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悠弯身蹲坐了下去,芦苇丛瞬间塌陷了一片。

她坐在芦苇丛里,抬头仰望着面前的霍岐南,从头顶照下来的日光,迷得她睁不开眼。她望着他,眼中倔强毕现:“霍岐南,你记不记得有一个人,叫秦悦。”

“有点印象,似乎是个女明星吧?”男人回答地不经意,仿佛从未将此放在心上:“怎么忽然说起她了。”

“听闻了你和她的一些…轶事。”

夏悠到底还是在意越芹所说的。

霍岐南挑眉一笑,揽着夏悠的肩,同她一道坐进芦苇丛里:“怎么,吃醋了?”

夏悠面目沉静:“我很想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记不太清了。”霍岐南摇摇头,唇角微勾,带着笑意,一脸的无所谓:“你不见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无所适从。那时候的我很绝望,一心想要在霍家夺得立足之地。有关秦悦,或许就是那时的逢场作戏罢了。”

霍岐南语气稀松平常,仿佛那些事根本不是发生在他身上的。夏悠看得出来,他如此神情,并不是在逃避,而是因为他真的早就将这件事遗忘了。霍岐南就是这样一个人,除了自己之外,别人的一切都冷眼旁观。而爱上这样的人,注定是罪孽。

夏悠故意提点他:“我听说,她为了你,选择被你父亲包养,成为你父亲的枕边人,为你探得情报。最终因为长期服用妈富隆身材走样,无奈退出演艺圈。”

霍岐南像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竟是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为了我?”他反唇讥笑:“这不能说是为了我,人各有自己的利益所图。说不定她明面上是帮我,实则暗地里有预谋呢?”

夏悠不信他。或者说,她愿意相信越芹,依她对越芹的了解,她不会是利用别人的那种人。更何况,若是不爱,没有一个前途无量的女演员,会愿意用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未来做赌注,屈居在一个老男人身边,只为了给心上人探得情报。

夏悠别过脸,目光灼灼地盯着霍岐南,陌生的目光,好似从未认识过眼前这个男人。她失望地说:“霍岐南,我有时候觉得,你的心是真的狠。”

“大概吧。”他拔了一根芦苇,从根上攥住,直到将整根芦苇蜷成一团:“你看到了吗?弱者就像这根芦苇,命运永远只能被强者掌握,这就是这个世界的道理。”

霍岐南将芦苇揉散,松开手,扔在地上:”我不愿成为弱者,因此只能由我掌控别人。”

“所以周氏集团的意外也是你做的?”夏悠试探道。

“是。”

虽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夏悠却仍是猛地一阵心寒:“你知不知道,当时那条高速公路路段有多少工人在施工,会出人命的你知道吗?”

“知道。”霍岐南勾唇一笑,笑容冰冷,如同腊月里的冰霜,只一刻就足以让人全身冰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在你眼里,人命就是小节吗?”

“不是。”霍岐南抬起夏悠的下巴,将唇附了上去:“至少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我对外人确实心狠,但对你,我从未狠过分毫。”

他声线清冷,听在夏悠耳里,那股寒意,像是从耳廓穿透进身体,直达心脏。

须臾之后,他吻上了她,动作缠绵而谨慎,仿佛是在亲吻着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此情此景,再配上这样的话,夏悠原本是该感动的,然而她却只觉得心寒,像是掉进了隆冬的冰窖里,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当霍岐南松开她的时候,夏悠恍惚才松了一口气。

她侧过身,退开了他一些,说:“我听新闻里说,经由这件事,周氏集团似乎面临了严重的危机。”

“是啊。”霍岐南将手撑在身后,目光平视远方:“怪只怪周湛太自负,以为能以一己之力整垮陵川集团。他以为在我这边安插了人,就能顺利完成他的计划。然而,他却不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你怎么知道他在你身边安插了人?”夏悠惊道。

“当然,我总不见得坐以待毙吧。”霍岐南别过脸,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夏悠,微眯的眼,像是在检视:“小鹤,你觉得会是谁?”

夏悠下意识地躲闪他的目光:“我不知道。”

“也是,这商场上的事情,你无需知道。”霍岐南轻描淡写地说。

夏悠却仍是不死心:“那你觉得,周氏集团接下来会怎么样?”

