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等着,我去买药膏,很快,很快回来,你先用水冷敷…”我的声音带着哭腔,就算隔着衫衣,都能看见已泛红的一片色。

我不管不顾的跑了出去,幸好服务生通知了大堂经理,说有备用药膏,我匆匆拿过,跟着他们去了休息室。

吴主管一群人都在外面,焦躁的走来走去,见我回来,救星似的——“你进去看看,他不让别人进去。”

“大男人的,有什么不能看。 ”有人小声嘀咕。

“搞设计的就是穷讲究。”

我顾不得与他们说三道四,拿着药膏往里冲。

门微掩着,透过门缝能看见晃眼的亮,我却止步上不了前,我压下嗓子,轻轻敲了敲门:“宗晨,我将药膏放门边了,你过来拿。”

我慢慢的,走了出去,什么话都没说,事实上,我也不知说些什么。这种感觉,像什么呢,就像许多的蚂蚁在爬,在心里爬,在皮肤上爬,很细微却很痛,痛的要命,却无法说出口。

脑子一片空白,唯一剩下的,是那道虫蛇一样蜿蜒而难看的伤疤,我抖着手按了下楼的电梯,却发现使不出力。

就在刚刚,我即将推门进去的一瞬,我看见宗晨的胸前,有一条很大很长的刀疤,横跨过心脏,触目惊心,狠狠的刺伤了我的眼。

我曾一直引以为豪的,是对宗晨的了如指掌,身高体重,出生年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爱吃什么,不吃什么,甚至最爱穿哪件衣服,我都一清二楚。

我还认认真真的数过他身上共有多少黑点,下巴边上有极淡的一颗,脖子后面有两颗,撩开头发可以看见,右边脚踝也有。

他头上有两个旋,头顶一个,后脑勺一个,微微偏左,都说一个旋愣,两个旋横,三个旋打架不要命。他是横,蛮横,自以为是,可更多时候,是因为关心才会蛮横。

他的手指修长而饱满,骨节十分分明,但一到冬天便会长冻疮,红肿的和萝卜似的,难看的很。有一个冬天,我也不知哪听来的说法,说是用冬雪可以治好,我便拖着他去堆雪人,堆了整整一下午。

结果第二天他的手马上变成又肥又肿的大萝卜,心里有愧,我又买了几双羊绒手套送他,露指的,不露指的,黑色的,灰色的。

可是,我从来不知道,他身上有这么一道伤疤——没有,我一直没有看见。

为什么会有这道疤,什么时候有的,谁伤的?怎么会有——所以他不愿我看见吧,竟是不肯——既然他不想我看,我便不看,他不想我过多进入他的人生,我便不进入。只是宗晨,那个伤口,当时,一定很痛吧。

周末过的心不在焉,上班时,宗晨没来,我越发的魂不守舍。

烫伤的怎么样,要不要紧,看过医生没——我忽然像中了邪似的,想东想西,原来——原来关心一个人时,竟是不受自己控制的。

何况,还有很多的问题纠在心头,越缠越乱,又似乎逐渐清晰。

第二天,第三天,宗晨依旧没来。

我终于坐不住了,人是我烫的,总不能坐视不理——再说,以市场部的名义探望,也合情合理。

他的手机一直关着,好在公司有他的地址,要来了,便准备下班去。

每天到下班时间,便是城市最为繁忙的时节。鱼贯而出的人群,在每个十字路口形成南北,东西的对峙,只等红灯一亮,便转弯笔直地朝各自方向而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其实有目也是种幸福,至少比在原地徘徊的人要好。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没有指挥道路的交警,也没有醒目的方向标志,有的只是自个儿的选择。

泊油路积着一层浓浓的温热,裹着□着的小腿,渐渐的,便连步子也沉重起来——越临近我今天的目的地,我反而越迟疑起来。

在走进宗晨那所小区时,忽然很想掉头逃开,尤其在按了门铃,而门口站着的人是章源源时。

她眼睛红肿,甚至还带着泪光,楚楚可怜,是因为宗晨的伤吧,她似乎还没从悲伤中的情绪缓和过来,看见我也一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你好,我来…探望下宗先生。”我清清嗓子,淡淡说了句后,便要从她身侧过去,哪知她竟迅速出手挡住了我,淡淡的看着我,说了两个字:“你走。”

我没有停下脚步。

“不好意思,前几日不小心将宗先生烫伤,我有责任——也有权利来看望他。”

章源源脸上的表情变化很快,甚至错愕地望着我,似乎不能理解:“他…烫伤了?”

“…”这下换我吃惊了,她竟然不知道。

她的口气微微放轻:“不好意思,今天真不太方便,你能改日再来吗?”

这句话很有歧义,我停下来看着她,目光探究。

“不方便?”我微微提高声音,却见她的脸色一下子变白。

“怎么会不方便呢?浅浅,进来。”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竟然是卫衡的声音!

