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南桪很依赖小顾叔叔,只要他在家里,她都会跑去找他,不厌其烦;再比如,大院里所有人都在开玩笑,说南桪是顾家的童养媳,连双方父母都认可了的......他听着心里一阵一阵的不舒服,可是无能为力,束手无策。

他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去和那样一个人抗衡,哪怕他现在去了美国。他不知道那些话到底是真实的,还是仅仅只是大家茶间饭后的笑谈而已。可是单顾沉光这一个名字来说,就已经是莫大的压力和威胁。

他说完,心里一阵紧张,手指渐渐捏紧,等着她的回答。南桪却久久未说话。

半响:“周秦,你想什么呢?”声音里,是无奈的笑意弥漫。

捏紧的手指骤然松开。

————

半年后,又是冬天。

南桪和周秦一起回了大院,拿出钥匙打开门进了屋子时,才发现家里的气氛有些诡异。

她换了鞋,背着硕大的书包走进去,手心里还握着半年前路盛铭亲手交给她的家门钥匙。

沙发上宁婉半倚在上面,路盛铭坐在一边,嘴角眼中,都是南桪无法忽视的浓重笑意。宁婉亦是,这是这么久以来,南桪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幸福的笑容。

她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路盛铭见到她回来,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随即起身,像往常一样微笑着走过来,伸手准备接南桪的书包。只是这一次,手还触到包带,身后宁婉已经凉了声线开口:“怎么?你不准备告诉她么?”

南桪闻言,手狠狠一握,钥匙的边角刺进掌心,针扎一样的疼。

她看着宁婉站起来,神色薄凉,看向她,一字一句:“我怀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凌晨一点半,码完这一章,好困。

看文愉快,大家早安,祝仙女们都有美好的一天~

☆、第十一章

南桪狠狠一愣,呆在原地,整个灵魂有一瞬间的空白。

......有孩子了,路家血脉能够光明正大得以延续,所以......不再需要她这样一个私生子了......是吗?

手心原本还温热的钥匙一瞬间凉的刺骨。

南桪心里像是被钝刀迟迟拉出个大口子,风呼啦啦往里灌,毫不留情,风口处满是无从抵抗的悲伤......可她又觉得自己是应该高兴的,因为这件事,是一个在任何时刻,都值得被笑容簇拥的喜事......

可是......她怎么办?

妈妈已经不要她了啊,如果爸爸也不要她的话......她要去哪里?

一个被全世界残忍宣告抛弃的人,还能往哪走?

天涯?还是海角?没有归路,一片苍茫。

所以以后......就没有家了,是不是?

眼眶恶狠狠的发疼,低头,却掉不出眼泪。

宁婉走近,看着十几岁的女孩子咬的泛了白的嘴唇,眼中一抹快意闪过,只是终究,还是存了不忍。

她站到南桪面前,没有低头,对着几米外惨白的墙壁,轻幽出口:“路南桪,我们谈谈。”

南桪还未说话,一旁路盛铭先出声试图阻止:“婉婉......”

“我不会的,”宁婉打断他:“我不会伤害她。盛铭,你很清楚,早晚要有这一次......何必呢?”

你是我的丈夫,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怀疑我会狠心伤害你的骨血。

我的心也会凉。

哪怕我明明知道你不爱我,哪怕你明明知道我多爱你。

路盛铭一顿,没有再开口,转身看向南桪,以目光询问她是否愿意。

南桪没有看到。

她已经完全六神无主,只感受得到心摇摇欲坠的重量。听了宁婉的话,双手紧握,死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缓缓点头。

左右无法逃避。

宁婉见她同意,轻颔首,径直走向书房。

南桪垂了垂眼,在路盛铭愧疚深重的目光中,缓步跟了上去。

进书房,关门。

久久沉默。

宁婉本是背对着她的,良久,转过身来。看着面前这张和自己丈夫八分相似的脸,眸色痛意分明,却终究哑声开口:“我不恨你。”

南桪手指微微一顿,眼睛轻抬起,安静看向她。

宁婉却转了目光,避免自己与那双眼睛对视,深呼口气,继续道:“可我无法接受你。”她说着,居然微微牵了嘴角笑起来,苦涩间杂着自嘲,眉眼悲怆:“因为你的存在,总是在提醒我,自己是个多失败的女人......哪怕费劲心机,也无法得到自己丈夫的心,到最后,不顾一切得到了人,却生不出孩子,连骨血都不能给他延续......”

