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夫人拍了拍他的手:“祖母年纪大了,不知道还有几年。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两个。本以为他成了婚,再给你择一门亲事,就能闭眼了,没想到…”

“姜太公八十岁还打天下,您不到古稀,哪里就年纪大了。您要放开心胸,好好保养,再给十叔择个贤妻,生个小孙子,一眨眼又养大了,看着他娶妻生子,四代同堂,岂不美哉?”

唐老夫人给他逗笑了:“等你十叔生孙子,还早着呢!不如你早早成亲,祖母马上就能抱曾孙了。”

哄好了唐老夫人,唐家上下忙碌起来。

唐大夫人原以为,唐劭处理完这些事,就会和前些年一样离家远游,不想却听说,他也要一起去京都。

一大家子远行,事情多不胜数,等到唐大夫人忙完,已经是上船的时候了。

她安顿好唐老夫人,才有空叫唐劭过来,避了人说话。

“这次跟着回京,你有什么打算?”

唐劭低头恭声他:“母亲说的打算,是指哪方面?”

唐大夫人不悦:“你别假作不知,跟去京都无妨,只是你这招惹是非的本事,我实在放心不下。”

已经不是第一回听这样的话了,唐劭麻木地回道:“儿已有大半年没见到父亲了,怎么也该回去请一次安。而且,祖母惦记着与我择一门婚事,要我随行回京,这也是安慰她老人家。”

“真的只是如此?”

“自然。”

唐大夫人盯了他半晌,说道:“那你这一路少出现,安安生生留在船上,免得再招来什么祸事。”

唐劭应声:“是。”

他以为这样就说完了,刚要退出去,又听唐大夫人唤住他:“等等,你跟那个明七小姐,是怎么回事?”

唐劭不解:“母亲指的是…”

唐大夫人说:“那日有人在临水阁,看到你和她一起出现。”

看着母亲戒备的眼神,唐劭心里不是滋味,回道:“只是偶遇。”

“那你还亲自帮她说情,让老夫人领她一起回京。”

唐劭叹了口气:“这不是帮她说情,而是为我们唐家考虑。她的身份非同一般,就这样放了不合适,还是带回京都比较好。”

唐大夫人盯了他好一会儿,似乎确认了他没说谎,才道:“只是这样就好。你既然决定顺着你祖母,回京后就赶紧择一门婚事,待成了亲生了子,随你想去哪里。”

唐劭低下头:“是。母亲若是无事,儿这便退下了。”

“去吧。”

唐劭出了舱房,浑浑噩噩走到船头,呆坐了一会儿,才听到耳边有声音:“…二公子在发什么呆?这样叫你都没反应。”

唐劭转回头,见是明微,露出一个虚浮的笑。

“没什么,只是昨晚没睡好,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他点点头走了。

明微诧异地问身边的海燕:“我是夜叉吗?这借口也太假了吧?”

666章国公

从宜都到南安,走水路顺风的话,十天半个月就到了。

刚刚进入五月,唐家一行人便回了京都。

一路舟车劳顿,不必多提。

明微只在轿子里看了眼街市,就进了代国公府。

之后被扔在一处小厅,等了很久,才看到唐劭一脸疲惫地过来。

“明七小姐,随我来吧。”

雪鹦看情况不对,忙问:“二公子,奴婢要跟着一起去吗?”

唐劭摇了摇头:“你们在这等消息。”

雪鹦还要再说,被海燕拉了一把。

待明微跟唐劭走了,海燕道:“你别忘了,咱们跟着明七小姐,既是服侍她,也是监视她,你还正经拿她当主子了?”

雪鹦泄气:“我知道,只是人非草木,相处了这些日子,总有感情的。何况明七小姐为人又不差…”

海燕默然。何止不差,这些日子跟着她,自己学了不少东西,已经许久没有进益的武功,境界都松动了,说不定能更上一层楼。

江湖中人,讲究一个传承,没有师徒名分,是不会传授功法的。能够得别人指点两句,都感激涕零,何况明七小姐一一纠正了她功法的错漏之处。

只是这些话,海燕不好说。

她是唐家的丫鬟,哪有为别人说话的道理。

不过,这不妨碍她内心为明微祈祷,希望她与唐家相安无事。

明微跟在唐劭身后,走了好一阵,进入一处小厅。

过了会儿,有人来了。

这人四五十岁光景,身材高大,脸庞坚毅。

身上穿的是常服,却透着一股彪悍的气息。

明微起身,看着唐劭迎上前施礼,口称父亲,心知这就是代国公唐靖了。

唐靖一坐下来,锐利的目光便往明微扫了过来。

好一会儿,他开口:“明七小姐?”

