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进AST是安迪介绍的吧?你们俩刚才那个初次见面演得跟真的一样,可惜瞒不过我。”

成茵错愕地回过头来,看到舒妍一脸挖到瑰宝的得意。

“呵呵,你真聪明。”她僵硬地笑了笑。

八卦的炮制方法果然五花八门,不过万变不离其宗,基本都出于八卦者的自行想像。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啦!安迪都没告诉过我,说明他不想别人知道,我懂!”

舒妍的热络令成茵不便拂袖而去,两人执杯站在茶水间门口,这时礼堂里刚好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杨帆的演讲结束了,正向听众致意谢幕。

“安迪到哪儿都是这么引人注目。”舒妍的语气里充满骄傲和依恋。

成茵不适地喝一口茶,再喝一口。

“真羡慕你啊!”舒妍扭头对她道:“如果我有一个安迪这样的表哥就好了,你们感情一定很好吧?”

“…凑合。”成茵粗起嗓子含糊着回答。

舒妍闪着亮光的脸让她再也无法滞留下去,她把杯子里的茶喝个精光,扔掉纸杯,跟舒妍打了声招呼就回座位了。

凭着女人的直觉,她可以肯定,舒妍对杨帆的感情绝不止于上下级关系那么简单。

她使劲扭动身子,把自己从深入的胡思乱想中拽了出来。

4-4

研讨会结束后,成茵为避开出入高峰,在绿树成荫的校园里闲庭信步了片刻才往人流渐渐稀疏的大门走去。

正在街边拦车,一辆蓝色的斯科达停在她面前,舒妍的脑袋从车内探出,“芬妮,你要回公司吗?我们送你。”

成茵一下子就认出这是杨帆的车,本能地拒绝,“谢谢!不必了,我坐出租走就可以。”

“可是这一带出租车很少的,你还是上来吧,反正安迪也是要去AST。”

成茵还在磨蹭,杨帆的声音打车里传出,“成茵,快点上来,这里不许久停。”

她没辙,只得别别扭扭拉开后车座的门,一头钻了进去。

车里就杨帆和舒妍俩人,都坐前面,成茵盯着他们中间的空隙,干巴巴地说:“谢谢啊!”

舒妍咯咯笑,“你们兄妹俩还这么客气啊!”

“应该的。”成茵依然保持着谨慎。

杨帆轻笑着哼了一声没说话。

舒妍继续高兴地说:“芬妮,以后有你在,AST的人就更不会为难我们了。”

成茵刚想表明自己人微言轻,帮不上什么忙时,杨帆已经笑着开口,“难道以前有人为难过你吗?如果有,怎么不告诉我。”

“不是啦!”舒妍娇嗔道,“我是想说,有熟人在,至少有些事情可以预先通个气嘛!”

她回头向成茵解释,“以前我们在D市的时候,你不知道有多惨!好几次都是很晚了,突然接到AST这边的通知,要我们务必明天一早到公司开会。没办法,只好半夜三更赶路过来,否则哪里保证得了第二天的会议能准时参加呀!”

“现在公司搬过来了,以后这种事自然不会再发生。”杨帆轻言慢语,仿佛是在安慰舒妍。

听着两人一来一回的交流,成茵不难想象他们之间的亲密与默契,那于她而言,是杨帆的另外一面,完全陌生的。

她默默地将目光转向车窗外,看路边的景致飞快向后退,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隔膜,初进车来时的别扭与忐忑反而慢慢消失了。

过了某个十字路口,杨帆把舒妍放下车,她要去附近的审批中心办点事。

车子往前滑了一段,溜进一条车辆稀少的小道,杨帆忽然踩下刹车,成茵身子微震,愕然向前望去。

“坐前面来。”杨帆平静地吩咐,“我有话跟你说。”

成茵愣了一下,无声地推开车门,转到副驾位置上。

杨帆没有看她,也没有立即启动车子,静默了片刻才问:“你什么时候进AST的?”

