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就大手一挥:“陈管家,早晨出门时不是带了件外套吗?拿过来,给夏小姐披上。”

“不用不用。”夏悠受宠若惊。

然而她的拒绝并未起到任何效果,外套仍是稳稳地披在了她的身上。

这时,周老先生又开始吩咐:“刚才都打喷嚏了,兴许是受凉了。陈管家,赶紧再倒一杯热水过来,让夏小姐暖暖。”

“是。”底下有人回应。

不到一分钟,一杯温水,已经硬塞到了夏悠的手里。

既是周老先生的好心,夏悠也不好意思拒绝。她握在手里,捂了捂,才端起被子来抿了一口。

待她喝完一整杯,周老先生才满意地笑了笑,说:“夏小姐,说真的,你的模样可真是像极了一个人。”

“是白鹤冉吗?”她微微一笑。

“哦?”周老先生挑眉,略显讶异:“怎么,夏小姐也知道小鹤?”

“之前遇到过周湛先生,他跟我提起过,他说我的眼睛很像她。”

“是啊。”周老先生笑笑,声音意味深长。

大堂里有些嘈杂,不便两人交谈。周老先生就开始缓慢地踱着步子,往里头走。上了年纪的人,腿脚总有些不便,夏悠就亲手搀扶着他,往里头去。被夏悠这样关怀着,周老先生忍不住欣慰地笑了。

管家走在前头,推开了私人休息室的大门。

夏悠刚扶着周老先生坐下,就听见他忽然欺着嗓子,缓缓开了腔。声音里,依稀带着些怅然若失的味道。

“你和小鹤那姑娘,确实像极了。当初只在电视里看了你一眼,就觉得像。现在真实接触过,倒是觉得更像了。”周老先生抬起褶皱遍布的眼睑,看向夏悠,遐远的目光,像是透过夏悠,在看另一个人:“小鹤那姑娘,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我找她,找了也快有六年了,耗尽人脉,也没能找到她一丁点的线索。她最后一次出现,还是在一家医院,动的流产手术。我当时听见了就心惊,心想着那时候她才多大,又是哪个男人,居然敢动了她,我简直恨不得杀了那个男人。”

夏悠看见周老先生的手,攥得死紧,手上的斑点,都快聚成一团。

周老先生轻微叹息:“也不知道现在她怎么样了。动了那样的手术,身体应该很虚吧,也不知道身边有没有个好好的人,能够照顾她。现在,一晃眼都六年了,却再没能听见她的音讯。”

听完周老先生的话,夏悠的眼眶不自觉地湿润了。过往的一切,被人以一种心疼扼腕的方式讲述出来,夏悠只觉得难过。她在这世上早已没有了亲人,但此刻周老先生的一席讲述,却让她仿佛觉得,眼前人心疼的口气,俨然像是自己的至亲。

“夏小姐怎么哭了?”周老先生笑得慈祥。

“可能是周老先生说的白小姐的故事,让人难过。”

“是啊,她是个令人心疼的孩子。”

夏悠顺理成章地问:“听起来周老先生似乎很心疼她,不知道这位白小姐是…”

周老先生眼尾一扫,淡淡笑着:“十多年前,佰城集团在盛城发展鼎盛。但六年前,因为掌门人白宏海的经营不善,佰城集团就此破产。而小鹤,她就是当时佰城集团唯一的千金。在佰城集团倒台,白宏海自杀之后,她也不知所踪了。”

周老先生的神情悲悯且遗憾,令夏悠觉得疑惑。思及之前周湛曾说过,关于母亲夏婉芝与周老先生是旧识的事,再加上,此刻周老先生谈及白鹤冉时的心疼模样。直觉中,她觉得往事可能有些她不明了的因素存在。

更何况,在夏悠的记忆里。夏家与周家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她更是从未从母亲的口中,听到任何关于周家的讲述。甚至于连外祖父母,对于周家向来都是避而不谈的。

