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星枢一时没说话。

听见他浅浅的呼吸声, 谢清道:“我这样跟你待着, 你应该不会觉得怕了吧?”

他现在只希望时间能停止,怎么会觉得怕?

戚星枢道:“还不曾完全消除……你过来些。”

声音有点沉闷,谢清犹豫了下朝他挪动,在快要碰到时停下来伸出一根手指将被角跳开,露出条缝隙。

外面的空气马上就钻了进来, 她深吸一口。

借着那丝光亮, 他看到她嫣红的唇, 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下。如果按照以前的脾气,恐怕他会忍不住把谢清拉到怀里, 可是刚才她说怕他……他难道又要做一件让她记恨的事情吗?

那何时谢清才会喜欢上他?

戚星枢压抑住心里的猛兽,乖乖的没动。

“表哥, 你刚才说的皇兄是戚星渊吗?”谢清觉得她发现了戚星枢得病的根源,好奇询问。

“是。”

哇, 这戚星渊原来如此腹黑狡诈, 难怪戚星枢仇恨,也难怪那日她骂戚星渊跟雷胜甫的时候, 他笑得那么开怀。

“这种人,竟然还有官员对他忠心呢, ”谢清皱眉, “他们简直是瞎了眼睛!”

戚星枢听了轻声一笑。

他又开心了吧?谢清道:“表哥如今就该勤于政务,让雷胜甫这些人看看,表哥当皇帝比戚星渊称职,将来国泰民安, 大燕昌盛,这些人自然就会羞愧不已。”

“他们怎么想,朕不在乎。”他忽然道。

谢清一愣,不是为打脸,那是真正为百姓了?她笑道:“我之前就说大燕有表哥,是百姓之福。

戚星枢挑眉:“你以为我是为百姓?”

都不是吗?谢清奇怪:“那是为何?”总不至于是当暴君太无聊了,找点事情干吧!

是为你啊,他看着她,为了得到舅父的认可好来提亲。

黑暗的被中有种难言的暧昧,谢清心头咚咚直跳,莫名的有点慌张,突然一把将头上的被子扯开,深吸口气:“好闷,不行了,在被子里不能待太久!”

明亮的光倾泻下来,让他忍不住闭了下眼睛。

谢清已经叫起来:“芳草,过来倒茶……”看向戚星枢,“表哥,你渴吗?”

想说的话没说成,完全被打断,戚星枢看一眼倒茶的芳草,与谢清道:“之前的事朕答应你,可还有别的要求?”

答应不吓她了吗?

这么容易?他怎么能一件事一件事都答应了呢,这样她会把头都想秃的!

谢清道:“别的,我要考虑一下。”不能随便再开口。

戚星枢站起来:“行,下回你最好一次说完。”

“哦……”谢清心想,这不可能,万一他都答应,她不是完蛋了?她就得慢慢说。

看着就不是听话的样子,戚星枢脸色一冷,但想到她刚才为了安慰自己钻入被子,他的目光又忍不住变得柔和。可能谢清是他命中的克星吧,能让他难过,也能让他欢喜。所以他愿意等,不过他不会允许她嫁给别人。

虽然刚才舅父说,假使谢清有心悦的男子,希望能下旨赐婚……戚星枢心想,倘若有这样的人出现,他会让这个人知道他这天子的心意,他倒要看看谁有胆子敢接受赐婚。

他转身离开。

知道谢清脚受伤了,孟玉梅过来王府探望,谁料竟不像以前进出自由。

看着门房的小厮,孟玉梅未免恼火:“你们不知我是谁吗?”

“夫人,此乃是老夫人的意思,小的们也没有办法。”

老夫人不让她进王府了?孟玉梅的心直往下坠,这比她想象的要严重,怎么说,她也是谢修远的生母!

“那你们去禀告一声,说我有事想求见老夫人。”

上房。

老夫人听到她的名字眉头就皱了起来,之前她本想摒弃前嫌,与人为善,但孟玉梅做的这件事实在让她无法接受。明明孙女是假的,孟玉梅竟然不告知,让他们一直蒙在鼓里,把个莫名其妙的人认作孙女,最后还差点害了姜悦娘。

她一点不想见。

季嬷嬷道:“定然是与姑娘有关。”

对,孟玉梅此番过来应该不是为看她,老夫人沉吟:“去告诉清儿,问问她的意思。”

