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微说:“安王…还真是挺仗义的,可惜了。”

杨殊明白她言下之意,说道:“我也觉得。他为人真的不错,可惜不适合当皇帝。”

然后又将那天他的剖白说了一遍:“现在我们俩心照不宣,这个帝位他是不会争了。”

“这样也好。”明微欣慰。

能给他留一个朋友也不错。

一登九五,六亲情绝,也太残酷了。

“可惜没杀掉唐劭。”杨殊说,“不然,日后想收拾南楚就容易了。”

明微摇了摇头:“没杀他有没杀他的好处,别忘了星宫还在,如果唐劭死了,南楚就成了星宫的了。”

“也是…”

两人正说着话,宁休拿着改好的箫过来了。

“你试试,怎么样?”

明微拿过来,试了试手,吹了几声。

“挺好的,和我以前用的差不多。”她抽出自己屡借屡还,最后干脆不还的那根箫,还给宁休,“终于可以还给你了。”

宁休接过,略略擦拭了一下。

“先生。”

看她犹豫的样子,宁休道:“有什么话跟我不好说?”

明微想想也是,就笑了。

她指了指:“你还记得,这根箫的主人吗?”

宁休回想了一下,摇头:“记忆很模糊了。”

“我怀疑他跟我师父有关。”

这个,宁休已有心理准备,点了点头,听她继续说下去。

“这支箫,是我师父的手艺,”她说,“他制乐器有个习惯,喜欢在下面多刻一痕,留做印记。”

宁休的手稍稍往下一滑,摸到了那个刻痕。

“还有你说他会的曲子,以及那天我在长生寺,曾经见过一个和师父非常像的人。我觉得这里头肯定有问题。”

杨殊插嘴:“你怀疑他也来了?”

明微摇头:“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他肯定不是他自己。”

这句话有点拗口,但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

“如果真是他回来了,为什么不认我?还有明宵,明知道他的存在,却完全没有求助的意思。”

宁休问:“你不是可以感应到明宵的记忆吗?没有这些?”

明微歉然道:“只有一些很模糊的感应,并不能得到他所有的记忆。但也因此,我更加肯定,这件事有问题。他那么在乎,师父放弃他选择我,这可以说是他心里的执念,可我只感觉到他对前两世浓浓的怨忿,并没有这一世的事情。”

宁休明白了:“他在意你师父,如果你师父真的回来,他根本不会把怨恨都发泄在你身上。正因为求而不得,所以他最恨的人是你。”

“对。但是那个人,确实有着师父的影子。他会的东西,他那天晚上出手的样子,我想象不出,这世上怎么会有一个人和他这么相似。”

“听起来,像是他的魂魄出问题了。”

明微又提起一件事:“还有,我活下来的那个世界,他没有去救明宵,这不符合他的性格。那样养大的孩子,哪怕他没把命师令符传给明宵,感情也很深厚,知道的话,他不可能不去救。”

宁休思索了一阵,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难道,回到过去的人,不是你师父?”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肯定跟星宫有关。”明微说,“他们对我们师徒太执着了,第一个世界我没有经历,不好说什么。但第二个世界,分明就是冲着我们来的。感觉就像是…”

她和明宵的对立一样。似乎也有一个人,和师父这样对立。

“说来说去,把星宫端了,就知道真相了嘛!”杨殊插嘴,“现在明宵已经解决了,下一个目标就是星宫,这样不就好了?”

明微点点头。

杨殊眼睛一转,凑上来问:“师兄说你的问题解决了,意思是不是,你可以在这个世界存在下去了?”

明微一时没回答,他就急了:“不是说你把明宵的魂魄之力抢了吗?”

“那怎么一样?”明微说,“明宵和我的情况还是不同的。他卷进来的魂魄,是投了胎的。所以,他可以算这个世界的人,不像我是外来客。”

“既然他能投胎,那你是不是也可以?”杨殊忙问。

明微就逗他:“你想叫我现在去投胎吗?那样的话,要等我长大才行。唔,你现在的岁数,比蒋大人丧妻时还大了啊!那样我们再重逢,岂不是比他们更像父女?”

杨殊道:“像父女算什么?总比像爷孙的好!如果真等到几十年后你投生,那岁数差得才大。”

“…”明微感叹,“真有道理。”

“那行不行啊?”

明微摇头:“不行。”

眼看他要急了,笑着回道:“我现在好好的,为什么要重新投胎?这次醒来,我感觉和以前不太一样,说不定转机已经出现了。或者你觉得不放心,把我杀了再投胎?”

杨殊想掐死她,又开心得想抱她:“你的意思是,你可以活下去了?”

“至少目前是这样。”

杨殊一把抓住她,叫道:“成亲!回京我们就成亲!”

752章祭拜

身体略好一些,明微去了明宵的坟前。

宁休顾念着师门情谊,到底给他立了坟。

明微看着名字都没有的墓碑,感慨极了:“没想到你真是我师弟,早知道我就…代师父好好教训你!”

