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过程很漫长,由于当地的医生不了解阮阮的病情,又不敢轻易动手术。只好等阮阮情况稳定后,通过转院,再将她送回盛城的主治医师那儿。

盛城手术室外,主治医师赵医生在经过观察之后,最终决定给阮阮动手术。

夏悠很明白,动手术根本是治标不治本的行为,唯有换心,才能让阮阮从根本上痊愈。

然而,处于绝境的人们,总是妄想着会有奇迹。候在门外,夏悠幻想着自己被奇迹砸中。她想着,说不定等赵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就会告诉她,手术很成功,很意外地通过手术,阮阮被治愈了。

只可惜,希望与现实总是背道相驰。把人逼入死径,那才是现实二字的一撇一捺的写法。

手术室门前那盏鲜红的灯趋于灰暗,夏悠迫不及待地从座椅上站起来。但到底是一动不动坐得久了,脚下发麻,险些摔下去。

不过还好,身旁的霍岐南扶住了她。

“没事吧。”他的声音低哑哑的,毕竟随同夏悠熬了两天的夜。

“没事。”

夏悠推开他的手,心急如焚地往手术室门口去。

就在距离手术室大门不到一米距离时,两扇门洞开,走出来个身着白大褂的男人,手上还套着塑胶手套。

夏悠迫不及待地往手术室内探,但里头黑黢黢的,根本看不见任何事物。狭长的通道里,唯独只能看见走廊底端稀薄的光亮,那道光仿佛是穿越了生死,直到另一个世界。

“赵医生,阮阮怎么样了?”夏悠慌乱地问。

赵医生摇摇头,面色不佳:“情况很不好。”

“怎么回事?”

“阮阮的心脏本来就千疮百孔,之前让她出院两天,就已经是下下策了。现在回来的时间延迟了,以她的病情本身根本不适应外面的世界,更何况又摔了一跤。为今之计,换心刻不容缓。只有找到合适的心源立即做手术,才能让她好转。”

“那要是找不到心源呢?”

“那阮阮…”赵医生迟疑片刻,才说:“也就是这一个星期不到的事情了。”

夏悠脚下一软,险些就要倒下去。幸好,霍岐南和赵医生同时扶住了她。

此刻,赵医生还套着塑胶手套,上面透着一股清淡的肥皂气息。夏悠知道,这双手曾经沾满了阮阮的血,只是后来洗净了,就再也闻不见血腥味了。夏悠不确定,是不是有一天,阮阮来过这个世界的痕迹,也会像这样一般,被一块橡皮擦擦得一干二净,直到消失在所有人的世界里。

想到这里,她忽然暗暗下定决心。阮阮不能死,绝对不能。

夏悠定了定神,努力站直身体,说:“谢谢赵医生,我知道了。”

**

赵医生带着一行医护人员离开,接下来,还有好几场手术等待着他们。

医生这个行业就是这样,看惯了生死,连临走时的背影,都显得冰冷无情。

赵医生走后,空荡的手术室门口,就只剩下了夏悠与霍岐南两人。

没人说话,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后,夏悠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忽然开口:“阮阮不能死的。”

“放心,阮阮不会有事的。”霍岐南扶住夏悠,将她脆弱的肩膀,揽入怀中。

男人温热的体息,仿佛是一道催泪剂,不知觉间,把怀里的夏悠,蒸的眼眶湿润。

啪嗒——

他反手抱着她,一滴泪就毫无预兆地,落在了他的手背上,烫手非常。

这几天以来,霍岐南一直陪在夏悠身边。夏悠这几天流的泪,比霍岐南多年前认识她以来,还要多得多。以前听人说,哭可以把眼泪哭瞎,霍岐南不信。只是此刻,换到了夏悠身上,他信了。

她要是真这么夜以继日的哭下去,霍岐南真不怀疑,她会因此瞎了。

他低头看她,正要安慰她。

然而,还未等他开口。夏悠就忽然抬起脸来,用那张眼泪浑浊、布满血丝的眼睛,灼灼地盯住他,哽咽着说了一句。

“霍岐南,我求你。”

她双膝一弯,作势就要跪下去。

霍岐南立即拉住她:“小鹤,你干什么?”