毕竟是孙女的亲生母亲,她不能替她做主,反正谢清这孩子聪明有主张,想来会处理好。

门房就去传话。

芳草道:“是老夫人吩咐的,问姑娘想不想见。”

此事在她预料之中,孟玉梅这种性格没那么容易罢手,果然找上门来了。谢清心想,怕也避不了,就算这次不见,下回她肯定还要想办法来接近自己,不如就此说清楚。

她让芳草去迎接,自己却坐着没动。

孟玉梅行到门口,心里有几分激动,到底是她生的,不至于如此无情,她整一整衣衫进去。

“清儿。”一张口,竟是饱含深情,她看着谢清,眼角泛红,“这十七年,为娘每一天都在想你!连做梦都梦到过无数回,可惜你在为娘心里一直都是那个小小的孩子,为娘不知你竟会生的这等样貌,与你错过。”

好感人啊,谢清道:“难为你如此挂念。”

语气冷淡,孟玉梅身子一僵:“清儿,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当初为何没有找你,其实我派出去许多人手,奈何你被姜姐姐抱走了,他们无功而返……”

怎么,还想挑拨她们娘儿俩的感情?

谢清挑眉:“你还是省省吧,我今日见你,只为跟你说一句话——你是生了我,但是我与你全无感情,日后也不必想着培养,我的娘,此生有且只有她一个。我奉劝你,以后别打我主意,我绝不会认你!”

这话像冰冷的水泼下来,让孟玉梅措手不及。

“清儿……”

“送客。”谢清说得畅快淋漓,已经无话好讲了。

孟玉梅极为难堪:“清儿,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的伤,你不认我不要紧,你与姜姐姐的感情我能理解,只希望你不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可惜谢清早看穿了她的为人,不会相信:“你已经看过了,我的伤无碍,请回。”

芳草与芳林上去送客。

此前还觉得她不会对自己无情,原来是一厢情愿,孟玉梅心想,还不如不来,白白受这屈辱!

既然谢清不认她,也罢了,幸好她还有谢修远这个儿子。

孟玉梅告辞而去。

过得几日,便是清明。

谢清的脚伤也好了,谢峤跟她说要带她去祭祖扫墓,对外正式宣告她为谢家千金。

这消息在路上就已经传开。

骑在马背上的周元昌与周立山道:“父亲,真是奇闻,原来连姑娘是敬王的亲生女儿,我就说呢,怎么连清长得那么好看,原来她跟谢公子才是龙凤胎!”

“是吗?”周立山摸摸下巴,“难怪我上次认错,不过敬王也太糊涂了,女儿都会搞混。”

他这样的人不应该啊!

周元昌一门心思都在谢清身上:“父亲,谢家的祖坟在何处?”

“就晓得这些事,”周立山啪得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你怎么不想想,为何你的副指挥使还没下来?”

“可能是皇上过于忙碌。”戚星枢不是一个举措一个举措的实施吗,衙门官员忙得跟陀螺一样,就连父亲也不得清闲,“所以应该是忘了吧?父亲要不要去提醒下皇上?”

会是如此吗?周立山有点疑惑。

他也不敢去提醒戚星枢,便道:“我与你一起去见敬王。”等下暗示下谢峤,看看他怎么说。

周元昌答应。

父子俩先行祭祖之后,随后就去找谢峤。

此时谢清正跟谢修远跪在坟前磕头。

比起谢清,谢修远更为激动,他第一次来祭祖,叩拜祖先,神情格外的虔诚,还亲手烧纸钱。

风把灰吹得四处飘散。

“清儿,你要不要也烧一点?”谢修远递给她。

“好。”谢清蹲下来,把纸钱放在火堆里,暗暗祈祷,如果祖上有灵,可要保佑她嫁个心悦之人,千万不要被迫嫁给戚星枢……这可能是她现阶段最为操心的事。

看她嘴里念念有词,谢修远莞尔:“在说什么?”

“不能告诉你。”谢清调皮的一眨眼,又道,“哥哥也可向祖先许愿。”

原来是许愿,谢修远心想,那他希望谢菡能变回以前的样子,她现在魂不守舍,好像傻了一样。

两个人各怀心事烧着纸钱。

就在这时,周立山父子来了。

谢家也祭祖完毕,谢峤便去与周立山说话。

看长辈们去了一边,周元昌当然不放过机会,眼见谢清走去看春日开放的桃花,他紧跟上来。

远处,也有公子在注意谢清,他不能落后。

“谢姑娘,”周元昌打招呼,“你喜欢看桃花吗?”

