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画面,无数面容,在冥冥中飞舞,如同,时光流转…

下一瞬,这些都化为虚无。

她幽幽醒转,只见周围一阵惊喜——

“尚仪大人醒了!”

第二卷 第二十七章 圣眷

“尚仪大人醒了!”

她听见惊喜的喊声,慢慢睁开眼——

只见四周有十数个宫女太监齐齐跪下,捧着满是药香的碗盏。见她醒来,管事宫女惊喜的喊了出来。

晨露慢慢起身,乌黑长发垂于胸前,微风吹来,飘然若仙。

瞿云闻讯进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仿佛要御风而去,那样不真实的虚幻迷离。

他让众人退下,试探着唤道:

“小宸…”

她仍是垂着头,任飘忽发丝,把眼睛遮蔽。

“小云…我梦见了他…”

“我梦见,我仍是十二三岁的年纪,我纵马远去,对元旭说:等我三年,我要和你并肩作战…”

宛如在梦幻中,她喃喃道:“多么希望,这只是个梦…一回身,元旭还在那里等我,我们约定,要一起驱除鞑虏,平定天下。”

她抬起头,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他背叛了我!他终于还是背叛了我们的誓言!”

那一颗颗眼泪,如同鲛珠一般,闪闪发光,却终于跌落尘埃,消逝不见。

****

元祈听到宫人禀报,道是尚仪大人已经清醒,他心中一阵欣慰,快步走进来,却见晨露已经起身,在屏风后整理仪容,瞿云守在外面,脸带忧容。

他心中一惊,直冲进去,和屏风背后走出的人影撞个正着——

“啊!”

一声轻呼,只见晨露身着对襟宫衣,被撞得直直跌倒,元祈连忙扶住她。

她抬头,两人相对。

元祈只见她通体幽蓝纱衫,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弱不胜衣,见了自己,也并无惊恐,只是微微眯眼,那样子,无邪而妩媚,让人怦然心动。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幸而,他并不知道这一眼的真实含义。

他扶起晨露,却并不放手,把她抱起,在宫女的惊呼声中,轻轻放在床上。

“听说你好些了,急着来探,结果撞了个正着——快起叫太医!“后半句,是对着惊慌的宫女说的。

晨露连忙道:“只不过撞了一下,不妨事。”

“你被内力震伤心脉,实在凶险非常!”

元祈皱起眉头,担忧之情,溢于言表:“你当日实在太过妄为,那使者言语挑衅,朕自有法子治他,给你出了这口气——你也忒烈性了!”

晨露轻笑宛然:“我不是为了自己,只是,我赫赫天朝,岂是这等人可以作践的!”

最后一句,语意刚决,飒飒之气可见。

元祈双眉一振,重新凝视着她大起知己之感——他素日里只听得莺莺呖呖,女子们娇柔作态,不过是为了求得宠幸,哪里能听见这等金石之音?

世上竟有这等女子!

每一次,她都让他感到惊奇…

他笑得爽朗,年方二十的年轻皇帝,英姿勃发。

“你这一场大胜,可真是让朕扬眉吐气,他们以为朕外无大将,内无高手…笑话!”

元祈想起那日鞑靼使者的惊骇羞愧,心中只觉得畅快无比。

他即位仅有十岁,朝中名将凋零,靠着几位藩王的私兵,以及周浚的异军突起才堪堪让鞑靼退兵——和谈之时,还要走数目惊人的金银丝帛,这让年仅十岁的天子感到奇耻大辱。

“也只有你,敢公然与鞑靼人抗衡,那些文武将领,听到鞑靼两字,就如同鼠见猫一般。”

他讽刺的叹道。

“也有大臣不是如此呢,那天,那位兵部尚书黄大人,不是说的慷慨激昂,要把那大可汗的首级‘传之天下’呢!”

“你相信他说的?”

元祈不敢置信的低喊,待看到晨露笑得轻颤,才发现自己被捉弄了。

“皇上恕罪,这位黄大人志气可嘉,不过打仗这回事,文人还是不要搀和的好!”

晨露笑过之后,很爽利的说道。

元祈觉得新奇,不要说本朝,历朝历代以来,文人地位都居于武将之上,很多文人讲究出将入相,认为自己的一番指点,就能让战局起死回生,本朝更有人拿着周浚的例子来说事,认为这班武将不通圣人大义,无人压制,才弄得今日这等骄悍。

这样一边倒的舆论之下,晨露居然认为文人“不要搀和打仗”?

