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明白了吗…"

"朕只知道,这是皇后使的手段…"

元祈静静的说道,对自己的结发中宫,他已是心灰意冷.

他侧视晨露:"你今日用剑了?"

"由何得知?"

"剑鞘."

晨露瞥了一眼自己的佩剑"太阿",将长穗拂整,轻轻地,说出一句--

她微微眯眼,想起晨间那幕…

她正欲近前,一探究竟,却见皇后胸有成竹,命人将帐帘轻启,云贵人面色惨白,青白交加,呼吸间,颇是微弱.

"杨宝林如此狠毒…听说晨妹妹与她交好?"

皇后在旁问道,语声幽幽,意味深长.

晨露正欲取腕把脉,闻言心生警兆,再一端详云贵人,却见气息渺渺,简直就要闭气过去.

好一个毒计!

她柳眉轻扬,长袖一拂,再不去为云贵人把脉,而是取过涧青手中的"太阿",沧啷一声,拔剑出鞘.

晨间的日光金灿,照于雪亮的剑身,锋芒不可逼视."晨…晨妃,你要做什么?!"

皇后雪白面孔变为铁青,她惊恐不已,踉跄着后退,一不小心,踩着自己的裙幅,摇摇欲坠.

周围宫人大吃一惊,门外侍卫正欲进入,被晨露目光一扫,顿觉重如泰山,一时不敢行动.

"皇后稍安毋躁,我这就来为云贵人治病."

晨露莞尔一笑,任由日光照耀全身,她神情凛然,如冰雪一般高远,微笑中,却另有一种嘲讽.

"治疗…?"

皇后仿佛不能反应,只是机械重复着.

"今日云萝险些丧命于我剑下."

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十二章 宝座

宝剑在纤纤素手中,嗡嗡轻颤,仿佛灵性天成,正在抗议被用于此种场合。

但见雪芒一闪,白刃挥了个剑花,有如毒蛇一般,朝着云贵人咽喉而去。

这一下看似迅疾,却是刻意放慢,众人齐齐惊呼一声,却都是弱质女流,谁也不敢上前拦阻。

宛如流光,让天边烈日都为之失色,这一剑,逼退了整个殿堂的阴沉晦暗。

云贵人一声尖叫,竟也不再气息奄奄,由床上跳起,拖曳着纱绢中衣,赤脚踉跄着闪避。

“云贵人不过是思虑过甚,几番臆想之下,又乍见出血,就以为是小产之难——人在危急关头,才能真正发现,自己是安然无恙的。”

晨露笑得冷冽,调侃道:“云贵人,你跳起身来,很是灵巧敏捷,可见身体安康,真真可喜可贺。”

云萝大窘之下,又是大惊,此刻再躲回床上装娇弱,也不能够,她浑浑噩噩,任由侍女帮她披上外袍,一时楞在当场。

“皇后娘娘素来菩萨心肠…如今云贵人无事,您应该欢喜才对…”

晨露冷冷一笑,一派悠闲从容。

皇后与亲信面面相觑,神色变幻,咬牙不语。

元祈静静听着,俊逸面容已成铁青。

“后宫争夺,素来如此,也没什么好恼怒的…”

晨露宽慰道。

“什么思虑过甚,几番臆想…这两个蛇蝎毒妇,你还给她们台阶下…”

元祈叹息道,声音倦冷,却带着淡淡的愧疚。

“皇后是冲着我来的,杨宝林与我走的稍近,便遭此横祸——若是揭穿她们,皇上难道能下诏废后?!”

晨露与他对视,直问之下,毫无顾及。

“你说的对,朕不能废了她…”

皇帝口中苦涩,如含了一枚青榄,一丝一脉,却是深沉之痛。

“这几日,朕为了藩王之事,夙夜辛劳,可后宫之中,却仍是不给朕省心——朕真是有个好皇后!!”

他想起前廷之事,心中更是郁郁,低下头来,仿佛不胜疲倦。

一双青葱玉手,将他发间的金冠扶正,那份细腻温暖,让他愕然抬头——

晨露迎风而立,正含笑凝视着他。

“何故作此颓唐之态?”

她柳眉一扬,道:“男子汉大丈夫,遇到这点事情,便要长吁短叹吗——这世上,有哪几人能富贵悠闲,又妻贤子孝??”

她尖锐一句,如当头棒喝,把皇帝从消沉中震醒。

他苦笑道:“还以为你会安慰朕呢?”

晨露微睨他一眼,道:“若要如花解语,皇上只管去后宫中找,不胜繁多,各个都懂得温言安慰…”

“可她们都不是你…”

元祈温柔凝视着,伸手将她鬓间乱发拂齐——

“她们,都不是朕心系之人!”