明微答道:“是。”

“听说你是秀仪劫来的?”

明微点头。

“可是,二郎又说你精通玄术,堪称高手。既然如此,又怎么会被秀仪劫来楚国?”

明微答道:“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实不相瞒,当时我与别人才交过手,身受重伤,才会被秀仪姑娘趁虚而入。”

唐靖点点头,说道:“秀仪这事处置欠妥,她应该趁你受伤,直接杀了你才对。”

明微附和:“谁说不是呢?秀仪姑娘到底还是太过心善了。”

唐劭瞅了她一眼,没说话。

什么心善,真是睁眼说瞎话。秀仪当时分明想要磋磨她,才会留下她的性命。

唐靖继续问:“现下你伤势已复,在船上的时候,完全有能力离开,为什么一路跟来南安?”

明微将目光投向唐劭:“小女以为,二公子已经说清楚了。”

唐靖炯炯的双目盯着她:“老夫想听你亲口说一遍。”

明微笑着点头,非常坦白地说:“凌小姐是我的敌人,而二公子是她的目标,所以我要留在二公子身边,等她找上门。”

唐靖眯起眼:“可那位凌小姐,不是唐家的敌人。照她所说,她要助二郎成事,我们为什么要留你下来与她为敌?”

“因为她要做的事,未必符合唐家的利益。”

“哦?这话怎么讲?”

明微笑着看向他:“国公爷应该心里有数才对,不然为何要见小女呢?”说了这句,她耐心解释,“凌小姐要的,是一个能够帮她实现目标的人。她所在的星宫才是主体,被她选中的人,必须依附于他们。因此,她设计陷害二公子,希望二公子与唐家决裂,不再受唐家牵制。这与唐家的利益是完全背离的,世家大族,排在第一位的是家族利益,而不是个人。故而,我有底气跟来南安。”

唐靖淡淡说道:“即便如此,你也是个危险人物。何以见得,老夫会留你下来?”

明微说:“因为目前我们利益一致。”

“哦?”

明微笑道:“我是齐人,正因为如此,对于你们楚国的事,不会有任何偏向。你们唐家忠君也好,不忠也罢,都与我无关,只要有共同的目的,国公爷用不着担心我投向别人。”

这个别人指谁,大家心知肚明。

“何况,我所投效的越王,连皇位的边都摸不着,现在就谈两国对立,不是太早了吗?若是我因此对唐家出手,岂不是给那位添政绩?”

她看向唐劭:“事实上,二公子的挑拨离间之计,帮了我们很大的忙。若非如此,想搞垮二皇子,没那么容易。当时我们曾经商议过,是不是顺水推舟,帮你们一把。最终因为,我们力量太弱,还需要皇帝在位,才出手阻止。可见,我们虽属敌国,却未必不能利益同体。”

说直白一些,就是国家和个人的利益不完全一致。

为了在内部斗争获得胜利,与敌国媾和,甚至割让国土,历史上多得是。

要不是心里清楚这一点,唐靖怎么会特意来见她?

听她说完,唐靖沉默良久,一杯茶都饮尽了,才问:“明七小姐能代表越王?”

明微自信地点头:“二公子应该去北齐探过消息了吧?越王是不是在找我?”

唐劭缓缓点头:“明七小姐失踪的消息,并没有泄露出来。不过传闻,越王府丢了个侍女,越王殿下急疯了,屡次上奏,想要亲自离京寻找。”

明微道:“我人就在这里,二公子大可以试一试,他们到底重不重视我。”

唐劭没有接话,只抬起目光,与父亲碰了碰。

唐靖点点头:“明七小姐一路辛苦,先去休息吧。”

明微起身施礼,半句废话没有:“小女告退。”

待她离开,唐靖问次子:“北齐的事,你比较了解,觉得如何?”

