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微不管她,捡出自己需要的药来,一样样烘烤、水煮、磨粉…

她制药,温秀仪也制药。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谁都做不了手脚。

渐渐的,温秀仪不管她了。

巫门的秘药制起来不比她的简单,她得投入十分的注意力,而且还得防备药方不被明微偷学了去。

每当温秀仪背过身配比,明微的袖子便动了动。

小白蛇从里头钻出来,“啊呜”一口把明微递来的药给吞了。

几天过后,温秀仪发现药材用得特别快。

“你是不是偷藏了?”她警惕地盯着明微。

明微摊手:“你别污蔑我啊!每天出去前,你都要搜身,我往哪里藏药去?吃进肚子里?半生不熟的药,我不怕自己吃死?”

温秀仪还是怀疑,然而她找不到任何证据。

明微苦口婆心:“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制药少有失败?我又不是专攻这个的,会制就不错了,别这么看得起我。”

温秀仪想了想…好像挺有道理?

638章夜归

唐熙的婚礼如期到来。

婚者,女子于日落之时归于夫家。

当太阳落山,夜幕降临,唐府灯火通明、乐声喜庆,来往宾客络绎不绝,从主子到下仆都忙得不可开交。

唐老夫人坐在内堂,喜笑颜开与女客们说话。

驱走了梦魇,又有唐家供养的名医开药调理,老夫人现下神采奕奕。

唐老夫人的毛病,知道的人不少,便有人问起。

于是就有丫鬟将老夫人好心,路上救了落难人,结果对方医术高明,治好了老夫人经年病症的事说了一遍。

众女眷交口称赞,老夫人好心有好报。

唐老夫人原想将明微叫出来,见一见客。

不料,丫鬟们根本找不到明微的身影,也就算了。

唐老夫人在心里嘀咕,这明七小姐,莫不是真动了那心思,所以躲起来伤心吧?

她是喜欢明微,也觉得这姑娘沦落到南楚可惜了,但要叫自己儿子娶她,哪怕是做妾,心里也是不乐意的。

这出身来历,实在太尴尬了,唐家犯不着。

再说,要留下明微,那也得是她自己中意。如果明微自己起了心思,就大大败坏印象了。

今日想叫她出来,也有介绍给各家贵妇的意思。她们中有些人的儿孙,或是出身略次一些,或是有什么不足,难以说到处处合意的闺秀——明七小姐自身条件甚好,在南楚也就差一个身世,说不定有人中意呢?

如此,既还了她治病的情分,也解决了十儿的问题。

罢了,找不到就等婚礼结束再说吧。

此时的明微,就在藏书楼上。

唐家这藏书楼,位置正好。它就在内外院之间,楼又是建得最高的,站在顶上,整个唐府一览无余。

她还有几个同伴。

纪小五和温秀仪,还有海燕。

雪鹦不会武功,跟在身边太危险,被她提前打发走了。

前院人声鼎沸,然而离此稍微有些距离,听起来就格外失真,倒显得此处更加清冷幽静。

明微就倚在栏杆上,看着张灯结彩的热闹,叹道:“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这样的情形,这样的诗句,倒是相当地匹配。

只是,由她念来…

温秀仪“嗤”了一声,嘲弄:“可别告诉我,最近府里的流言是真的。你不是跟那位越王殿下情深似海吗?这么快就变心了?”

明微幽幽道:“北齐是北齐,南楚是南楚,怎么能一样呢?温小姐,看在我现下如此失落的份上,能把箫还给我吗?这样伤情的时刻,总该有点乐声应和,是不是?”

“…”

她是怎么把见异思迁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的?这脸皮厚度堪比城墙!

还乐声应和,够矫情的!

温秀仪很不乐意,但还是把箫抽出来给她了。

今晚会有变故,这女人暂时是同伴,有箫在手,说不定能帮上一点忙。

明微接过来,一脸爱惜地抚摸着。

温秀仪看她这样子,很不爽:“要不是我师兄没回来,哪用得着你!”

“温小姐说的是唐二公子?”

温秀仪哼了声。

明微笑着问她:“温小姐口中的二公子,相当了不起啊!我顺便问一下,你们到北齐挑拨二皇子造反,就是唐二公子谋划的,对吧?”

温秀仪看着她冷笑:“怎么,你还想报仇不成?”

