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烈焰时降下的雨露。

梅青臣身上的戾气开始削减,他的眼神都发生了改变,眼瞳中那让人恐惧的幽深漩涡正在慢慢消失,一丝丝的清明终于从他眼中显现出来了。

等到他的眼睛彻底恢复之后,他却没有回答云翦的话。

而是快速的转身,避开了云翦的目光。

就在云翦疑惑的时候,他快速进了书房,碰~的关上门。

片刻之后,他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梅庄,让二十四使都进来。”

二十四使臣也是传令官,是梅青臣用来往大周各地传送命令的,而且并非是二十四个人,而是二十四道,总共数百人。

“大师您没事吧?真的没事?那好!您好好休息着,需要什么尽管跟手下吩咐。”梅庄在去伺候丞相之前,先询问了大师的情况。

刚才缘灭大师被丞相打飞,虽然没有摔在地上,可肯定也受了不小的内伤。

梅庄再三询问之后,才去传令了。

缘灭大师自己吞服了一颗药丸,就来到云翦面前,双手合十:

“公主殿下屡次为了大周,甘愿风险,让贫僧敬佩!”

先是之前的难民,甘愿嫁给阳城虎,后来的各种叛军和北燕铁骑,然后现在梅青臣即将崩溃的时候,殿下竟然愿意成婚,为了稳定丞相的情绪,大周九公主可谓牺牲良多。

云翦苦笑道:

“其实也并非是为了大周,本宫很喜欢丞相的。”

缘灭不置可否,男女感情的事情他向来不多问,也不多说,只是道:

“殿下如何知晓丞相的病情?其实丞相精神方面的疾比身体的病更加严重。”

缘灭已经不止一次的看到丞相失控了,他身体内好像是关着一头猛兽,随时都会挣开,伤人、

尽管前面几次,缘灭都用他的办法,帮助梅青臣压制了,可是这一次丞相更加严重,他试着靠近的时候,都被梅青臣给打飞了。

“丞相的身体现在损耗的是生命阳气,可丞相的心态已经无法维持了,贫僧从他十五岁的时候,就跟他接触,一步步的看着他走入”死胡同“,却没一点办法,而殿下竟然可以唤回丞相的理智,是我大周的福气。”

缘灭大师相当感慨,果然造化有序,上天给了大周一个可以变法改革的丞相,也给了丞相一个可以让他心灵停靠的港湾,那就是九公主啊。

难得九公主对这样的丞相,还是不离不弃的。

“既然九公主可以压制丞相的戾气,那么请殿下多在丞相府住些日子吧。”不需要太久,一个月就很好。

云翦不用缘灭大师说完,就点头答应:

“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我会留在这里的。”

缘灭大师很欣慰,这才返回自己的房间疗伤,刚才被打的吐血,一口血别在胸中还没有吐出来,相当难受。

等进了房间之后,缘灭大师才放肆的吐了一口血,隐隐带着几分黑色。

这是南疆蛊毒的血,之前有南疆的术士来谋害丞相,是缘灭大师和梅家暗卫出手擒拿了那两个人,可惜自己也中招了。他对丞相隐瞒了下来。

现在那两个南疆的蛊毒师被丞相派去刺杀氏族了,猜测之下便可以知道那些人是活不下来的。

即便他们刺杀成功,也会被丞相安排的人杀掉灭口。

或者说,丞相之前在他们身上种的毒就没有解药!

缘灭大师不觉间,才赫然发现:自己对梅青臣竟然是这么了解!

按照他们佛家的说法,梅青臣这样的人是没有佛缘的,却有着大义。正是因为他的这份大义,缘灭大师才愿意帮他的。

云翦在前面的院子中,看着梅家的护卫收拾院子中的尸体和厮杀现场,一直到了傍晚,梅青臣都没有从书房出来,似乎是害羞见到自己。

听梅庄说:

“丞相吃过午饭之后休息了一个时辰,现在精神很好,没有失控的迹象。”

梅庄一边说,一边用感激的眼神看着九公主。

若不是九公主出面,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抚丞相的失控呢。

云翦听到这些也就安心了,旋即追问起来另外一件事情:

“梅徐风的尸体并没找到,说不定还活着,需要彻查一下,本宫已经安排人去了,你也安排人找一下吧。”

梅庄皱眉看着后院柴房周围清理出来的一大片烧焦的尸体:

“好,属下这就去安排人手。”

云翦是安排的七杀去找人了,七杀就顺便把九公主擅自要跟梅青臣成婚的事情,送到了小城,皇后的手中。

周皇后气的当天就安排人,把她送到了丞相府。

“丞相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吧,让本宫端进去。”云翦在书房外面徘徊了很久,等到天黑之后,她就吩咐人把饭菜都端来了。

梅家的下人自然听话的送来了,殿下能够帮忙送饭,他们自然是求之不得了。

以前他们这些下人,为了给丞相送饭,可没少担惊受怕,好几次打扰了丞相,差点被丞相给处死。

现在这些下人即便再担心丞相的身体,他们也不敢冒然打扰送饭了,否则被处死怎么办?