“年前。”

“感觉很突然。”杨帆表情里含着什么样的猜测显而易见。

成茵不得不艰难地为自己辩解,“你别误会,我进AST不是因为你,我只是…对这个行业比较好奇,刚好又有这么个机会…”

“你不用向我解释,”杨帆瞥了她一眼,“你有选择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的权力。”

成茵低下了头。

车内一阵寂静,像在等待某种情绪被尽快消化。

还是杨帆先打破沉默,“不过,既然你进了AST,以后我们会有很多机会见面,我不希望我们未来的相处受到之前的影响,你也不用刻意避开我,这样可以吗?”

成茵没有立刻回答他,静静地想了会儿才说:“你以前问过我一个问题,我一直没回答你。”

杨帆不解地看看她。

“你问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你。”

“…”

成茵轻轻吁了口气,目光投向前方的道路,“12岁那年,我被困在树上不敢下来,是你在树下对我张开手臂,让我往下跳,你说你会接住我,我相信了你,闭着眼睛跳下来,果然安然无恙。从那以后,我就记住了你。”

杨帆双手扶在方向盘上,神情专注地听着,成茵的嗓音里有种他从未感受过的低柔,仿佛一下子成熟了许多。

“15岁,我跟着大哥大嫂去田坊为你出国留学饯行。那天我终于搞明白自己内心那团始终模糊的影子是什么。我想像你一样,想成为大家都交口称赞的人,不过最重要的,是我想追随你,想有一天…能跟你在一起。”

杨帆的心头涌起一股无声的潮水,他的思绪也跟着成茵的叙述追溯至意气风发的当年,只是,成茵的身影在他的记忆里始终不甚清晰。

成茵转过脸来问他,“你还记得我和你击掌盟誓的事吗?我说将来我也要去美国留学,你答应到时候接应我。”

杨帆眼神茫然,脸上现出一丝尴尬。

成茵不在意地笑笑,继续说:“升高中后,我的成绩几乎年年都是全班第一,也从没出过全年级前三位。那时候,我相信自己去得了美国,相信我有一天终能找到你,但是——你有了女朋友。”

杨帆默然,眼帘一垂,遮盖住眸中的所有内容。

“我为此难过了很久,我发觉我们之间原来有那么大的差距,无论是时间上的还是空间上的,不管我怎么拼命,也总是追不上你。这以后,又是几年过去了。在我差不多快忘记你时,你却突然回来了,还是单身一人。”

“…”

“我对自己说,‘周成茵,这或许是天意,是你的机会,不管怎么样,你都得去试试,否则将来肯定会后悔。”

她自嘲地笑了下,“结果你当然全知道了。”

“成茵…”杨帆禁不住低唤她一声,却仅此而已。

心头不是没有震撼的,他从不知道,像成茵这样开朗活泼的女孩,竟然也能将一段心事藏得这样深,但此时此刻,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叙述了这么一大段,成茵原来以为自己会激动,甚至会流泪,却没想到,她能这样平静。

“三哥说,我一直在追逐一个虚幻的影子。我不知道这种说法究竟对不对,我确实一点也不了解你。但我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因为,”她轻轻地、如梦似幻般地吐出了后面那句话,“我终于圆了一个很久以前的梦。”

车内静得让人几欲窒息,杨帆的双手还紧紧抓在方向盘上,胸腔里的潮水还在静悄悄地涌上来,他不能确切地分辨那意味着什么,但此时此刻,他对成茵的确是改观了。

原来他以为由唐晔撮合的这段“荒唐”的表白只是淘气的成茵不成熟的一次胡闹。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错了。

成茵的双眸渐次明亮起来,面庞上那一缕与她的娃娃脸不甚相称的忧郁也在倏忽之间逃遁开去,她望向杨帆的同时泛起明朗的笑颜。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谢谢你为我在亲戚面前遮掩,我知道我的任性给你带来了麻烦,一直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杨帆仓促地笑了一下,“突然之间变得这么懂事,我有点适应不了。”

成茵咬着唇笑起来,笼罩在他们之间的那层尴尬难堪的气息也终于在此时大大淡化。

“我和你之间,如果还有什么牵扯的话,也只剩下兄妹关系了,所以,你完全不必为工作上的事担心。”

“我相信。”杨帆也淡淡地笑,心里却没有预见的轻松,很多情绪,他根本来不及收拾。

到了AST门口,杨帆却没有下车的意思,成茵转脸问他,“你不进去?”

