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谢菡不能接受,在老夫人面前痛哭:“祖母,我舍不得娘,娘要是回了楚州,可能我们一辈子都见不到了,还请祖母留下娘。”她跪下来恳求。

十几年的母女情,谁又能忍心?

老夫人到底心软了:“玉梅,算了,你是菡儿的亲娘,不如就留在京都吧。”

孟玉梅心里又岂会愿意走?

她看到了谢峤的风光,看到了谢家的将来。

那戚星枢不管事,所以谢峤以后掌控天下的可能性非常之大。如果她可以修复跟谢峤的关系,哪怕能有以前的一半,对她,对孟家都受益匪浅!

“老夫人,我也不舍得两个孩子,但住在此地,实在是不合适。”这桩婚事她来不及阻止了,谢峤很明显是坚定的,而姜悦娘也挺聪明,来日方长。

老夫人思忖:“那要不你另外置办一处院子,就住在附近,这样也能经常过来。”

正中下怀,孟玉梅颔首:“就听老夫人你的。”

毕竟也曾是自己的儿媳,老夫人出资给她买下处宅院,与王府中间只隔了两户人家。

“这样既不会造成误会,也让两个孩子能见到玉梅。”老夫人劝谢峤,“菡儿实在是太伤心了,修远虽然不说,但他也是玉梅养大的,你看……”

这段时间谢峤也发现了,两孩子跟孟玉梅的感情不错,如果说马上就让她离开京都,也许会伤到父子与父女情,既然她愿意搬出去,他也可以退一步。

“行,娘做主吧。”时日久了,谢菡跟谢修远总会发现姜悦娘的好,自然会喜欢她。

老夫人颇为欣慰。

……

昏暗的值房内,雷胜甫坐在案前翻看文书。

连诚明站在门口,十分难受。

一心为国的老师竟然有这一日,老天何其不公?老师做错了什么?竟然被贬到此地!

“老师,”连诚明提着酒菜过来,“刚好路过,来看看你。”

雷胜甫放下笔:“诚明,你怎么又说路过?户部什么时候搬到顺天府的隔壁了?”

连诚明勉强一笑:“老师,我带了你喜欢喝的竹叶青。”把酒菜放在案上,“老师这么晚还不下衙吗?”就是听说他还在衙门,这才过来。

“有几个案子我捉摸不透,回去睡不着。”他往前管的是吏部,现在在顺天府,接触的多是民事。

连诚明暗叹一声,给二人斟酒:“也只有老师会这样深究。”

“诚明啊,身为官员,不管在哪个衙门都不能敷衍了事的。”

“老师说得对。”连诚明自不反驳。

雷胜甫其实也不觉得苦,他本来就以天下为己任:“其实齐训代替我任尚书,不算坏事,他好歹是翰林出身,学富五车,我听说是……”差点将谢峤举荐一事说出来,雷胜甫急忙顿住,因为他想到了姜悦娘。

姜悦娘马上要嫁给谢峤。

这都是什么事啊!

雷胜甫现在真的后悔,早知道他不该让连诚明把连清送入宫。

“诚明,你就没去劝劝悦娘吗?有时候,还是要服个软!”他说过,实在不行他会出面,结果就传出那两人定亲的消息,始料未及。

连诚明苦笑:“这是她的选择。”

这个门生的性子还是孤傲了些,雷胜甫放下酒盅:“那令千金呢?你也没去见见?”

连清……

自从她从宫中出来便住进了姜家,此后一次也没有出现。

想来,她在入宫之时就已经恼恨自己,所以根本不会信守诺言,不会去下毒。

连诚明把酒一口饮下:“别提她,我从小教她的道理一句都没听进去。”

“哎,诚明,你不能如此,”雷胜甫拍拍他胳膊,“诚明,也许还能挽回呢?”

“罢了,”他又喝下一杯酒,“罢了。”

天黑下来,雷胜甫没事,倒是连诚明烂醉如泥。

看他趴在桌上,雷胜甫赶紧吩咐连诚明的随从张守义:“快送回去,熬点醒酒汤给他喝。”

张守义上来搀扶。

连诚明靠在他身上,脚好像踩着棉花。

他们从顺天府走出去。

外面的风吹过来,连诚明眯着眼睛,仿佛闻到一阵淡淡的清香,他喃喃道:“悦娘,不用给我泡醒酒茶,我睡一会儿就行了。”

张守义叹息。

明明老爷很惦记夫人,却偏偏不肯低头。

“老爷,是我。”他道。

是谁?不是悦娘吗,连诚明心想,哪回他回家,不是悦娘来迎接的?

“你是谁?”连诚明恼火,“滚开,把悦娘叫来。”

“老爷,小的怕是请不了……”

“悦娘……”连诚明一把推开他,往前面跌跌撞撞的走去,“悦娘。”

张守义急忙追上去:“老爷,你别急,小的这就带你去见夫人。”

他扶连诚明上马车。

“去姜家。”张守义吩咐车夫。

门房小厮看到张守义时,有些惊讶:“怎么是你?”