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卫衡闲闲的走了过来,衣衫凌乱,似乎被人使劲拉扯过,领口甚至还开了好几个纽扣,他边慢慢整理着,边朝我微微一笑,神情略有些尴尬。

这情景,怎么看怎么诡异,就算是偷情的话,也不该在宗晨家里吧。

“宗晨呢?”我无暇八卦目前的情况。

卫衡靠着门,望着我许久,才淡淡开口:“你到他家来做什么?”

我气不打一处来:“来抓奸。”

他终于笑了:“你够神通广大的,这都能找到——不过不太巧,这里演的是另一出好戏。”

这情景,能不是好戏吗。

章源源这时也恢复常态,眼角泪痕已拭干,她什么都没说,走了回去。似乎没人打算搭理我,我脱了鞋子,进去找,书房没有,卧室没有,卫生间也没有。

“别找了,他有事出去了,等下就回来。”

“哦,”我脑子有些乱,心里只想见到宗晨。

卫衡把玩着手里的苹果,忽然开口道:“章小姐,不如我们出去谈。”

章源源一言不发,眼角又浮出泪意,紧抿着唇,只狠狠的盯着桌面。

我有点明白怎么回事了。

“不,不用,卫衡,今天,你就在这说清楚——不用顾忌我的颜面,你一直拒绝我,说有喜欢的人了——”

“章小姐,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确实有喜欢的人,我也打算和她在一起,这并不是假意拿来拒绝你的借口。”

“从见到她第一眼开始,我就告诉自己,这个人,是我一直在等的人,我喜欢她,我——喜欢简浅。”

卫衡的深情告白差点让我崩溃,尤其是那柔情似水的眼神,真是无法抵御,可我已不能做他的挡箭牌了——忙摆手,正要否认,却一把被他抓住,不肯放开。

“章小姐——你也是明白人,我不可能拿自己的终身幸福开玩笑,只是承蒙你的错爱,更不敢耽误你的青春,所以——”

“这是我家,二位要互诉衷肠的话,麻烦另换地方。”

宗晨的声音冷的似乎刚从冰箱飘出来,他提着一袋东西站在玄关处,条纹衬衫,甚至领带也打的整整齐齐,看不出丝毫受伤的痕迹。

我忽然有些不敢看他,宗晨视线在我身上微微停留片刻上,带着说不出的怒意与冷淡。

觉得我伤了章源源的心,舍不得了?可是宗晨,一开始,是你要让我搀和进的。

“你死心了吗?”宗晨坐在沙发上,随手抽出根烟点起,他的手很好看,修长而饱满,隐隐萦绕着烟雾,我看的愣住了——什么时候,他也学会抽烟了,也是,什么都会改变。

章源源一动未动。

“你们可以走了。”宗晨略略转头,朝我们下逐客令。

卫衡无所谓的耸耸肩,又淡淡说道:“源源,我是说真的,有些事情勉强不来,你难过我也过意不去,但我不会心疼,只觉抱歉,所以,你为我伤心,不值得。”

章源源哭的更凶了。

我看着宗晨,他坐在沙发上,吸着烟,敛着眉,也不知在想什么,脸僵的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有些明白了,大概是章源源还对医生念念不忘,宗晨干脆将他叫过来,彻底斩断情丝,看他的脸色,比过夜的茶水还要沉上几分——谁乐意自个女朋友为另一男人哭的死去活来。

“好了,我也该走了,源源,你下次别找我了,更别叫你现在的男朋友来找我,这样让我们两个都很为难。”卫衡站了起来,“浅浅,我们走。”

“不用了,我走。”章源源终于有了反应。

“等下。”一直未开口的宗晨站了起来,对着卫衡淡淡说了句:“不管怎样,你今天得将这件事彻底解决。”

卫衡望了望我,又看了看章源源,颇有些无奈,问我:“一起走?”

“我找宗晨有事,你先走吧——好好解决,别伤了人家的心。”

事实上,早就伤了。

卫衡深深望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空间一下子静谧下来,只剩我们二人。

我斟酌再三,涩然开口:“我代表市场部——来表示慰问。”

“哦,不用了,多谢。”

“那——伤口好些了吗?”

“好多了。”

似乎没有什么要说的了,我忽然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所谓的真相<3>

作者有话要说:号外号外:下一章修文时发重复了,新看的别买算了,或和我要分。

就是两人纠结再纠结,然后宗晨又跑了

“爱德华还在固执的修剪小灌木,他的眼睛像幽深的湖,却不告诉你他的寂寞。”