“嗯,想起来还有点别的事,改天过来吧。”

成茵推门下车,杨帆正等着看她步入公司大门,她的脸却赫然出现在车玻璃外,灿烂地朝自己笑着。

杨帆不解其意,落下车窗,用询问的眼神盯住她。

“谢谢你,杨帆哥!”成茵说着,用力对他挥了挥手,转身轻快地走了进去。

她一脸明媚的笑容让杨帆一阵恍惚,而那一声“哥”被她叫得如此自然流畅,仿佛预告了某种心理上的转换。

杨帆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慢吞吞启动了车子朝前驶去。

成茵在听到车子离去的声音后又从门内退出来,返回到台阶上,远远地目送尚在视野中的那辆斯科达。

忽然之间,她觉得阳光是如此灿烂,空气是如此清新,头顶的这片天空是如此湛蓝,而她的内心又是如此轻松。

她仿佛是把某个包袱卸在了杨帆车上,长久以来的心结也在不经意间悄悄打开。

是谁说的,只有摔倒过,才会真正长大。

5-1

情人节那天正好赶上周日,老板格外开恩,没追着成茵要数据报告,她着实睡了个懒觉,醒过来去厨房觅食时,发现妈妈也在家。

“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周妈妈虎视眈眈盯着她。

“知道啊!”全世界都知道今天是情人节。

“就没有人约你?”

“有啊!”

周妈妈眼睛一亮,“谁?哪儿的?人怎么样?”

成茵捻了个老爹给她留在锅里的小笼包,塞进嘴里前飞快答了妈妈一句,“你认识的,谢湄!”

周妈妈顿时泄气了,“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正经点儿。”

“我什么时候不正经了?”成茵边津津有味地吃,边扫了眼墙上的钟,“哟,快十点啦!我得赶紧了,我们约好在新世界门口见面的。”

“等等!”妈妈一把拦住她,“我话还没说完呢!”

“什么事?股票涨了?”成茵照例嬉皮笑脸,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出来老妈想跟她谈什么。

“你跟妈妈说句实话,是不是真的没男朋友?”

“真没有。”

“那好!”妈妈一拍大腿,“这事我给你操办了。”

成茵瞪起眼睛,“妈,你要包办婚姻哪?”

周妈妈笑眯眯地,“不包办,有得挑,到你满意为止。”

成茵见她妈来真格的,一阵头疼,赶忙岔开话题,“最近业务怎么样?”

“现在是淡季——你别扯远,我告诉你,别以为我做保险只是单纯做保险。”

“那您还做什么了?”成茵笑起来,“人口普查?”

“差不多。”周妈妈得意洋洋甩出一叠资料,“不过这可不是简单的普查,这里头全是单身适婚男青年,而且个个拿得出手。”

“妈您这么大年纪还玩无间道啊!”

“为了我女儿的幸福,我什么都做得出来。”周妈妈把厚厚的资料抛给成茵,“你好好看看,有中意的,只管告诉我,我负责给你安排。”

“哎呀,妈,我忙着呢!”

“你那是瞎忙!我问你,结婚重要还是工作重要?”

“都重要!”

“哈呀!我这么多年算是白教你啦!还是,还是你被那个什么狗屁的外资公司给洗脑了呀!”

成茵一看妈妈两眼放光就知道她又来劲了,赶紧息事宁人,“好好,我看,我看还不成吗?”

乘着妈妈的精力还没完全调动起来,成茵抓起精英们的“履历”就往房间里跑,随手甩在桌上,又花了五六分钟整装完毕,随即夺门而逃。

在新世界门口等了近二十分钟,谢湄才姗姗来迟。

“真稀罕,还有你比我到得早的时候。”谢湄一见面就挤兑她。

“没办法,我躲我妈呢!她又要给我介绍对象!”

谢湄不以为然,“你妈不是隔一阵子就得跟你唠叨上一通的,你躲什么呀!忍忍就过去了。”

成茵横她一眼,“这回她来真的,给了我这么厚一本材料!”她拿手比划给谢湄瞧。

“那你干脆就挑一个好了,是该找起来了,你以前不还老说二十五岁前要把自己嫁出去的么?现在不努力,等剩下了徒伤悲哦!”

