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地掀开,与此同时,郁默蜷缩在被子里的小脸蛋,也慢慢地显现出来。

大概是刚起床,夏悠难得地对着他没脾气。

看他埋头闷在被子里,夏悠就轻悄悄勾住他的咯吱窝,将他往上头挪。大概是怕吵醒了他,她连呼吸都谨小慎微。直到他的脑袋终于睡到了枕头上,她才终于大喘了一口气。

不知不觉,郁默这孩子,竟然都那么重了。

夏悠恍惚记得,他出生的模样似乎还在眼前,躲在襁褓里,轻得像是个玩偶,每天的日常就是哭闹。

瞧他现在的模样,夏悠估摸着再过个两三年,她就要抱不动他了。

卧室内阒静,没有一个外人,只有在这个时候,夏悠才会难得地睁开眼,看看郁默这个孩子。

郁默长得很像她,没整容之前的那个她。但唯独一双眼睛,却是跟霍岐南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以前,夏悠怕霍岐南看见郁默,就是怕他认出了那双眼睛,那双酷似霍岐南的眼睛。

在身为郁默的生母这件事上,夏悠是有愧疚的。这么多年来,她把自己对霍岐南的所有恨意,都移植在了郁默的身上,对他冷眼,对他嘲讽。有时候她都很难以想象,自己竟然会对一个孩子那么刻薄。大概是骨子里的血缘亲情,即便是夏悠那样刻薄地对待郁默,郁默却依旧深深地喜欢着他的夏悠阿姨。因着郁默对她的喜欢,郁欢也一直在尝试缓解两人之间的关系,但却一直没有效果。

这些年来,夏悠也曾尝试着想对郁默好一些。可每当她奉于实践的时候,郁默那双酷似霍岐南的眼睛,却无时无刻地提醒着她,父亲的死亡、家族的没落,都是因为霍家的罪孽。那一刻,她想要对郁默好一点的想法,也就瞬间消失殆尽。

直到现在,夏悠都不知道自己该以如何面目对待郁默…

正当夏悠出神之际,身旁,原本熟睡的郁默却忽然嘤咛了一声,幽幽地睁开了眼。

“夏悠阿姨…”他蜷着小手,揉揉眼睛。

“为什么不睡自己的房间?”

郁默朦胧的嗓音里有些委屈:“陈姐一到晚上就走了,默默一个人睡觉好害怕,所以就偷偷跑来跟夏悠阿姨睡觉了。”

夏悠淡淡道:“既然这样,从明晚开始,我让陈姐留在这儿,晚上由她陪你睡。”

“不要嘛。”

大概是刚睡醒,郁默的声音奶声奶气的:“默默不要陈姐陪我睡,我想跟夏悠阿姨睡,因为夏悠阿姨身上有妈妈的味道。”

“胡闹!”夏悠立刻喝止,她侧过脸,瞪着郁默:“你又不是跟阮阮一样没妈妈,下次不准再说这样的话。你妈妈现在人在国外,过些日子就回来了。这样的话不准再说第二次,尤其是在你妈妈面前,知不知道这样多伤她的心!”

郁默抱着膝盖,坐在床头久久不说话。许久后,他才哑着嗓子,像是随时要哭出来:“夏悠阿姨,你怎么能这么偏心。”

“偏心?”夏悠眉头一皱。

“是啊。”

郁默吸了吸鼻子,两滴眼泪就那么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阮阮也不是你亲生的,她跟默默一样,都应该叫你阿姨的。可为什么阮阮就能跟你撒娇,让你抱她睡觉陪她玩,可是默默却只能永远被你讨厌。夏悠阿姨你真的好偏心啊…”

夏悠一怔,她原本以为郁默什么都不懂的,却不想,他在心里都已经明了了。

夏悠迟疑了一会儿,才搪塞似的说:“你是男孩子,别胡闹。况且现在阮阮生病了,她是个病人,需要别人的爱护。”

“那默默也要生病。”郁默回道。

“不准胡说。”

夏悠不愿意再听下去,也不敢再听下去,她生怕郁默再哭一会,她就会忍不住心疼、忍不住将他抱在怀里。可这样做了,又能怎样。过往的仇恨是个死结,在没有从打心眼里解开这个结之前,夏悠都没办法昧着父亲的死,去对郁默好。