平原上的野风呼呼地吹着,支离破碎地,将霍岐南的话,送进夏悠耳朵里。

她听见他语调笃定,字字铿锵有力。

“周氏注定是要败的,败得一塌糊涂。”

**

夜幕逐渐降下来,已是归期。

夏悠和霍岐南在临走的之前,去拜祭了过世的吴老教授。

政府为了表彰吴老教授为丹顶鹤培育做出的贡献,特地将吴老教授的墓地,划在保护区里。

墓碑上,吴老教授的笑容还恍若昨日。

一晃,却已是六年过去。

夏悠还记得,与霍岐南的那段曾经里,吴老教授常年扮演着和事佬的角色。她与霍岐南冷战了,吴老教授来撮合和好。她与霍岐南怄气了,吴老教授来替他说情。

望着墓碑上吴老教授笑容慈爱的遗照,那一刻,夏悠心底所有有关霍岐南的回忆被重新翻阅。

当她的目光无意扫过身旁的男人时,突然生出的恻隐之心,令她猝不及防地开口:“霍岐南,如果我愿意忘记过往的一切,忘记我父亲的死,忘记你过去的欺骗,跟你回到从前的日子。代价,是用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来换,你愿意吗?”

回应夏悠的,是身畔男人长久的沉默。

许久以后,久到夏悠以为,他不会再有回应的时候。

他却近乎冰冷地回答她:“不愿意。”

他说:“我此生最恨的,就是那段一无所有的时光。没有羽翼和权利,会让我失去很多东西,我不愿失去。”

“也对。”嘴里这么稀松平常地说着,夏悠的眼眶却无端地湿润了。她仰着头,吸了吸鼻子,不至于让脆弱的眼泪滴下去。她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毕竟对我来说,过往的一切,我不可能真的忘记。”

幸好,他回答她的,是不愿意。否则,连她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真的心软,忘记从前的一切,跟他重新在一起。

不过还好还好,霍岐南为她做了决定,她再也没有退路。

只是此刻流泪心慌,她又不明白到底是哪儿来的委屈。

这种感觉…像是被人抛弃了。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离开柘城自然保护区之后,夏悠和霍岐南回到了湖光山墅。

距离夏悠承诺方致晟的十个小时,还剩下五个小时的冗余。

夏悠无计可施,为了拖延时间,她用了最没有底线的方式——□□。

这一夜,夏悠极尽魅惑,只为周湛取得那是个小时的冗余。

当然,她也最终如愿了。

夏悠难得的热情,令霍岐南如同发了疯似的索取,那五个小时里,夏悠也不知陪他翻来覆去了多少回。这一晚,夏悠明明累极却也不敢阖一刻眼。她不可以让他离开,更不允许他接一通电话,回一封文件。

然而,霍岐南却好似发现了她的心事。将她温柔地拥在怀里,轻抚着她汗湿的长发,吻了吻,说:“放心,今晚我不会离开的,累了你就睡会。”

夏悠浅浅地合上了眼,不知为何,听了他一言,她仿佛就真的安心了下来,逐渐地睡了过去。只是她依旧睡得极浅,像是个随时警醒的猎者,还好,霍岐南一晚上都未曾离开,她也未曾听见任何的电话声。

**

天光从窗帘的罅隙中投上地板,在晨色之中,那影子逐渐拉长。

夏悠抬眼瞥了一眼床头的闹钟,确定十小时期限已过,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确切而言,夏悠为周湛争取了十二个小时的时间,想必此刻周湛已经成功归来。

若当真是如此,那这一夜也值了。

身旁的男人睡颜沉静,夏悠悄无声息地掀开被子,蹲下身将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捡起来,重新穿上。

衣服散落一地,夏悠捡拾它们,也废了好大的力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捡着捡着,眼泪就那么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掉在地上,落入了地板链接的间隙里。

夏悠忽然觉得有些委屈,这大概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用这么下作的方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连她自己都快要看不起自己了呢。

回想起六年前,那个矜贵高傲不可一世、被人捧在手心的白鹤冉,夏悠只觉得那恍惚是很久久远以前的事。

是上辈子,还是上上辈子?