两人边走边说,早已将辇舆抛至身后,侍从们见两人并肩而行,气氛融洽,会心一笑之下,只是远远跟着,并不走近。此时绿荫翠眩,日光照人,微微炽热,清风拂过,使得人心也悄然发烫。

慈宁宫中,皇后一脸晦涩不甘,坐于太后下首,静听训诲。

太后慢悠悠喝了口乳酪,冷笑着数落:“我跟你说过,此事太过惊险,几同儿戏,你不听我言,这次出了个大丑,却要怎生了结?!”

皇后硬着头皮,强辩道:“晨妃只是说云萝思虑过甚,几番臆想之下,误以为小产…”

太后看着她,恨铁不成钢道:“你仍是个懵懂——这样的话传出去,谁人不知其中奥妙,你这个中宫,不知要受多少嘲笑…”

她尖刻的下了断言:“我也没曾指望你能成器,你在后宫中捣鼓这些,废了多少精力?却不知朝中风云变换,我林家岌岌可危了!”

皇后受这一吓,站起身来,颤声道:“母后?!”

太后看着她,幽幽道:“你可知,藩王们为何在京中滞留不去?!”

皇后微带惊愕,想了一想,道:“是为了多争些封地?!”

“女人之见!”

太后不屑道,凝视着侄女,冷笑道:“他们是看皇帝的宝座太高,想捋低一些!”

“什么?!”

皇后大惊失色,遍体生寒。

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十三章 月末

太后不去看她,手中银匙轻轻搅动,任由雪白晶莹的玉乳回旋翻转,她凝望着虚空之中,缓缓道:“以安王平王挑头,藩王们群起应和,这股暗流,正在朝野涌动,他们所图非小。”

皇后稍稍宽心,嘲讽道:“那两位王爷本就是妾妇所出,如今也不知收敛吗?”

太后面色一黯,眸中冷光大盛。

“他们倚仗先帝的宠爱,又何曾将我们母子放在眼中?!”

她想起先帝时日,那两个出身微贱的妃子,心下一阵厌恶,紧拽了手中绢帕。

皇后察言观色,宽慰道:“先帝心中,还是最疼母后,两位王爷小小年纪,便被驱逐到了封地上——先帝的心思,不言自明。”

她自恃此言妥帖,却不料太后眉宇间一阵冷怒,太阳穴边突突直跳,皇后慌了手脚,唤来侍女为太后按摩心口,她半天才缓了过来。

“你以为…先帝是偏宠我们母子?”

太后躺在榻上,雪白的面孔,掩映在昏暗中,她轻笑首问道,笑声清脆,有如雪珠落地,却是格外幽冷森寒。

皇后觉出不妥,敛眉垂手,不再开口。

太后以扇掩面,姿态娴雅从容,她冷笑着,仿佛格外欢畅:“先帝元旭…”

她从唇齿中轻吐出这个称呼,仿佛情人间炽热的呢喃,又仿佛生自幽冥的怨毒——

“他生怕那两个皇子遭遇不测,才让他们早早就藩…他可真是疼惜我们母子啊!!”

她一字一句的轻喃,皇后一触她那幽寒眸光,不觉打了个冷颤,心下为这秘辛而暗自惊诧。

“世人看我们高高在上,风光煊赫,却不知道其中有多少辛酸…”

太后叹息着,继续道:“别说我这两个庶子,就是我嫡亲的弟弟,你的伯父襄王,也很不安分啊…”

皇后一听之下,才知她先前说的,林家岌岌可危,是何涵义了。

太后显然一叹,冷哼道:“都这么着乌眼鸡似的斗来斗去。

以为我老了,就不中用了吗?”

她尖细的指尖,在扇柄上划过了一道刻痕:“大家走着瞧罢…”

平王的使者来时,静王元祉正拈着一颗苊,凝视着池中清荷,怔然出神,对弈的师爷小心一揖,提醒道:“王爷?”

静王俊美的面容上生出一抹阴戾而不易察觉的冷笑,他伸手拂乱了棋盘,起身道:“什么风,把四弟都吹得露面了?”

师爷道:“平王狡诈,王爷不可等闲视之。”

静王洒脱一笑,由绿荫中幽幽道:“本王也不是易与之辈。”

使者跟着引路的小厮,穿过中庭,绕过几重琼楼玉宇,才来到园中。

此时正是午后,此园却是青翠欲滴,满目清幽,绿树藤萝之下,有隐隐绰绰的光斑投下。

却不觉炽热,静王倚坐树下,正凝望着一池清荷,悠然品茗。使者初次见到静王,却见他慵懒乘凉,似乎并不以为意,不觉微愠。

沉声道:“我家殿下谴小人前来,给静王千岁请安!”

静王随意挥手叫起,笑道:“在我园中,不必拘礼。”

他微微示意,便有从人流水一般呈上冰镇的食盒,使者也不推辞,微微就唇,却觉冰凉沁骨。

“夏日炎炎,殿下深居简出,如此闲适悠然,真是连神仙也望尘莫及…”

使者啧啧赞叹着,终于把话题转回自己的来意:“我家殿下却是素日心焦,如履薄冰啊!”

静王微笑着倾听,淡淡道:“心静自然凉,四弟未免太过焦虑了!”