她站定在床边,对郁默说:“剧组要开工了,我先走了。待会我会让陈姐过来,你在房间里等着。”

闻言,郁默不由地扯了扯夏悠的睡衣一角,大概是怕触怒了她,连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

“夏悠阿姨,你别走。郁默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说这样的话了。”

“你说的没错,是我薄待了你。”

说完,夏悠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同一所酒店的第二十层,霍岐南正在批复昨日留下来的文件。

钢笔齐刷刷地在白纸上书写着,一大段批复意见,正在笔下成型。

落笔收尾的一瞬间,猝不及防地,有人敲开了门。

方致晟火急火燎的,脚上仿佛是踩了风火轮,连声音里都带着些火气。

“先生!”

霍岐南头也不抬,继续书写:“怎么了?”

方致晟赶紧说:“刚才我路过十五层,无意间听酒店打扫的员工在议论,说是去打扫夏悠房间的时候,里头的小男孩一直在哭。郁默这几天还跟着夏悠住在一起,我估摸着,夏悠应该是又骂他了。先生你看…”

啪嗒——

钢笔笔帽被盖上,霍岐南迅速起身:“走,去看看。”

“是!”

**

酒店十五层,夏悠房间门口。

霍岐南连敲了好几声门都没人应,正当他正打算让方致晟去向酒店要房卡的时候,房门却出人意料地打开了。

一开门,霍岐南便看见了一只悬在半空的小手。

定睛一看,他才发觉,郁默竟是躲在了门背后。大概是因为身高不够,为了旋开门,郁默已经将整个人都挂在了门把手上。

霍岐南忍俊不禁地笑了。

以前看郁默的时候,霍岐南只觉得他是个聪明可爱的小男孩。现如今,知道了他的身世,知道他是自己和夏悠的亲生子。一切感觉仿佛都变了,以前喜欢他的聪明伶俐,现在无形之中,却化成了一种源于骨血里的骄傲。

霍岐南想让全世界都知道,这是他霍岐南的儿子。

然而,这种源于骨血的激动情绪,到现在却只能克制着。

因为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不想让郁默顶着私生子的头衔活着,他要让他光明正大地成为霍岐南的儿子。

到那一天,无论那个叫郁欢的女人曾经待他多么地好,他也会无情地将郁默收回到自己的身边。

如夏悠所言,他霍岐南确实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一旦想要,就要不择手段。

郁默大概是不知道门已经打开,还挂在门把手上折腾。

霍岐南见状,绕到他身后,不紧不慢地将他抱下来。

郁默纳闷地回头,结果见是霍岐南,不由地笑开了:“霍叔叔!”

这一声叔叔有些刺耳,不过放在现在,却是一个无可奈何的称呼。

霍岐南揉揉他的脑袋,往房间里头探:“你夏悠阿姨呢?”

“夏悠阿姨去剧组了。”

“所以她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了?”霍岐南不由蹙眉:“胡闹。”

“嘿嘿。”郁默忽然挠头笑了:“夏悠阿姨也经常跟我说胡闹,你们俩说这话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郁默躲在霍岐南怀里,眯眼笑着。一大一小的两人离得很近,霍岐南甚至能清楚无虞地看见郁默小脸上挂着的两条泪痕,已经干涸了。

霍岐南拧眉:“刚才,你夏悠阿姨是不是又骂你了?”

“没有啦。”

小男孩挠挠头,好像有点尴尬:“夏悠阿姨没骂我,是我不乖,偷偷跑到她房间去睡觉。”

“就因为这个?”郁默脸上的泪痕尤为刺眼,霍岐南握拳说:“她可真是过分。”

“夏悠阿姨人很好的,叔叔你不准这么说她。”

小小年纪,郁默就懂护短了。

霍岐南微微一笑,低头撩开袖口,瞥了一眼手上的表:“都早上七点了,吃过早餐了吗?”