“我知道,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你也是受害者......你相信么,我曾经,真的非常努力的,想要接受你。可我做不到。”

南桪握紧了拳,开口,完全嘶哑的声线:“......对不起。”

宁婉的泪终于掉了下来,沿着线条完美的侧脸一路滑下,留下一道清晰的泪痕:“不怪你。”

南桪心脏很痛,愈演愈烈,无法抑制,整个人都因为疼痛在疯狂颤抖着。于是不得不换个话题和缓这份尖锐的疼痛:“你肚子里的......小宝宝,他怎么样?”

宁婉闻言,静静低头,轻轻抚摸着自己尚未显怀的小腹:“两个月了,很健康。”

在这么痛苦的时刻,宁婉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还是轻轻牵了嘴角,漂亮的眼睛里缓缓注入了母亲的温柔。

南桪站在那一小片晦暗的角落里,看着宁婉微微垂下的洁白脖颈,以及脸上温柔静好的笑容,强行隐忍的情绪终于崩溃。整颗心都像是被挖了去,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她缓缓蹲下.身,整张脸连带着脖子都深埋下去,卑微到了尘土里,闭了心不肯重见天日,偏偏自己还要亲手上去再踩两脚,陷进更深的绝望黑暗里:“......我应该怎么做?宁阿姨,您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我怎么办?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她完全崩溃了全部的情绪,整个人疼的神志不清,只能一味求助似的询问眼前这个与自己同样痛苦的人:“宁阿姨......对不起,我要怎么做......对不起......对不起......”

宁婉站在书房正中央,阳光洒进来照了一室的尘土,温暖而安详。她没有回头去看蹲在黑暗的女孩子,缓缓扬了下巴,轻声开口,声音像是要淡在空气里:“南桪......你走吧,我不要你彻底离开,但是你去别的地方念书,好不好?只要......只要别让我每天都要看见你,就好......行吗?”

“很抱歉,我知道这样对你来说不公平,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医生说,如果我再继续这样情绪波动,滑胎的几率会很大......”

“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都可以送你去......只要,别在这里......”

......

————

半年后,四川。

南桪正趴在桌子上背英语单词,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拍:“路南桪,外面有人找你。”

南桪回头:“谁啊?”

“一个男的,长得挺好看。”

男的?南桪想到了谁,心跳的快起来,扔了书就往外跑。

到门口时,却意外见到了周秦。

南桪一愣,看向少年干净清俊的侧脸,随即轻缓着笑起来。

半年前,得知她要离开时,眼前的少年红着眼睛冲进她家里说要替她讨个公道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从来坚强倔强的男孩子,却在那一刻红了整个眼眶,硬生硬气坚决着自己的意念,大声对她说:“我不让你走!南桪,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真的!”

南桪不是不感动的。

心里不依不饶存了几分善念,想要回报。

这个少年在那一个大雪天给的温暖,于她而言,太过珍贵,无以为报。

她笑着跑过去,在周秦面前站住:“周秦?你怎么来了?”

刚十二三岁的孩子,他家里人怎么就放心他自己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周秦没说话,看着眼前人熟悉的温婉眉眼,眼里突然有了泪,顾不上时间场合,一把把人扯自己怀里,紧紧抱住,双臂疯了一样的使力:“路南桪......你还好么?”

受了这么多委屈和抛弃,一个人被丢到这个地方来......你还好不好?

南桪一怔,闻着少年身上清新的气息,笑容浅淡释然:“很好,我很好,一切都好。”

她推开他,问:“你怎么来了?自己来的?”

“没什么,想着正好放假,就来看看你。你五一放假都不回家的么?”怨气很重。

南桪听他这么问,轻轻一怔,清浅笑笑,低了头问:“他们怎么样?”

周秦闻言皱眉,没好气:“好的很,我妈说再有一个月就该生了。”边说边忍不住敲她脑门:“路南桪,都这样了,你还想他们干什么?!”

南桪摇头:“周秦。”

“干什么?”

“这里没有电话,我不能和那边说话。你回去后,帮我带个话,就说过年有人邀请我去他们家,就不回北京了。”

她说的一如既往的平静,神色安稳。

周秦却听得直皱眉,脸色难看:“你过年都不想回去了吗?”

南桪苦笑,避开他的眼睛:“左右我回去大家都过不好年......何必再回去添堵?”

“......好,”周秦深呼口气,强压下自己的情绪:“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偏偏要选在这里?这里离北京那么远,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赶都赶不过来!当时那么多地方让你挑,干什么非要选个这么远的地方?!”

