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是想直接抱着她走人的,却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我打她是有原因的!”宋吵吵刚一落地就急急忙忙向宁恪解释,生怕他以为自己是个蛇蝎心肠的坏女人。

“我知道。”宁恪并没有太在意,其实他过来的时候已经听门口的小厮说过了,生母骤然去世,谁也承受不住…

她性子一向单纯,逆来顺受,能发生动手打人这样的事情,一定是忍无可忍了。更何况,哪怕宋吵吵真的是不分青红皂白打人,他也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宋吵吵慢慢垂下头,抱着盒子一句话也不说了。母亲在世的时候,常常教导她,能忍则忍。但是如果对方触及了自己的底线,那也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她并不知道宁恪要做什么,但是她相信他。

宁恪慢慢走了过去,很亲切的问了一句。

“哪只手打的?”

“…”宋长欢慌了神,又朝后退了两步,强迫自己将上身挺直,有些语无伦次,“我没打…不是我…”拙劣的辩解只是徒增笑料而已,二夫人见儿子这番模样,心里更是慌的不行,只暗骂自己不该逞一时口舌,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同样是未及而立之年,一个浅步淡笑却盛气凌人,一个有着全府人做后盾,却畏畏缩缩——高下立判。

“只是问你用哪只手打的,就不必回答其他问题了。”宁恪依旧很客气,并且慢慢走到了宋长欢的面前。

对方已经一点话也说不出来了,双手抖如筛糠。

“哦,两只手。”宁恪朝下瞥了一眼。

“咔——”

“咔——”

两声完毕,宋长欢突然脸色煞白,瞪着一双不敢置信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冷汗直下,过了好半晌才“啊——”的叫了出来!

宁恪微笑:“只是同你握个手而已,就不必激动成这样了。”

宋长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白着一张脸,抖着左手瞪着他。只听见二夫人在一旁凄厉的叫了起来:“我的儿啊!你的手你的手——”

听着那一声尖叫,宁恪有些不耐烦的皱了皱眉。

不就卸了两个大拇指么,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吗?

“你这个土匪,我,我跟你拼了!”二夫人护子心切,满脸悲戚,转过身就张牙舞爪地朝他扑了过来。

宁恪皱着眉,似乎很是有点嫌弃,轻轻将她推了回去,“夫人,男女授受不亲。”

那厢宋博文见自己宝贝儿子被人废了大拇指,瞪圆了眼睛,“杀人偿命,伤人坐牢!别以为你以前做过大官,我们就不敢去衙门告你!我们现在证据确凿,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他的话还没有说话,宁恪不咸不淡的回了两句。

“大理寺少卿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向来予我惟命是从,哪怕我如今卸了官职,他也尚有把柄在我手中,不敢造次。还有,顺便告诉你们一下,令郎出手冒犯温仪郡主,本该处以死罪。如果你们想去告我的话,请尽早,若是去的晚了,大理寺可是不受理的。”向来不会有过多解释,点到为止。

也就是说你要么去告官,然后以谋害郡主罪论处,要么就带着这双废手安心过一辈子吧,乖。

宁恪朝后退了几步,站在了宋吵吵的旁边,神情如往常一般,没有什么太大反应,也没有看任何人。

只是宋府的一干人都懵在了原地。郡主?郡王郡主的那个郡主?

开玩笑吧,宋老爷也不像是能当王爷的人啊。

“你这样胡编乱造,可是欺君之罪,就就不怕诛九族吗?”宋老爷被他一番话搞得云里雾里,只强争百辩,“我现在可是朝廷六品官员,你已经是平民百姓了,在我面前非但不行礼,反而出手伤人!还找了一堆荒诞的借口,你这是要欺我怀宋无人吗?”