“没有呢。”

“该饿了吧。”霍岐南牵住郁默的小手:“走,叔叔带你去楼下餐厅吃早餐。”

“好呀好呀”郁默忙不迭地点头,只是转念,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赶忙摇头:“不行不行,默默不能走。夏悠阿姨已经让陈姐过来了,陈姐要是开门见不到我,会着急的。”

霍岐南圈住郁默,手上稍稍使力,郁默就被他抱在了怀里。郁默尚在错愕,霍岐南却说:“没事,待会我让人守在门口。等陈姐一会过来了,就告诉她,你跟我走了。”

“行呀。”

郁默对霍岐南的想法表示非常认同。不一会,霍岐南就抱着郁默往直梯方向去。

方致晟听见了霍岐南刚才的话,凑过去说:“先生,你们先走吧,我守在门口等着。”

“不用。”郁默窝在霍岐南怀里高兴地东张西望,霍岐南趁他不注意,压低了声音同方致晟说:“不用守着了,陈姐找不到郁默肯定会找夏悠。既然她不愿意好好对待郁默,那么让她急一急也好。”

方致晟站在一旁,只觉得喉咙里梗着一口气。

既是生气,却又无奈。

夏悠这样心狠的女人,连霍岐南都无能为力,只能用这样卑劣的小手段稍稍刺激她。

然而,夏悠到底是铁石心肠的,她在不在乎郁默,仍旧还是个谜。

但愿能有成效吧。

作者有话要说:本宝宝今天心情好,没有理由就是想双更给宝宝们看,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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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24

第二十四章

接到陈姐电话的时候,夏悠已经拍完了第一场戏。

电话里,陈姐一直絮絮叨叨地哭着。估摸着是怕夏悠怪罪,她把详情都说得清清楚楚,一点细节都不放过。总而言之,照她的意思,她打开门的时候,就发现郁默已经不见了。而房门明显也没被撬开的痕迹,不可能是绑架。

夏悠听完,就大致猜出了这是谁的所作所为。

她原本想着不予理会,但转念一想,郁默还在他的手里,终归是让人觉得不安的。况且,按照陈姐的脾气,见不着郁默的人影,怕是再过一会,就要打国际长途向郁欢致电报告了,要是让郁欢知道郁默和霍岐南的关系,夏悠不敢想。

思及至此,夏悠绝不能坐以待毙。

于是,她立刻向导演请了假。

好在吴导是个通情理的人,跟郁欢又是多年的圈内好友。他听说郁欢拜托夏悠照顾的儿子不见了,二话不说,立刻准了夏悠的假,改为拍摄其他演员的戏份。

夏悠平常虽然总在暗地里骂吴导是霍岐南的走狗,但在关键时刻,吴导立刻准假,夏悠仍是稍稍有些感动。

在结束拍摄之后,夏悠立刻给霍岐南去了个电。

然而,电话竟不是霍岐南亲自接听的,而是方致晟。

方致晟一口咬定没见着郁默,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语气斩钉截铁的程度,仿佛这是已经按在了砧板上的事。

可偏偏就是这样笃定的语气,却让夏悠更加怀疑。

且不说方致晟知晓郁默失踪,第一件事情应该率先报告霍岐南,而不是在电话里跟夏悠周旋。再者,方致晟知道郁默失踪时,那一副斩钉截铁却漠不关心的语气,早就已经暴露了郁默在他们手里的事实。

于是,夏悠又尝试着试探他们所在的位置,很巧合地,方致晟暴露了他们所在的位置。

知道一切讯息后,夏悠立刻挂断电话,奔赴酒店。

**

景城酒店的餐厅包厢里,郁默正一门心思地盯着面前成堆的点心,犹豫先吃哪一个比较好。

方致晟刚接完电话,推门进来,俯首在霍岐南的耳边,轻声跟他通报。

“先生,一切都按您说的做了。一口咬定郁默不在我们这边,语气漠不关心,还有故意口误向夏悠透露我们的位置。”

“知道了。”

方致晟稍显迟疑:“先生,恕我多嘴,我不懂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不干脆告诉夏悠,孩子在我们的手里?”

霍岐南低眉微笑,却不语。

这时,恰好服务员送来热牛奶,他顺手推到郁默面前,说:“点心太干,喝点牛奶。”

郁默粲然笑着:“谢谢叔叔。”

一个个制作精美的点心,被郁默塞进嘴里,他整张小脸都仿佛被撑成了包子模样。霍岐南见他吃得高兴,不由得也眼底带笑。

片刻后,他才侧过脸,压低声音,同方致晟说:“夏悠生性多疑,你如果明摆着告诉她,郁默在我们手里,她或许就连过来看郁默一眼都不屑。但如果你露出破绽,她就会始终心存疑虑,一定要亲自过来一探究竟。”他端详腕上的手表:“现在是九点半,她从剧组到酒店,车程一个小时。十点半,等她出现,正好一起吃一顿午饭。剧组的盒饭实在是简陋,我记得她口味挑剔,应该是吃不惯的。正好趁着这机会让她好好吃一顿,也算是好事。”

