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隐身符,他们不仔细搜,是不会发觉的。
想罢,郑菀又将凤珑召唤出来,凤珑生出一双小翅膀,一下子飞到半空,闪了闪,又闪了闪。
一道光幕出现在面前。
先出现在光幕中的,是被风鼓噪起的白袍,墨色的发丝也被撩起,一道锐意逼人的剑芒如星点般射向远处,发出一阵轰隆的巨响。
紧接着一声:
“谁?”
一张清清冷冷的脸露了出来。
满身冰雪色,疑是故人来。
郑菀扬起手,对着光幕笑盈盈地打了声招呼:
“崔望,我在这儿!”
崔望凝眸看来,只看见一片灰黑色的泥土,苍青色的天空,以及一望无尽的废墟,还有在半空忽闪着的凤珑,唯独不见那唤他之人。
魂识一寸寸搜去,才发觉左下角有个半透明的人影,黑衣黑发黑眸融入细碎的光影,成了朦胧的一团。
崔望脸倏地沉了下来:
“你来大日仙宗了?”
郑菀还没想明白光幕突然出现的原因,只点头:
“是,我梦见——”
崔望打断他:
“——站原处别动,我来寻你。”
光幕闪了闪,突然像水银一般从中间断开,荡一荡,消散了开去。
崔望面色越发沉,在天鹤道君几人的侧目下,突然道:
“师尊,你们先去,我过后便来。”
“离微——”
天鹤“哎”了一声,“你一个人去哪儿?”
可话还没完,崔望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了。
妙法境修士魂识铺开,何止十里,可在这大日仙宗的方寸之地,无人敢肆无忌惮地将魂识完全展开,此地危险,不独机关,还有许多平日难得一见的高阶元兽。
可崔望顾不得了。
他将火麒麟和秃毛孔雀一同放出,踏空而去。
对应着光幕一景,一路寻去,待杀尽三波前来寻衅的异兽,找到郑菀方才所站之地,那光幕中的人儿,却一点没见影儿了。
郑菀不见了。
秃毛孔雀“嗷嗷”蹦了起来:
“媳妇儿的味道!媳妇儿的味道!”
崔望面沉如水,他向四周看了会,足履寻到郑菀所站范围,站定,视线所及,连废墟的棱角都一模一样。
俯身捏了把土,又撇开。
“自己走的。”
老祖宗叹大气,重孙孙媳妇太有脾气,也不大好。
“不是自己走的。”
崔望道,“菀菀出自荥阳郑氏,自小便受世家礼仪熏陶,行不露摆,两步之间,不超过两尺,这里,却超过了。”
他点了点前方。
极浅极浅的一道印子,泥土稍稍印出了一点点花瓣的褶子,不仔细瞧,只当是被风吹过的松散泥土。
崔望记得,他给她的每一双鞋子,都绣有海棠花。
那边郑菀确实不是自愿走的。
光幕消散后,她确实在原地等了一会,可不一会儿,前方便来了一行妙法境修士,她认出其中还有千霜真君的阿耶鹿厌道君,鹿厌因着千霜之死,对她没甚好感,她便往一块大石头那退了退,借着隐身符藏了起来。
那行人果然没有朝她多瞧一眼,便走了。
郑菀顺利地躲过去,可谁知,那块大石头竟然活了。
它蹦了起来,从卧着的长条变成竖着的长条,不一会儿,长出了四肢,生出了五官,还有黑黝黝的长发,那柔玉似的五官越长越熟悉——
到最后,竟然成了烬婆婆的模样。
郑菀一下子毛骨悚然起来。
她喊:
“烬婆婆!烬婆婆!”