“多新鲜?”宁恪嘴边噙笑,淡淡嘲讽。

过河拆桥的事情多了去了,他也没少见过。

“如果我没有记错,提拔您为六品承议官时,经手的正是吏部侍郎郭万昌,嗯,有些不好的事情在这里也不方便说,但只要我一句话,撤您一个六品小官的职位应该也不是难事。更何况…吵吵是不是你们家的闺女我不知道,但是陛下金口玉言封她做郡主,我倒是清楚的很,她现在说话可比我管用多了。宋老爷,安心在家里待着吧,陪着你各位貌美如花的夫人们…多过几天好日子。”

宁恪看也不看他,拉起宋吵吵的手就要带她走。其实他以往并不是这般步步紧逼的人,比较喜欢干脆了断的解决,今天这前前后后的举动全都是为她出气而已,宁恪完全无法想象她曾经是怎样生活在这样一种地方,却还没有被这肮脏的人性所污了眼的,也许是因为她太傻,看不懂这世间往来污浊。也许是心里太干净,所以才傻成这么个样子。

宋吵吵被他攥住了手,眼睛依旧有些红肿,犹豫了半晌,忍不住开口道:“我想陪着我娘,我要为她守孝。”

宁恪道:“先跟我回去。”

“为什么。”宋吵吵明显有些不解。

“你愿意让你娘待在这种地方吗?”宁恪淡淡地说着自己的话,将周围人尴尬的眼神都视而不见,眼底只看着她一个人,“你要记得,你是郡主,盖着敕命之宝的圣旨上明明白白的写着你是陛下亲封的温仪郡主,你有能力,也有权势。现在,你要给你母亲风光大葬,对不对?”

宋吵吵没答话,却默认了。

“那就先跟我回去,查明真相也好,处理后事也罢,一定能让你好好为你娘守孝,总之一切都交给我便是了,你留在这里没有任何用处。”宁恪再没继续说了,不由分说地牢牢攥着她的手,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宋吵吵抱着母亲留给她的盒子,眼中黯淡,也没有再反驳,只回头深深看了一眼,便跟着他出去了,她相信无论她有什么要求,他都一定会给自己办到。

宋府一干众人全部僵立在原地,有些完全不敢相信的意味。直到人已经走的没影了,宋老爷还在心中坚信他们不过是骗人而已,吓唬自己而已。可府中上上下下却都明白了,这宋府,怕是要完了。

郡主,郡主?谁会想到这样一个贱丫头会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了郡主?二夫人一下子瘫在了儿子的怀里,瞪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若是查明了三姨娘去世的真相,她也要完了。

其实这样的飞来横祸,也不过是自食其果而已…

宁恪先她一步跨出了门,紧紧相扣的两只手从来也不曾分开过,他也没了刚刚盛气凌人的样子,看着她的目光柔和又安定。

“宋吵吵,你已经走出了这个门。”

“从今往后,这个地方,再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是死是活,都不要心软。”

宋吵吵被他牵着手,抬脚跨了出来,喉咙依旧哽咽着,“嗯。”

她的话很少,也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只有些出神。想来也正常,谁大过年的没了娘,心里都不会好过的。

还是春节第一天,天色已经有些黑了,除了宋府,周围的门口都挂着大红灯笼,显得喜庆又热闹的样子,都说各人自扫门前雪,踩着一路上白一块黑一块、深深浅浅的雪地,两个人慢慢的走着。

一直被他牵着手走着,肿着眼睛,神情还有些恍惚,偶一回神,看见了面前那些并不熟悉的房子,宋吵吵突然停下了脚步,带着有些沙哑的声音小声问道。

“这不是回家的路?”

“不是。”

“那是去哪里…”

“你的郡主府。”宁恪平静答。

宋吵吵越发不解了,抱着盒子偏头看他,哑着嗓子问道:“你怎么知道郡主府在哪里?”

“我早就打听过了,带你去。”宁恪面不改色,低头看了看她抱在手里的盒子,似乎是怕她继续问下去,转移话题般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开这个盒子?”