“我想求你,霍岐南,我想求求你。”

六年前,即便父亲自杀,家庭破产,她也未曾向霍岐南落过一滴泪,更不用说向他下跪。现在,为了阮阮,她却屈服了。

曾经,她把倔强与尊严看得如生命一般重,咬牙也不肯松口求他一句。但此刻,她为了阮阮,她下跪了。

这一瞬间,霍岐南心疼了。

他垂眸看她,自走廊深处的白光打在她头顶,是耀眼刺目的白,仿佛她一夜白头,瞬间苍老。

她说:“我求你,救救阮阮。我想要一颗心脏,能救阮阮的心脏。”

夏悠靠在霍岐南的怀里,泪水濡湿了厚实的西装,温热地贴在他的皮肤上。她苦苦哀求:“你说过的,以霍家的能力,在盛城足够只手遮天的。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求你,求你就救阮阮。”

霍岐南张唇就要开口,夏悠大概是害怕他的拒绝,立刻捂住了他的唇。她知道,如果霍岐南拒绝,那她就真是走投无路了。

她赶忙说:“霍岐南,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地帮我。只要你救了阮阮,什么都好说。”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已经有点歇斯底里:“你不是想让我回到你的身边吗?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阮阮活下来,什么都可以。”

夏悠疯狂地点头,直到霍岐南按住她的脑袋,把她的脸拨正到自己面前。

“放心,我会帮阮阮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夏悠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悲切又痛苦,仿佛沉到人心底去。

一边笑,她一边挣开霍岐南的怀抱,东倒西歪的步伐,像是个活脱脱的疯子。

身后,是冰冷的白瓷砖墙面。夏悠笑得脱失了力气,整个人都贴在墙面上,一点点地往下滑。直到滑到在地上,她才终于抱住膝盖,由笑转哭,之后,失声痛哭。

霍岐南按住她的脑袋,心疼地将她拉入怀里:“别哭了。”

她无视他的安慰,反而哭得更为放肆:“霍岐南,这一次,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别怕,还有我在,有我就一定有路。”

许多年前,他就曾许下承诺,给她一生的庇护。只可惜,后来的一切分崩离析,那段曾经的承诺也变了味道。

夏悠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后悔,如果不是我,阮阮就肯定不会变成现在的境地。我以前跟她说好,每星期去见她一次的,可是为了工作,我忽略了她无数次。这次,她明明可以躲过病发的,但都是因为我执意带她去剧组,才造成了现在的一切。”

“小鹤,这不怪你。”

“怎么能不怪我?”她吸了吸鼻子,又说:“医生嘱咐了只准在外面待两天,但因为我那些该死的工作,我把她拖到第三天,才准备带她回去。如果不是我,她就不会摔跤,也不会病发。”

“阮阮是先天性心脏病,随着年纪的增长,会越来越频繁,这不是你的问题。”

她推开他的手:“可我仍旧逃不出对自己的斥责。”

“小鹤,何必呢。”

霍岐南话音刚落,便再次有一群人从手术室内出来。只不过这次,还多了个担架,上面睡着刚动完手术的阮阮。

见状,夏悠立即摸干眼泪,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飞奔到阮阮身边。

她慌忙地问着:“阮阮,怎么样了?妈妈在这儿呢。”

回应她的,是无声。

最后,是好心的护士开口:“小姐,患儿刚做完手术,暂时还不会醒来,您稍微等等。”

“知、知道了。”夏悠略显失落。

一旁的霍岐南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护士将阮阮的担架往外推,这时,夏悠也随同担架,一同往走廊尽处走。

然而,霍岐南却忽然钳制住了她的臂膀。

“小鹤,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把阮阮看得这么重?”

“她是我的女儿。”

“她只是你的养女。”

夏悠沉默。

霍岐南握住她手臂的五指,一点点收进:“我问你,你不能让阮阮出事的原因,是不是因为这些年,你把所有对郁默的爱,都移植到了阮阮身上?”

夏悠的忽然定住,止步不前:“如果我告诉你真话,你还会救她吗?”

“会。”霍岐南笃定:“凭她叫我一声霍叔叔,我就不会坐视不理。”

“好,那我告诉你真相。”

夏悠讪讪一笑:“知我者,莫若霍岐南也。”

这一句,代表了所有心照不宣的秘密。

霍岐南终于明白,夏悠并不是没良心。只是,她把所有的良心都留给了阮阮,把所有的恨意牵连留给了不足五岁的郁默。

因为郁默是仇人之子,即便是她的亲骨肉,她也一直有所保留。但阮阮不同,不基于仇恨,不基于过往,夏悠可以给她最极致的母爱。

原来,她不是没有良心,只是给予的对象换了一个人。

霍岐南虽然心里有怨,但阮阮仍旧是无辜的。

思及至此,他打开手机,拨通方致晟的电话:“阿晟,一周之内,帮我找一颗活体心脏。”

“活体心脏?”

“对。”霍岐南的声音不容置喙:“无论是找人,还是去器官黑市里贩卖,一个星期内,我一定要。”

方致晟犹疑:“是夏悠的养女出事了?”

“嗯。”

“我知道了,我立刻派人去找。”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很好看吧,捂脸,接下来还有更好看的,马上等本宝宝给你们放大招!