唐劭斟酌道:“她说的不无道理。齐楚两国,现下国力均衡,反倒相安无事。儿先前的谋划,图的是长久之计。撇开这一点,我们与北齐越王,并没有实质的冲突。”

唐靖点点头。

唐劭又道:“只是,那越王并非无能之辈,如果真的让他上位,对楚国不是好事。”

唐靖不以为意:“北齐皇帝还活着,那越王名不正言不顺,想要皇位,早着呢!后面的事,我们又不管。”

唐劭听懂了。

现在能用上,那就先用着,后面塌了再说。

他退离之前,唐靖又叫住他:“二郎。”

唐劭停住脚步:“父亲。”

唐靖看着他,目光似有所指:“虽说那凌小姐与唐家利益不一,但她要扶持的是你,你不会动心吧?”

唐劭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回道:“他们插手得太多了,儿想要立一番功业,但对做傀儡没有兴趣。”

667章新宠

唐家安排了一座环境清幽安静的客院给明微。

雪鹦和海燕都松了口气,跟着她去了新的住处。

有她们两个在,明微十分轻松,进去看了看摆设,没什么好挑剔的,就由她们打理了。

接着又过起了吃吃睡睡的日子,除了偶尔与纪小五见个面,半点也不操心。

唐家却是一番腥风血雨。

唐熙好好的婚礼,搅和成这样,唐家哪能当没发生?

自从代国公唐靖收到次子的信,就着手查起了凌家。

现在他们来了,准备工作也做好了,是时候与凌家算账了。

凌家自然大呼冤枉,对凌三爷和凌小姐的作为一推三不知。

后来被唐家逼得紧了,又拿出种种证据,证明这两人早有问题,与凌家并无干系。

明微闲着没事,坐在院子的树下,一边看书吃果子,一边听两个丫头说凌家的事。

她们俩显然得了吩咐,不像原来看得那么紧了。

“凌家说,凌三爷四年前出门办事,曾经遭遇山贼,随行的人都死光了,只有他逃了回来。再后来,凌三爷的脾性就不大一样了。他们找了凌三爷的友人作证,说他种种习惯与原来有差异,有时候聊到一些旧事便答不上来,推说自己忘了。”

“这意思是,凌三爷被人冒了名?”

“凌家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谁说得准呢?指不定就是随便编些话来,骗骗咱们。”

“也是,编个故事又不费劲。”

“谁说不是。”

“那凌小姐呢?”

“凌小姐那边,凌家翻来覆去,查到她有一年出水痘,在庵堂住了大半年。但她是闺中小姐,与人来往很少,并没有证人。”

“这种话,国公爷信吗?”

“别说国公爷,我们也不信啊!要是这样轻易就被人调包,凌家也太没用了吧?”

雪鹦说到这里,不忘寻找明微的支持:“明七小姐,您说是吧?”

这个时候,明微只要附和就好,但她想了想,认真回了:“凌三爷被人冒名,这个事倒有可能。成年男人,身高体形相差不多,易容不是难事。倒是凌小姐这边…”

“凌小姐怎么?有问题?”

明微不答反问:“凌小姐出水痘的时候多大?”

雪鹦想了想:“也有三年了吧?这么算着,应该是十五岁?”

明微笑道:“这就是了。十五到十八,这个岁数,人会长大的。便是易容出十五岁稚嫩的样子,也很难模仿长大的过程。”

海燕问:“您是说,凌小姐的身份没问题?”

明微摇头:“不能说完全没问题。只能说,假如凌小姐真的被冒充了,那么这个人,和凌小姐的年龄应该是契合的,甚至长相和身材都有一定的相似度。她身边那么多丫鬟,日常起居皆有丫鬟代劳,想要易容得看不出破绽,谈何容易?”

海燕若有所思,默默点头。

其实这个话,就是暗指凌小姐身份没问题,只是话不能说死,要是出现万一的情况呢?