宋吵吵跟着他的眼神看向了自己的盒子,双手有些颤抖。似乎只要看见这个盒子,就会想到母亲去世之前的样子,没有人陪在她的身边,甚至连自己的丈夫也并不在意。

“我…”

她有些不敢打开,虽然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但是只要一想到这是母亲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东西,她就有些害怕,那种感觉太过沉重,让她一时感到无法呼吸。

“打开吧。”并不是询问语气,宁恪偏头看着她,像是在给她一个安定的后盾。

第45章 身世

打开盒子,是一封信。

并不是宋老爷所猜测的那样,是什么陪嫁的秘密,只是湾娘临走前留给女儿的遗言罢了,然而那里面的每一个字,都让宋吵吵感到难以置信。

“吵吵,失去你的消息已经快一个月了,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娘可能已经不在你身边了,也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这封信的机会。娘以前是小户人家,没怎么读过书,字写得不好看,你可不要笑话。杨氏停了我救命的药,单靠丫鬟偷偷去买,也撑不了几天,况且我也没有多少余钱了,这一辈子,经历的事情太多,也算是不枉此生,可有些话再不说,便要带到棺材里了。可能你不会相信,我并不是你的亲生母亲。那些往事太过荒诞,仔细想来,我倒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其实我不过是你母亲身边的一个小丫鬟罢了,时间过得真快,那个时候他们还都叫我湾湾,说实在的,我当时的性子和你还真有些像,也不知道你父母那样有心思的人,是怎么生出你这么单纯的女儿的。”

“那一年还是怀宋与青北的最后一战——北寥之役,青北末帝宇文皓御驾亲征,时顾命大臣严少陵暂领怀宋军师一职,你娘…是主帅,怀着九个月大的你死守城门,交手的对方却是你的亲生父亲…”

“我永远都记得那个白天,两军相峙之际,熹微长公主突然临盆,从城楼上被抬下来接生,临时搭建的地方简陋无比,抓来的稳婆也因为紧张而无从下手,长公主心系前方战事,心力交瘁,以至血崩不止,传讯的人都说她撑不久了。当时所有人都心慌意乱,却万万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一幕——青北末帝在箭雨之中冒死飞越过北寥城墙,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再厉害的人都是无法全身而退的,他背上也确实中了三根箭,性命垂危,也只是为了见你娘最后一面。”

“你早产了,长公主的性命没能保住,你父亲也随她去了。熹微长公主一生光鲜,却是这样的结局。”

那些战火纷飞的岁月,在湾娘轻描淡写的描述里,显得那样平静。

“军中大乱,局势瞬间扭转,青北皇帝死的太过突然,一时间群龙无首,怀宋虽然失了主帅,却至少还有个严相和施将军硬撑着。但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没能考虑到刚出生的你。都说哀兵必胜,青北军队凭着一股气攻进了北寥城,当时战局太过混乱,长公主遗体旁只剩下了一个我。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我只能带着你走,因为你是她全部生命的延续。为了以后能够证明你的身份,我从她身上带走了本就会传给你的镇国壁玺,还有一些首饰。”

“我带着你躲在北寥城的一处草垛里,整整三日。你刚出生便没有奶水喝,我便四处讨要米汤,可那个时候大家都没有什么存粮,讨到的吃食少之又少。所幸上天垂怜,北寥之役怀宋打赢了,并且趁胜追击敌军三百里。后面的事情,你读过史书,都知道的。”

“那时严相已经带着你母亲的遗体回了宋京,我却跟他们失去了联络,只能带着刚出生不久的你回家。长公主的那些首饰我也舍不得全都变卖了,只当了一个价值百两的耳坠,当作盘缠,辗转几千里,用了三个月才到了宋京,你也知道的…那段日子实在太过凄惨,根本就不可能见到位高权重的严丞相,更别提赵太后了。颠沛流离了许久,我只好决定先带着你找个安稳的住所…那个时候还尚有几分姿色,便得了八品小吏宋博文的收留,也就是你现在的爹…那些民间难得一见的首饰便都做了陪嫁。”