第28章 29

第二十九章

阮阮的病情并没有好转,连续两天都一直昏昏沉沉地。

时而,她还会在梦里说些胡话,揪着床单神情痛苦的模样,令在场的所有人为之叹息。

夏悠推掉了所有工作,专心在医院陪阮阮。

同样地,霍岐南撇去任何事情,一门心思地照顾着夏悠母女俩。

这些天来,阮阮病情危重,夏悠心存自责,仿佛在以同样的痛苦来惩罚自己。阮阮昏迷不醒,她就彻夜不眠,至今下来,夏悠已经快有连续三天没能好好睡过觉了。

照这样发展下去,霍岐南真担心,最先扛不住的不是阮阮,而是夏悠。

**

时值傍晚,霍岐南订了些清淡的饭菜,都是记忆中夏悠最喜欢吃的。

他下楼取餐,却无意间看见住院大楼外围了好几辆采访车,从车上下来的记者各自拎着个话筒,似乎有意摆开阵仗,大干一场。

做记者这一行的,情报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因此,刚一下车,好几个记者就赶忙围坐在住院大楼外的平台上,互相交换着信息。

“你们听说没有,女演员夏悠似乎在这幢楼里。”

“听说了,好像连续几天都没从这幢楼里出来,估计是亲人病了。”

“有群众拍到照片,说夏悠一直躲在一个心脏病重症患儿的病房里。”

“你们不知道吧,资料上说那患儿是个孤儿,但偏偏出人意料的是,一个孤儿居然住的是vip病房。照我猜…”

“你猜什么?”

“我猜,保不准是就是个私生女。”

现场仿佛炸开了锅,记者们都拍手兴奋起来:“要这是真的,绝对算是个爆炸性消息,虽然夏悠现在已经过气了,但这种八卦消息影响力惊人啊。”

离得不远,霍岐南清楚无虞地将这些记者的闲言碎语收入耳中。

之后,他打了个电话出去:“阿晟,住院大楼外围了一大堆记者,帮我想办法赶走他们。”

“我知道了。”方致晟答。

霍岐南步履沉着地往大楼内走,玻璃门得了感应开开合合,霍岐南一脚跨进去,声音冷冰冰的:“如果不肯走,那就找几个保镖,用暴力解决。”

方致晟略有犹豫,才低低地回了声:“好。”

方致晟明白,霍岐南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不过也是,那些记者太过无良,对着个重病的孩子也要趁机找话题炒作。这样的行径,方致晟也同样不齿。

**

电梯内的数字不断攀升,很快,霍岐南就抵达了儿科病房所在楼层。

站在门口,他却迟迟没有走进去。

这些天来,夏悠对自己的苛刻他已经领教过。他很担心,一推开门,看见的又是夏悠那双浑浊疲惫的眼睛,里头含着心如死灰的绝望。

透过病房门口的监视窗,他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探去。

很意外地,他看见夏悠竟是靠在沙发上合眼睡着了。室外的阳光,从窗台罅隙里落下来,斜斜地打在她身上,温暖了一片。

霍岐南不敢轻易走进去,生怕打扰她的睡眠。

很久以后,久到他手上的食物已变凉,他才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去。

他轻旋门锁,不敢使力,等房门隙开一条狭小的缝儿,才穿身而过。

他含着手上的动作,将食物放在病房内的桌上。之后,向夏悠走去。

五月的节气,还算不上炎热。

她只披了件薄薄的开衫,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霍岐南怕她冷着,便脱下自己的外套,揽在手腕里,轻声朝她靠近。

他小心谨慎地坐上沙发,将手上的外套,往她身上披。

此时,两人之间仅是十数公分的距离,这样狭窄的长度,足够霍岐南将她憔悴失落的模样尽收眼底。

三日未能好眠,她眼底的乌青,已经与肤色融入一体,像是块天然的胎记。足够近的距离,霍岐南甚至能瞧见她脸上的泪痕,尚未干涸,黏黏地贴在面上。霍岐南估摸着,夏悠应该是在他出门的时候,又大哭一场。以致于哭得精疲力竭,才睡着了。

夏悠似乎睡得不□□稳,霍岐南刚讲外套披上她的肩头,一会儿的事情,就已经落了半个肩。

他伸手替她捡拾掉落一半的外套,然而,动作之间,绵软的沙发没有支撑,瞬间凹陷了一团。当他初初碰到外套一角时,夏悠已经顺势倒在了他怀里。

她应该真的是累极了,否则以她一向警觉如刺猬一般的个性,这样的动静,早该醒了。

然而,此刻她却睡得极熟。

夏悠的脸颊尽在咫尺,她的呼吸尽数喷吐在霍岐南脸上,有些撩人的醉意。隔得很近,阳光斜斜地落下来,他仿佛能看清她脸上细密微小的绒毛。而她轻柔沉睡的鼾声,仿佛是一种催化剂,催得人心醉情迷。

这样的气氛实在太过温柔,以致于在这样的情境下,霍岐南情不自禁地,一点一点向夏悠靠近。

直到一个吻,蜻蜓点水地落在她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