有线索都断了,查不到了。”杨殊躺回去,一脸可惜。

那个洪先生的出现,本身就很奇怪。

冯谖吗?杨殊才不相信,现在还会有冯谖那样的人。就算有,也轮不到二皇子。

谋逆这样的大事,二皇子这个当事人一知半解,倒是全由洪先生一手策划,也太奇怪了。再加上明微说,温秀仪是从南边来的人,那这件事就好解释了。

对楚国来说,鼓动二皇子谋反,齐国必会动荡。

这样,他们就有机会了。

所以,二皇子成不成功无所谓,只要温秀仪那边刺杀得手就行了。

而事后干脆利落地斩断所有线索,也证明了背后绝对不简单。

“你想法子提一句吧。”杨殊想了想,说,“毕竟是国家大事,叫陛下心里有数。”

刘公公迟疑:“殿下…”

“这样你才好查下去。”杨殊道,“不管我要做什么,齐国绝对不能动荡,明白吗?”

“是。”刘公公心服口服,深揖下去。

说完正事,杨殊问:“娘娘现在怎么样?”

刘公公回道:“娘娘如今就守在陛下身边,一切亲历亲为,精神还好,吃睡也没有问题。”

杨殊点点头:“难为她了。”

“殿下放心,奴婢会留意的。”

杨殊含笑:“也辛苦你了。”

他知道刘公公这句话,并不只有表面的意思,而是承诺。

他会在宫里保护裴贵妃的安全。

到了这个时候,裴贵妃的安全是最重要的。眼看皇帝撑不了多久,她很快就能脱离苦海了。

同一时间,裴贵妃去看惠妃。

前些日子热热闹闹的宫室,如今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恐慌的宫人。

听到她过来,她们如同惊弓之鸟跳了起来,急忙忙过来施礼。

裴贵妃摆了摆手,问:“惠妃呢?”

宫人指向寝室。

裴贵妃走了过去。

惠妃只穿了中衣,头发也没梳,就那样呆呆地坐在梳妆镜前。

屋子里冷得厉害。

裴贵妃转头吩咐:“怎么这样冷?快拿炭盆来。”

惠妃始终一动不动。

593章贱人

惠妃如今失势,后宫再次贵妃独大,宫人们哪敢怠慢。

又是烧炭,又是热水,没一会儿,惠妃的寝居里焕然一新,温暖起来。

“惠妃姐姐,先喝点水吧。”裴贵妃走过去,“看你,嘴唇都干了。”

好一会儿,惠妃的目光终于动了动,看了眼宫上递来的茶水,声音干哑:“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你来看我,果真是我眼瞎,你才是这宫里心最好的人。”

裴贵妃淡淡道:“我好不好无所谓,你实不必这样折腾自己。”

这话惠妃似乎听进去了,端过宫人手里的热水,慢慢饮了进去。

裴贵妃松了口气,吩咐下去:“去御膳房拿粥来,陛下还未降罪,叫他们别怠慢。”

“是。”

有裴贵妃的话,御膳房里哪里敢怠慢,不过片刻,便送来一桌子小菜。

惠妃默默地喝了粥,看着宫人收拾了下去,说道:“裴妹妹既然来了,能否单独听我说几句话?”

裴贵妃点点头。

她身边的内侍欲言又止,裴贵妃道:“你们守在门外就是。”

“是。”

人都退出去了,惠妃裹着皮裘,坐在榻上问她:“陛下要怎么处置我?是毒酒,还是三尺白绫?”

裴贵妃回道:“没有,陛下不准备处置姐姐。”

惠妃嘴边浮起嘲讽的笑:“这是他最后的仁慈吗?”

裴贵妃淡淡道:“陛下是个仁君。”

“仁君?”惠妃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起来,盯着她问,“这真是你心里的话?”

裴贵妃平静无波。

惠妃哈了一声,目中露出同情:“裴容啊裴容,虽然现在我死了儿子,自己无异打入冷宫,但仔细想想,你才是最可怜的人啊!有儿子不能认的滋味如何?日日夜夜陪在仇人身边想必痛苦极了吧?”

裴贵妃语气淡薄:“姐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惠妃脸上的嘲笑更浓:“在我面前,你装什么?儿子都已经死了,自己也老得失了颜色,不会有翻身的机会了。你还半句话不透,果然厉害啊!”