“劳烦告诉夫人……不,姜掌柜,我们老爷想见他。”张守义觉得他必须要这么做,省得主子把自己给活活憋死。

小厮迟疑。

“哎呀,求你去通报一声吧,事关人命,”张守义塞给他碎银,“麻烦了!”

小厮心想好歹也曾是夫妻,这张守义都急成这样了,便快步进去。

连清此时正在姜悦娘那里,手里拿着一双鞋子笑:“娘的手艺真好,王爷瞧见这鞋子必定会不舍得换下来!我猜,要连着穿七天。”

“你这孩子连王爷都敢取笑,”姜悦娘把鞋子抢回来,“当着他面可不能这么说。”

“我又不傻,”连清撒娇,“娘做完了给我也做一双,我要淡青色荷花面的。”

“好好好,”姜悦娘一口答应,又不忘教导,“你也该熟练下针线活了,以后嫁人也要做鞋子。”

“我还不想嫁,”连清经受过后世的教育,有点排斥这里的婚姻制度,“我得好好挑,精挑细选,这个人,包括他的家庭,全无缺点我才会嫁。”

姜悦娘的手一顿:“世上会有这般男子?”

就算她那么喜欢连诚明,也必须得承认还是有缺点的,比如他的母亲连老夫人,她很挑剔,还有连诚明本人也有些她不太喜欢的地方。

只是当初爱慕超越一切,全都能包容。

连清沉思:“应该还是有的吧。”如果没有,她就稍微降低下要求,她是个会变通的人啊,但是在原则性的问题上,比如纳妾她绝对不能接受。

“清儿,你只是还没遇上合意的,”姜悦娘是过来人,“到时便不会诸多挑剔。”

正说着,有丫环来禀告:“连大人求见。”

母女俩都愣住了。

连清惊讶,连诚明居然会求见?不可能吧,早点的时候都不求,现在母亲要嫁了,他这会才来?没毛病吧?

姜悦娘也很疑惑,但她站了起来。

凭着她对连诚明的了解,他肯定不会来求自己回头,他只能是为了别的事情,重要的事情。

连清好奇,跟在后面。

天色晚,秋意浓,夜风已有凉意。

路上两边的树叶发出沙沙之声,姜悦娘行到门口,并未见到连诚明,只有张守义。

“他人呢?”姜悦娘问。

张守义指指马车:“老爷一直在念叨你。”

在车里?

姜悦娘奇怪,撩开车帘往里看。

有一丝亮光透进来,连诚明恍惚中看到姜悦娘的脸,轻唤道:“悦娘。”

酒气浓重,姜悦娘很意外,他竟然把自己喝得那么醉!她坐进去:“连大人,你到底有何事?”不止喝醉,连姿势都如此懒散。

以前在马车里他都是坐得笔直的,哪里像现在瘫了似的。

熟悉的声音钻入耳朵,连诚明突然间心如刀绞,往前一倾将姜悦娘抱住:“悦娘,你为什么现在才出来,我喝醉了,你怎么不来扶我?你打发了什么人来,把我一个人留在车里。”

姜悦娘一头雾水。

“悦娘。”他把头埋入她脖颈。

姜悦娘这才像被烫着了一般,用力推连诚明:“你干什么?连诚明,你怎么醉成这样?”

是醉了吗?

还是在梦里?

连诚明不放手:“悦娘,我没醉,你扶我回去,帮我脱衣服,我想洗浴。”

姜悦娘觉得他不可理喻了,叫道:“守义,你快进来。”

张守义不动。

他能为连诚明做得只有这些。

倒是连清听到,急忙进入马车。

见到眼前这一幕,她惊呆了。

因为连诚明从来不在人前跟姜悦娘有这种亲密的举动,她的义父怕是疯了?连清去掰连诚明的手:“义父,你快放手,你跟娘已经和离了!”

这是骚扰!

又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只是此时并不是那么甜,她叫他义父,再不是爹爹——再不是那个他手把手教她写字,教她知礼,教她弹琴的女儿。

他的眼前一片混沌,以前他从来都不怀疑自己,从来不怀疑他做过的每一个决定,但这次他真的错了吗?连诚明的手紧紧箍住姜悦娘的腰。

一滴泪忽然落入她脖颈,滚烫的吓人。

“悦娘,你能否不嫁?”他低声说。

连清的手松开了。

义父脆弱的声音好像尖利的刀锋在她心口扎了一下。

她是恨连诚明的无情,但不可否认,她这十几年是把连诚明当亲生父亲一样看待的。她敬佩他的为人,敬佩他的正直,喜欢他的才思敏捷,喜欢他教自己写字。

正因为如此,她当时才会答应连诚明入宫,但同时也明白了,在义父心里,自己的命并不是最为珍贵的。

可是现在……

骄傲的父亲落下了泪。

连清转过身,走下马车。

她知道母亲的心情可能跟自己是一样的。

有时候一个人未必是真的恨一个人,也许他们要的只不过是自己的放下。

姜悦娘没有再挣扎,她任由连诚明抱着。

连诚明也没有再说话。

夜沉沉的覆盖下来,只有风在述说往事。

她此时的安静是对他最后的温柔。

因为一切都回不去了。

连诚明的酒劲也慢慢散去,他一点点清醒过来。

或许他从来也没有醉过,只是他的骄傲不让他清醒着去面对姜悦娘,去最后抱一抱她。

他松开手:“守义也不知怎么回事,竟把马车停在这里。”抚平衣袍,“劳烦你了。”

