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升回望宫中,却见万千宫阙,仍是一片寂静。

大约宫中也出了什么事…

他如此想着,沉声吩咐道:“鸣笛燃烟,通知瞿统领那边…弟兄们,朝廷用得着我们的时候到了!各自守好自己的位置…莫要让人小觑了我等将门!”

众人一片静默,眉宇间杀意酝酿,任谁都知道,今日事态严重,怕是要九死一生了。

脚步声由远而近,已是清晰可闻,眺望那端,隐隐有刀剑的闪光。

众人攥紧了手中武器,心情近乎期待。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二十一章 无题

郭升凝视着越来越近的敌军,但见他们铠甲齐整,仪容肃然,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凛然杀气。

“这些人是平王麾下的!”

郭升注目片刻,断然说道,他指点着领头一人,冷笑道:“这厮是平王身边的随从,上次藩王觐见,我还和他撞了个满怀。”

原来平王按兵不动,是先让安王的奸计暴露,趁着满朝人等松懈之际,一举于京中起事。他凝视着城下兵士,心中疑窦又生——

这些人虽然人数众多,却仍不能占尽优势,平王既然能将他们隐匿京中,为何不多些人数,以求稳操胜券呢?!

他不禁又一次远眺,见那阵阵冲天火光,有几注已然行将熄灭——

这样的炽热日头,显然不是自行灭去的。

莫非有人在暗助朝廷?

他摇了摇头,不再去想,只是低声问身边同僚:“瞿统领那边有消息了吗?”

军中紧急时,用燃烟示警,以其颜色形状,表示大意。

那人回首望了几眼,颤声道:“他们回以最紧急的红色,怕是宫中有变!”

“京营那边呢?!”

郭升急急侧部,那人远远眺望,这次的回答,已带了哽咽——

“京营那边回报,道是全军开拔,不知去向!”

郭升咬了咬唇,决然道:“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只能尽己之力,防止乱党攻入宫内。”

说话间,敌方已开始攻击,他们又是一阵乱箭,朝着城头射来,见侍卫们躲避在城垛之后,便立即罢手,十人一列,持着巨木,开始破门。

城门被激烈撞击着,郭升记起父亲所说,急忙让城楼下方的己方兵士以铁棍连环反扣,极力支撑,又遣人在城楼地窖中,紧急搬出几堆卫士们冬日取暖用的炭火,以火折点燃了,由上方纷纷掷下,顿时将敌军烧灼得死伤无数。

趁着敌军大乱,他又命人朝下射箭,如此你来我往,各有伤亡。

郭升苦苦支撑着,不禁心下懊悔:平日里不听父亲教诲,什么兵法战略,都是个一知半解,早知今日,绝还魂倚香阁,去会那些莺莺燕燕了。

他心思混乱之间,敌方居然架起了云梯——

也不知他们从哪取来的旧物,攀登之间,吱呀有声。

人在其上,颤颤巍巍,十分惊险。

郭升掩嘴想笑,却又兴奋大喊,示意属下同僚们乘机将它欣悉。

顿时人潮汹涌,云梯摇晃颠倒,又有冷箭无数,不分敌我,齐齐倒下一片。

仍有几架云梯侥幸未被掀倒,终于有第一个敌卒爬上城楼。

被郭升一刀砍倒了,却又有几人上了城头,他们拼死接应着尚在攀爬的同伴,其中几个,武艺甚是高强,连连砍了她几个弓箭手,局面越发危险。

郭升正在焦急,却听身后一声清脆呼哨,凌越这一阵混乱喊杀之声,传入他的耳中,隐约有马蹄声疾驰,却又被金戈相击声遮盖。

是从宫中出来的,难道真是援军?

却听一阵脚步轻响,郭升侧眼望去,一群黑衣人,齐齐掠上城楼,正帮助己方士兵,抵御纷纷登楼的敌军,黑衣人出手狠辣,绝不拖泥带水,一招一式,皆能致人死命。

郭升禁不住好奇,凝神看去,只见黑衣人竟是佩着侍卫的腰牌,可他怎么看,都甚是眼生。

他这一分神,便被对敌之人抓了个空隙,冷不防一刀横砍过来,却是避让不及。

只听铮然一声,一柄长剑从身后掷来,将敌人刺了个透心凉,一道女子声气,在身后响起——

“你这人真不知死活,在战场上发呆,是想白白丢了性命吗?”

郭升蓦然回望,只见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身着宫装青裳,脚不沾地便来到身边,拔出敌将身上的长剑,轻弹之下,有血滴宛然,洒落尘埃。她肤色如黛,在阳光照耀下,如琥珀浓蜜一般,闪着缎子样眩目柔腻的光华,郭升一时楞在那里,任由身边撕杀激烈,眼中满满只是少女的身影。

“你还在发呆!!”

少女顿足怒道,郭升这才恍然惊醒,忙不迭去指挥杀敌,眼角余光却一直追随着这神秘少女。

“姑娘,宫中局势如何?”

