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聚餐,其实就是公司之间的联谊,美曰其名——解决员工个人问题,在剩女剩男横行的现在,这也算是深刻体现了以人为本。

我也认为自己最近的生活态度有些消极,不利身心健康,于是第二天便傻兮兮的跟着一大群人聚餐——大夏天的去烧烤,确实很有雅兴,据说是头儿提议的。

野营地不算远,离市中心不到一小时车程,树木苍郁,河流环绕,烧烤地置于森林之中,撑把太阳伞,来几个烧烤架子与桌椅,倒也惬意。更主要的是,这次设计公司来的人都还可以,大家行业相关,彼此之间聊的话题自然多了,抛开不太纯粹的目的,也算是次不错的交流。

“来,简浅,给你介绍下,孟天,是个律师,是设计公司的法律顾问,”头儿笑嘻嘻的拉过一个人,“这是我妹,简浅,可好一孩子了,你们聊着…”

我微笑着给她翻了个白眼,这年头的法律顾问还真是悠闲。

孟顾问除了个子矮了点,长得含蓄些,倒也没其他缺点了——毕竟是当律师的,口才好,见识广,不时还来点幽默,倒也还聊得来。

“知道哪类官司接最多吗?”他将烤好的鸡腿递给我,本就很小的眯眯眼更是笑得只剩一条缝,“我现在都成离婚专业户了,找我的案子,百分之八十都是这个。”

听出他语气里的自嘲,我笑笑:“没办法,现在流行这个,需求大了,也难免。”

“你喝酒吗?”他递给我一罐啤酒。

“哦,不…”我刚想拒绝,他已经将盖子打开递过来,“相信我,适量啤酒对身体有好处。”

“谢谢。”我并不推脱。

填饱肚子,一群人便围着草地打起红五,我玩了几回,技术不佳,自觉让位。

哪知一起来,头晕目眩的眼前一黑。

“没事吧?”孟天紧张的扶着我。

“没事,贫血而已。”有些抵触他的肢体接触,正想不着痕迹躲开,忽地觉察到周围气氛异样。

我一转身,对上冰冷锐利的目光,身体蓦地发僵,孟天觉察到异样,更是牢牢扶住肩:“怎么了,简浅?”

宗晨站在几步之外,冷冷的望着我,确切的说,是我的肩。

我有一瞬间的慌乱。

周围安静的有些诡异,原本嘻哈打牌的人停下手上的动作。

“哇哦,那不是碉堡吗…”终于有人开口,是我们公司的一位女同事。

“你认识他?”设计公司的人问。

“额,不算吧…客户。”

“是不是姓宗?”

“是啊。”

“真的是…宗晨?天,那不是…哎,能不能帮忙介绍下,那可是我的偶像…”

两人的对话迅速激起两个阵营不同的反应。

“要不要现在再去围攻啊,绝好机会,没准能拿下…”

“你有没有看错啊,确定是他?他不是在英国参加那项目了吗?”

当然,也有例外的,比如我身边这位迟钝的孟顾问,也不知作为律师该有的敏锐哪去了。

“你感觉好点没?要不我们先走吧,我开车送你去医院…”

我这才回神过来,“哦,不,不用…”

宗晨依旧冷冷的看着我,似乎周围一切都与他无关,我背过身去,找了最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再去自取其辱了。

头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看看我又看看他,眼神深有含义。

不知过了多久,她拍拍我的肩,凉凉道:“别躲了,人走了。”

我往嘴里塞了块烤翅,不予理会。

“看那边,是蓝田集团的,”有人低呼,“难怪业界传闻蓝田挖角建筑界新秀,居然是真的,穿白衣服的那位好像是蓝田的总经理…刚刚那位,真的是那个宗晨…天…”

我下意识回头,看见一群人朝营地中间的酒店走去,宗晨的背影高瘦英挺,在众人中格外引人注意。他略略低头,正与身旁一精干女子说着话。

我忽然站了起来,对眼前的孟律师说:“玩筛子,输的喝啤酒,来不来?”

他似乎被我的转变吓了一大跳,好久才说道:“…来。”

“12个6…”

“15个。”我直接喊——显然又输了。

我只是想要试试,到底有没有借酒消愁这一说。而事实证明,这行不通,越喝越清醒。

等头儿又不知从哪冒出来之后,我已清醒着趴在桌上了,她一把将我揪出,上下打量一番:“你着魔了啊,发什么疯?”又转头责怪孟律师:“你怎么也跟着胡闹?”

