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休平静回答:“是。”

吴尧摆出训诫的架势:“越王殿下此事做得不妥,江湖人目无法纪,岂能过于亲近?平日就算了,如今正是战时,怎么能放无关的人进军营?你还是回去吧,不要带累了越王殿下。”

守营的军士知道吴尧爱教训人,而宁休又不是他们什么人,此时便装聋作哑,无人解围。

宁休皱了皱眉,好声好气说道:“这位大人,我们找越王殿下有要事。”

“要事?你一个江湖人,知道什么要事?”吴尧轻蔑地说完,又看向明微,“这位又是什么人?战时军营不能随便进人,女人更在禁止之列,这都不知道吗?”

宁休自然替她解释:“这位是明七小姐,越王殿下的未婚妻。我们真的有要事,请大人通融一下,让我们与殿下见一面。”

听他这么答,吴尧更加来劲了,对着明微道:“原来你就是越王殿下的未婚妻?别说还没成婚,就算已经成了夫妻,这样追来军营成何体统?此番出征,两位殿下亲临,更要以身作则才是。明七小姐若是明白事理,就不要陷越王殿下于不义!”

明微行走江湖多年,什么人没见过,知道他这样的人,越是搭理越是来劲,便只重复一句:“小女确有要事,请大人高抬贵手。”

都已经被他说了,居然还不痛哭流涕,以示悔恨,吴尧越发不满:“不是说女人不能进军营吗?今日让你进了,日后别人效仿怎么办,真是太不像话了!”

一听这话,明微与宁休对视一眼,双双选择闭嘴。

跟这种人争,他们还嫌浪费口水,等着吧,反正杨殊会派人来的。

才想着,那边就传来了声音:“哟,吴学士好威风啊!这一路当老师当上瘾了吧?连军务都管起来了?”

这嘲弄的声音,除了杨殊还会是谁?他没派人,而是自己亲自来了,连安王也在。

吴尧自以为理正,被他一番嘲讽,施了个礼,怒道:“越王殿下这是什么话?难道本官说的不对吗?还是说,殿下打算无视军纪?”

杨殊目光一瞥,嘴角挑起,似笑非笑:“吴学士说军纪,好像很了解似的。那我要问问了,军纪里真有这么一条吗?哎,你来说说!”

他随手点了个营门口的小兵。

那小兵懵了一下,回道:“殿下,这个好像没写…”

只不过,大家都默认的。

现在是战时,随意放女人进军营,成什么样子?这种事很容易成为腐坏的开始,所以但凡还讲纪律的军队,都会严格控制。

杨殊可不管这些,听了他的,趾高气昂地瞅着吴尧:“吴学士,听到了吗?”

726章别听

吴尧愣了一下,忍着气道:“殿下!您不要狡辩,若是今日破了例,往后别人也学起来怎么办?打仗是国家大事,不能随心所欲。”

杨殊慢条斯理捋起袖子。

“您要干什么?”吴尧吓了一跳。

这位越王殿下的风评,他可是听过的。就连安王殿下,他都是想揍就揍,十足十的莽夫。他是亲王,又不在乎名声,要真被揍了,那也是白挨!

杨殊扯着嘴角,笑得痞痞的:“吴学士别害怕,本王一般不打人,就算要打人,你这身份也不够。三皇叔,你说对吧?”

安王下意识点头:“对!”

这话没错呀!能让杨殊亲自动手的,能有几个?大概只有他了吧!

突然有点骄傲了呢!

吴尧:“…”

“本王只是要跟你讲讲道理。你不是总跟三皇叔说要以理服人吗?咱们现在就来掰扯掰扯。”杨殊问,“吴学士这样的大学问家,想必知道,为什么要有这条规矩吧?”

吴尧说道:“当然。女人进了军营,叫将士如何打仗?一旦沉迷女事,警觉心就没了。”

“好,你说的这种情况,进军营的女人,都是什么身份?”