“温小姐说哪里话?”明微一脸无辜,“国与国之间的争斗,谈什么报仇不报仇?何况你们从温家入手,将一个被废的皇子利用得淋漓尽致,这份心机,佩服还来不及呢!若不是我们瞧出不对,只怕齐国就让你们闹翻了天。”

“哼!”温秀仪听她这么说,微微昂起下巴,露出两分得意。

可得意没两下,她突然又想到,既然计划这么完美,还被他们破解了,岂不是他们更厉害?她这不是变着法儿夸自己吗?

看温秀仪一会儿得意一会儿阴沉的,纪小五道:“你这女人,脸色变来变去的,属避役的吗?”

这下捅了温秀仪的马蜂窝,她的火气一下子爆出来:“关你什么事?你成天跟在这女人背后,被她耍着玩,你是属狗的吗?”

纪小五惊奇:“你怎么知道我属狗,我有说过吗?”

“…”温秀仪一下子卡壳了。

看看明微,再看看纪小五,暴怒:“懒得理你们!”

跟这女人有关的,全都不是正常人!

纪小五看着她蹬蹬蹬跑下楼,冲楼下喊道:“哎,你去哪?不监视我们了?”

温秀仪的声音传来:“关你什么事?海燕,给我看好他们!”

海燕看了一眼,没说话。

她是老夫人的丫鬟,听老夫人的,听十爷的,犯不着听她的。

没得到回应的温秀仪,想对海燕发火,又不好说什么,只能跺跺脚跑掉了!

楼上的纪小五撇撇嘴,不屑地说:“就这点功力,还想挑拨离间。”

明微给他鼓掌:“还是表哥沉得住气。”

纪小五翻个白眼:“你别夸,你夸谁谁倒霉,我不想倒霉。”

明微低声一笑,不逗他了。

她仰头看了看,天上一轮圆月。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纪小五嗤笑一声:“你念诗还念上瘾了。”

明微瞟了他一眼,继续:“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飘渺间。”

嗯?

“如此良辰如此夜,为谁…”

“明小七!”这句没念完,就被打断了,“你不要学我说话!”

这几句诗,不就是明微刚到纪家那晚,他回家翻墙的时候念的吗?

“哟,表哥还记得啊!”明微笑眯眯,“我就知道,表哥心里一直念念不忘,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我们初见的情形,还记得清清楚楚。”

“…明小七,你能不能别这么不要脸?”

“表哥你别胡说,我这张脸这么美,怎么会不要呢?”

“那你还见人口花花!”

“说两句怎么了?表哥这么心虚,难道被我说中了。”

“呸!明小七你脸皮真厚!”

这边表兄妹在斗嘴,那边有人乘着夜色,经由纵横交错的水道进入宜都。

一叶扁舟悠然滑行于水上,映着溶溶的月色,一片清景如画。

有人从舟中出来,立于船头,叹道:“水城宜都,名不虚传啊!唐兄,家乡如此美景,你也舍得数年不回?”

船舱里,传出一个幽然低缓的声音:“无甚可恋,自然无甚可回。”

639章埙声

小舟沿着水道,缓缓向唐府行进。

路上时不时有船家招呼:“先生,买枝花吧,桃花助运,能旺您的运势呢!”

“鱼丸面咧,卖鱼丸面!宜都最地道的鱼丸面!不鲜不要钱。”

“糕饼!刚出炉的糕饼!”

戴着斗笠的男人,一路买一路吃,赞不绝口:“唔,船上卖货,这主意好,咱们都不用动,船就划过来了。”

“这面不错,汤鲜,劲道。”

“炸糕也好吃,香!”

“哎,你吃不吃?”

舱里传出一声低笑:“不吃,还要留着肚子回去吃喜宴。”

“哟,差点忘了,不买了不买了。”

男人靠在船头,一边饮酒一边和里头的人说话。

“你这时间算得也太好了,早一天都不来,非要赶着喜宴的时候回去,怎么,就这么不想回家?”

“没什么想不想的,不过凑巧罢了。”舱里的人懒懒散散地说着话,手里似乎摆弄着什么东西,传出呜呜的断续之声。

“你这个小叔叔,似乎还比你小一两岁?他都成婚了,你呢?”

“我怎么?我又不与他争。”

戴斗笠的男人道:“你少扯开话题,我才不信唐家不着急你的婚事。”

舱里传出一声笑:“像我这样四海为家,娶一个回来独守空房吗?”

男人若有所思:“难不成你不想回来,就是怕被逼婚?哎呀,难得唐二公子也有怕的事。”

舱里的人没和他争辩,又断断续续吹了起来。

声音听得真切一些,似乎是埙。

小舟离唐府越来越近,喜庆的声音传过来,戴斗笠的男人叹道:“不愧是南楚第一世家,门庭若市,宾客如云啊!”