裴贵妃干脆不回复了。

惠妃继续道:“你实不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我知道的东西,恐怕比你还多。别以为你能笑到最后,那个人什么性子,我比你更了解。你这样做,哪怕他感动了,也是一时的。他实是个天生凉薄的人,所谓重情,不过是他给自己戴上的面具。谁叫他无能呢?论本事,及不上三位兄长,只能拿仁慈这身皮,将自己包裹起来,安慰自己。”

“他不处置我,是因为知道我活不下去了。成儿都不在了,我还指望什么?而你,也不会风光太久了。”她凑过去,在裴贵妃耳边说,“你信不信,他死的那天,一定会带你走的。”

这句话冰凉透骨,惠妃退回去,看着裴贵妃笑起来。

可惜裴贵妃还是不为所动。

“姐姐累了,”她道,“这世间虽苦,可谁不想苟活呢?”

惠妃看着她笑:“那你呢?也想活吗?你肯定想的,儿子大了,你一定想跟他团聚,是不是?”

裴贵妃自然不会回答。

惠妃像在跟她说,又像自言自语:“我很羡慕你啊!虽然这二十年…可你就快熬出头了。那个小崽子长得多好啊!要不是他压着,肯定出息得很。可惜啊,他的身份注定了不可能出头。除非…”

裴贵妃还是什么也不说。

惠妃有些失望,说的话也更加肆无忌惮,仿佛在故意刺她:“你是不是很难过?如果当初没发生那件事,现在的你,才是真正的六宫之主,母仪天下。而你的儿子,将来也会继承那个位置,成为齐国的主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活下去,任他打压。”

裴贵妃淡淡道:“往事不可追,姐姐还是不要一直沉迷在过去里,这样对谁都没好处。”

“你可真够小心的。”惠妃脸上带着嘲笑,“怕被他的人听到?不敢表露心迹?”

裴贵妃深深看着她,叹道:“姐姐,我来看你,是成全我们二十年来的情义,你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呢?”

“可我不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惠妃抛弃了外面那身皮,似乎要将二十多年忍让埋怨都发泄出来,“你看看我,从进赵王府,何曾行差踏错?可最后落到了什么下场?我已经无所求了,一个没有**的人,哪里还会在乎好处不好处?甚至活着对我来说,也是多余的。”

裴贵妃轻叹一声,便要站起来,不欲与她多说的样子:“姐姐好生歇息吧!”

然而,她被惠妃一把拉住了。

惠妃的力量大得出奇。没有涂脂粉的脸上,黄斑尽显,眼睛更是透着恨意。

她压低声音:“裴容,难道你不想知道,那件事到底是不是他做的?难道你就不想问问我?我告诉你了,我知道的比你以为的多!”

自从裴贵妃进来,她这样疯疯癫癫,就是想看裴贵妃失态,希望她追问自己。

可是,她一直没等到。

惠妃不明白,她这样也能忍下去?

眼看裴贵妃还是不为所动,抓着她的手想要挣脱,惠妃脱口而出:“我告诉你!那件事就是他做的。他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生出了抢夺的念头,我曾经在赵王府的书房里,看到他画的画像,那分明就是你!现在你明白了吧?他做那些事,就是为了把你抢过来。是你害了太子,是你害了丈夫,也是你自己害了儿子!哈哈哈哈!”

裴贵妃按住她的手,坚定地挣脱了。

她看着惠妃癫狂的样子,脸上带出奇异的微笑,声音小得只有两个人才听得见:“你以为这样说,我会受不了?姐姐,你怎么这样天真呢?对男人来说,为了抢夺一个女人,才去争权,是最可笑的借口!他夺权,只是因为他要做人上人,而不是为了我,我只是一个牺牲品。”

裴贵妃退远了一些,看着她的表情同情无比:“你看看你,活了这么多外,都没有活明白。放心,我会替你好好活下去的。”

裴贵妃走了。

半晌,里面传来惠妃的尖叫声:“裴容,你这个贱人!”

594章约吗

因在谋逆案中立下功劳,玄非的禁足令取消了。

明微去玄都观看他。

两人在观星台的亭子里下棋。

“说起来,那些星宿的事,我们还没有详谈过。”玄非说。

明微笑眯眯:“国师大人这是要跟我说,他们的来历吗?”

“我问的是你。”玄非横了她一眼,“你和那些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明微落下一子。

“我眼睛不瞎。”玄非不客气地说,“那人的玄术,分明和你同出一源。而且,他说他叫明宵?这个姓氏可不多见。”

明微只是笑。

“命师一脉不是单传吗?怎么感觉到处都是?”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微说,“这个谜题,可能要等我们把星宫收拾了,才能破解。”

玄非摇了摇头,道:“不过,他们和你,感觉好像在做同一件事。”

“怎么讲?”