这是来搭讪的,谢清道:“此处也只有桃花可看。”

荒郊野外的,没有别的花种,不过此地桃花是真的开得好,一片一片宛如天边瑰丽的晚霞。

“如果是看桃花,西边的更为茂盛。”周元昌笑着道,“我有次打猎往那边探路发现的。”

“你是骑马去的,你让我走路去?”谢清睨他一眼。

目光清透,却勾人魂魄,周元昌的脸腾得红了,讪讪的道:“是我没有考虑周到,不过谢姑娘也可坐车去,我骑马在前为你引路,你看如何?那处不止桃花美,还有条溪流……”

他越说越急切,谢清想笑,暗道该怎么拒绝他呢?

祖母与父亲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怎么他还不明白?可见此人还是太过迟钝。

“太远不便。”她正要让周元昌离开,却见天上突然飘下细雨,这三月的天,说变就变呢。

“芳林,你快去车上拿伞。”芳草吩咐。

周元昌听了灵机一动,飞快的解下身上的轻披风:“谢姑娘,不如你拿这个挡挡吧。”

她怎么能要?

谢清自然不肯。

前方此时也传来一阵脚步声,那人走得极快,等他们抬起头,已经行至跟前。

看清楚来人的脸,周元昌腿一软,马上跪下来:“参见皇上。”

戚星枢心想这蠢货居然还给谢清献殷勤,他没有搭理周元昌,而是伸手轻触了下谢清的头发:“都湿了,也不找处地方躲雨?”

那动作是很亲昵的,周元昌偷瞄一眼心里嫉妒极了,心道表兄妹便是不一样,如果他是谢清的表哥,近水楼台先得月,说不定谢清早就喜欢上他了,想着,又觉得何处不对。

谢清倒是没有在意,比起抱她亲她,这摸头发的动作简直可以忽略,她道:“芳林已经去取伞了,等会就过来……表哥怎么会来此地?不需祭祖吗?”

“我已经祭过了,”戚星枢接过砚田手里的伞,为谢清挡雨,“我为何过来,你不清楚吗?”

不说声音极其的温柔,光是这动作就让周元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个杀人不眨眼,提起就让人胆寒的戚星枢,居然会亲自给一个小姑娘撑伞?周元昌再迟钝也明白过来,原来戚星枢真的对谢清有意,他脸色一下惨白。

他可是两次都被戚星枢撞见了。

第一次,戚星枢打飞了他的纱灯,那这第二次……周元昌心里突突直跳。

“滚吧,”戚星枢忽然发话,“以后别再被朕看见。”

“是,皇上。”周元昌虽然不甘心,可绝没有胆子跟戚星枢作对,他就算不顾自己,还要顾着周家呢。他爬起来飞一样的逃走了,再没有看谢清一眼。

同时间,谢清感觉刚才远处那些公子的身影也一下消失的干干净净,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偷看过她似的。

谢清:……

为何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呢?

作者有话要说:戚星枢:以后没有谁会娶你了,除了朕。

谢清:哼,我不信!

047

跟上元节一样, 戚星枢的出现又让官员们不得安生, 不管是近处的,还是远处的都得赶去拜见,不过他们行至附近就被董立给拦住了,说戚星枢不想劳师动众,让他们回去。

官员们又四散走开, 但私底下少不了议论。

有位官员就说皇上是因为谢清而来, 说好些人看到皇上给她撑伞。又有官员想到上次的上元节, 皇上也是跟那位姑娘在一起。

众人心里都嘀咕上了,皇上这到底是看上还是没有看上呢?兴许是起先没看上, 现在看上了?

就在他们猜测之时,雷胜甫瞄了一眼连诚明, 暗道真是没有想到,他这门生养了十六年的义女竟然是谢峤的亲生女儿, 如果谢峤不是戚星枢的表舅, 如果他没有娶姜悦娘,那当真是一桩奇缘了, 而今却只会让这门生变得更为难堪。

雷胜甫轻叹口气。

“老师不必为我操心,”连诚明确实饱受折磨, 但他也习惯了, 他在姜悦娘嫁给谢峤的那一日起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清儿找到亲生父母是幸事,我替她高兴,但此后也是恩怨两清, 她与悦娘都是谢家的人,注定与我势不两立,不过,”话锋一转,轻声道,“老师,最近逆贼的举措极为有效,官场弊端一扫而清,他似乎……”

“诚明,”雷胜甫打断他,面色严厉,“你不能因为这一点就忘记皇上,你要记得,当初你推行那些政策,虽说少不了我的相助,可背后到底是谁在支持,你难道不明白吗?”