此时天色已暗下,西下的太阳将窗边最后几丝金光也收回,房间顿时陷入暗沉。

宗晨站在客厅右边,靠着吧台,又低头点起烟。隔着蒙蒙的黄昏夜色,只看见那星火一亮一亮,而他的身影开始被黑暗隐没,只留下大概轮廓。

很快,夜幕彻底覆盖下来,甚至连光都没了,只余窗外几缕微弱光芒。

宗晨并没有开灯。

这似乎该是文艺片里的电影场景,没有声音,没有对话,两个为情所困的人,在各自的安全地带,思忖权衡,字斟句酌的想着如何开口。

“简浅,还有什么事吗。”宗晨的声音透过渐浓的夜色,带着疲倦。

“没有。”我低低开口,是没有,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好不好。

“恩,”他莫名的应了一声,似乎在与我说,又似乎不是。

那明灭的星火越发刺眼。

事实上,我还有很多问题要说,你为什么要放弃newideal,为什么要回国,为什么要刻意来见我,为什么——为什么会有那么一道疤。

我也想问,物是人非,沧海桑田,若这一次,你真的爱上了章源源,那也好,祝你幸福,那我,也可彻底忘掉你了。

可我什么也问不出来。一旦知道答案,不管是怎样的,都意味着离开。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味与植物的清香,让人沉迷。

良久,他终是问了一句——却还是这句,吃饭了吗?

“没有。”我想留下来,至少现在,哪怕多一会也好——只是今天,今天,让我再与他多待一会。

宗晨又轻轻哦了一声,过会,才将灯打开,刺眼的灯光让人一时无法适应。

“我猜也是,想吃什么。”宗晨的气息近在咫尺,熟悉的味道,就像我的海洛因我的瘾,一旦靠近,便难以摆脱。

“面,番茄鸡蛋面。”

他怔忪的盯着手头的烟,好久才回神,语气意外轻柔:“好,我去下面。”

我跟着他进了厨房。

冰箱里,有一盒蘑菇,三个番茄,两排鸡蛋以及袋装的豆浆与一大罐牛奶,而下面一排几乎全是啤酒。

我拿起一罐,却被宗晨拿走了。

“先吃饱了,再喝。”

他将衬衫的袖子挽到臂肘,将蘑菇与番茄洗干净,又打好一个鸡蛋,然后开火,放水,动作娴熟。

我站在他身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只静静望着他。

流理台上只放了简单的几样东西,厨房是简约的黑灰白三色,宗晨站在那边,修长而英俊,左手拿着不锈钢汤勺,这画面,真像一橱柜广告。

他脸色有些苍白,或许是因为连日的疲倦,下眼睑有淡淡的一层灰色阴影,可这样子反而更加迷人,头发看起来有些凌乱,前额垂发微微挡住他的眼,侧面的轮廓刚毅而具有线条感。

我看着他,那个少年时期寡言的他,经过岁月的磨砺与成长,变得更加优秀而吸引人,他身上散发出的成熟魅力,这样的他,冷漠而成熟,却离的我越来越远。

宗晨忽一侧头,微皱眉,他臂肘处卷起的袖口滑下了。

他侧过脸来看我,眼神示意,我不动,只看着他。

“帮我。”他只好开口,有些薄窘。

宗晨的手臂线条明朗有力,可以清楚的看见其下蓝绿色的血管。他认真的低头看着,轻微的气息打到我脸上,厨房只有轻微的沸煮声,莫名扰的人心乱,我很想说话,随便说什么都行。

“你会烧饭?”挽好衣袖,我退开几步,问。

“恩。”

“什么时候学的?”

“在国外生活,”他打开一盒面条,又想到什么似的怔了一下,“不会做菜,只吃西餐,会腻死你。”

我笑了笑:“你一直不爱吃那些东西,汉堡牛排披萨,都不怎么喜欢,以前没办法要陪我去,也只是坐着喝饮料,很头疼吧?”

他的眉眼一下就柔软了,像这蓝色火焰,温柔极了。

可他却说:“简浅,过去的事,都忘了吧。”

水汽咕噜噜的,将面条搅的上下翻滚,红色的番茄黑色的蘑菇以及金灿灿的荷包蛋,宗晨转过脸的时候,双眼微眯,在氤氲的水汽之间显得格外好看,也格外遥远。

蓝紫色火焰“啪嗒”熄灭,气灶底盘黑黝黝的,泛着红的火舌。

“碗。”他说。

我弯身,拉开橱柜,左右一看,挑了口边缘镶着两行金边的递给他。

他没有接过去,抿了下干涩的唇:“这是我用的。”

“没事,我不介意。”

“…”宗晨还只笑笑,接过碗。

他又将筷子递给我:“吃吧。”

“太烫了,凉会。”我望着那番茄发呆。

他坐在我对面,隔着餐桌,微微低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墙面上有盏钟,滴答滴答,越响,越觉得寂静。

良久,他轻轻开口,声音沙沙的,仿佛风过树叶发出的私语声:“快吃吧,等下我送你回家。”

我没说什么,细细嚼着,番茄咬碎后酸的味道,充斥着唇齿,让人跟着酸涩起来,又慢慢喝完汤,擦唇,然后望着他说完眼,平静的说:“宗晨,在你移民前,能否回答我几个问题。”

那本日程表的最后一页,写着,移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