“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让你的身世真相大白的机会,可是等了一年又一年,时间就在这样的等待中慢慢流走了。直到有一天,当朝天子立后了,立的却是熹微大长公主的女儿宇文奢…说实话,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真的被吓坏了,可是事情真的是这样,你被人冒充了,而且除了那个镇国碧玺项坠,对方一点破绽也挑不出来,一句弄丢了便可以搪塞过去。其实仔细想想,倒是很容易想通的,你母亲曾于当朝太后有恩,帝后碧玺又是先帝亲自交给你母亲的,这意思有多明了,天下皆知。想做皇后,于情于理,一个失踪多年的你,倒真是最恰当的冒充人选了。”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样一步,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让你回去了,皇图霸业,天子荣宠,从来都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你在宋家生活了这么多年,早就已经定了性子,不适合宫中的尔虞我诈,我希望你能一直这样简单快乐,哪怕没有地位,没有权势,你也一样的单纯。吵吵…不要怪我,正因为这么多年来,我已经把你当成了我的亲生女儿,所以才不愿意让这样简单的你去承受世间太多的黑暗。”

“现在你嫁人了,娘也就放心了,哪怕宁相已经被罢了官,只要他对你好,那就什么都好了。写了这么多,娘想说的话却怎么也写不完…罢了,就此搁笔了,勿念。”

看至最后一句话,宋吵吵早已泣不成声,这样的真相让她太过震惊。她从未想过,一向隐忍大度的母亲,竟然承受了这么多的事。她也从来不曾想过,自己竟然会有这般离奇的身世。

她的亲生母亲,竟然是世人口中大义传奇的熹微大长公主。她的生,却是她的死。哪怕对方并没能尽到抚养的义务,也足够让自己遗憾终身。

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连血缘生死都能够弄错,岁月一晃便是二十多年,还能怨恨谁呢?

“吵吵。”宁恪的一声呼唤让她回过了神,可不知不觉中,几行眼泪已经淌到了脖子里,温热温热的。

宋吵吵抬头看着他,所有的话都哽咽在了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这是她身边唯一的亲人,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宁恪什么也没有问,只伸手将她搂在了怀里,哄孩子一般拍着她的背,似乎觉得语言也太过苍白,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宁恪…”宋吵吵鼻子酸的难受,哑着嗓子道,“你要是没抢过这盒子就好了。”她这是第一次分不清自己是在为什么而哭了,也许是为母亲的过世,也许是为自己的身世,也许是为生父生母的故事,她到现在还不能完全接受这个事实。

“嗯,都怪我,不该抢这盒子,不该让你看到。”宁恪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柔声安慰,他并不知道那信中写了什么,整个人处于一种包容的姿态。

“好啦,别在路中间哭了,会让人笑话的。”宁恪扯出一丝安慰的笑意,伸手为她擦干了眼泪,“咱们回家哭,随便你蹭眼泪蹭鼻涕,我不嫌弃。”

听了这话,宋吵吵有些不好意思,眼睛红红的,依旧抽噎着,一边打着哭嗝,一边将那封信递到了他的手里。

宁恪有些诧异的接了过去,皱着眉扫了下去,看至最后,脸色却也僵了僵。

她才是宇文奢?她才是真正的宇文奢?宁恪忽然低头看了宋吵吵一眼,眼神有些莫名。

宋吵吵被这种怪怪的眼神看着,有些疑惑,小声问道:“怎么了吗。”

“没什么…”宁恪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了。

当初宁嫣冒充长公主孤女的事情,他虽没有参与,但也是知情的。甚至连他也以为,在那种情况下,一个早产的孩子肯定是活不长的,冒充一个死去的人,应该也没有什么太大关系…谁会想到,真正的宇文奢竟然是眼前这个小姑娘。

“她用你的身份去谋朝篡位,你就不生气吗…”宁恪带着些试探的语气问道。

宋吵吵眼边泪痕未干,似也不甚在意道:“她是她,我是我。我自己并没有做过这种事情,有什么可生气的呢。”

她的回答太过豁达,宁恪一时有些怔然。

宋吵吵却似乎已经将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又道:“虽然湾娘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但是她养了我二十多年,比亲娘还要亲。我一定会为她报仇,为她守孝,为她风光大葬。

宁恪垂眸,眼角一丝释然。

“好。”