在把饭菜送到云翦的手里之后,这些下人就赶紧溜走了。

云翦咚咚~的敲了门。

“进!”

梅青臣的声音中已经带着压抑的怒气,处理政务一天,坐在一个位置如被锁住、有忙不完的工作、看不到尽头的改革,他整个人都像是陷入无尽的黑暗泥潭中,永远不能拔出来一样。

可是当他看到出现在门口、端着饭碗的人时,仿佛有一道明亮却温和的光线,照射进了无尽的黑暗中。

仿佛黑暗被破开一般,让梅青臣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甚至让他的思绪和心境都开始飘忽,越来越远,真想整个人都这么放松下去。

“丞相,你该吃饭了。”云翦柔和的声音唤回了梅青臣的思绪。

梅青臣回神之后,反而是傲娇起来,眼神颇为冷酷的撇了云翦一眼,傲慢道:

“殿下身为公主,这样子不好吧!”

云翦懵逼:

“啊?”

梅青臣好整以暇的理了一下衣衫,起身的时候,忽然感觉浑身麻木,差点摔倒,可梅青臣咬牙坚持住了,并且脸上没有一丝的异样,风轻云淡的笑道:

“尊贵的九公主,亲自来给本相服侍,这让本相如此担当的起啊!”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可是梅青臣那嘚瑟的样,分明就是在得意:九公主都来给本相服侍了,感觉十分良好。

云翦眨了眨眼睛,菱角分明的脸上却露出一种温柔的神色:

“丞相乃我大周栋梁,本宫服侍有什么奇怪的!而且能够服侍丞相,是本宫的荣耀。”

虽然云翦说的很好听,让梅青臣也的确是感觉到了被尊重的优越感,可他仍然是感觉哪里有些不对,难道她对自己这么好,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利用价值?!

没有一点的男女之情?

梅青臣也是正常的男人好吧,是有这方面需要的。

云翦十分懂得看人脸色,在看到梅青臣那迟疑的眼神时候,她立刻跟进:

“丞相盛世美颜尚不自知,本宫可是看的入迷了呢!”

即便这句话中带着调戏的口吻,可梅青臣的心里仍然是舒服了不少。但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所以,梅青臣冷冷的哼了一声:

“殿下还是注意点好!”

梅青臣走到餐桌坐下,等着云翦把饭菜都送上来。

梅庄进来禀报事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傲娇丞相难得去餐桌边吃东西的样子。

梅庄都以为自己看错了,这段时间以来,丞相处理政务,从来都不会去餐桌上吃东西的,都是在书桌上随便吃两口,这次竟然郑重的来到了桌边,打算跟九殿下一块好好的吃东西呢?

梅庄实在不想破坏两个人的情绪,但仍然是进来禀报:

“丞相,柴讣文受伤,您要不要去看一下?”

梅青臣立刻放下了筷子,云翦则是转头道:

“准备一下出发!”

“你也要去?”梅青臣疑惑。

云翦理所当然的点头:

“自然是要去了,柴家世代忠良,在这种时候,皇族怎么能不表示一下慰问。”

梅青臣吃了两口饭就上了马车,云翦就让人把点心带上,一块上了车之后,喂给他吃。

“本相不饿!”梅青臣板着脸,不吃云翦送到嘴边的饼干。

矫情!

云翦心里骂了一句,却哄着道:

“吃一点吧,要不然身体该饿坏了,本宫还指望丞相的身体强壮一点呢!”

梅青臣…

她这暧昧又模糊的口气,是什么意思?