南桪沉默,转过头,看向外面蔚蓝的天和飘散的云。良久,兀自低喃:“这里离我妈妈近一些。”

我没有勇气再回到她身边,可是思念难抵,左右举目无亲,不如还有距离可期。

她声音很低,周秦却听的清晰。一时无话。

倒是南桪先转了头,嘴角一抹笑意温和清浅:“周秦,谢谢你。我没事,你放心。”

我还在等一个人回来,怎么会让自己有事。

只可惜这里没有电话,不能和那个人联系,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

而正被她想念着的人,此刻正坐在橘黄的灯光下,仔细翻看一部经济法官司案例。

神色冷静,翻了几页,突然情绪失控,把整整一沓纸狠狠丢到茶几上。自己向后用力一倚,整个人靠在沙发上。

眉眼间神色疲惫异常,凝结着浓重的担心和无奈。

半年前,他连续两周没有接到南桪的电话,心里一沉,直接打回自己家试探情况。

易楚接的电话,听完他的话,低叹一声,告诉他南桪被路家送到四川了,一个多星期之前就走了。自己走的,身边没一个人。

顾沉光沉默。

她才那么小,路盛铭怎么就能忍心把她一个人往那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送?

愤怒,且无力。

之前请了太久的假,导师已经义正言辞明令告诉他短期内不会再有假期给他。更何况,就算他逆了导师的意回国,又能以什么身份去找她?找到了又能带到哪呢?

她没有家,可以回。

于是沉默隐忍到了现在,每周还是习惯性的等在电话旁,却真的再没等到她的电话。

那她一个人,怕不怕?

作者有话要说:小顾叔叔就出来打个酱油~

☆、第十二章

顾沉光心里其实是存了气的。他不知道为什么南桪临走前,连一个电话都没有给他打,哪怕是告诉他一声,她会去哪里。

他心思向来敏捷通透,这次却完全猜不透她的想法,毫无头绪。

却不知南桪在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坐在电话旁边,十一个号码拨出十个,剩下的最后一个终究没有勇气,再去触碰。就这么,举着沉默冰冷的话筒,坐在收好的行李边,整整一夜。

眼睁睁看着沉沉黑夜泛起鱼肚白。

她害怕,要是再听一次他的声音,会不会就失去离开的勇气。

早上路盛铭要开车送她去车站,出卧室后发现自己的女儿呆坐在电话旁,正小心翼翼、眉眼温柔的,放下自己手里的话筒。大大的黑色的眼睛里满是无从抵抗的悲伤,咬破了唇,可是没有哭。

他眼里一下子有了泪,心脏骤然发疼,像是被人一刀戳了疤。

眼前突然出现那年江南女子摇曳生资的淡蓝裙摆,明眸皓齿,墨发轻垂,不经意回眸对他一笑,眼睛像是韵了整条溪水的清澈温柔。

他这一生,再没见过那样的眼睛。

后来,那眼睛属于他,再后来,被他亲手弄丢。到现在,连最后的这一丝纠缠,也不得不送走。

眼角有什么轻轻留下来,滚烫。他一抿,是泪。

到底,是他对不起她。

————

一月中旬,期末考试结束之后,学校组织了一场家长会。南桪只身坐在一众家长中,咬牙面无表情,身姿笔直端正,掩饰丢弃不去的尴尬自卑。

身边不时有人看过来,好奇而探询的目光。

南桪并没有勇气抬头去看那些目光中到底存了几分善意,她厌恶别人用同情怜悯的目光看自己。

年轻的女老师看的软了心,把南桪叫过来,说你先去老师办公室帮老师把卷子批了。

南桪略微思考,点头答应。接过老师手中厚厚的一沓卷子,低头默不作声往外走,刚迈脚,犹豫了下,转身低低道了句:“谢谢老师。”

女老师轻轻摇头,眼睛里面坦荡的温柔。

南桪扯了嘴角,没走出几步,却在看到教室门口的人时狠狠顿了脚步。

她呆在原地,右脚还未来得及合上左脚,整个灵魂都有一瞬的呆滞,血液不通,无可置信。

那人抬眼看过来,笑意如常,却一下子让她烫了心,整个人都没了知觉,手里抱着的卷子轰然落下,白色的卷子在周围泛了一圈的尘,飘飘洒洒。

顾沉光穿着黑色的及膝大衣,两只手插在兜里,被称得愈发面如冠玉,姿态俊逸。眼睛却一如既往清澈沉静,明亮如星。

南桪看着他先是礼貌性冲老师点头微笑,不急不缓,自我介绍:“张老师你好,我是路南桪的家长。”