“…”

当然是…军妓。

吴尧再怎么不通人情,也知道在越王面前,指着他未婚妻说这两个字不合适。他要敢说,这位越王殿下就真敢打。侮辱未来王妃,他再有理也变没理,被打死了都得自认倒霉。

看他脸色变了,杨殊冷笑:“怎么,想到了?那你倒是说说,本王的王妃,如何能跟那些人相比?!”

吴尧卡了一会儿,强辩道:“便是如此,她进了军营,岂不分了殿下的心?”

杨殊继续冷笑:“你可知道,本王在西北的时候,她一直随行?”

“呃…”

“影响西北战局了吗?”

“…”

“宗将军都没半句话,要你放屁?!”杨殊不客气地喝道,“圣上让你跟过来,你还真当自己是棵葱了。平时教教三皇叔功课就算了,居然对军务指手划脚!吴学士,你要闲着没事,就到水里游两圈,不然到时候打起来,让人挤下水,说不定就顾不得你了。少在这叽叽歪歪,本王不是三皇叔,随你说三道四!”

说完,他越过吴尧,走到辕门那边,露出笑脸:“师兄,你可算来了。来来来,赶紧进去,别听某些人狂吠。”

然后就意气风发地领着两人回营帐去了。

吴尧脸都涨紫了。

狂吠?说他是狗?!!

便是在翰林院受尽冷遇,吴尧也从没有受过这等侮辱,羞耻之下,只得看向安王:“殿下!”

安王干笑,说道:“他脾气就这样,本王有什么说不好了,他都想骂就骂…”

吴尧更气了:“如此目无君上,殿下也容着他?您可是未来…”

“哎!”安王连忙阻止他,“这个不好说,不好说…”

吴尧总算及时收住。太子还没立,心里知道就行。

但他没放弃鼓动安王,扯着安王回营帐,苦口婆心:“殿下!您这样不行啊!论辈分,您是叔父,他是侄儿。论身份,您是皇子,比他高一截。他这个样子,殿下也由着他?现在都敢对您动手,以后呢?”

安王十分不想听他,然而没有办法。出来的时候父皇特意嘱咐了,要尊敬先生,不能像以前一样乱来。他只能忍了…

安王羡慕地看着杨殊三人走远。

他们肯定回去大吃大喝了,可惜自己凑不上热闹…

确实被他猜中了。

杨殊进了营帐,大声叫来阿玄,命他去传膳。

不一会儿,锅子支了起来,几个人围着吃吃喝喝。

“来,多吃点儿。”杨殊不停地给明微夹肉,“这才多久,你怎么看着又瘦了?”

明微道:“是你的错觉吧?许久没见,一时忘了。”

“怎么可能?我这双眼睛,过目不忘的好吗?”杨殊不以为然,继续给她夹菜,“喏,这是本地特产鱼丸子,都说很好吃。”

宁休目不斜视地吃东西,就当自己没看到。

以前,他总想清理门户。现在知道这个是徒孙,只能忍了。

“那位吴学士怎么回事?对你有意见?”明微问,“你在军中,处境不好吗?”

杨殊把吴尧的情况大概说了一下:“…他觉得我对安王有威胁,一直看不顺眼,恨不得把我从头到脚挑一遍刺。别理他,一个酸儒而已,在军中他还说不上话。”

阿玄插嘴:“话虽如此,殿下您也别掉以轻心。吴大人确实不必在意,但是他这态度,可不是一个人的问题。安王殿下身边,不少人都抱有这样的想法,只有他没心机,表现出来了。”

杨殊冷笑:“管他们呢!真当我不知道来干什么的?想叫我给安王捞功劳,我出力他得名。为着这个,他们现下不会作乱的。”

“殿下…”

他无所谓,阿玄却觉得委屈极了。打仗是要命的事,凭什么让他家殿下拼死拼活,给安王铺路?

杨殊满不在乎地说:“不就是功劳吗?他们要就给呗!我还会看在眼里?”

“说的对。”明微按住他的手,“战功我们要来无用,毕竟我们的目标更高。”

杨殊马上回握她的,笑开来:“就是就是,阿玄你太沉不住气了。以后多学学,知道吗?”

阿玄翻了个白眼,顺口问了句:“多福呢?怎么没跟明姑娘过来?”