“你发现了隐藏的帝星,便打算扶持他上位,以避免可能会到来的乱世。而他们,找的是我。”

明微默默地落下棋子,思索这句话。

“有意思的是,你们都放弃了当权的皇族。难道你们不觉得,从现有的皇子里挑一个,会更容易做到吗?”

不等她开口,玄非就拿话堵过去:“别跟我说三位皇子都不好。大皇子和二皇子固然不好,安王却不是不能教。能告诉我原因吗?”

明微笑了下,轻描淡写:“或许是因为,我们都知道,那是错误的选项吧。我的选择还好说,毕竟他是真正的嫡支,倒是他们选你…一个已经被推翻的王朝,好像没有再夺回江山的前例吧?”

“汉室…唔,好吧,情况完全不同。新朝已经坐了几十年的江山,前朝还想复辟,基本是白日做梦。”玄非点点头,认同她的说法。

“所以,我没法不去怀疑,他们的用心。”明微说。

玄非悄悄堵住她角落的大龙,口中说道:“那当然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比较放心。”

明微心不在焉,继续思索:“他们在你这里打不开出口,应该会转换目标才对。会找谁呢?”

玄非说:“我觉得,可能会往南边去。”

“南边?”

“对。齐国皇室人少,门阀大族也在战乱中没落了,选择太少了。他们选人,总得有点根基对吧?”

明微点点头,继续落子。

玄非见她没留心,便在棋盘中间虚晃一招,又继续堵那条大龙。

“南边就不同了,那边世家大族可不少。”

明微却想起她从明三的密室里找到的白纸,明宵带人突袭玄都观时,其手下曾经落下一张羊皮卷,从而破解了白纸上圆圈的秘密。

“不,他们的主要目标应该在齐国。”图上圈出来的点,只有一个在南楚,别的都在北齐。

“为什么?”玄非诧异。

因为龙气在北齐。

明微拧了拧眉,又觉得有点怪。

那张图,北齐这边明显比南楚详细得多,是制图的人只走了一半山川吗?

还是说,对方更偏向北齐?

她一开始就没往南楚那边考虑,是因为前世记忆的遗留,那对方又是因为什么?

莫非对方有着和师父一样的眼光?

正想着,玄非轻咳一声,点了点棋盘:“你要输了。”

明微低头一看,她的大龙不知不觉被他干掉了,棋盘上空了一大片。

“哦。”她应了声,落子。

玄非面上带笑,难得赢她一会儿,心情很是舒畅。

正打算举起屠刀,把她的残兵剩卒收一收,突然笑容僵住了。

她的大龙是被他干掉了,但他另一边的大龙,也被困住了。刚才那一子,将她原本散落的棋子连成了一片,堵死了他的后路。

“你什么时候…”玄非惊讶地叫出声。

“你忙着杀这边的时候啊!”明微点了点。

玄非很想问,她刚才不是心不在焉吗?瞅到她似笑非笑的表情,只能郁闷地把话吞回去。

算了,别自取其辱了。

“不下了,今天先到这里吧。”明微兴致已尽,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我去接表哥回家。”

纪小五坐在马车前头,一边嗑瓜子,一边跟她说话:“哎,过完年你都十九了,那边还没说法?”

马车里的明微回答:“什么说法?”

“又跟我装傻是不?”纪小五咔嚓咔嚓,吐着瓜子皮,“当然是说越王府了。”

“他说了又不算。”明微说,“表哥怎么总盯着这件事,莫非舍不得我?”

“喂!”纪小五叫道,“你像点样子好不好?以前就算了,现在都有人家了,还这样口花花,见人就调戏!”

明微笑道:“以前我也有婚约啊!”

“以前那是我…算了,不跟你扯。”纪小五把手伸进去,“再给我一把。”

明微倒了些蚕豆给他。

纪小五也不嫌弃,给什么吃什么,咔嚓咔嚓咬着蚕豆。

“明天长生寺放灯,去玩吗?”

“表哥这是约我吗?”明微点点头,“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很浪漫啊!”

“你这人…”纪小五翻个白眼,“我是答应过珠儿,要带她去放灯,顺便问问你而已。”

“哦!”

“…你这很遗憾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明微道:“表哥你是我的前未婚夫。”

“所以呢?”

“婚约是你主动要解除的。”

“对啊!”

“我这个被嫌弃的前未婚妻很伤自尊啊!如果表哥在退婚后念念不忘,日思夜想,后悔莫及,那我一定会很开心的。”

“呸!”纪小五被她的厚脸皮打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