他心中惊奇,一番询问之下,晨露只是微笑,再不肯说什么了。

问得急了,她居然来一句:“我不过是个女子,怎能妄自议论朝政呢!刚才的话,不过胡乱说笑,能博您一笑,也就算我的功劳了。”

这样奇异的女子,元祈也拿她无法,顾念她身体虚弱,他告辞离开了。

晨露打量着周围环境,见寝殿中器物上乘,三班宫人轮流伺候,问过才知道,这是闲置的碧月宫,皇帝怕小院中人手不够,特地把她移到了这里。

小宫女滔滔不绝的说完,艳羡道:“皇上对尚仪大人真好,您昏迷了一日一夜,他几次三番前来探视,看样子都没睡觉呢!”

晨露笑而不语,待众人退下后,才轻声道:“好?元旭当年,又何曾不是视我如唯一珍宝…”

空对着华丽宫阙,她笑得忧伤哀婉——

“这世上,真心,假心,我已分不清,也累得不愿去分…”

“我只知道,宁可负尽天下,也不让一人伤我!”

****

晨露身体未愈,就有各色礼品,以及前来慰问的后宫嫔妃,络绎不绝。

这样门庭若市的盛景,在太医搬出皇帝口谕后,才稍稍减退。

有几人,却实在无法挡驾。

首先不顾劝阻冲入室内的,是已经晋一级的梅贵嫔,她亲自提着上好补品,哭得梨花带雨——姐姐前次救我于水火,这次有个万一,小妹真是要肝肠寸断…

她殷勤在旁服侍,不顾自己小产不久,身体也很是虚弱。

好不容易让宫人劝走她,第二位出现的,是被禁足一月,罚俸三月的齐妃。梅嫔小产,惹得谣言重重,虽不能说凶手是她,却也不无嫌疑,元祈以“协理后宫不力”的罪名,给了她小小惩戒,却也让她颜面尽失,加上梅贵嫔如今复宠,她第一宠妃的位置,岌岌可危。

她这次是有备而来,一进门就朝晨露福身一礼。

“尚仪,我知道,之前我得罪你太甚,你恐怕对我没什么好印象。”

素来娇纵的她,这次倒是意外的诚恳。

“并非如此,其实,娘娘的真性情,我也很是倾慕呢!”

齐妃以为她在说客套话,却不料晨露接着说道:“皇上喜欢您的真性情,所以,一些娇纵做派,您千万别改。”

“尚仪在消遣我吧?!”

齐妃面上恼火:“如今皇上对我失望已极,一直宿在梅贵嫔那里。本宫要是继续胡来,绝对会惹得雷霆大怒!”

晨露笑了,那笑容清美如同云曦初露,她的声音清甜,带着诱惑的诡秘——

“皇上要的,就是您的胡来啊,那样,他才能平衡整个后宫…”

“他宿在梅贵嫔那里,不过是想看看,这个新发掘的棋子,好不好用…”

“您不想,以妃位终老吧!”

齐妃觉得少女的眼眸迷离,勾引起了人心中最隐秘的野心和欲望。

“本宫明白了。”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起身一拜:“请尚仪大人指点一二。”

“您可照旧为难任何人,特别是皇后,但,不要去动周贵妃。”

“另外,请转告令尊——”

齐妃的瞳孔收缩起来,她再愚笨,也知道这说的已不是后宫的事了。

“和不如战,急不如缓。”少女说得斩钉截铁。

看着她告辞的身影,晨露回身对着瞿云说道:

“瞧着吧,小云,风起于青萍之末…马上,就要有天崩地裂的大事了!”

少女的声音带着居高而瞰的轻松睿智,只是那眼神深处,那清冷糅合着的,最后一抹暖色,已经消失殆尽。

第二卷 第二十八章 王族

元祈第二日再来探望时,晨露已经能起身了,谢过了皇帝关心,她笑着问:“皇上,后来那鞑靼使者如何了?”

“他们还在使馆之中,那年轻人成天流连于青楼楚馆,前日还为了一只花舫中的姑娘而大打出手…”元祈咬牙怒道:“中原的花花江山让他们乐不思蜀,下次索要,定是更加的敲骨吸髓!”

晨露笑道:“皇上,我记得,另一个使者,称年轻人为穆那大人。”

“这又如何?”

“皇上,我对鞑靼人的的习俗,也略知一二,他们在郑重场合,亦是称呼对方的姓氏,‘穆那’在鞑靼语中只是个名字——此人究竟是谁?”