“在绘图呢!”明微回他,“我们把周围的地势都勘探了一遍。”

“辛苦了。”杨殊抓着机会就含情脉脉。

阿玄忍不住了:“我出去一下。”

“哎,你不吃了?”杨殊还问他,“不是你喊着要吃鱼锅的吗?”

“属下突然觉得饱了!”

“哦。”杨殊摆摆手,一副那你赶紧走的样子,“那你去吧。”

阿玄气得跑掉了。

只有宁休淡定地吃着,好像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

“吃这个,还有这个…多吃一点…”

宁休的筷子伸出去,最后一块鱼片却被夹走了。

他忍无可忍,放下筷子:“我也吃饱了,出去消食,你们继续。”

727章呵欠

饭后,杨殊说着自己的处境:“…其实,真正掌兵的人是曹显曹老将军。他家三代为将,名望能力都有,也能节制那些将门。至于我嘛,手头没什么实权,现下就跟在安王身边瞎混。”

阿玄溜达回来了,先前没吃几口的他,这会儿就着汤锅一个人吃得痛快,顺便插嘴:“殿下只消混混日子得了,反正功劳不是自己的,干嘛那么勤快送死?再怎么样,也不能短了您的吃喝,对吧?”

杨殊嫌弃地看着他:“吃饭就好好吃饭!阿绾不在,你越发没个样子!看看你,吃得满嘴油,丑不丑?也就我这么宽宏大量的主子,才能容你这样混日子。”

阿玄自暴自弃,继续埋头大吃,反正他冷面护卫的形象早就崩得不能再崩了。

——化悲愤为食欲!

明微问:“那位曹老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殊扯了扯嘴角:“既然打算弄死我,会派来掌兵的,自然是他的人。这位曹老将军性子比较中庸,打仗谨慎多于勇猛,平常谁都不得罪。”他停顿了一下,说道,“以前祖父母在的时候,他每年都会上门送节礼,倒是挺恭敬的。”

“这么说,他不会明面上为难你?”

“嗯。”杨殊冷笑,“他敢为难,我就敢闹,谁怕谁?”

明知道自己是牺牲品,他还客气什么?皇帝想叫他给安王捞功劳,完事了再把他弄死,难道他还会老老实实让人家称心如意吗?

“这就好。”明微点点头,“留你在此,我也放心了。”

杨殊听着不对劲,忙问:“你不留下?”

明微与宁休对视一眼,说道:“我与先生商议过了,明宵知道我来了,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不如引蛇出洞…”

“不行!”杨殊打断她,“这样太危险了,何况你现在身体不好,万一出事怎么办?”

“有先生在呢!”

“那也不行,万一呢?”

“你听话。”明微安抚他,“先生和多福寸步不离,不会有事的。”

“可是…”

宁休淡淡打断他的话:“你这里,盯的人太多了,个个心怀恶意,难道就很安全吗?明宵动手,无非玄术武功二项,这恰是我们擅长的。留在你身边,却有可能被其他手段害死,反倒无能为力。”

“…”杨殊无言以对。

“就这么说定了。”宁休不给他歪缠的机会,“既知道有人要害你,且先顾着自己。记得与玄非互相照应,不要瞎胡闹。”

“…哦。”他闷闷应了声。

“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先走了。”宁休起身,背上琴。

“这么快就走啊?”杨殊依依不舍,“这才来多久?”

“再不走就天黑了。”宁休道,“有事传话过来,我们就来见你。”

“传话毕竟不安全,万一被人劫了…”

明微柔声细语:“大事当前,你委屈一下。这场战事不会持续很久,到时候我们一起回京。”

“好吧…”

明微和宁休出营,立时便有人将消息报到一处营帐。

“这就走了?”一名头发胡须花白的老将,听得传报,拧起眉头。

他的面前,坐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将领,闻言问道:“父亲,他们在搞什么名堂?孩儿打听过,那位明七小姐,确实曾经在他去西北时,千里追随,甚至跟去军营。这会儿既然又跟来了,怎么不住下来,反倒走了呢?”