闻言,方致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大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他的先生对夏悠那么好,可偏偏夏悠就是个眼盲心盲的白眼狼,即便是知晓了霍岐南的好心,她估摸着也只会选择视而不见。

**

报告完毕,方致晟就从包厢里退了出去。

一下子空气变得很安静,除却餐厅里来回播送温柔圆舞曲,只剩下郁默嚼咽食物的声音,声音有些细碎窸窣,但听在霍岐南耳朵里,却只觉得愉悦。

小孩子不懂得吃东西的细节,一口牛奶灌下去,绕着整个嘴巴,圆滚滚地出现了一圈奶液。灯光的映衬下,他唇边残留的奶液发着光,隐约之中,尚且还看见唇边一根根细小的绒毛。

此刻,霍岐南只觉得心都软了。

他将椅子挪得靠近郁默一些,抽了张纸巾,一边替他擦,一边问:“好吃吗?”

“一般般吧。”郁默随性地抹了抹自己的小肚皮:“没有夏悠阿姨做的生煎包好吃。”

听见生煎包三字,霍岐南不由一怔,这三个字,仿佛也是种记忆,是他和夏悠之间挥之不去的过往之一。

夏悠做的生煎包,他确实还有些印象。那时候,两人同居,身为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她从来没动手下厨过。某日,她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兴致,抡起袖子就号称要给他做一桌满汉全席。结果呢,物料都备齐了,她照着网上的菜谱折腾了好一阵,差点就把家里的厨房给烧了。眼见做菜是不成了,她灵机一动,拿了剩下的面粉和肉馅,临时给他做了一顿生煎包,倒是意外地好吃。他问她是什么时候留下的这一手,她只说那是她早逝的母亲,留给她的唯一记忆。再到后来,她父亲自杀,她也从此消失,霍岐南曾走过无数家点心店,却再也没能找回夏悠做出的那个味道。

回过神来,他已经替郁默擦干唇边的牛奶,收回手去。

“你夏悠阿姨经常给你做生煎包吗?”霍岐南问。

郁默扁扁唇,稍显失落:“夏悠阿姨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做生煎包。因为过年的时候,家里只有妈妈和默默,夏悠阿姨没有家人,所以也会跟我们一起过年。”

“你很喜欢你夏悠阿姨吗?”

“是呀是呀。”

提及夏悠,郁默高兴地拍手:“除了妈妈,我最爱的人就是夏悠阿姨了呢。”

“可是…”霍岐南打量着郁默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试探:“可是你夏悠阿姨,似乎对你不太好?”

“才不是呢。”

郁默将脑袋仰得老高,抠着鼻尖,说:“叔叔,不明白,夏悠阿姨才没有对我不好。她就是老师前几天教得那个成语…”

“什么成语?”

郁默挠着后脑勺,寻思着那个成语该怎么说。

隔了半晌,他终于想到了,猛地一拍脑袋,结果把自己给打疼了。他只好一边揉着疼痛脑袋,一边呲牙咧嘴地说:“就是嘴硬心软。”

霍岐南见他把自己给打着了,忍俊不禁地凑过去,替他揉脑袋:“小家伙怎么自己下手都不知道轻重,还把自己给打疼了。”

郁默打断霍岐南,自顾自地说:“别人都觉得夏悠阿姨对我不好,但是妈妈和我都知道,夏悠阿姨很喜欢我的。就像有一次,我跟隔壁班的小胖打架,一不小心把自己的脑袋给磕破了。夏悠阿姨可生气了,罚我站墙角不准吃饭。我当时挺不高兴的,但后来我听妈妈说,夏悠阿姨一直在房间里偷偷抹眼泪,还给我买药膏,我就不气了。夏悠阿姨对我很好,只是不喜欢做给别人看。妈妈身边的艺人阿姨们,都对我特别好,可是他们都只是表面上喜欢我,暗地里我听他们说了好几次,说我是妈妈的拖油瓶呢。虽然我不太懂拖油瓶是什么意思,但肯定不是好的意思。我还记得有次我生日…”

话还未说完,郁默忽然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