自入了大日仙宗以来,便消失的烬婆婆没有搭理她,反倒是在她储物袋手镯里跳出了一尊小小的石像——那石像手脚并用,牵着她衣摆一蹦便蹦到地上,落地就长,不一会,长成了与人等身高的模样。
这自黑水之地得来的小石头人原本是没有脸的,此时却像是经一只妙手,将眼耳口鼻都点了。
如云烟缥缈,进而清晰:
竟然又是一张跟烬婆婆一模一样的脸。
郑菀毛骨悚然,动弹不得。
两个石头人在前头蹦啊蹦,她像被框在一个紧绷的石头壳子里,出不得,进不得,意识不受控制地带着石头壳子僵硬地往前走——
这时,郑菀才意识到,她成了一具牵丝傀儡人。
她不明白,这石像、甚至在黑水之地得来的小石头人,为何都生了一张与烬婆婆一样的脸。
可她不愿信。
烬婆婆纵使不常常是好意,可大多数时候,对她也并无坏意。
若这是一个套,未免也设得太久太准了。
可丹田内一片空荡荡。
养魂木不见了,烬婆婆也……
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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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烬婆婆
郑菀不知道自己走了有多久。
大日仙宗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头顶永远是一轮恹恹的太阳, 这阳光既穿不透天空浓重的死气, 也照不散地面潮湿的腐泥, 更带不来任何希望和温暖。
可就连这一点点光, 也渐渐消失了。
郑菀看到自己那副壳子在往地下走。
一条长长的逼仄的甬道,两壁长满了黏糊糊的青色苔藓,每隔十丈壁上便按了一盏枭泗铁做的壁灯, 鲛人头油熬制的灯油还未用尽,走在石阶上,偶尔能听到灯花爆开、“哔哔啵啵”的声响。
“烬婆婆?”
郑菀依然唤了一声。
无人应答, 唯有石头人在台阶上蹦蹦跳跳,发出有规律的“哒哒”、“哒哒”声。
郑菀突然回想起初见时的场景。
那时尚在凡人界,她头一回见到这些仙家手段,须臾之地一线天,无脸幽魂与她做了个交易,要借她的纯阴之体养魂, 百年之后,便会离开。
现下,魂是养了,可若……不止是养魂呢。
郑菀生生打了个寒颤, 让自己打住不想。
在无事实依据前,她……并不愿用恶意揣测这个助她良多的烬婆婆。
又过了不知多久,她感觉身体停下来了。
甬道尽头是一座石门,石门上, 一对饕餮睁着铜陵大的眼睛瞪着她,石头人一蹦一蹦地过去,双手在貔貅的鼻环前一摁——
“轰隆隆——”
石门洞开。
滚滚尘烟,和着悠长岁月才累积得出下的陈腐之气一同朝她迎面扑来。
郑菀瞠目结舌地“看着”门外的一切,心开始“突突突”狂跳起来。
弯弧状的穹顶,诺大的广场,石壁上的图腾与火炬,以及——与梦中一模一样的石棺、圆形高台、金丝乱线……
仿佛噩梦重现。
她明明从未来过,可这个地方,却被梦境拓印得栩栩如生。她甚至连东壁龙形图腾上少了个角,都记得一清二楚。
石头人并未进门,反倒在石门左右列定,双手合十在腹前,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向着郑菀,嘴角咧到腮边,四只黑黝黝的眼珠齐刷刷地盯着郑菀,声音诡异得像来自幽冥地底:
“恭迎仙君归位!”
仙君……
是指何人?
郑菀生出一股隐隐的预感,她仿佛又看到了美人殿内的美人,明明是两个会动的石头人,给人的感觉却与那挂在壁上的美人图如此相似。
魂识试图往外突,却被厚厚一层壁给挡住了。
她被封印在自己的魂识海里,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而自己的躯壳却又动了。
“她”先抬左脚,再抬右脚,跨过门槛,足靴踏过大殿的金丝线——
可这哪里是金丝线?