“小姐。”多福拿着火盆和纸钱来了,摆好了顺口问她一句,“您不是说,烧纸钱死人也收不着,只是安慰活人的吗?咱们也要烧啊?”

“对啊!这就叫仪式感,不做就好像缺点什么似的。”

明微蹲下来,点燃香烛,然后一张一张地烧纸钱。

“我明白你的感受,好像自己被抛弃了一样。可是,你对师父的执念那么深,为什么不能给他多一点信任?如果他有记忆的话,无论如何,都会去救你的。”

第一个故事里,她死了,师父救了明宵,带着他和小师弟浪迹天涯,最后两个徒弟死在星宫的手里,师父借着天行大阵回到过去。

然后是第二个故事,师父救活了她,没有遇到明宵,仍然带着她和小师弟浪迹天涯,最后为了救她和小师弟死在星宫之手,她经由天行大阵回到这里。

明宵在第一个故事的结尾,附在命师令符上面,跟着师父进入天行大阵,看到了第二个故事的经过。所以,他恨极了师父回去后没救他。

然而这里有个对不上的地方。

第二个故事改变之处,恰恰是明峥还没有能力去做什么的时候,比如太子落马,信王登位。

而与师父切身相关的一些事,反而没有任何改变。比如明家被抄,比如母亲怀胎时遇到意外。

再回想明宵的记忆,他进入第二个故事,便是她出生的时间节点。他仍旧附在命师令符上,因此理所当然以为,师父也回到了那个时候。

可明微以为,她能回到七十年前,附在别人身上,为什么师父不可以?

也许师父和她一样,成为了别人,回到更早的时间里。

所以才会引发信王登位这一系列改变。

这个猜测,有一个例证。

第二个故事结束,师父死了,这次换成明微去邙山。

明宵的魂魄再一次进入天行大阵。

或许在命师令符里养得够久了,他的魂魄竟然成功投胎,成了这个世界的人。

——看,这里有一个时间落差。他和明微同时进入天行大阵,明微附在明七小姐身上,明宵却是转世投胎的。他们俩真实年龄相近,换句话说,明宵投胎的时间,早于明微重生。

第二个故事里的师父和明宵,说不定也存在这么一个时间差。

明宵根本就没有见到穿越后的师父,他见到的师父是没有记忆的。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为什么没有去救明宵。

师父要是记得,不会不管他的。

想到这里,明微对穿越到第二个故事里的师父,产生了深深地担忧。

第二个故事,改变得太少了,后期更是完全按照第一个故事的轨迹继续向前,是不是师父出了问题?

现在是第三个故事,想想她回来五年,改变了多少事情?到今天,已经和前世完全不一样了。

师父的能力,比她只强不弱,识人之能更强于她,怎么会看中信王呢?

“难怪师父不把命师令符传给你,看看你,真是太蠢了。”明微一边烧纸钱,一边数落,“这么明显的问题,居然也没看出来。但凡你对师父多一点信任,早八百年就发现不对了。更过分的是,你都加入星宫了,怎么不给我留点线索?那个打伤我的‘师父’,到底是什么人?星宫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死之前好歹把这些事情说一说啊!留给我一堆的疑问,叫我到哪里找答案去?”

说着说着,她听到一声轻笑。

杨殊来接她了,顺口说道:“我忽然有点同情明宵了,死都死了,还被你一通骂。”

“哪里就是骂了?我不过是陈述事实。”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杨殊问她,“说完了吗?我们回去?”

“好。”

杨殊给她披上斗篷,戴上兜帽,嘴里絮絮叨叨:“瞧你这一年,东奔西跑,不停地受伤,这下总算好了,回去不准再胡来了。好好养着,这回说什么也得成亲!”

明微笑着回他:“好。”

命星这个东西,是不是已经有了,她不确定。

但这次醒来,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和以前不同。魂魄凝实,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有不够契合之处。

回想在南安的时候,不知大师给她算卦,说她是贵极之相。

照理说,不知大师这样的高人,不可能看不出她是无命之人。

明微琢磨着,很可能自己的命格发生了变化。

等回了京,叫玄非帮她算一卦吧。

明宵安葬之处,便是他身亡之地。

两人带着多福,从山上下来,去江边找渡船。

楚军已经撤退,这一带目前很安全。

杨殊吹了一声口哨,便有一艘小船从僻静处划了出来。

多福跳上船,刚要伸手把明微接过去,杨殊却握着不动。

“殿下?”多福不解。

杨殊盯着船夫,喝问:“你是谁?”

他这一提醒,多福转头一看,倒吸一口凉气:“你不是原来那个船夫!”

她会观气,哪怕对方打扮得很像,也能一眼分辨出来,只是之前没留心!