不过,梅青臣终于还是张开嘴巴,吃掉了云翦送上来的点心。

柴讣文受伤不严重,严重的是他一身宿疾,之前征战留下的伤痕早就掏空了他的身体,所以躺在床上的柴讣文脸色有些灰败。

“丞相,我的伤跟萧家无关,请丞相不要再伤及无辜。”柴讣文一看到丞相,几乎是立刻开口给萧家求情。

丞相的惩罚已经经过陛下的同意,很快就会传令下去,缉拿萧家叛乱者族属,剥夺了萧家的封地和祖籍地。

这样的惩罚太重了,柴讣文放心不下的就是这样的惩罚会激起氏族更加绝望的仇恨。

其实,这次的改革中,还是有不少的氏族都很开明的,尽管丞相变法的政策很严厉,可他们还是忍耐着,可若是丞相用如此血腥的手段,让氏族绝望中反抗。

整个大周就彻底的乱了。

“老将军,你好好养病!”梅青臣没有回答柴讣文的话,只是走到床边,淡然道。

云翦分明看到梅清晨在听到柴讣文话的时候,身体抖动了一下,显然是因为柴讣文的求情而有所动怒了。

可梅青臣还是压制了自己的情绪,这已经算是很给柴讣文面子了。

也是因为看到柴讣文在灯枯油尽的时候,还能有如此忧国忧民的心思,而有所感动而压制的。

柴讣文虽然身体不好了,可眼睛还是毒辣,他看着梅青臣,分明从他漩涡一样黑色的眼睛中,看到了让他畏惧的疯狂嗜血。

“丞相,不可冲动啊!完全可以让并州的萧家族人自主筹建军队,有他们的族人率领,服从朝廷命令。请丞相网开一面。”

柴讣文执着的求情:

“并州萧氏户籍两万多人,每家出一个,也才两万人而已,丞相是完全有能力控制的。希望丞相可以用这种柔和的政策作为惩罚,哪怕以后让他们这些军人做炮灰也好。”

梅青臣还是没有松口,柴讣文的话不错,可他担心让萧家带兵,他们会不听号令,为了这样一个家族冒险,值得么?!

梅青臣在处理政事中,有些偏激的做法。

在他看来,反抗就要受到无情的镇压,杀一儆百。

“丞相,我柴家三万族兵,全部交给丞相,并且我柴家直系愿意为并州萧家做保,若是他们反抗我柴家愿意出兵镇压,不成则身死!”

柴讣文的话让梅青臣皱眉,他不喜欢被威胁。

在梅青臣动怒之前,云翦急忙开口:

“萧家自己组军队可以,将领也可以是他们的人,但是他们的粮仓必须设置在皇城!”

只要控制了粮食,就不怕那几万人造反了,而且粮仓设置在皇城,就相当于变相的让并州把粮食都交出来了。

梅青臣默了一下,算是同意,而柴讣文则是有些为难,他担心萧家不答应。

云翦又说:

“本宫会让冯久带着两万骑兵,护送粮食!筹建粮仓!”

这两万骑兵分明就是对并州的威胁,若是萧家敢不从,殿下的骑兵就会冲杀而去。

柴讣文看梅青臣似乎是默认了,也只能点头:

“看来只能这样了,我柴家会跟着朝廷一块施压,让并州萧家遵守这样的惩罚,至于那些犯罪者族属,远亲是不是可以免责?”

梅青臣的眼神暗下来了,他觉得柴讣文说的太多了,要求的也太多了。

云翦只能在旁边中和:

“那就征调民夫,修建北方九城,或者修建琅琊镇港口吧!”

梅青臣再次保持了沉默,柴讣文自然也是无话可说。

“有劳殿下和丞相来看我了,两位快点回去休息吧,丞相身上那么多事,实在不敢耽搁丞相太多的时间!”柴讣文颤抖着手,拿出来了柴家的兵符,亲自送到了梅青臣的手中。

在这次的改革中,能够坚定不移跟在梅青臣身边的一流氏族,也只有苏家和柴家了,虽然他们两家的分族有不少反抗者,可有他们的族长压制着,没有出乱子。

柴讣文知道自己的身体不行了,他担心自己死后,柴佐无法压制家族的反对,所以直接把兵符给了梅青臣,只要梅青臣有了这些柴家军,就可以威慑柴家的族人了。

不管哪个氏族,在丞相的新政之下,都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他们柴家何尝不是如此呢。

可柴讣文想看到的是民富国强的盛世,作为一个曾经带领边军的将领,他太清楚一个国家作为后盾,可对边军有多大的影响了。

那些曾经为了大周、战死疆场、年纪不足十五岁的少年兵,那些为了大周戍边数十年,花甲之年仍然扛兵戍守的老卒,他们期待的是丞相要开创的盛世。

所以,为了这些人,柴讣文宁愿削了柴家,来实现国家的宏愿。

从柴家出来,梅青臣出奇的沉默,上了马车之后,梅青臣闭目养神,走到半路的时候,他才开口:

“柴讣文、苏维权才是我大周栋梁,没有他们这些勋贵老氏族的帮衬,本相的改革早已夭折。”

云翦没有说话,但他从梅青臣的口气中,听出来一丝挫败和无奈。

梅青臣看了云翦一眼,目光深沉的像是要把云翦给看到自己的眼睛里一样。半晌才道:

“本相知道殿下来我身边的用意,我的确是心态出现了问题。总有种尽力而不达的狂躁、毁灭冲动,殿下可以遏制本相的这种感觉。辛苦殿下了。”

云翦俏生生的看着他:

“不辛苦,我愿意在你身边做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