明明是某种金色的液体,在无数纵横交错的凹槽里汩汩流动,偌大的广场,遍布着这样的凹槽,这让郑菀想起传说中的上古大阵,若没猜错的话,这金色液体——
当是某种兽类的鲜血。
郑菀直觉自己踏入了一个可怕的陷阱,却辨不清,这陷阱到底是冲着谁来,又是为了什么。
她看着自己的身体踏上高台,站在半开的石棺前,停住了。
好半晌,一声浅浅的叹息从“她”嘴里冒了出来:
“紫薇……”
那道明明出自她口,却又绝不是她能发出的声音,带着深沉得仿佛经历过无数岁月、最后被深埋地底的感情。
“咄”一声,石头落了地。
预感落实了。
“烬婆婆,果然是你。”
郑菀在心底轻轻地道。
整个大殿空旷得只有刮过长长甬道的风,在呼啸着来去。
此时,她再没有任何侥幸。
“是我。”
一直闷不吭声的人突然回了话,之后任她如何质询,都不再回话。
“她”盯着石棺看了一会,竟轻盈地跳起,躺入了石棺。
“轰隆隆”,石棺封上了。
眼前是一片漆黑,可很快,这黑暗便被棺内一点点亮起的金色驱走,郑菀这才发觉,石棺内部,遍布着“金丝线”。
乍一眼看去,她像是被这“金丝线”缠绕在内的蚕蛹。
“婆婆,你当真要夺舍?”
郑菀想不出第二个可能。
烬婆婆嘎嘎笑了声:
“傻子。”
她笑得越来越大声,竟似是要笑出眼泪来:
“傻子,真是傻子。古往今来,轻言轻信的,果然都是女子,傻子,傻子!”
郑菀未说话。
另一个她似乎笑够了,也停了下来。
郑菀这才发觉,石棺内似乎藏着另一重空间,透过金光闪闪的棺盖,她好似看见了一个虚影。
水帘瀑,垂杨柳,一个白衣白发的男子负手站着,一双茶色的眼睛清澈而温柔,似一汪湖水,透过瀑布朝“她”看来——
郑菀打了个激灵。
即使透过重重帘幕,她依然能看得出来,这是个极为英俊的男人。
就在郑菀以为对方只是个虚影时,白衣人说话了:
“水湄,你来了。”
水……湄?
那不是她们玉清门开山祖师的名号?
郑菀正自惊疑,却听“自己”张了嘴:
“紫薇,好久不见。”
紫……薇?
郑菀突然想起,方才烬婆婆的一声叹。
水湄、紫薇,这两个名字,几乎同时被载入玄苍界的奇人异闻录里,一个是玉清门惊才绝艳的第一代掌门人,后来飞升去了上界。
一位,则是传说中的断命之人,紫微星君,据载,紫薇星君明明是……失踪了的。
郑菀看着眼前这一幕,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而与此同时,崔望已经循着她的足迹,一路走到了大日仙宗的腹地。
龙佩与凤珑的联系自光幕出现的一刹那,就□□净利落地切断了。此处黄沙漫漫,入眼只见荒漠孤烟,郑菀的踪迹到这里便彻底消失了。
崔望再次用龙佩感应对方的位置,只有模模糊糊的一团金光——
“传送不能用?”
“不能。”
崔望轻轻抚过剑柄处的剑穗,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平息他心底的焦灼。
“这便难办了。”老祖宗一拍脑门,“这小姐姐也是倔,都说不让进,还非跟着进,这不添乱么——”
崔望抬头看向远处露出的尖塔一角。
“为今之计,只有找到大日仙宗的阵道枢纽,借大阵之力找人。”
“你——”老祖宗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小望望,你可别告诉老祖宗,你要找那传说中的大日仙府?”
大日仙宗原本就是遗落在玄苍界的一个上古大仙门,若当真有大日仙府,这阵道枢纽必是在大日仙府内。
可传闻中——
那大日仙府便坐落在大日仙宗谁也不敢去的死亡绝地,度厄桥索,也就是前方的一片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