使者扑哧一笑,迎着静王目光,毫不闪避道:“这便是王爷您地见识了吗?”

静王森然道:“你好大胆子,在我园中,也敢如此放肆么?”

使者一揖及地,道:“小人岂敢,王爷智者秋千虑,必有一失,小人因有此笑。”

“哦…愿闻其详。”

“王爷认为自己进可火上添油,退可隔岸观火,是以安之若饴…可我家殿下,却有两句话,要带给王爷。”

静王眸光微微闪动,只听使者轻轻道:“圣人有嗣,社稷序传…今上若是诞下皇子,王爷还能如此安稳吗?”

静王静静听着,面上不见任何波澜。

使者却驱前凑近,低低道:“我家殿下还有一句…”

他附在静王耳边,悄然说完,静王终于怦然动容——

“竟是如此?”他轻吁一口气,思索片刻,决然道:“我只能为你家主子敲敲边鼓…”

使者满意一笑:“有王爷这句,足矣。”

静王瞥了他一眼,叹道:“你家主了躲在安王背后,放这些暗箭,其志非小啊!”

使者笑容满面,恭谨道:“我家殿下实不敢有什么非份之想,只是皇上逼迫太甚,不得已,才跟几位叔伯弟兄商量,无非求个自保,若能得一允言,永戍封地为王,了就心满意足。”

静王轻应了一声笑道:“这话应该跟皇上去说,跟我说又有何用?”

“不然,”使者一脸谄笑,越发恭谨道:“我家殿下说了,静王殿下此时是手足,下次相见,说不定,便有君臣倾巢出动了。”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说出,静王却仿佛未闻,漫不经心:“四弟取笑了…请问使者,四弟定于何时?”

“月末大朝之时。”

使者的话,如同惊雷一般,静王却不受这雷霆之音,送走使者后,径自在树下微笑沉思。

师爷试探问道:“王爷,要继续监视平王的属下吗?”

静王一笑,将棋子重新排好,道:“不用…皇帝必然已谴人盯上了,现在去凑热闹,不过平白暴露我们的实力。”

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十四章 皇恩

平王那使者,由静王府邸而出,几番拐弯,才行至繁华闹市,他衣着并不抢眼,片刻功夫便汇入人流之中,离他不远处,有几个打扮各异的男子互使了眼色,慢慢跟了上去。那人穿街过巷,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蓦然转身,一双锐眼迅速扫过四周,又忽尔窜入另一条里弄之中。

如此再三,他在蛛网一般的巷道中流转,直到确定安全无疑,才轻轻闪身,进了一道黑漆小门。

吱呀一声,那小门迅速打开又合拢,只剩下粘着污垢的门环,在烈日下徐徐晃动。

瞿云站于一堵墙的高处,遥视着这一幕,身身边几人示意,他们心领神会之下,即刻便谷行动。

“先不要打草惊蛇,仔细盯着便是。”

瞿云说完,轻轻一跃,便朝着宫城方向而去。

重重宫阙之间,碧月宫并不起眼,虽然小巧精致,却失之雍容富丽,偏于一隅,宫室也不甚宽敞,宫人们每每谈起,都是心中纳罕,那位蒙受天子宠眷的娘娘,怎会居于此间?

正殿之中,几位嫔妃联袂前来,主人设下宴席,宾主谈笑晏晏。

杨宝林刚经囹圄之灾,平日里活泼爱笑的性子,收敛了不少,默默坐于席中,却被晨露一眼瞥见道:“宝林这几日受了惊吓,还请满饮此杯,压惊洗尘。”

杨宝林微微哽咽,鬓间琥珀步摇颤抖如雨,她低低道:“多谢娘娘替我洗冤昭雪,这样的恩德,却叫我怎生回报…”

晨露宽慰道:“姐妹之间,谈什么回报,这不过是一场误会,皇上不日便有恩旨,你且放宽心吧!”

杨宝林一急,便咳嗽起来,她眼圈微红,却是银牙细咬,冷笑道:“娘娘宅心仁厚,才没有将那些鬼魅伎俩公之于众…可有些人却仍是跋扈得很呢!”

她喝了口茶。才道:“云贵人如今一身轻松,没事人一般,打扮得花团锦簇——好不要脸呢!她的皇裔在哪,又是谁害得她小产?!”

嫔妃们一阵低哗,鄙笑者有之,叹息者有之,还有年轻气盛的,娇笑道:“敢情云萝怀的这胎,不是凡人,是天上星宿呢,见时有,急时无…真真让人开了眼界!”

杨宝林惨笑道:“御医也是稀奇,言之凿凿,道是我将月余的胎儿撞没了,这般坑瀣一气。构人以罪,太后一句罚俸,就完事了吗?!”

众人亦是摇头叹息,摄于太后威严,不敢再说,却都是面有不忿。

晨露望了望窗外闷热的阴天,示意宫人放下珠帘,交冰盆端入,顿时殿中一片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