这才是她喜欢的连诚明,冷静自持,姜悦娘抬头看着他:“谈不上劳烦,连大人,往后请你保重。”

无论如何,在她心里,他始终是一个为百姓着想的好官。

“好,”连诚明凝视着她,“你也保重。”

姜悦娘下了车。

马车徐徐离开。

车厢里仿佛还留着她身上的香,比之以前稍许浓些,却很好闻,连诚明忽然想起,有一次他看到姜悦娘在熏衣服,他便不悦,让她不要学那些官夫人的做派。

后来姜悦娘再也没有熏过衣服……

连诚明闭起眼睛,难受的厉害。

但也只能这样了。

他不可能真的去求姜悦娘,姜悦娘也不会回头,他只能放她走。

还有连清,没有自己逼迫她学这学那,她会过得更加开心吧?

看着马车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夜色里,连清说:“娘,我们回去吧。”

姜悦娘没作声,但连清看到她擦拭了一下眼角。

……

转眼就到成亲之日。

一大早,连清就听到院子里闹哄哄的,起来一看,原来外祖父在使人把嫁妆抬出来,等到王府来接人,便跟着抬出去。

好家伙,连清仔细数了数,得有一百多抬:“我娘有这么多嫁妆啊!”

“算不得多,”姜老爷子摸摸胡须,“等你出嫁,准保比这个还多。”

姜汉在后面听到了,叫道:“表姐要嫁人了。”

神经,连清回头瞪他:“相公人影都没有呢,嫁什么嫁,别瞎起哄。”

姜海帮弟弟:“你十六了,表姐,今年不嫁明年也得嫁。”

两个讨厌鬼,连清就怕被催婚,追上去要拧他们的耳朵。

兄弟俩跑得飞快。

罗氏不怕添乱:“清儿,你最好今年就能出嫁,这样我们姜家就是双喜临门了。”

连清:……

没法待了,连清直接躲到母亲房里。

看她气鼓鼓的,姜悦娘问:“怎么了,谁欺负你?”

“一个个突然叫我嫁人,好似我是老姑娘一样。”

姜悦娘笑,旁边的全福夫人也笑。

这全服夫人是老夫人请来的,乃现任吏部尚书齐训的夫人,相公上进,儿女双全,福运不浅。

齐夫人嘴也甜:“姑娘如天仙一般,怎么会沦为老姑娘?只怕马上门槛都要被踏破呢。”姜悦娘一嫁给谢峤,那富贵就注定了,别说连清容貌出众,便是姿色平平,求娶的公子也不会少。

道理连清都懂,就是觉得催婚可怕,拉着姜悦娘的衣袖:“娘,你答应我,绝不要逼着我嫁人。”

女儿的话很孩子气,但姜悦娘对着她就会心软,怎么可能去逼:“娘答应你,定让你嫁个心悦的。”

连清高兴了:“娘最好!”

看这母女俩亲亲密密的,齐夫人嘴角微翘,心里想得是谢府的另外两个孩子——当后母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这姜悦娘温柔可亲,既能得谢峤喜欢,应该也不傻。

眼见接近傍晚,罗氏忙让姜悦娘穿嫁衣。

她本来就好看,穿上正红色的嫁衣之后,被这颜色衬托的更为夺目,如同牡丹花一样。

老太太高兴的掉眼泪,女儿又嫁出去了,还是这么好的姑爷!

连清却是想,谢峤好福气啊。

外面鞭炮声噼噼啪啪得响起来。

罗氏叫道:“来了,来了,迎亲的来了。”

骑在马背上的谢峤此刻心情激动,这感觉竟然比他第一次娶妻还要来的兴奋。

姜悦娘始终是他初次喜欢上的姑娘,他曾无数次憧憬,然而所有的幻想在得知她定亲之后就被湮灭了,这成为了他一生中的遗憾。

现在这遗憾终于要被填补。

韩洛今日是御多,感觉到谢峤的情绪笑着道:“都督,等会我会替你多挡些酒!”

“谢了,”谢峤拍拍他肩膀,问,“小枢在干什么?”

韩洛回忆了一下:“我走的时候,皇上正让董公公给都督送贺礼。”

贺礼他收到了,这外甥是要把皇宫里的宝贝都拿来,六个大箱子,他觉得太多了,打算以后返还一部分。

他更期望戚星枢能亲自过来,这孩子答应是答应了,但现在还没有露面。

“最近没有刺客吧?”谢峤又问。

“没有,”韩洛低声道,“除了上回崇山侯沐璟行刺之后,风平浪静。我感觉皇上有点坐不住,恨不得找几个刺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