老将缓缓道:“她住不住下,倒是无所谓,殿下那位师兄没有住下,才叫人觉得奇怪。”

“这怎么讲?”

老将微叹一声,说道:“因为长公主之所以给他找那么个师父,就是为了他的安全。”

“这么说,是有点奇怪。难道他没意识到其中的风险?”

老将思来想去,都觉得道理说不通。

旁人或许会轻视这位越王殿下,但他不会。

他亲眼看到,长公主与博陵老侯爷是怎么教他的,也亲口听到,长公主对他的赞许。

能让长公主认同的人,怎么会是个草包?西北之战,别人都以为,是宗叙刻意把功劳推给他,他却认定,那战功便没有十成,也有八成是真的。

老将道:“你多留心,这仗一打起来,容易叫人浑水摸鱼。”

“是。”中年将领迟疑了一下,又问,“父亲,那个吴尧,成天在安王殿下面前指手画脚,甚至对军务大加批驳,我们要不要…”

老将摆手:“他不过是个跳梁小丑,别做多余的事。”

“好吧。”

第二日升帐。

安王坐中间,杨殊在第二位,然后才是主将曹显,以及江阳大营统领孟崇。

这两位,一个是皇帝派来的主将,一个是主力水师的统领,这仗怎么打,主要他们说了算。

下面的将领们讨论得热火朝天,恨不得立刻飞过江,把不知好歹的楚兵给全歼了。

安王听着无聊,又听不大懂,慢慢打起了瞌睡。

“哈…”他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揉了揉眼睛。

好困,眼泪都出来了。

好像传染似的人,他打完,那边杨殊也打了个呵欠,以肘支颐,眼睛发直。

周围安静了一下,继续讨论。

安王又打了个呵欠,杨殊跟上。

将领们再次安静了一下,看他们两位没什么反应,才接下去。

如此数次,孟崇忍不住了。

“越王殿下,听说你在西北立下大功,想是精通军事,可否指教?”

安王就算了,未来太子,他只能忍。

你这个戴罪立功来的,居然也这副样子,当他的江阳大营是什么地方?

杨殊揉了揉眼睛,一副困倦的样子:“指教什么?水仗怎么打我又不懂,当然是听你这专业的怎么说。别问了,说你的吧,这一叫我又睡不着了。”

“…”

什么意思?拿他们讨论战事的发言当催眠?

“越王殿下!”孟崇忍无可忍,“您是将功折罪来的,怎么不上心?这叫末将如何上奏?”

杨殊懒洋洋地说:“那你要我怎么上心?跟着发言吗?行,我觉得你们说的都是废话,碾过去不就行了?”

728章督阵

“越王殿下!”孟崇高声道。

杨殊挥着手:“行啦!你别叫这么大声,等会把三皇叔给叫醒了。”

听到三皇叔三个字的安王,立马惊醒过来,左右四顾:“什么?叫本王何事?”

活脱脱上课睡觉被点到名的样子。

孟崇:“…”

“没事,”杨殊安抚他,“是这位孟将军,要问你意见。”

“意见?我没意见啊!”安王说,“打仗我不懂,你们懂你们来。”

众人:“…”

这话,怎么跟越王刚才说的那么像?

孟崇更加无力。

他是皇帝的心腹,早就领会了上头的意思,这趟要捧安王压越王。

刚才诘问,也是这个意思。

哪知道安王一点也不配合,这下他怎么办?

曹显笑了笑,不急不缓地说:“这一路行军,两位殿下与军士同起同卧,辛苦得紧,想必累着了。不如,先去歇息吧?”

“曹将军!”孟崇不赞同地看着他。

曹显打圆场:“军中细务本来就是咱们的事,殿下运筹帷幄,掌控全局便可。孟将军,你说是吧?”

孟崇难道还能说不是?

曹显就道:“两位殿下,你们看…”

安王高兴极了:“这一路确实累了,本王从来没出过这么远的门,一时不大适应。辛苦两位将军,等你们商议好了,来说一声就是。”

“是,待有了结果,末将与孟将军再向您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