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见沐璟走远, 谢菡开始后悔,她怎么那么冲动, 在这里就动口教训连清了?附近可是有下人的, 也不知他们会不会多嘴把此事告诉父亲, 那么自己……

可让她道歉不可能。

话都已经说出口了,谢菡跺一跺脚快步离开。

连清心想, 她都还没有开始表演呢, 这就散场了?

芳草气愤的道:“大姑娘太不像话了,竟然这样对待姑娘,什么叫借住在谢府?王妃可是嫁给王爷的!”不是这里的客人, 那是实实在在的主母, 姑娘自然是谢家的人。

“算了,也许姐姐今日心情不好, 她平时不是这等样子。”连清幽幽一叹,“我们走吧。”

几人离开。

沐璟此时已到谢峤书房。

见到这个少年,谢峤微微一笑:“难得你没有钻牛角尖。”

他起初是不相信,可谢峤说的事确实疑点很多,按照戚星枢的行事方式, 他不应该放过自己,而是要斩草除根, 毕竟他曾为复仇去刺杀过戚星枢。沐璟后来就问了家中一位世仆,才知道谢峤没有说谎。

十几年前,父亲在京都时真的指点过戚星枢的武功,当年他才几岁, 自不记得。

“说此话为时尚早,”沐璟保持戒备,“我要见一见那些官员……曾博宣现在何处?”

戚星枢攻入京都后,他就失踪了。

谢峤道:“他籍贯是在交州的郁林县,曾博宣生怕皇上杀他,自然不会回交州,如今藏身于滨州。”

沐璟询问:“你为何会知晓?王爷也在寻找这曾博宣吗?”

“这曾博宣背叛同袍,不忠不义,我本也想处置他,后来得知你行刺皇上,更想将真相呈于你面前,好还皇上一个清白。如今你愿意亲自去查,再好不过。”

沐璟要了地址,忽然又问:“皇上是打算做明君了吗?”听说早朝了,他也是因为此事才决定今日来谢府。

谢峤斟酌言辞:“皇上当年受戚星渊蒙骗,深受打击方才不理朝政,但他已有改变。本王相信他会成为明君,但这需要诸多臣子的支持,就像崇山侯你。”

是吗?

沐璟想起戚星枢的所作所为,并不乐观,淡淡道:“我先去一趟滨州。”

他告辞而去。

行到院门前的那条路上,连清早已不见,沐璟驻足片刻,心想这关他什么事呢。

然而刚才两位姑娘的对话却被扫地的丫环听得七七八八,一个传一个,很快就传到季嬷嬷耳中。

季嬷嬷是老夫人跟前的奴婢,为这事也犹豫了下,她想到谢峤与姜悦娘的关系,还是决定告诉老夫人。谢峤是男子,内宅的事原不用他插手,老夫人不一样,这谢菡从楚州过来,现在正式成为谢府的大姑娘,那也是关乎谢府的脸面的。

她一五一十说与老夫人听。

老夫人讶然。

大孙女看着挺乖巧的,怎么会说这种话?

“可能是在书房受了王爷的冷落……”季嬷嬷猜测。

老夫人皱眉。

比起谢菡,连清长得更好看,也会说话,姜悦娘又得谢峤的喜欢,可能这儿子是对连清颇为疼爱,但谢菡也不应该恶言恶语,这又岂是连清的错?她一个小姑娘,本就是姜悦娘领养来的,身世可怜,恐怕心里不知多难受呢。

老夫人就把连清请来,安慰她:“菡儿在楚州待了十几年,不曾在你父亲膝下,性子是有点鲁莽了,你莫介意。清儿,我可是把你当孙女的,与菡儿并无区别,你父亲也是一样。”

就说嘛,肯定长辈们会知晓。

连清道:“祖母是为前日的事情吧?姐姐只是一时之气,不是存心的,我明白。”又反省自己,“当日也是我忽视了姐姐,只与父亲谈论画画,因要送给表哥,话多了些,以后我自当注意。”

这孩子多好,还把错揽到自己身上,老夫人更加怜惜她,送了她几样首饰当做补偿。

其中两只簪子上都镶嵌了极大的南珠,圆润光泽,谢菡瞧见了忍不住心里又泛酸。

那天她只是说了几句连清,老夫人就送这么好的首饰,老夫人怎么不想想,她待在楚州又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她与父亲分离了十几年,结果一来京都,父亲就另娶了,还把连清认作女儿!