连诚明心头一震:“老师,我当然明白。”

也许一直没有除掉戚星枢让他觉得有点绝望,雷胜甫道:“……他们马上就会有所行动,等回去与你细说。”

“是。”连诚明精神一振。

“崇山侯最近颇为奇怪,此前消失数月,你去探探他口风。”雷胜甫希望沐璟这次还能加入他们。

连诚明沉吟,确实不能疏忽这个人,沐璟早前也参与刺杀,结果却被戚星枢放虎归山,后来又突然得了都督府经历的官位,不知他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连诚明马上去见沐璟。

从旻州护着父亲的遗骨回京,前不久才安葬于此,沐璟再次来拜祭。

即便随从程安告知皇帝驾到,他也没有离开,低头烧着纸钱。

“侯爷不怕皇上怪罪?”程安劝道,“别的官员可都去了,侯爷才领了职,不去露个面吗?”

“不去。”沐璟心想,戚星枢不是想当好皇帝吗,今日清明节众人都在拜祭祖先,他就不该出现打搅。若他因没去拜见而被戚星枢撤职,他也不在乎这个官位。

谁会愿意在一个昏君手下做事!

程安一头汗。

就在这时连诚明寻来了。

见沐璟在烧纸,他上前道:“连某见过侯爷。”

“连大人?”沐璟惊讶,站起来将手里的纸钱先交给程安,询问道,“连大人因何到此?”

连诚明没有立刻回答,四处看一眼,见并无外人之后才说道:“侯爷光是烧烧纸钱,怕沐老将军在天之灵也未必瞑目吧。”

“哦?”沐璟挑眉,“连大人何出此言。”

“侯爷大仇未报,逆贼却逍遥自在。”

原来是想找他合谋呢,只可惜他已经弄清楚了当年的真相,沐璟淡淡道:“我看那逆贼有所改过,也许应该给他一次机会。”

他已经投诚了吗?连诚明眯起眼睛:“不过是为收买人心。”

“连大人觉得他喜欢收买人心吗?”如果喜欢,当初何必要大开杀戒?又何必晾着国事不管,致使官员与百姓怨声载道。

连诚明本来也是有点动摇,只是刚才被雷胜甫敲打了:“如此说来,侯爷是放下杀父之仇了?”

“不,我已经报了杀父之仇,我杀了曾博宣。”

连诚明疑惑:“怎么会与曾博宣有关?据我所知,他当时是旻州巡抚。”

“便是他设计将家父毒死,因家父不愿开城投降,曾博宣却贪生怕死,杀了家父之后逃回京都散播谣言,说家父是被戚星枢所害。”

居然还有这等隐情!

连诚明心里生出了一丝异样之感,但很快又道:“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是,我也不想证明什么,只是想告诉连大人,我与戚星枢并无杀父之仇。”

“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连诚明心想,沐璟绝不会与他们合作的,难怪他接受了戚星枢给予的官职,“告辞。”

他转身而去。

沐璟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连诚明肯定是与雷胜甫计划了什么。

他忽地有些犹豫,到底要把此事告知谢峤吗?比起曾博宣这些人,在父亲一事上,谢峤与戚星枢仗义的多了,替他杀了那些合谋的人不说,还将父亲好生安葬。

沐璟略一思忖,将纸钱烧完后打马回去。

路上听说谢家祖坟所在之地,转了个弯过去。

果然就遇到了,不过不止谢峤,还有戚星枢,谢清等人。谢清穿着月白色的襦裙,头戴玉簪,打扮得极其简单,却越发显得她眉眼如画。

“崇山侯,”谢峤很惊讶,主动打招呼,“你是刚刚拜祭完吗?”

“见过王爷,”沐璟行一礼,似乎后来才看到戚星枢,“微臣见过皇上。”

居然是沐璟!

戚星枢的脸色瞬时就没那么好看了。

刚才他一现身,谢清身边的年轻男子,不管远近全都消失,他心里很是舒坦,只是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又来了一个沐璟,而这沐璟,是她的老相识。两个人曾在扶玉殿度过数月,就是不知她可认出?但光是问起过沐璟,就够让戚星枢记恨的。

“如果是为国事,明日在奏疏上写明。”戚星枢语气很是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