然后牵起她的手继续向前走,春节一般都是上午拜年,这会儿路边倒是没什么人了。街上零零星星的行人,其中就有他们两个,在冬末的寒风中依靠在一起,向着同样的方向。

直至走到路的尽头,宁恪才停下了脚步,两道栽满了长青树,即使是在这样寒冷的冬天,也依旧挺拔如斯。

宋吵吵半梦半醒的看向了正中间那座府邸。门前两个石狮面目狰狞,似乎在显示主人的权威,又有辟邪之用。两道汉白玉阶梯之后,才是朱漆铜片的郡主府大门。朱红平墙,金黄琉璃瓦,雕梁画柱,精美如斯,比之相府和淮安侯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里是…我的郡主府?”宋吵吵看了半晌,才出声问道。

“嗯。”宁恪答完后,却忽然想到了刚刚那封信的内容,有些犹豫,终是道:“前身是你娘的公主府。”

所以你的身世,陛下是完全知情的。

第46章 有些事很为难…

那日宋吵吵回去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小桃看见她的那一瞬间,完全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她原本还以为这郡主府要一直这么空下去,却没想到她还会回来。宋吵吵被一路迎进去,竟然还看见了许多以往相府的丫鬟小厮们,看来那位公公是把她的吩咐当一回事,将没处去的下人都安排妥当了。

小桃心中高兴,本想缠着小姐说东说西,见她脸色不好,却也没敢说了。只收拾了房间让他们住了进去,四下安排妥当,俨然已经有了主事的能力。

宁恪次日便差人将宋府三夫人的遗体接进了郡主府,宋吵吵看到母亲的那一瞬间哭成了泪人,险些哭晕了过去,下人们好说歹说才将她拉开,却也拗不过她的坚持,亲自为母亲擦身更衣,在她口中放入了少量米饭,这是民间的一种风俗,是希望母亲来生不要受苦。

布置好了灵堂,停柩三天,宋吵吵片刻不离地守在母亲的身边,一点饭也不肯吃,宁恪只好陪着她守,实在撑不住了才靠着墙睡一会儿。直到母亲下葬的那天,她才肯张口吃饭。

虽然不是她的亲生母亲,但是湾娘养育了她这么多年,比亲生母亲还要亲,宋吵吵心孝,该有的礼数一样不少。

宁恪说剩下的事情都交给他,于是他便真的着手办下去了。送她回郡主府,本就是想借着她的权势方便办事,再加上他原本处理起这种事情来就得心应手,倒也没什么太大难处。

取证,上诉,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如他原先行事风格一般严密无缝,况且那些官员都是他以往的同僚,没有交集也念些旧情,自然是要偏袒着些。一个八品小吏出身的老爷,一个只会耍小心眼的小官侧室,哪里是宁恪这个在官场上身经百战之人的对手?只随便盘问两句便露了马脚,连用刑都免了。

说实在的,那日杨氏在宋府挨的打倒真没白挨,还真就是她做的手脚。在她心中,湾娘一直都是个来路不明的人,平白分了她的恩宠,这口怨气在她心中压了几十年都没压下来,恰时湾娘病了,手里又有一大笔陪嫁,要是能趁她死后分了来,倒是便宜事一件,便教唆丫鬟给她停了药,让她就这么拖着病。杨氏想着,左右自己也没下过毒,谁还能怪她不成?

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杨氏不过一粗鄙妇人,她那点小心思,哪里能逃过取证捕役的火眼金睛,稍微恐吓了几句便全数招来,先押进了大牢,随后再定罪。

那厢皇帝批改奏章的时候,听说温仪郡主回府了,还是跟着宁恪一起回去的。可头一件事却是给自己过世的母亲办丧事,又听人说宁恪为一件小案子四处奔波,比以往任何事情都要上心。彦恺心中烦闷之余,不免有些奇怪,再过问了几遍郡主府的事情,上下嘱咐了一番。仔细想想宁恪的所作所为,也就没有细问传话之人了,只吩咐下去,让刑部为其大开通行之道,能帮则帮。