谢菡越想越生气,把手边的茶盅扔在地上。

在身边服侍的丫环锦兰急忙把地扫干净,安慰道:“只是几样首饰罢了,姑娘又不缺……姑娘可是王爷的亲生女儿,如今那二姑娘是讨巧了些,但出嫁一事上绝对比不上姑娘,那么多名门望族,姑娘可是挑花了眼呢,二姑娘就不行了。”

那倒是,谢菡心里舒服了点,她一定要嫁给连清嫁不成的男子!

不过说起来,最近见过的公子虽说都出身富贵,可容貌似乎都很一般,完全比不上哥哥。

没办法,身为龙凤胎,她自小就看着哥哥长大,不知不觉其实眼光已经很高了,谢菡脑中忽地晃过一个身影,那个人不止长得出色,身份还是侯爷,如果是他……谢菡突然间心头一喜。

这样的话,连清肯定比不上!

但连清这种人善于勾搭,像哥哥不就被她收买了,那天她也看到崇山侯的,说不定生了什么心思呢,谢菡叮嘱锦兰:“你派人盯着她一点。”她要开始提防连清了。

连清确实也在惦记沐璟,在献上画的时候就问谢峤:“爹爹,上回那个崇山侯,爹爹可记得?”

沐璟?

谢峤的目光定在画中的猛虎身上,深深为这女儿的画功震惊:“你画了几日?”

姜悦娘也在旁边,笑着道:“王爷不必惊讶,清儿学画画可是学了十几年了,自从五岁起……”她忽然顿住,都是连诚明教的。

是啊,除了他还有谁?

京都有名的才子,谢峤有点不悦,但他遏制住了,谁让自己晚一步,让姜悦娘嫁给连诚明了呢!

“画得栩栩如生,这猛虎的神韵全都出来了。”谢峤让赵复把画挂去书房。

连清却想,他怎么不回答自己呢,又问道:“爹爹,崇山侯……”

“哦,你怎么问起他?”谢峤不好装听不见,其实连清一问起,他就感觉不妙。

“我当日见到他,感觉有些眼熟,我想问爹爹,他是不是有个龙凤胎妹妹?”

谢峤惊讶,这是什么问题。

他并不知沐璟是男扮女装混在宫里的,只知道他去太极殿行刺。

谢峤松了口气:“从不曾听说。”

是吗,连清奇怪了,世上怎么会有这等不是双胞胎却那么相似的人?该不会他有个妹妹流落在外,他自己都不知吧?连清非常怀疑。

因为她实在不好理解。

谢峤问:“清儿,给小枢的画也画好了吗?”

“画好了。”

“明日随我入宫。”

连清:“……哦。”

姜悦娘对此有疑问,等女儿走后她说:“怎么又要让清儿入宫?”

“她画的,当然亲手送比较好。”

姜悦娘犹豫:“王爷,你可觉得皇上对清儿……”

谢峤一愣,心想妻子还是敏锐的,他沉吟片刻:“悦娘,有件事我不该瞒你,小枢确实心悦清儿,他为了清儿甚至都早朝了。”

果真如此!

姜悦娘手指微微攥紧:“王爷,你是想把清儿嫁给皇上吗?我怕清儿……”之前她为连清便可以付出一切,现在仍未改变,“如果清儿不喜欢皇上,我希望王爷不要强迫清儿,你可以答应我吗?”连清曾这样请求过她,她一定会做到的。

妻子目光坚毅。

谢峤岂会不明白她的心,她是真心的疼爱这个女儿,以至于可以牺牲自己。

“我答应你,但是悦娘,我也希望你可以给小枢时间。”谢峤握住她的手,“我相信假以时日,他会让清儿心悦。”

想起戚星枢的经历,想起连清吃烤肉的样子,姜悦娘心头一软:“好。”

谢峤笑了。

第二日,他便带连清入宫。

好一阵子不见,戚星枢心里有些雀跃,但见到连清时,面上是冷静的。

砚田暗想,就不知道笑一笑!

他上去捧住画:“皇上,这是连姑娘送你的。”

谢峤在旁解释:“清儿得知你三日一早朝甚为辛苦,画了一幅画作为鼓励。”

明明是他的意思,怎么说成自己的了?连清无语,感觉继父有点怪怪的,他难道是觉得他们之前的关系太过不好,想缓解一下?