此刻,她只觉得奇怪,就故意问道:“周老先生,冒昧地问一句,她是您的…”

周老先生似是有些犹豫:“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小鹤那姑娘,估计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不知道您的存在?”夏悠蹙眉。

夏悠话音刚落,从外头,就传来陈管家的催促,示意剪彩仪式即将开始。

闻言,周老先生拂了拂西装,站起身来。老迈的目光,遥遥地盯着某处,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她知不知道根本无所谓了。只要她还活着,在我老头子有生之年还能看她一眼,就安心了。”

陈管家搀扶着周老先生往外走,但刚迈了几步,他却停了下来,回头看向夏悠:“夏小姐今年二十七了吧。”

“嗯。”夏悠点头。

周老先生不自觉地,绽开了笑意:“我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小鹤的时候,还是她二十一岁的时候。那时候她读大学,考了夏婉芝那姑娘最喜欢的油画系。那时候,每周末我都会跟周湛那小子,去学校的画室里看她画画。她画的画,可真是漂亮,我还记得,是画面里是一群丹顶鹤,旁边站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男人。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跟记忆犹新似的。”

“小鹤要是好好的,今年也该二十七了。这年纪,也不知道结婚没有。”老人家的声音里,裹挟着细碎的叹息:“我老人家就是这样,没事总操心孙辈们的婚事。”

夏悠捕捉到了周老先生话里的异常,独自轻声呢喃:“孙辈?”

夏悠不由皱眉,父亲白宏海与周家毫无交集,更何况以周老先生的口气,对于父亲白宏海应当也是不熟悉的。只是这个孙辈,令夏悠觉得怪异。

正当这时,周老先生却忽然出声,打断了夏悠的思虑。

“对了,后天就是阿湛的生日了。要是夏小姐不嫌弃的话,一起过来吧。多一个人,也总热闹些。”

鬼使神差地,夏悠回了句:“好。”

隐约中,夏悠觉得,周老先生身上,似乎藏着攸关自己的…一个秘密。

第38章 (2)

两天后。

周老先生一早就派了人到夏悠的公寓,接她往周家去。

周家的老宅,倒不像是先前举办周老爷子八十大寿的欧式风格别院,反倒是一幢极具民国风格的小洋楼。

夏悠抵达的时候,周老先生恰好出去晨练了。

先前,周老先生出门的时候,就吩咐了陈管家好生招待夏悠。陈管家担心夏悠一个人待着无聊,就起了主意,带着夏悠在老宅里参观了一圈。

一楼是客厅,二楼是书房,会议室,健身房,三楼才是私人的卧室。

私人卧室那一层,夏悠不方便进去,就一直在二楼转悠着。

走至二楼拐角,依稀可见走廊尽处的房间里,似乎亮着灯。

陈管家见夏悠将目光瞄向那处,就跟在后头解释:“走廊最后头那间,是大少爷的房间。大清早地就亮着灯,估摸着大少爷应该又是处理公司的事情,一宿没睡了。”

书房门还开着,夏悠挪着脚步走过去,往里头一望。果不其然,就看见了周湛低头伏案的身影。

与此同时,周湛正好听见了外头的动静,抬起眼来。

两条目光,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块儿。

“来这么早?”周湛抚了抚眼睛,率先招呼夏悠。

“是啊,老先生的车子来接,就走了。”夏悠站在门口,莞尔笑道:“倒是你,怎么到自己生日的时候,都还忙着工作的事。”

周湛扬眉笑笑,示意夏悠进来:“这不是陵川集团那边逼得太紧,我生怕稍微松口气,就被敌人占了先机嘛。”

在周湛的指引下,夏悠走进书房,寻了个沙发坐下:“现在情况不容乐观?”