年轻女老师看着面前的人,有些怔愣,听见他的话,本能的点点头:“啊......你好。”

顾沉光轻淡一笑,转了目光,看见自家愣在原地呆呆看着自己泪流满面的小姑娘,低叹口气,蹲下.身把她丢在地上的卷子一张张捡起来,站起身,微微俯身凑近她,手指轻轻擦去她满脸的泪。

开口,语气无奈,显而易见的宠溺:“小宝宝,怎么了?我回来了。”

南桪好像突然被他这句话打通了思绪,眼泪一下子流的更凶,“呜”的一声扑进他怀里,不管不顾整个人死死抱住他的腰。

哭的整个人都在他怀里颤,像只受尽了委屈的小兽:“他们不要我......都不要我......为什么......不要我......”

她神志已经不清醒,话语间颠三倒四,顾沉光却听的清晰,心脏跳一下疼一下。好在多年修养了得,大庭广众被她这么熊抱着也没有丝毫窘迫,一只手轻拍着她的背,温柔安抚:“宝宝你乖,先出去等我,小顾叔叔先开完家长会再和你说话,好不好?”

南桪趴他怀里,细细抽噎,难得任性的不说话。

顾沉光失笑,继续安抚,轻声凑到她耳边:“你老师在看。”

这话一出,南桪吸吸鼻子,当真冷静不少。不情不愿从他怀里退出来,接过卷子,点点头,委委屈屈的:“......好。”

顾沉光奖励性的拍拍她的小脑瓜,目送着她三步一回头,眼泪包包的,直至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

女老师在旁边等了良久,看到这一幕颇有些不明所以,尽职尽责开口询问:“不知先生是南桪的......”

顾沉光一笑:“监护人。”

“哦......这样,”女老师点头,指了指右边:“这就是南桪的位置,先生你过去坐。”转头扬声道:“既然人齐了,那我们现在开始。”

顾沉光从善如流的走过去坐好,看着桌子上摆放整齐的书本教材,不禁菀然,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笔记翻看几眼。

眼睛却突然顿住。

他知道她向来有随手在书本空白处写字的习惯,想到什么写什么,杂乱无章。好在字迹娟秀,写在上面不觉难看反添几分肆意风采。而现在,他看到,整整一页的空白扉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他的名字。顾沉光顾沉光顾沉光......一个叠着一个,统一的黑色笔迹,有深有浅,不知写了多久,也不知重复了多少次。

他更不知道,她是在怎样的心情下,提笔写这些名字。是被人欺负了一人孤独无援默默掉眼泪的时候,还是得了夸奖找不到人分享的时候,亦或是,难得的想家,想念车库一样的北京,想的心尖发了疼的时候。

他有些难受。

手指紧紧握住书页边缘。细细打量,这页纸明显比其余的要破旧些,边缘的地方被磨得起了毛,软塌塌皱在了一起,像是记忆曾经那些难捱独行的岁月。

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何其为难。

他起了心思,放下手里的书,转而去翻桌面上的其余书,试图去寻找类似的痕迹。

果不其然,每一本都有。虽不似这一页如此密集,可是每本书,隔几页,总会在空白的或边或角处,或者两道例题中间,以一模一样的笔迹,轻轻镌刻着顾沉光的名字。

顾沉光。

这个名字,好像成了路南桪过去所有岁月里,唯一值得思念的东西。

他心绪一时难平,叫嚣着想要即刻见到她,把自家小姑娘抱进怀里,轻声抚慰她这些天受到的委屈和不公。理智却在提醒他,这是南桪的家长会,现在不能走。

从未因自己被何人何事束缚过什么,现在却因为自家的小姑娘,待在一个可有可无的家长会上,寸步难行。

该有的劫。

————

一个小时之后,老师终于下令放人。

他腿长,坐的离门口又近,第一个推门出去。南桪立刻就迎上来,不说话,亮着眼睛一昧的冲他笑,傻乎乎的劲。

顾沉光失笑,拎了她往外走:“我帮你请好假了。”

出门,干净利落的打车,让司机往锦里走。

南桪跟他并排坐在后座,这么半天心里那兴奋劲好歹压下了些,可还是忍不住笑眯眯的:“小顾叔叔你怎么来了啊?”

顾沉光晲她一眼:“回家过年。”还有些气她当初连个电话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