那也是好意,连清上前行礼道:“表哥勤于政务,乃万民之福,我把画敬献表哥,希望表哥能再接再厉,创我大燕辉煌盛世。”

说得一板一眼的,戚星枢嘴角一翘问:“你画的何画?”

“是一幅猛虎图。”

说起这画,谢峤就想笑:“清儿画了两幅,一幅是猛虎下山,送与我了,这一幅,由她与你好好讲解,”他借故出去,“早上水喝多了。”

连清:……

不要这时候留下她一个人啊!

可谢峤头也不回的走了。

连清有点不安,眼见戚星枢把画在案上展开,默默祈祷:千万别犯病,千万别犯病!

画中确实是有一只猛虎,只是那猛虎与威风无缘,竟然趴在一片花草中惬意得在打盹,它的眼睛微微眯着,身上斑斓的虎皮沐浴在阳光下,尤为的艳丽。但这并不是最荒谬的,荒谬的是,猛虎身边还围着一群小鸡。

黄色的小鸡也很悠闲,在猛虎身边啄着草中的东西吃。

戚星枢讶然,这叫猛虎吗?

他问:“画小鸡是何意?”

要说这幅画也是花了她不少心思的,只是她本想在谢峤在场的情况下说,现在也只好硬着头皮道:“皇上,猛虎虽有威风之仪,但也可以心怀慈悲。小鸡弱小,猛虎强大,但猛虎却可以选择不伤害小鸡,和平共处。”

暴君也可以做仁君嘛!

完全没想到连清会说出这番话,戚星枢的手指抚在那猛虎的身上。

连清其实把它画得很美,他第一次见猛虎也有这样动人的时刻,还有那小鸡,他此番看着,心头真的有种难得的平静。

戚星枢道:“你过来。”

连清一吓,心怦怦直跳,他不会真的要犯病吧?她小心的道:“表哥要是不喜欢的话……”

哎呀,好怕,她自己现在可不是只小鸡?而戚星枢是能一口咬死她的猛虎。

“过来。”戚星枢看她慢吞吞的,眯了眯眼。

连清只好挪过去。

结果一走到他身边,戚星枢就把手放在她发顶,轻轻一抚:“画得很好,”并且解下腰间玉佩赏给她,“朕很喜欢。”

连清:???

这猛虎真的不吃小鸡哎,还给她摸头杀!

033

看连清呆住, 砚田提醒:“连姑娘,皇上的赏赐, 快些收下。”

她回过神, 双手接过玉佩。

这玉佩并非羊脂玉, 而是一种黄玉,有点像蜜蜡的颜色看起来厚实温暖, 上面雕刻着一只麒麟, 狮面牛身脚下带火,象征福瑞,一般都是送给男孩的。

连清感觉很值钱, 心想皇帝就是阔绰啊, 送一幅画居然就能得到这种美玉。不过姜家也有钱,她不贪, 推辞道:“表哥,画是我的心意,可不是想要什么赏赐。”

“赏你就拿着,啰嗦什么?”戚星枢生怕她不要,语气严厉了些。

连清不敢拒绝了, 打算放入袖中。

戚星枢却道:“挂在腰上。”

连清:……

这玉佩可是男人佩戴的,她一个姑娘家戴了多不合适啊, 可跟皇帝能说什么理?连清心想,回去就摘下来!

看她听话,戚星枢叮嘱:“不许弄坏……”说着想起一件事,“朕之前送你的面具还在吗?”

就知道他会问起, 连清很庆幸:“当然在了,我让丫环放在箱子里的。”这么吓人的东西平常绝不会看,那是保管得完好无缺。

戚星枢表示满意。

连清没有把它扔了。

他的目光又再次回到那幅画上,想起砚田说的,连清是才女,可见此话不假。看来连清那时在宫里是故意隐瞒才华,她确实一点不想杀了自己,也不想引起他的注意。

连清这时却看到了御桌上的奏疏。

排的整整齐齐,起码得有上百,她惊讶的问:“表哥,你还开始批阅奏疏了?”

“是,”戚星枢低头看她,“你觉得朕这样好吗?”

眸光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叫连清微微一怔,她点点头:“当然好了。”

肯定比做暴君好啊!