“差不多吧。”周湛揉了揉太阳穴,说道:“现在的陵川集团,可不像是当年佰城、周氏、陵川三足鼎立时,排在最末的陵川集团了。自从六年前,佰城集团被陵川集团搞垮,现在的盛城,除了周家怕是再也找不出陵川集团的对手了。而且,近些年来陵川集团发展蓬勃,怕是我们周家也快要不是他的对手了。”

“此话怎讲?”夏悠略一皱眉。

一整夜的忙碌,令周湛显得有些疲惫。他抬眼,同夏悠解释:“自从六年前霍岐南以霍启山私生子的身份,打入陵川集团内部开始,陵川集团就不太一样了。可能鲜少人知道,连佰城集团的破产,都是霍岐南一手为之。一个毫无背景的私生子,竟然能一力整垮佰城集团,他的实力魄力,实在让人畏惧。现如今六年后,霍启山已从陵川集团一线退下,看似一切事物都是由大儿子陈桓北在掌权。但私底下,明眼人都明白,暗地里真正掌权的人,是霍岐南。”

“霍岐南这个人,手段狠戾,又不乏算计,实在是个狠角色。”周湛重重锤了一记桌面。

夏悠拧着眉毛,眼神不解:“听你的意思,你想对付他?”

“嗯。”周湛点头:“我们最近在和陵川集团,争取一项关于高速公路建设的市政府合作项目。原本我以为,这个项目会由陈桓北主导,以为会轻松很多。谁能想到,陵川集团竟然派霍岐南作为主要负责人。我没和他面对面竞争过,至于他的实力,实在让人没有底。要是…”

话到一半,周湛戛然而止。

夏悠顺势问:“要是什么?”

“要是能够知道陵川集团,霍岐南给这个项目的标底价就好了。”

闻言,夏悠忽地绽开了笑容:“我想,这一点,我或许能够帮得到你。”

“什么意思?”

夏悠说:“如果你愿意信任我的话,我兴许可以帮你拿到标底价。”

周湛不解:“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谁?”

夏悠勾唇浅笑,将那三个字吐得一气呵成。

“霍岐南。”

**

夏悠和周湛达成共同意志不久。

陈管家就从楼下跑了上来,开始催促周湛准备祭祀的事宜。

夏悠随他一同走下去,紧皱着眉毛,只觉得不解:“既然是你生日,为什么还要祭祀。”

周湛了然地笑笑:“我的生日,恰好也是我大伯的忌日。”

“…大伯?”

“是啊。”周湛和夏悠并肩往院外走,一边走,他一边同她解释:“老爷子曾经有个独生子叫作周霆,只可惜二十七年前,因为车祸过世,走得那年才刚满三十岁。他膝下无子,走了之后,周家也就空了。老爷子一个人孤独,才收养了我和阿璟。照辈分来看,我们都叫他大伯。”

周湛话音刚落,两人就已来到了后山的墓园。

周老爷子跟周璟已经点了香火,开始在墓碑旁边祭拜了。

夏悠走近墓碑旁的时候,陈管家从旁递了一柱香烛给她。

夏悠抬眼,朝墓碑方向望去。墓碑上镶嵌着一张男人的照片,远远地,夏悠看不清晰。

等走近时,夏悠方才看清那人的脸孔。

当下,她便定在当场,瞳孔不断收缩。

只因,墓碑上的男人,竟有一双…和她完全神似的眼睛。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在周家待了会,夏悠就径直告辞离开了。

司机送她回公寓,归程的一路上,夏悠满脑子都是墓碑上周霆的那张脸。

鬼使神差地,她打开手机,在浏览器的搜索栏目里,输入了周霆的名字。然而,除却一些公开性的资料,以及周霆死前的那场车祸报道,其他一无所有。

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个想法,她尝试性地地,在周霆的名字后头,输入了母亲夏婉芝的名字。

一个突如其来的条目信息,令夏悠为之一怔。

网页上分明写着:周氏集团继承人周霆疑似与佰城集团独生女夏婉芝正在交往,深夜出入酒店。

夏悠颤抖着手指,点开那个条目。然而,因为时间太过久远,内容信息已被删除,只剩下了一个标题。

一时间,夏悠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周家和母亲明明有所相识,她却从未曾知晓?为什么周老先生会待她那么亲厚,又那么想找到白鹤冉?而周霆和母亲夏婉芝之间的绯闻,到底是无中生有,还是确有其事?还有,周霆那双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