“我…拦不住啊——我,我还是去打牌吧。”这么猛喝酒的女人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相亲对象。

我笑,小样,跟我斗。

虽然脑袋依旧清明,可身体不听使唤,肚子涨得慌,被她这么一拉一推,恶心感便直直从胃部涌上,我强忍住要吐的冲动,拔腿朝酒店奔去——这里唯一有洗手间的地方。

生理上的不适让我无暇其他,只顾忍着喉间的呕吐感,直到一头撞上谁的胸膛,摇摇晃晃的站稳,眼前的人影如孙悟空的□一样晃动,我眯着眼说“抱歉啊,借过。”

再朝前跑,却被那人拉住,他低低开口,声音好听的要死:“你喝酒了?”一句话就逼出了我的泪意。

我看着眼前的宗晨,觉得真应了一句话,生活果然是狗血的,狭路真的会相逢。

我狼狈的低着头,挣脱,这似乎惹恼了他。

“你现在的口味变得——这么重,还是说,饥不择食,恩?”他云淡风轻的,插上一刀。

我们隔着不到一个转身的距离,可这距离似乎比一整个大西洋还要遥远,当心存幻想的期待被现实狠狠击碎,我忽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有多可笑。

“你说对了,”我勉强站稳自己,缓慢的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用极其平淡的语气开口,“我,饥不择食。”

此时已近黄昏,阳光倾斜着从走廊尽头涌入,这本来是个美好的下午,我想。

洗手间就在拐角处,酒气带着无限酸意从胃部涌出,一阵翻江倒海,我闭上眼,任凭这股挖空肺腑似的感觉占据每一处,也只有这样,才能让眼底的泪退回去。

可谁能告诉我,怎么能将付出的爱也退回去,退回到原点。

“擦把脸,免得让食物吓跑。”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跟了过来,递过一条干净的毛巾。

“用不着。”我听出那语气里的嘲讽,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宗晨的手收了回去,“哦,我忘了。你缠男人,有的是办法。”

他这句话成功点燃了我身上几欲喷薄的火焰。

我看着他,一字一顿:“你,给,我,滚!”

“呵…你以为,我还会同当初一样,说滚就滚?”他朝我逼近一步,言语激烈,可脸上的神色依旧冷漠。

“那你就别回来!我宁愿你别回来,一辈子都别回来!”我激动的朝他大喊大叫,像个自欺欺人的傻子。

是的,我就是个沉溺在过去而无法自拔的可怜虫——只要他别回来,不出现,我就将梦一直做下去,直到死。

他忽然安静下来,语气低沉而暗哑:“凭什么。”

我红着眼,用力扶着洗手台面,指甲深深陷入肉里:“你一定要逼我说?那好,宗晨——你给我听着,我忘不掉…忘不掉你,忘不掉过去——就凭这个理由,你说够不够?”

一说完我就开始后悔,我恨自己,为什么每次总是这么主动的掏心掏肺。

或许是我晃了眼,看见他眼底闪过的一丝刺痛,宗晨僵着身体,不置一词,一如从前,每次与他说些——现在看来无比幼稚的情话,他便开始不自在,连说话的语气也会变得僵硬。

他忽地逼近,居高临下,一手轻轻勒起我的下巴,高高抬起,迫使我正视他的眼睛——那冰冷如同大海的目光里,酝着一股深不见底的风暴,瞬间将我卷了进去,也泄露了他的情绪。

他几乎恶狠狠的开口:“你以为我就能忘记?忘记你所带来的痛苦,忘记那段噩梦般的过去,忘记张筱的死?”

我以为自己的心早就死了,原来还没有,淋漓的痛楚到了极致却是一种说不出的疯狂快感——七年了,他竟然还是这么以为。

对他来说,那只是一段噩梦般的过去?

是的,我们都无法忘掉。只是我忘不掉的,是与他在一起的每时每刻,不管痛苦的,还是幸福的,而他念念不忘着的,全是仇恨。

我们彼此都只记得那段往事的对立面——我记得爱,而他只想起恨。

也许从始至终,都没有过公平二字,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的羞怒我,打击我。

“没有关系,宗晨,”我笑了起来,“你忘不掉,你恨,那是你的事,可对我来说——做不到,我只能记得那些好,那些美好的过去,一点一滴,都跟刀刻似的,很愚蠢是吧——有什么办法,就算你再划上几刀,也没用。”

仿佛被暂停的画面,他忽然沉默下来,缓慢而无意识的放手,之前的锐气骤然消失。

长久的静默,久到我以为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像。

“没有用的——简浅,忘不掉又怎样,你可以——你应该,不,一定要——重新…”,他忽然将那条散发着清香的毛巾塞到我手里,低声咒骂句,“该死的。”