有意无意间,他越战越近,几乎与少女背靠背,互为犄角。

“平王挟持了太后和静王,皇上正在慈宁宫中与他周旋…”

少女悄声道,她身上散发的并非寻常闺秀的脂粉香味,而是松枝日暖一般的自然体香,郭升一时沉醉,听了她的话,却又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熄了他的绮思妄念。

“那姑娘你是?”

他疑惑问道,印象中,宫中并无女子会武,除非是…不出所料,少女答道:“我是晨妃娘娘身边人,瞿统领见我略通武艺,便让我随‘暗使’们前来增援。”

“暗使?!”郭升不禁皱起眉头,他如其余将门子弟一般,对这些秘密缇骑,并无半分好感,但今日事出紧急,也只能倚靠这些黑暗力量了。

他一刀将对手劈倒在地,环顾四周,发现己方略占了上风,那些着黑衣的‘暗使’虽然人数不多,出手却很是犀利毒辣,混战之中,如鱼得水的很是沾光。

“奇怪…”他不减疑惑,低喃道:“他们的武功路数,与先帝并不一致啊…”

他听家中老父隐约提过,‘暗使’乃是先帝亲自调教,这次亲眼目睹,不免有些疑惑。

“大概瞿统领也教过他们缘故吧!”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深沉,斟酌答道。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郭升又将一人砍下城楼,趁着空隙问道。

“我叫涧青。”

少女答道,手下长剑如同闪电,瞬间夺走一人的性命。

她望了望蔚蓝晴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晨主子那边,不知道如何…

晨露亦在仰望这万里晴空,她衣袂飘飞,恍若天人,在漫长古巷中翩然而过,炽热的日光照在她的剑刃上,有一种别致的空灵。

“还有人在哪?!”

她剑尖用力,居高临下逼问着地上之人。那人不答,剑尖在下一瞬刺穿心脏,无痛无怖。

又换过一人,那人仰望着雪白锋刃,禁不住颤抖,说了一个方向,长剑换成脊面,将他击昏,陷入黑甜。

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二十二章 解困

她左右跟随的皆是辰楼精英,手中兵刃染血,身后不远处的高官宅邸中,浓烟滚滚,冲天火焰却行将熄灭。

“那几位朝臣家中如何了?”

她于屋檐脊梁上飞掠而过,耳边风声飒飒,身后属下却是听得清楚,回道:“都没什么大碍…只有齐融大人在家中召名妓侍宴,仓促之间,宾客都受了些惊吓。”

“无妨…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晨露心情不错,居然有闲调侃两句,她望了望宫城方向,叹道:“齐妃罹难之时,齐融伤心欲绝,如今也慢慢撂开手了,也有心情开花宴了…”

“还有一件事,有些蹊跷…”

那属下与她并不熟悉,斟酌着字句,有些犹豫道:“荣休在家的前代上柱国大将军府上,也受到了乱党的袭击,而他本人,却不知去向。”

“王沛之?”晨露柳眉轻蹙,想起前番,剿灭静王党羽之时,曾与他缘铿一面--

二十六年前的英武诙谐的少年,已是两鬓染霜,满面苍老。

他与先帝元旭,本是一同举义的挚友,先帝在时,他对眷隆盛,朝中无人可比,乃是武将中第一人,如此一位权动朝野的人物,却在先帝驾崩之后,辞去所有官职,退隐归家。

这样一个已经淡出朝堂的人,为什么也受到刺客的关注,而他本人,又是去了哪里?

晨露暗自寻思,也毫无头绪,只得吩咐道:“好生看紧了他府上。”

说话之间,她与左右已到了约定之地,只见街巷之中。平空涌出许多暗铁甲胄的将士,迅速排拢成列,一片整齐肃杀。

一位领头的校尉上前抱拳:“末将奉了大将军之命,率这些兄弟前来报道。”

晨露出示信符,彼此验看后,她挥手示意,将士们悄然无声,全速前行。

“希望宫中能支撑到援军到来。”

她低喃道,心中不无忧虑。

慈宁宫外,侍卫们隐隐听到里面有争执声响,各个焦心似焚,却不敢撤去。

平王抚摩着手中短刃轻柔中蕴藏着危险—

“你笑什么?!”他皱眉问道。

皇帝笑得去淡风清,直到平王更生不安。

才道:“我笑你自以为是!”

“这世上,除去我,还有一人,已经看穿了你的计谋。”

他迎着平王惊讶扭曲的神情,微笑着,继续道:“你一开始,便支持安王纠结江湖死士,潜入皇宫刺杀谋逆。

有了这个烟幕,你便可以从容开始自己的行动。”

“你设计了三重动作:在内宫,你先用廷议,再挟太后,把朕和侍卫禁军羁绊于此;而你潜藏京中的人马,便可以肆意破坏,甚至是接应城外的兵马;最后你让城外的三千兵马与城中里应外合,京城便是囊中之物了。”

皇帝看着平王阴森晦暗的眼,知道自己已然说中,意态更是悠然。

“可是朕身边,亦有知兵善断之人,她已出宫去剪除你的党羽,不过半日,你便要一败涂地。”

平王凝视着他,瞳孔几乎缩成一线:“是你那位宠妃干的好事?!”