对方推了推斗笠,声音低哑:“先前那位兄弟有事回去了,小的来代班的。”

“是吗?”杨殊仍然不动。

船夫就道:“您不信的话,再另外叫人来?”

“不必。”杨殊松了手。

就在他踏上船的一瞬间,剑身从伞柄里滑出,挑起剑气,直劈过去。

船夫的斗笠立时迎击上来,化去这一剑。

同时,“扑通”一声,跃入水中。

“多福,下来!”明微喊道。

多福毫不犹豫,从船上跃下。

与此同时,水里“哗啦”数声响起,潜藏在水底的杀手,齐齐现身,攻向杨殊。

杨殊抬手一甩,伞面打开,挡下一面的攻击,剑身一划,挑向另外一面。

眨眼间,光刀剑影,将他的身影淹没了。

753章埋伏

“到底还是来了啊!”明微不紧不慢从袖子里掏出传信烟花,抛到空中。

不过,这里隔着江,援兵怕是不容易到来。

对方想必算好了,不然,不会忍了几个月,最后选在这里动手。

“小姐,他们是什么人?”多福紧张地问。

“宫里的人。”

多福愣了一下:“星宫?”

“不是,皇宫。”

多福大惊:“您是说…”

“对。”明微叹道,“皇帝终于决定动手了。”

眼下战事已经解决,安王的战功也到手了,再过不久就要回京复命,这时候不杀杨殊等什么时候?

皇帝不想再看到他踏入京城。

杨殊击退敌人,往后一跃,回到岸上。

他盯着眼前这些杀手,道:“皇城司十大高手,一口气来了七个,还真是看得起我啊!”

那船夫已经去了斗笠,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回道:“殿下的实力,比之五年前大有进步,属下倒是后悔,人带得太少了!”

杨殊曾经掌管皇城司数年,故而这些人里,便是没打过交道的,也都知道他。

“你们知道就好,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船夫笑了:“殿下说笑了,这次的机会,都是我们好不容易等来的,若是错过,就得回去领罚了。”

他们原本想在两军交战的时候出手,不想杨殊搞了一出飞鸟奇袭,根本没和大军在一起,以至于他们捞不着机会近身。

这三个月,他进出军营,身边始终带着亲卫。

直到今天出来祭拜,阿玄临时有事过江去了,才有了这么一小截时间。

“你们注定不会成功。阿玄看到信号,马上就会来援。凭你们的本事,能在这么点时间里拿下我?”

船夫道:“属下也觉得很难,不过…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他一使眼色,立刻有埋伏的高手向明微冲去。

明微躺了三个月,虽然内力已经恢复,但身体还虚弱,出来前,宁休便叫她轻易不要动手。

明七小姐的底子本来就虚,这一年她又屡遭磨难,若是再这么折腾下去,寿命都要短不少。

多福见状,大喝一声,将挑篮的棍子竖起来,抡了出去。

楚军营地那一战,她突然领会了,发现棍子比匕首好用得多,干脆练起了棍法。

不得不说,确实适合多福。

她力大无穷,大开大合,棍子在手,简直横扫千军。

冲她们来的两个高手,知道明七小姐身边的丫鬟会武功,却没料到她的武功会是这么个路数,一时不察,险些被扫到,几招便被逼退。

杨殊瞟了一眼,露出笑来:“你们以为对付她,我就应付不来?呵!真是不知死活。”

连他都不敢跟多福拼力气好吗?这丫头,他怀疑能徒手打死老虎。

船夫一看,下令:“拦住她们就行。”

“是。”

船夫按了按手腕,笑道:“殿下,别着急,马上就来了。”

一声呼哨,江上又出现数艘小船,船上分别有三到五个人,皆往这边而来!

阿玄回军营理事去的。

杨殊的几个亲卫,在军营里跟人起了冲突,不知道被谁暗算,他回来处理。

才回去没多久,便看到对岸的信号烟火。

他面色一变,喊道:“快!去接殿下!”

然而他们回到江边,却发现飞鲸帮的船坞着了火。

没船过江!

阿玄哪里还会猜不到,这是有人暗算他们?

他心急如焚:“这人有备而来!宁先生到城里给明姑娘配药去了,这会儿不在,国师大人陪着安王殿下去了驿馆。我们现在没人求救!”

亲卫中,有人问道:“我们去向曹将军借船啊!殿下出事,他们不能不管吧?”

阿玄却不乐观,说:“曹将军不一定站在殿下这边,而且,目前在清点战船,照理说不会轻易出动的。”

“总要去问问吧?不然我们不是抓瞎了吗?”

阿玄自责:“都怪我,以为楚军退了,殿下暂时没有危险,就松了戒备。”

他咬了咬牙:“就算没有船,我们游也得游过去!你们分一分,会游泳的自己想办法,哪怕抱着块木板都得给我游过去!我去找曹老将军。”

“是!”

亲卫们二话不说,分头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