然后他就走了,还没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走了,步子迈的很大很急,甚至,有些狼狈的,逃似的离开。

同样溃不成军的,还有我。

森林忽然消失,浓雾散不开,我迷失方向。

无处安放的记忆<1>

那些回忆就像烙在孙行者脑袋上的紧箍咒,而我们就是彼此的咒语与经文,只要一见面,便天雷地火,不得安生。

这个糟糕的周末。我生病了,请假,在床上躺了三天四夜,睡得昏天暗地。

电话铃经久不衰,我不得不爬起来。

“浅浅啊…”是头儿。

“恩?”

“那个…”她难得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我打了个呵欠,又犯困。

“宗晨说——想和你谈谈。”

我呵欠未打完,硬生生梗住,又吞了回去。

约在星巴克。

他进来时,我正靠着窗发呆。

夕阳落山,跳跃的金色带着火烧云,燃烧了半边天。

“简浅,你好。”他抿着唇,和我客气的打了招呼。

宗晨穿着丝质的深灰衬衫,与水红色领带甚是相称,水晶袖扣恰到好处,简洁,英俊,细节也堪称完美。

他要了咖啡。而我面前的咖啡是摆设——胃对咖啡过敏,一喝便疼。

他直奔主题,递过一份合同,客客气气:“简小姐,我们做个交易。”

“交易?”

宗晨拿出一张照片。

我不解。

他目光灼人,许久,才淡淡开口:“你不认识他?”

“挺好看的——可我不认识。”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不紧不慢的开口:“他叫卫衡,二十九岁,职业医生——也是我的情敌。”

“然后呢?”我挑挑眉。

“我认为你对他应该有兴趣。”他一语双关。

我知道他看起来像什么了——恶魔。

“哦,”我笑了起来,“我没那么大魅力。”

“不,他喜欢你——我是说,他喜欢你这类型的。”

“你要我去追他?”我冷笑,“那么,好处呢?”

“我的单子,”他冷冷的看着我,“当然,还有——蓝田集团在杭州的商铺租赁代理权。”

我倒吸一口冷气。

这里不得不提一下蓝田集团,由两姐弟打拼至今,业务不但涉及传统的商品房,高档公寓,别墅等住宅项目,也包括写字楼,商铺,酒店等大型建筑,后来又兼并了国内知名的建筑设计公司,已经形成一条庞大的产业链。

在北京总部,蓝田甚至还提供专门的租务中心,与一些代理行合作,帮助其客户进行在线租赁,转卖等等,因此,若我能取得这个代理权,其意义可想而知。

“也就是说,只要我去勾引——这位29岁的医生,就可以换取和蓝田的合作机会?”我觉得脚底发凉,胸口又开始发闷。

“你不正擅长于此。”他笑笑。

“你怎么不去死?”我恶狠狠开口。

“你觉得我这么做——羞怒了你?”他勾起嘴角,又是笑。

我真想撕破他虚伪的脸,可是,不,既然你要我难堪——那,如你所愿。

“哈——宗晨,你也太抬举我了——我怎会介意,我一点都不介意,相反,我求之不得。”

他的脸色逐渐变青。

我冷笑:“我只是怀疑——你凭什么代表蓝田,据说我知,你并没有入职蓝田,”

“很多东西,靠得更多的是关系,而我恰好,和有这个决定权的人认识。”他顿了顿,“你们公司各方面条件都较成熟,在本土也有一定影响力,因此也在代理商的考虑范围中,当然了,还有几个与你们实力不相上下的公司,甚至说,更好的——”

“林婕知道吗?”我并不笨。

“知道,我和她说了,你答应我的要求是先决条件。”

“哦,”我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却不想再深究,他说的对,人际关系——只是没想到,我有一天竟也变得有利用价值。

可是,我更希望她能直截了当的和我说,而不是这样——她为什么会对这个单子上心,为什么会安排那次联谊,不过——其实也没什么,或许她羞于启齿,反正这几年我欠头儿的不少,这次就当还了。

只是我不能理解宗晨的目的,情敌?我想他有几百种更好的办法,而不是无聊的和我绕这么一圈,我更倾向于,他只是纯粹的想让我难堪。

可惜他错了,我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堪——呵,医生,医生多好,我正好需要医生。

“成交。”

“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他脸上的嘲讽之意更浓,我猜对了,他就是想让我难堪。

“谢谢,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你的矮冬瓜呢?”他从口袋里掏出钢笔,签字同时,也不忘继续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