她记不清了。

现在的她,哪里还活得像个人。她没有血肉,没有亲人,只剩下了满怀的恨、满腹的怨,谁都救不了她。

**

穿整好衣服,夏悠推开门走了出去。

手指按上冰凉的门把手,那寒意像是触了电似的,从指尖一直传递到心里。夏悠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为了复仇,出卖自己的身体。

她吸了吸鼻子,收整好心思,走了出去。

然而,刚走出房门,她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谙熟的人影——方致晟。

方致晟轮廓硬冷,看向夏悠的眼神一丝不苟,仿佛在用目光审视着她。而此刻,夏悠也是略微一惊,毕竟面前的方致晟,实在与前些日子那个畏畏缩缩,怯于提起赌债的方致晟,差了太多。

潜意识中,夏悠觉得事情有异。

她眸子微眯,提着脚步靠近他。昨天,周氏集团出事,她就已经想方设法让方致晟去霍岐南身边,找解救周氏集团的法子。照理说,方致晟此刻应该是在陵川集团才是,出现在湖光山墅里,实在让人有些意外。

担心霍岐南察觉,夏悠故意压低了声音质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夏小姐以为呢?”方致晟忽然挑眉朝她笑了:“难不成此刻我该在帮着您,在陵川集团找对策,如何帮周湛联手对付先生?”

夏悠下意识反应不妙:“方致晟,你骗我!”

此刻,夏悠脑子飞快运转,想起之前她利用方致晟窃取霍岐南机密,再到周湛因方致晟所提供的情报而大败,夏悠瞬间领悟,原来自己是中了计。他原以为方致晟只是因为胆子小,怕夏悠抖露了他欠赌债的风声,才屈身帮夏悠。但是,她却未曾想过,原来方致晟从头到尾就是帮着霍岐南的!

而究其幕后,这应当是霍岐南故意制造的一个骗局!

可笑的是,夏悠还自以为利用这方致晟,以为这是她在霍岐南身边布下的一颗最有利的棋子。却不想,霍岐南竟是利用了她这颗最有利的棋子,反将了她一军。是他故意让方致晟透露错误的信息,调虎离山,才引致周湛大败。而更可怕的是,夏悠事到如今才发觉此间真相。

夏悠在心里冷笑,好一个足智多谋的霍岐南啊!

夏悠朝方致晟面前垮了一步,介于男女之间的关系,方致晟退了一步,如此细微的动作,却反倒像是在心虚。

夏悠目光锐利地看向他,眼神轻蔑:“好啊,我这才明白,原来当初的赌债,你姑妈的病,从头到尾就是你跟霍岐南的一场骗局。也是,是我太愚蠢,毕竟做事向来周到的方致晟,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就将欠条落下了,更何况是落在了我的面前。”

“如夏小姐所想。”

“方致晟你可真是不要脸啊。”

方致晟说:“怪只怪夏小姐太容易轻信人了。”

夏悠笑得薄凉:“也是,如果我聪明些,或许六年前我就不会落入你和霍岐南的陷阱,害我父亲惨死!”

闻言,方致晟那张如履薄冰的脸上,突然多了些温度,或者说,那些突增的温度,是气愤。他张口就要解释:“白宏海他…”

然而他话未出口,卧房的那扇门已被人仓促推开。自里头,一身居家服的霍岐南走出来。

夏悠背对着房门,俨然未能看见从卧房里走出的霍岐南。她酝酿着怒意正要发作,却听得方致晟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先生。”

夏悠回头一看,霍岐南正站在她不远的身后。

好啊,霍岐南总算也醒了。既然如此,夏悠正好跟他算个总账!

她一步一顿地走向他,在距离他不过方寸之处,才停下。她恶狠狠地盯着他,目光锋利,恨不得要将他从眼前剜除:“霍岐南,拿我当猴耍,很好玩?”

相比于她的咬牙切齿,他平静如斯。

霍岐南依旧眼神温柔如水:“小鹤,别再帮周湛了。”

“我为什么不帮他?”夏悠怒极,嗤笑他:“周湛能帮我报仇,获得我想要的。而你呢,屈居在你身边,我一辈子都会因为我父亲的死良心难安!”

夏悠的固执,令霍岐南终于放下架子,耐心地说:“如果我跟你解释过去的事,你愿意听吗?”