戚星枢就笑了。

他真的难得会笑,有一次是受伤醒来捏她的脸,突然笑得厉害,还有一次是她骂雷胜甫,他也是大笑不止,像个真正的神经病,但现在这笑是浅浅的,好像水面泛起的涟漪,荡漾的不行。

说实话,这人真心长得不错,连清差点被他的笑迷住。

就在这时谢峤返回殿中。

见二人亲密的样子,谢峤很欣慰,只要表外甥能保持下去,早晚会让连清动心。

“清儿,既然已把画送与皇上,我们也该走了。”

这么快就走?戚星枢道:“舅父不留下用膳吗?”

谢峤瞄一眼奏疏:“小枢,你要处理政事,我们不便打搅,等过年再聚吧。”

表外甥虽说有所改变,但能改到什么程度,会不会又故态复萌,这是不好确定的,谢峤不能功亏一篑。他不给戚星枢挽留的机会:“与母亲也说好了,午时要回去,小枢你忙吧。”示意连清告别。

连清照做。

戚星枢肚子里有气,奈何他现在要扮明君,早朝要上,奏疏要批,才能让表舅相信他不是一个纨绔子弟,这样他才好去提亲,不然表舅肯定会拒绝。

当然,他也可以强来,他是天子,什么样的女子不能要?可这势必会伤了感情。

偏偏谢峤是这世上他最亲的人了,戚星枢忍着火气看他们离开。

砚田发现主子立刻就变脸了,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垂下头。

戚星枢拿起奏疏看,看了会儿就放下,恨不得扔得远远的,他夺走戚星渊的江山,并不是想要这皇权,不过是为了复仇。

如今仇也报了,戚星渊也被关在冷宫,他心愿已了,要不是遇到连清……这江山就算给了舅父又如何?

戚星枢很是烦躁。

董立见状,轻声道:“皇上,要不要奴婢把连姑娘的画挂起来?皇上看,是挂在这书房还是内室?”

她亲手画的,当然是要挂在经常看到的地方。

戚星枢指指右手边:“就挂那里吧。”一转头就能看见。

董立让砚田帮忙。

砚田踩着凳子上去挂,戚星枢在下面指挥,直到挂得端端正正,没有一点歪斜了方才满意。

弄了一身汗,砚田擦擦额头:“连姑娘的画真是奇特,奴婢从未没见过这样的猛虎。”

与舅父一样,连清也希望他做个好皇帝吧,戚星枢捏捏眉心,坐下来继续批阅奏疏。

却说那二人坐马车回家,谢峤很快就发现连清身上的玉佩。

“小枢送你的?”

“是,”连清很无奈,“我不想要,奈何他非得赏赐,只好收下。爹爹,你瞧,这玉佩与我也不配,哪有女孩子戴麒麟的?”

那是周琼在戚星枢三岁生辰时送的礼物,当时她说要一枚好看的玉,这玉还是他替她找来的。

这些年,他一直把周琼当做亲妹妹看待,从没有任何非分之想,结果仍被戚星渊母子利用,让先帝相信他们有染,以为整个谢家都在欺瞒他。

谢峤暗叹一声。

“既是小枢送的,你便收好吧。”他没有告诉连清,这对戚星枢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他希望有一日戚星枢能自己告之。

连清本来也不想戴着,马上摘下来放入袖中。

谢峤目光一动,忽然问:“清儿,你觉得小枢应该娶什么样的皇后?”

哎呀,这是要祸害谁啊?

虽说戚星枢有变好的趋势,但他还是皇帝啊,做皇帝的妻子那就是浪费青春,浪费生命。连清道:“我看表哥也不想娶妻吧?宫中佳丽如此之多,未见他去宠幸谁。”

“也许是没有心悦的,”谢峤追问,“清儿,你看小枢会心悦那种姑娘?”

那宫里的姑娘燕环肥瘦,什么类别都有,偏偏戚星枢没一个看上的,连清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该不会喜欢男人吧,好男风?

她没有把这个猜测告知谢峤。

断袖之癖在任何时代,对家人来说都不是什么欣喜的事儿,谢峤如何能接受?

“可能是姻缘未到,等表哥哪日遇上了,爹爹自会知道表哥会心悦谁。”连清安慰谢峤。

这孩子平时很聪明,为何现在竟一点看出表外甥对她的感情?谢峤头疼,如果他去挑明,始终是不美。

其实也怪不得连清。

她一直把戚星枢当作神经病,怎么会想到他会有喜欢别人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