说到这里,明微笑着扯开话题:“这杨梅真好吃,我在北边都买不着,就算有,也是腌过的。”

雪鹦昂起头,不知道在骄傲什么:“这是当然,杨梅只有南边才有。现在正当季,您喜欢就多吃点。等过季了,就只有杨梅酱可以吃了。您吃过杨梅酱吗?也很好吃的,单吃很甜,可以佐饭…”

于是三人开始讨论,什么水果好吃,如何做法风味怎样。

唐劭在院子外面听了一会儿,才着人去敲门。

“二公子!”两个丫鬟见是他,急忙站起来。

唐劭点点头,问道:“明七小姐有时间吗?来了南安这么久,还没有尽过地主之谊,可愿意出去走走?”

明微诧异地扬了扬眉,很快明白他的意思,笑着回道:“二公子相邀,岂敢不从?”

于是她换了衣裳,戴上幂篱,随唐劭出了国公府。

南楚的风气明显要比北齐保守一些,她在北齐的时候,出门从不戴幂篱,街上抛头露面的女子极多。而南楚,但凡身上衣裳好一些,都戴着幂篱。

唐劭显然早有准备,马车已经等着了。

一阵疾驰,马车停下,到了一家酒楼。

唐劭领着她进门,直接进了包厢。

包厢里已经有人了,却是唐熙。

两人见过礼,明微见没有外人,便问:“二公子这样领我来,是有要事?”

唐劭示意她入座,说道:“明七小姐等会儿就知道了。”

明微不再多问,坐到他们对面,安静地品茶,欣赏琴艺。

这间酒楼,走的是雅致路线,各处装饰精致考究,来往客人斯文风雅,人虽多,却一点也不吵闹。

大堂角落里,还有位琴师在奏琴,琴音袅袅,造诣颇高。

听着听着,大堂临近他们这间包厢的位置来了人,看他们长衫折扇的打扮,都是读书人。

待他们点了菜,开口说话,明微才觉出这间包厢的好处。

他们不必露面,就可以清楚地听到那边说话。

起初,他们谈的都是书院、友人之间的闲话。说着说着,便有人提起——

“听说圣上最近有了新宠?”

这话一提起,另一名书生笑道:“苗兄什么时候关心起宫闱之事了?”

那位苗书生摆手道:“贤弟说笑了,我说的新宠,可不是哪位美人。”

坐在他们对面,瘦得跟竹竿似的那位插话:“我知道苗兄说的是谁,说他是美人似乎也没错!”

苗书生哈哈一笑:“汪兄又埋汰人了,人家一个大老爷们…”

“一个大老爷们长那样,别人能不说?圣上也真是,怎么就不知道避嫌,现在到处都在传,说圣上见美思色,有断袖之癖,真是乱糟糟!”

这位汪书生脾气颇为刚直,一出口就是指责。

因他这话,座中气氛略冷了一些,幸而有人真好奇,又追问:“到底怎么回事?小弟才多久没出门,这就落伍了?”

苗书生笑着解释:“是这样,不久前圣上偶遇一位玄门高人,识人极准,铁口直断。现下宠得厉害,同进同出,说什么信什么,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668章异人

皇帝宠信异人,历来是昏庸的标志。

若是这异人有真本事,给个虚职,有疑难问卦一二,无伤大雅。但若同进同出,说什么信什么,就过线了。

座中气氛有些沉闷,众人听苗书生描述:“…康王府已经空置多年,圣上近日下旨,从那边辟了个院子予他居住,准他随时入宫,哪怕夜开宫门。”

“祸乱宫闱啊!”汪书生忿忿道,“圣上怎么这么…”

苗书生嘘了一声,示意他不可放肆。不过南楚皇权早已旁落,皇帝的权威远不如北齐,大家都没当回事。

那个闭关苦读的书生好奇地问:“圣上宠他,真是因为玄术吗?先前两位兄长说是位美人…”

“谁知道呢?”苗书生笑道,“端午那天,我恰巧去了问霞山,偶遇出来游玩的圣上,那位正在伴驾,就看了一眼。”

“怎样?”书生们立刻凑上前,七嘴八舌地问。

“他的相貌真的如传闻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