“不愿意。”夏悠斩钉截铁地拒绝。她不想听霍岐南的任何解释,因为她知道,那都是他拿来欺骗她的谎言。霍岐南胡诌骗她的本事,她是最了解的。以前上了那么重的当,她哪还会上第二次。

“霍岐南,我就想问问你…”夏悠迈前一步,死死地攥住他的衣领,委屈的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之前看我因为出卖你而心软,故意试探你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小鹤,你别那么想。”霍岐南伸手去抹她的泪,她却兀自别开了脸。

面对霍岐南的宽慰,夏悠又是一声轻哼,那从鼻腔里发出的声响,带了点湿意,却轻蔑依旧:“也是,现在回头想想,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一个父亲被你害死的女人,在企图报复你的时候,居然还对你心软。霍岐南,在那时候,你一定很得意吧。”

她将攥住他领口的手松开,不咸不淡地说:“你以为让周氏集团出了那样的事故,就能彻底整垮周家了?你不知道的是,好戏还在后头。”

夏悠竖起手指,拿手遥遥地在他面前晃着,嗓音轻佻:“还记得昨天我是几点给你打电话的吗?”

霍岐南不置一言。

夏悠自顾自地说:“是下午五点。”

别墅客厅内,欧式吊钟的时针恰好与最顶端的数字十二合并。

叮咚,一记,两记,三记…

吊钟响了五下,此刻,正值清晨五点。

夏悠终究是沉不住气,慢条斯理地走到他面前,骄傲地神情,像是在藐视着一个失败者。她在霍岐南面前停下,勾唇淡笑:“昨天下午五点,周湛已经踏上了去香港的飞机,他熟识的银行行长正在香港,只要拿到他们的融资签字,就意味着你的计划全盘失败。而我,整整缠了你十二个小时,就是为了让周湛赢得时间,拿到签字。而这十二个小时里,已经足够周湛完成一切。”

夏悠轻笑着,屈指挑了挑霍岐南的下巴:“霍岐南你懂吗?你周到地筹谋了一切,却最终没能敌过一条美人计。”

夏悠得意地将自己的计谋,暴露在霍岐南面前。她以为,得闻此事,霍岐南即便不是慌乱的,却也应该是无措的。但令她未想到的是,霍岐南却依旧定定地站在她的面前,面色从容,不动声色。

夏悠以为霍岐南不信,于是,她就立刻以胜利者的姿态,在霍岐南的面前,拨通了周湛的电话。

漫长的嘟声之后,电话终于被接起。

电话那头,专属于周湛的声线低哑哑的,像是失落万分。

夏悠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周湛语气绝望地说:“夏悠,对方不愿意融资,周氏集团…怕是要败在我的手上了。”

夏悠怔在当场,难以置信,她目光淤滞,呆愣愣地重复着同一句话:“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掌心的手机,因主人的慌张无措掉落在了地上。“哐当”一声,将地板砸出了一个轻陷的凹坑。

夏悠如同孤魂野鬼似的,往楼下走。霍岐南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生怕她看不清楼梯摔下去,抢先一步扶住了她的手。

“小鹤…”他唤了她一声。

闻言,她才眼神无光地望着他,漆黑的瞳孔里,隐藏着深不见底的绝望。

她问他:“霍岐南,是你,对不对?”

霍岐南无言,是默认。

夏悠猛地推开他的手,发了疯似的,往楼下跑。

**

不到三日,周氏集团全盘崩塌,驰骋商场数十载的周老爷子也因不堪打击,中风瘫痪。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得闻周老先生中风瘫痪的消息时,夏悠正在录制一档综艺节目。

正当节目空档,她无意间拿起手机扫到该条新闻时,整个人如遭雷击。浑浑噩噩地录完节目之后,她第一时间就赶去了周老先生所在的医院。

医院门口围堵着记者,新闻媒体都恨不得在周氏大势已去的时候,再添油加醋地踩一脚。医院没有vip通道,夏悠只能从医院门口进去,偏生门口围堵着许多记者,虽然她围巾墨镜全副武装,却依旧被记者认出,堵在门外。

距离周老先生的病房不过就几分钟的距离,夏悠却根本进不去。那一刻,夏悠当真恨极了明星这个身份。

所幸,后来医院的保安出手拦人,才勉强将夏悠从记者群里捞了出来。

得以脱身后,夏悠直奔三楼重症监护室。

周璟因在国外拍戏,得知消息却还未来得及回来。空档的病房走廊外,只有周湛一个人守着。周家倒台,树倒猢狲散,到这个时候,平日里热络殷勤的亲朋好友,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湛顶着两个乌漆漆的黑眼圈,看向夏悠。他眼下沉闷的颜色,昭示着已有多日未曾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