他想起廷议之时,那烟云飘渺的一声轻咳,懊恼之后,却又大笑。

“皇兄你真是可笑,让一个女子牝鸡司晨,却要她怎么去解那一团危局?!”

皇帝静静看着他,直到笑声歇止,也丝毫不愠。

“朕想信她。”这一声平淡清漠,声音不大,其中决心与力度,却是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皇帝淡淡说完,朝着平王的方向走去。

“把母后和二弟放下,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平王退回死亡士身边,回头瞥了眼太后,轻讽道:“皇兄还真是仁孝…我若是把太后和静王一刀杀了,你不是更舒心吗?!”

不知是被刀刃划痛,或是因为这一句恶毒的诛心之语,太后禁不住微微咳嗽起来,她纤弱的身影在屏风上投下摇曳的淡影。

平王正要回头,却见昏暗中银光一闪,未及反应,便感到大腿剧痛,更有一种酥麻。他大吼一声,身体摇摇欲坠,一旁的死士以为他遭了暗自,咬牙便要将刀刃劈下。

电光火石间,静王身影飘忽,以手肘撞开挟持之人,他面庞发紫,显然硬生生冲开了穴道.这不过一瞬,皇帝便反应过来,他情急之下,取过案间瓷盏,朝着太后身后那人掷去。

只见玉雪一般的均窑瓷器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击中了那死士。

他身子一颤,仿佛不能置信,正欲回头,却终于踉跄倒地,他手中雪刃一晃,朝着太后身躯落下。

静王终于扑到,将自然落下的刀刃接住,他一双肉掌,顿时鲜血汹涌。

太后险险避过,再经不住折腾,‘嘤’的一声,已是昏昏沉沉。

皇帝终于奔至一旁,他伸手正要抓住平王,却见平王咬紧牙关,喷出一口血,身躯近旁仿佛有银光一闪,他蓦然跳起,身手无比利落,闪过皇帝这一掌,由侧边窗口跳了出去。

皇帝正要去追,却见太后悄无声息,一头栽倒在地,他只得扬声召唤侍卫。

“封锁禁苑,直到将平王捉获为止。”

他俯身扶起太后,深邃眼眸却直直凝视着,昏暗殿堂的虚无深处。

回味着方才那诡异的一幕,他又唤来御医和侍女,顿时殿中忙个不了。太后只是受了惊吓,很快便醒了过来,她凤眸有些迷茫,下一瞬就恢复了清明,她让皇帝和静王去休息,又遣退了宫中侍女,坐于床上,轻轻地对着虚无的殿中唤道:“出来吧,沛之!”

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二十三章 暗室

只见殿堂正中,那幅修竹水墨画轴被轻轻移开,平空里露出一个暗室,中有一人,轻叹一声,迈步出来。他剑眉深目,容廓深刻而刚毅,两鬓微霜,只着一袭半旧的青衫,举手投足间,颇见洒脱。

“你不该出手的…”

太后微微喘息着,面色仍是苍白,更衬得朱唇嫣红,顾盼之间,仿佛有一种魅惑,隐约流转。

她已年过四旬,却仍如皎月明曦,美不胜收,这一番折腾,孱弱中更见楚楚。

王沛之凝望着她,随即转头道:“平王杀意已起。”

“你武道造诣颇深,已感应到了他的杀气…”

太后低低道,已是心知肚明。她由罗袖中伸出手,抚摸着自己脖项间的细长伤口。

但见细红深长的一条,有如红线一般,蜿蜒缠绕在雪白颈上,望之,但觉别样妖异。

“为何帝室之间,竟会闹到这等田地?!”

王沛之痛心疾首道,他蓦然回眸,平淡冲和的瞳仁中,一片犀利威煞。

“平王所说,是否是实—你果真曾置他于死地?!”

太后不答,仿佛一口气接不上来,连连咳嗽着,一声比一声加重。

一只温暖大掌按在她的背后,内力缓缓输入,她这才好些,平日里苍白寒素的面容,因这呛喘,增添了几分娇艳粉润。

“你想我如何作答?!”

太后止住了咳,微微冷笑着,竟是不无快意。

“你心中已认定我是个蛇蝎毒妇,又何必来问我?”

王沛之微一咬牙,转身要走,却又生生忍住,他由桌上取了药碗,双掌用力。

转眼间已是热气腾腾。

“喝药。”

太后瞧着他,半晌才接过药碗,以银匙轻搅。

凝视着朵朵涟漪,再无言语。两人一站一从,竟是僵在当场,良久,王沛之叹道:“你已贵为国母,且容让些儿,也就没有今日这一出了!”

太后‘噗哧’一声轻笑,笑声中,满是惊奇和不可思议。

“沛之,你仍是这般天真…”

她轻喘着,笑靥如繁花盛开,眩目已极。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是皇宫,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内苑!我要是容让了,早就成白骨一具了!!”

她冷哼着,伸出手,放到王沛之眼前,轻喃道:“你看这纤纤十指,早已染上血腥,连你也要嫌弃我吗?”

王沛之一时血往上涌,手足无措之下,他握住了这白皙柔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