又说那六品承议郎宋博文突然被上头撤了官职,往先的俸禄也不发给他了,直接帮他卷好了铺盖踹出了散官之列。彦恺慢慢将狼毫搁在了笔舔上,心中估摸着又是宁恪的功劳了,不在官位,却能行其事,仔细想来倒是有些令人不安的,但一想到那代理丞相一职的御史大夫这些天所做的糊涂事情,只叹了一口气…于是这件事情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宋府老爷没了官职,地位一落千丈,加上他原本是靠俸禄吃饭的,官职太散,也没什么油水可以捞,整个宋府突然变得一贫如洗,灾祸来的太过突然,唯一的儿子宋长欢又是个不中用的,只会花钱不会赚钱,就一个劲埋怨自己老子没本事。原想着还有宋吵吵的聘礼可以用,却被人家原主人面不改色的收了回去,宁恪倒不是吝啬这点钱,只是不希望看到他们过得太好罢了。

连最后的希望都没有了,宋博文也没辙了,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呢,时宋博文居然还在心中庆幸着,幸好杨氏被判了刑,要不然还得多养一个人…

当吃穿都成问题的时候,宅子也就没什么大用了,只得变卖家产换取糊口的钱,日子过得举步维艰。原先虽然也不是特别富裕,好歹算是个中等水平,一下子变得这么惨,谁也受不了。虽然变卖了家产,可那钱也总有用完的一天,宋老爷又开始愁了,愁着愁着就恨得牙痒痒。

归根究底都怪那个狠心的二女儿!白养了她这么久,狼心狗肺的东西!

当所有人都在咒骂那个胳膊肘往外拐的郡主女儿的时候,宋吵吵又遇到了一个大难题。

宁恪要走了。

她还没从母亲去世的悲伤中走出来,就从小桃那里得知了这么一个消息,一时间有些恼怒,刚气冲冲地跑进了宁恪的房间,就看见他在收拾东西。

“是你把我送回来的,现在又是你要走,你就这么不想跟我过日子吗?”

说是收拾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就是这几天的一本卷宗而已。来的时候本就没带什么,走的时候自然也没什么可带走的。宁恪听见了声音,只得转过头来面对她。

“想啊。”他很诚实的答。

这个决定是他一开始就做好了的,也没什么可犹豫的。

宋吵吵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指着外面道:“你是要回之前那个小屋子吗?”

宁恪轻轻点了点头,语气似乎很随意,“事情已经都处理完了,应该没有什么要紧的大事了。政书二卷还没写完,书也都还在家里,再不回去,我怕都…”

“就不能把书带过来看?你是嫌弃这郡主府没有那小屋子舒坦吗?”宋吵吵完全无法理解他是怎么想的,出口便打断了他的话。

宁恪忽然垂了眸,神情有些尴尬:“不是嫌弃。”

“吵吵,我是个男人。”

她突然瞪大了眼睛,不明白他的意思。

宁恪接着道:“是个男人,所以不想被人看不起,不想被人说是吃妻子的软饭,你能明白吗?”

宋吵吵忽然僵在了原地,这些天,他为自己的事情忙东忙西,有时候连吃饭也顾不上,回到房间里也是倒头就睡,很少跟自己说什么话。她居然不知道他心里是这么想的。

入住郡主府已经有十几天了,原先也不是没住过好地方,住自己的府邸却是头一次。下人们见面都毕恭毕敬的喊她郡主,见了宁恪便喊姑爷,她心中听着倒还好,却不知道宁恪听着是什么感受,平日里下人们也没少议论,说姑爷是倒插门来的,尽吃郡主的软饭。

他这么一个要强的人,能忍这么多天,实在是很不容易了。

宋吵吵抿着唇想了一会儿,道:“那我跟你一起回去。”

宁恪目光柔和,似乎是有些无奈道:“都已经回来了,你觉得陛下还有可能放你走吗?安心在这里待着吧,又不是永远都不能见面了。”

“你什么意思呀。”宋吵吵皱着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是哪里做的不对吗?”

“你哪里都对,不要想太多。”宁恪开口答,“再等我一年便好,只要一年了。我运气还算不错,恰逢今年朝廷急缺人才,春节伊始科举便改了革,将春闱与秋闱的顺序掉了个个,提前在春天举行乡试,秋季便是会试。四书五经我荒废了好几年,要是再不看看,可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宋吵吵一直听着他把话说完,咬着牙齿道:“你到底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