夏悠脑海里找不到一点头绪,也根本理不清,事实究竟如何。

不过,她能确信的一件事是,周家绝对没有伤害她的理由。

既然,此刻她已经与周湛结盟,那她自然也不会轻易放弃。

父亲白宏海的死,尚是她心里一道挥不去的影子,她要报复,彻头彻尾的报复。

思及至此,她关闭了手机浏览器,拨通了霍岐南的电话。

“你上次说的话还作数吗?”

电话那头的男声带着点鼻音,但语气却是斩钉截铁的:“当然。”

她说:“霍岐南我累了,我发现我斗不过你了。所以,我想回到你身边了。”

“我随时都在等你。”这句话,被他吐得百转千回:“晚上十点,我在湖光山墅等你。小鹤,我想见见你。”

“好。”

霍岐南不忘嘱咐:“路上小心。”

“知道了。”

**

霍岐南挂完电话,身旁的方致晟就凑了过来,顺手递给他一碗姜汤。

“先生,您感冒发烧好多天了,喝杯姜汤去去寒吧。”

“嗯。”霍岐南顺手接过去。

方致晟站在他对面,脸色似有犹疑:“先生,底下传来消息,夏小姐给您打来电话的时候,刚从周家出来。”

“所以呢?”

“夏小姐可能对您起不到危险,但是周湛会。如果他们两人联手,那情势对您来说很危险。”

霍岐南抿了一口姜茶,重新放回桌面上。透过面前的巨大落地窗,他遥遥地望着窗外,说:“阿晟,你还记得,我第一次遇见她,她多大吗?”

“二十一岁。”方致晟答。

霍岐南忽地笑了:“这都六年多了,人这一辈子,能有多少个六年可以等。只要她愿意回来,我什么都无所谓了。”

“那您母亲的仇呢?陈桓北他们还要不要治了?”方致晟问。

“你先别着急。”霍岐南抬眼看向方致晟,徐徐道:“小鹤或许就是我们彻底压垮陈桓北的最有效方式。”

“怎么可能?以夏小姐的性子,不帮着周湛一同害您就已经是福气了,又怎么可能帮您。”

霍岐南眯眼笑着:“放心,顺着她的意思,我们说不定能引出一条大鱼。”

方致晟有些不解,但他总觉得,霍岐南必定是心里早有了构想。

**

时间一晃,已入了秋,天气寒凉得有些过分。

晚间十点,夏悠踩着点,到达湖光山墅。

室内开了空调,热腾腾的。

夏悠鼓鼓囊囊地穿了许多件衣服,此刻室内暖的很,温度又透不过衣服散出来,夏悠从身上到心里都有些燥热。

霍岐南似乎早就在客厅里候着她了。

见她过来了,才走过去,微笑着问她:“外面很冷吗?怎么穿得这么多?”

她一边解开盖了大半张脸的围巾,一边说:“怕被偷拍。”

“我都吩咐过了,外头会有人巡视,不会有人偷拍。”

围巾被解下,夏悠正准备将它挂起来,霍岐南却已经伸手接了过去:“我来吧。”

触手的那一刻,两人指尖相碰。霍岐南身上滚烫的温度,透过指尖的触碰传递过来,夏悠顿时觉得有些异样。

“你发烧了?”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地,就是一句关心。

“或许吧。”霍岐南将夏悠的围巾挂到一旁:“那天和你从周家争执回来后,就感冒了,连着几天也都没见好。”

夏悠拿眼看向沙发旁的桌面,见上头堆满了各类文件,不由地眉头一皱:“那你这么晚还工作,不要命了?”

“这不是在等你吗?”他回头朝她笑笑:“怕等得无聊,不小心睡着。就顺手拿些工作上的东西,打发打发时间。”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让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