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狠狠砸了铜镜,外面立即传来沐白的询问:“公子怎么了?”

“不准进来!”

“是。”刚应下,沐白又道:“公子,武陵王来了。”

谢殊大惊,连忙擦去唇上丹朱,又要解女装,哪知越急就越手忙脚乱,那腰带竟给打了个死结,连忙躲去屏风后面继续倒腾。

卫屹之没事不会来找她,有事来找也拦不住。

他进了房,见谢殊不在,便唤了一声:“谢相还未起身么?本王有要事相商。”

谢殊急急道:“这就来。”

卫屹之探头看了一眼,见屏风后站着人,知道她已经起床,便走近几步:“宁州巡边一事差不多可以结束了,你我也已在此盘桓数月,是不是该回去了?”

“没错,是该回去了,待我收到谢冉书信,确认陆澄之事已部署好即可。”

“也好。”卫屹之本未察觉异常,转身时却忽然瞧见屏风后露出一角大红衣料,这才疑惑,忍不住绕过了屏风,一看之下顿时怔住。

谢殊总算解开死结,刚脱下那衣裳,抬头却见他站在身前,顿时吓了一跳。

“也不知我如何得罪了穆妙容,她居然用这法子来羞辱我。”她狠狠掼了女装,还愤恨地踩了两脚:“以前被人嘲笑像女子我就不甘心,不想今日又撞上这事,真是晦气!”

卫屹之什么也没说,退后几步转身离去,犹自怔忪,连谢殊叫他也充耳不闻。

这事终究丢脸,而且闹的人尽皆知反而容易被人察觉出异常。但穆妙容这种行为实在叫谢殊气愤,她叫沐白去谴责穆冲,说他教女无方,连她和武陵王商议要事也进来冲撞,已经惹得武陵王大为不悦。

穆冲得知后急火攻心,气得把穆妙容一顿好骂:“你让武陵王不悦了,为父还如何帮你嫁入卫家?唉,原本以为你露个面就可以成功,哪知武陵王丝毫没上心,他这样定是看中女子品行,如今你这么一闹,他再难看上你了!”

穆妙容莫名其妙:“我没有冲撞过他们啊。”

“闭嘴!还敢狡辩,回房思过去!”

穆妙容还没被他这么骂过,哭着跑走了。穆冲坐在桌边唉声叹气,这样一来,和卫家联姻的事只怕要成幻影了。

谢冉终于来了信,说在建康城中已经部署好。谢殊早就不想留了,当即叫人去通知卫屹之,让他准备启程。

穆子珍特地找了个机会来谢殊道别,比起行事急躁的穆冲和骄横跋扈的妹妹,他是穆家最为温和的人,虽是武将之子,却更像是文士。

“听闻舍妹冲撞了丞相,还望丞相大人不记小人过。她最年幼,家母早逝,父亲又一直未续弦,这才疏于教导,其实也有我这长兄的责任。”

谢殊笑了笑,不置可否。

穆子珍又就联姻一事道谢,敛衽下拜道:“丞相拒绝了陆家婚事,在下实在感念在心,多谢丞相成全。”

谢殊扶他起来:“本相不是个知情识趣的人,比不上穆公子,以后穆公子好事成了,定会夫妻恩爱,所以陆澄之女还是嫁给你可靠啊。”

“丞相说笑了,丞相天人之姿又身居高位,只是无心罢了,若是有意,早有佳人环伺了。”

谢殊无奈,我有心也无力啊…

出发之日,穆妙容又把自己关在房内哭了好久。

这一别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武陵王,再听父亲说嫁他无望,更加伤心,眼睛都肿了。

谢殊登上马车前对穆冲说了句:“刺史连一个女儿都教导不好,又何谈为官任职?看来本相将你调来宁州都是冒险之举了,以后更不敢升你的职了。”

穆冲一口老血哽在喉头,呕地回去就躺了三天。

已是秋末时节,从色彩张扬的宁州往回走,一路渐渐没了夺目景致,天气也越来越冷了。

卫屹之许久没来私下见谢殊,谢殊偶尔爬上他的马车商量事情,他也不怎么看她,还时常神游天外。

好几次这样,谢殊有些忍不住了,再三联想,只有一个可能。

“仲卿,你是不是看上穆妙容了?”说起来她也是有心破坏这桩婚事,在她看来,穆妙容远远比不上王络秀,但穆妙容倾城绝色,卫屹之会动心也说不一定。

卫屹之摇摇头,低头看书。

“那你这丢魂落魄的是怎么了?”谢殊望着车外叹息:“若是回去被襄夫人发现你这样,肯定又认为是我搞的鬼了,非得恨死我不可。”

卫屹之揪紧书卷,我也恨你…

初冬时节,车马到了武陵郡,卫屹之这才主动与谢殊说话:“谢相可要去武陵王府小住几日?”