元祈剑眉一扬:“你是说…”

“光凭这一点,我还不会怀疑他,只是那天,我以剑相指,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

晨露拿起着上的飞凤镶琥珀玉簪,做了一个斜抽剑的动作。

“一般武者起势,一般都是舞个剑花,若对方是长辈,最多第一招以礼化入,他这样斜斜抽剑,如果拔出,则落势在最上方——这是鞑靼王族特有的手势,它表示的意思是:与我交手,我恕你一切损伤。”

元祈猛的站了起来:“你是说,那人是鞑靼王族?”

“十有八九。”

“欺人太甚,他们认为我天朝上下都是傻子瞎子吗?!这番朕要让他来得去不得。”

元祈冷笑道,转过头,少年天子凝望着塌上佳人,眼神温存而又倾慕:“这次又多亏了你!”

晨露微笑摇头:“皇上这么说,真是折杀我了,不过鞑靼王族也就那么几个,朝中就没有他们的画像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元祈立刻意识到了其中蹊跷,他起身欲回乾清宫,临走,他一把握住了晨露的纤纤柔荑——

“你好好休息吧!我明日再来。”

他凝望着少女,手中握得炽热,坚决。

半晌,他才说了这样两句,仿佛有什么在追赶他,他匆匆而去。

真有趣…

晨露不禁莞尔,那样城府深重的人,居然这样窘迫——

真是个傻子!

这本该是娇嗔着说的一句,在她脑海中,如噩梦一般回响——

真是个傻子…

许多年前,是谁,也是如此羞窘,连一句情话,也讷讷不能?

元旭…

她眯起了眼。

元祈没有看见身后佳人的复杂眼光——就算见了,也多半认为这是别样的妩媚清新,他匆匆回驾乾清宫,取出军中搜集的鞑靼显贵画像,一一对照。

毫无所获,无论是哪张,都与这英俊过份的使者大相径庭。

他心中一阵恼火,唤来瞿云手下得力侍卫,道:“去京营传令,把鞑靼使者的馆舍给我围了!”

一盏茶后,那侍卫就回到殿中,不过脸色青白,眼神躲闪。

“怎么了,这便传令回来了?”皇帝抬头看着他,心知有异,他皱了皱眉,正要询问,只听见外间有人淡淡说道:“是我让他回来的!”

“母后?!”

元祈诧异回身,只见殿门大开,宫女侍婢云绕,太后由左右搀扶着,款款而入。

她身着淡银镂福字绸衣,外罩坎肩,顾盼之间,威仪自现。

“母后,您怎么来了?”

“我今日要是不来,他年社稷宗庙里,还能有我的一席之地?!”太后冷笑,扫了一眼殿中诸人,顿时跪倒一片。

“母后何出此言?”

“我问你,你让他们包围使者的馆舍,意欲何为?”

“母后容禀,使者中,可能混有鞑靼王族——他们乔装入境,分明是来探我天朝虚实,以待后动。”

“有这等事!”

太后眼中波光一闪,元祈只觉得,刹那间,那眸子晶莹五彩——母后当年,定是个了不得的美人!

这念头在他脑中一闪即逝,冥冥中,另一双欺霜赛雪,清冽无双的眼眸,在心中隐隐浮现。

他摇了摇头,屏去这些胡思乱想,对太后讲了其中疑点。

太后思索了片刻,叹息一声,道:“皇儿,你还是罢手吧!”

“母后!”

元祈心中一阵光火,知道她又要老生常谈。

果然,太后道:“即使是王族乔装使者,我们也只能忍了。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若是伤了他一丝一毫,天下人会如何看你?”

元祈挑眉:“母后,两国遣使,所重者,惟诚信二字耳!若是一方首脑视对方以无物,隐瞒名姓,又乔装潜入,这就先有了不轨之心,这时候还要一味讲仁恕吗?!”

太后愠怒,打断他道:“这么说,皇帝是下了决心要和使者撕破脸了?你可要想清楚,一旦惹怒了鞑靼,天下又要陷入战火兵灾之中!”

“朕希望天下能休养止戈,可豺狼是品性是养不熟的!”

元祈无复平日的恭谨守礼,眼光锐不可当——

“母后最好看看忽律可汗的来信,他索要年轻女子二十万名,金银各二百万两,还有绸缎铁器,并烧瓷造船等诸般匠人…朕要是答应了他,才真是为天下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