“我暂时没这心思。”成茵挽住谢湄的胳膊往商场里走,“我又不是机器人,刚结束一个程序立马就能上另一个程序。而且,一谈到感情,我现在还有点心里阴影呢。”

她叹了口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谢湄失笑,“你根本就没被蛇咬过,别瞎用成语好不好?你充其量是杯弓蛇影罢了!”

成茵转头瞥她一眼,幸灾乐祸道:“别光顾说我,你自己不也还单着!有本事你先把自己解决了呀!”

“好了,咱俩算难姐难妹,谁也不说谁。”谢湄的好处就是什么事都不纠缠,点到为止。

逛了一个多小时,两人均收获颇丰。出得门来,站在台阶上往下瞧,街上的人多如蚂蚁,乌央央的一片人头攒动。天气阴沉,随时都有可能下雨。

“饿了,赶紧找地方吃东西吧。”成茵手上拎满了袋子,弯着腰,一张苦瓜脸。

她们去了经常光顾的一家牛排店,干净卫生,环境也不错。

不过十一点出头的模样,店里已是热闹非凡,两人排了五六分钟队才等到空位。

每次跟谢湄在一起,成茵都有说不完的话,不过这次她的话题明显少了,有些事已经过去,尽管心里还微有沉淀,她却不想再把它们挖掘出来重新灼烧。

谢湄照例发着各种对酒店不满的牢骚,她在那家星级酒店当销售主管已近四年,平时对着客人笑容可掬,但每次一聊起工作中那些琐碎的破事,简直能把银牙咬碎,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简餐吃到一半,成茵的面前出现了一对搂抱在一起的小情侣,双目灼灼盯着她们,不肯离去,而且看她和谢湄的眼神里还有某种诡异的怀疑。

谢湄见成茵眼神闪烁,对自己说的话没多大反应,便奇怪地向身后望去,牛排店等候的队伍不知何时已接成长龙,店长大概怕客人抱怨,于是提前放一些进来,让他们等在即将撤席的食客跟前。

在众目睽睽之下用餐,需要强大到可以把别人看成透明的能力,谢湄和成茵都做不到,只好草草吃完,把座位让给了那对欢天喜地的情侣。

“你说,刚才那两个会不会以为咱们是百合?”成茵压低嗓门和谢湄窃窃私语。

“管它的!”谢湄顿了一下,笑嘻嘻地看成茵,“哎,我要真跟你发展百合,你有兴趣没有?”

“嗯?我?”成茵眨巴了几下眼睛,当真思索起来,“跟你嘛…唔,可以啊!不就是吃住都在一起嘛!”

谢湄大笑,“你的心意我领啦!我是无所谓,反正爹不疼妈不爱的,你妈正兴兴头头给你钓金龟婿呢,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天果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两人商量找个清静点的地方坐坐,等避过这场雨再说,市中心这样的休憩场所为数不少,牛排店旁边的一条小巷里鳞次栉比的有好多家。

冒着雨跑到巷口,谢湄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她一边接,一边流露出不耐和厌烦,“准又没什么好事。”

接完电话更是一脸沮丧,“经理要我立刻回去,说三点有个重要的会议,讨厌死了!”

牢骚归牢骚,谢湄在这家酒店已熬下不少资历,现在正是有望上升的阶段,不敢马虎,下午的悠闲时刻只能容日后再说了。

雨天的情人节,出租车格外难打,在瑟瑟的细雨里等了一刻钟,才勉强拦到一辆,成茵让谢湄先上了。

接下来,偶有几部出租车经过,不是已经载客,就是被半道突然截杀而出的路人抢先一步,成茵在阴雨中犯了愁。

公交车站就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成茵望了眼拥挤的人群,又低头瞅瞅自己手上那几个被淋得快烂掉的纸袋子,实在没有去跟人挤的勇气。

她忽然想到唐晔貌似经常在市区一带的俱乐部出没,今天又是假日,说不定他会在附近,不如打电话给他试试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