谢殊站在车外,远远朝北望了一眼,摇了摇头。

武陵郡北就是荆州,她不想靠近。

卫屹之似猜到了几分,再想起那伶人所做的乐曲,心情复杂。

到江州地界时,才惊觉这一去竟已过了半载。

谢殊想起当时出发时热得暑厥,此时身上却已系上披风,感慨万千,对卫屹之道:“行军打仗真是不容易啊,我越发佩服你了。”

卫屹之忽然探身出了马车,吩咐卫家车马停下,要与谢殊道别。

谢殊很惊讶:“你这是要去哪里?”

卫屹之看她一眼:“去会稽提亲。”

三十章

卫屹之要提亲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没想到自己眼高于顶,第一次动心看中的居然是个男子。

越是希望谢殊是女子就越要尽早斩断,得彻底做个了结。

天上开始落雪,他在驿站停驻,临窗远眺,不禁为自己好笑。

没想到最后走到成婚这步,竟是因为被一个谢殊逼得退无可退。

苻玄从门外走入,掸去肩上雪花,将手中信函呈上:“郡王,建康送来的书信,快马加急,似乎是大事。”

卫屹之连忙接过拆开,细细阅览之后蹙紧眉头:“真是不巧,太后病危,看来此时不能提婚娶之事了。”他摆摆手,“吩咐下去,明日雪停便启程回都吧。”

早在他们在宁州时,太后就已经身子不太好,今年冬日来得早,又分外寒冷,病情一下就加重了。

皇帝是个孝子,当初他年幼登基,世家门阀如豺狼虎豹,是太后以弱质女流之身垂帘听政,与众人虚以委蛇,这才保得他江山。

眼见对自己有养育之恩又有扶持之德的母亲就这般卧在床上一日日消瘦萎靡,他忧心如焚、寝食难安,每日都派遣专人全国寻求良医。

太后病重虽然不是好事,但对谢殊却很有利,此时不宜嫁娶,她又多了个推掉陆家婚事的理由,但为求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还需要再走一步棋。

先前谢冉已将陆澄的把柄放大再放大,安排了不少人证,至少可以认定陆澄贪污。谢殊装作毫不知情,只叫廷尉出面严加审核。

其实以这些也动不了陆澄根本,顶多是给他提个醒罢了。只是皇帝最近正在忧心,又见出了这事,大为光火,不管不顾地贬了他的职。

谢殊这时才出面,好心地替陆澄求了个情,将惩罚折半。

陆澄明知是她搞的鬼却又苦于没有证据,不甘不愿地承受了,在心里将这群伧佬骂了个遍,再想起被杀的爱子,急怒攻心,大喊了声“大仇难报”就卧了病。

同样是生病,大家显然更关心太后。

太子仁厚,特地去覆舟山上的光化寺为她老人家祈福。作为丞相,谢殊也得有所表示,于是请求与太子一起前往。

虽说佛门之地众生平等,真正有皇亲贵胄在,老百姓们也只能被禁军拦在外面眼巴巴瞅着。

谢殊进了大雄宝殿,立时感觉有道刀子般的视线刺到自己身上,抬眼望去,原来今日其他皇子也在,其中就有九皇子。

大半年未见,司马霆竟长高了许多,一双眼睛冷幽幽地瞪着她,看架势要不是顾忌有人在就要上来抽她了。

谢殊装作没看见这眼神,先后给几位皇子行了礼,而后便安安静静站在队伍里为太后祈福。

形式并不复杂,很快就结束。

谢殊向太子行礼先行告退,司马霆已先越过她出门去了,边走边与其他同行的几个皇子道:“仲卿哥哥今日不是要回都?我们都去迎接他吧。”

谢殊听他称呼,忽然觉得九皇子也挺可爱的,卫仲卿那种人当真将几人当过兄弟哟?