舱里仍在慢慢悠悠地吹着,没有回应。

男人道:“你的反应真冷淡,似乎不以为然?”

“鲜花着鲜,烈火烹油,谁知道兴盛到哪一日?”

男人取笑:“看得这么开,你怎么不出家去?”

舱里人悠悠道:“心中清净,哪里还需要出家?金道长,着相了啊!”

戴斗笠的男人哈哈大笑起来:“你说的也有道理。”

唐府就在眼前,船夫问道:“公子,上岸吗?”

舱里吩咐道:“不用,过了前面的桥,转去杨柳湾。”

“好咧!”

船夫答应一声,拐过水道,进入仅有丈余宽的小河湾。

两岸垂柳如荫,白墙掩映,夜色幽静。

而一墙之隔,便是今夜宜都最热闹的唐府。

“停。”

“是。”

小船晃晃悠悠停下,船夫跳上岸,将缆绳系在柳树上。

戴斗笠的男人看他没有下船的意思,就问:“你不进去吗?”

里面传来一声慢条斯理的低笑:“在小叔叔的婚宴上迟到,实在不好意思,所以,先送一份礼吧。”

“哦?”

船舱里不再应答,取而代之的是连贯的埙声。

埙是一种古老的乐器,其音悠远低婉,自然而然带有苍凉之意。

当它在杨柳岸边响起,不觉满耳思情。

戴斗笠的金道长大喇喇地伸着腿,枕着自己的手臂,仰头看月的同时,在心里嗤了一声。

成婚的日子,以埙声道喜,真是信了他的邪!

要不是自家人,还不赶出来打爆他的头!

埙声并不大,室外尤其难传扬开,然而,这埙声却越传越远,逐渐飘入唐府,哪怕婚宴上嘈杂的人声,都不能掩盖。

藏书楼上,纪小五听得埙声,奇道:“这是埙吧?有人在吹埙?好奇怪啊!这大喜的日子,这人跟唐家有仇吗?”

明微侧耳细听,过了会儿,笑道:“不是有仇,应该是来道喜的。”

“哈?”

她不再接话,而是拿起自己的箫,加入吹奏。

箫声清幽婉转,奇妙了中和了埙声里的苍凉,越发悠长细腻,柔肠百结。

金道长惊讶地叫出声:“咦,有人在应和你的埙声?是唐府的人吗?”

埙声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吹奏。

他没有回应,反而变化了曲调,似乎有甩开箫声的意思。

明微在埙声起变化的一瞬间,嘴边浮起一抹浅笑,选择跟了上去。

随后的曲调,二者似应和,似对抗,一时纠缠,一时对立,宛若一对冤家,分分合合。

在埙声传入唐府的时候,正在宴客的唐熙怔了一下。

“这什么声音?”有唐家子侄叫起来,“怎么听起来凄凄凉凉的,太丧气了!来人,快去找找,把人给赶走!”

“就是!大喜的日子,这不是触咱们霉头吗?”

下仆赶紧应声:“小的马上去找!”

“慢。”唐熙阻止了他,“我先听听。”

埙声虽然苍凉,但每一个音节都是柔和圆润的,仿佛有人在娓娓诉说。

唐熙越听越是欣喜,忽然转身往内堂跑。

“哎,十叔!”陪客的唐家子侄莫名其妙。

不过,既然十叔没说去抓人,那就不抓了。

唐熙快步走进内堂:“母亲!”

正与一干贵妇说话的唐老夫人惊讶:“你不在前头宴客,来这里做什么?”

唐熙满脸喜色:“您听这埙声!”

唐老夫人愣了下,内堂无人说话,那埙声便慢慢地传了进来。

她听着听着,脸上渐渐浮起激动的神色。

“小十,这声音,这声音是…”

“是二郎的曲子!他回来了呢!”

唐老夫人开心极了:“好、好!这孩子,我就知道你成婚他不会不回来的。”

“人未到声先至,这是贺礼啊!”唐熙面上带笑,“这小子倒是乖觉,先来赔罪了。”

唐老夫人喜笑颜开,柱着拐杖到外头去,希望听得真切一些。

女客们听说这是唐二公子的埙声,心中好奇极了。

要说唐家这位二公子,也是少有才名,只不过,他似乎并不专注,文不如唐熙,武不如唐珞,这名声也就略逊一筹。

听说他十几岁开始,就浪迹江湖,四海为家。如今二十多了,也没有成婚安定下来的意思。

这性子未免太不羁了些,要是能像唐十爷和唐大公子这样,倒也不失为一名佳婿。

可惜,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