下了山竟开始落雪。沐白守在山脚,给她系上披风,低声道:“武陵王车马已经入城,并未到达会稽。”

谢殊点点头:“既然联姻未成,王卫势力暂时不会坐大,去跟冉公子说撤了计划吧。”

“是。”

因为有皇子来此,沿途都是禁军把守,附近百姓也都给疏散了。谢殊抬头望了望天,对沐白道:“不乘车了,我走走吧。”

向南而行,过东门桥和南尹桥就到了青溪。

雪越落越大,谢殊终于没了兴致,正打算登车,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她扭头望去,街道尽头有人快马而来,到了近处才看出那是卫屹之。

见到有车马在,卫屹之勒马停住,披风上满落轻雪。

他看着谢殊,立在雪中,她的眉间眼睫都沾了雪花,四周皆白,那双唇便愈发红的惊心动魄。

彼此相视许久,还是谢殊先与他招呼:“武陵王怎么一人先回了?方才还听九殿下说要去迎你呢。”

“家母有些事要本王回去处理,所以先行一步。”卫屹之没再逗留,说完便调马离去。

谢殊觉得他这次回来似乎心事重重,难不成是因为暂时无法提亲而遗憾?

看不出来他还挺心急啊。

卫屹之刚回府就瞧见襄夫人板着脸坐在厅中,显然早就在等他。

他一边跨入厅中一边解去披风:“母亲怎么了,我回来您不高兴?”

襄夫人哼了一声:“你不是来信说去会稽提亲了吗?怎么就这么回来了?太后重病是不作兴婚娶,可也能先把亲事定下来啊!”

卫屹之在她身旁坐下:“我是大司马,收到了消息哪能还往会稽去,会落人口实的。”

襄夫人只好愤懑地揉帕子。

卫屹之安慰她:“我这次是真打算成婚了,您还怕我反悔不成?”

“真的?”襄夫人这才高兴了:“听到你这么说,真是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啊。”

卫屹之笑笑。

转眼就到了年关,太后病重,百姓们也不好尽情庆贺,都城内几乎闻不见年味。

谢殊正领着百官随太子一起为太后吃素祈福,多日没尝到肉味,嘴里淡得发苦。刚想叫沐白悄悄去给她弄点肉来吃,谢冉来了,神神秘秘地从袖中取出只包裹来,放到她面前。

谢殊拆开一看,竟是整块的烤肉,馋的口水哗哗的:“退疾,我最近看你真是越来越英俊了。”

谢冉已经摸清谢殊脾气,只要不是大事,她都好说话的很,一包冰块一块烤肉就能哄得眉开眼笑的。

“丞相喜欢便好。”

“喜欢喜欢。”

谢冉趁机道:“那我是不是可以把给谢龄的那些人收回来了?”

谢殊顿了一下:“他又怎么了?”

“没怎么,”谢冉一脸正气:“我看不惯。”

谢殊好笑地摇摇头:“祖父以前跟我说过,叔祖父这一家都挺难缠,只要不是大事,就依着他们胡闹算了,留些精力做正事才重要。”

话都这么说了,谢冉只能作罢。

哪知没几天谢龄就闹出了件事来。

谢冉急匆匆地走入谢殊的书房,开口就是埋怨:“丞相当日不听我请求,如今谢家算是被谢龄连累了!”

谢殊一怔:“怎么回事?”

“谢龄领着人操练,现成的地方不待,偏偏要往大街上跑,今日冲撞到为太后寻医求药的禁军了,不仅伤了两名大夫,还毁了上好的药材。”

“什么?”谢殊懊恼地起身:“陛下对太后病情极为上心,最近又正是盛怒的时候,这个堂叔真是会给我找麻烦!”

谢冉一脸恨色:“早就说了这人不可用,丞相不该对他礼让的。”

“罢了,此时说这些也没用了。”谢殊回房去换官服:“我入宫去向陛下请罪吧。”

皇帝震怒可想而知,太后病情处在关键处,正需要良医良药,丞相却纵容亲戚坏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