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才惊觉自己或许唐突了两人,不禁有些赫然看了看沈容和:“抱歉,在下失言了。”

“无妨。”沈容和淡淡地笑笑。

眉儿本是沈府一名奴仆的孩子,他一出生那奴仆就去世了,沈清和怜他,便让眉儿作了沈容和的书童。眉儿的本家姓卫,甚清和便给他取名展眉。

书生睇一眼眉儿,略一沉吟,提笔便在花灯上写下一句诗。

遇君方展眉,愿同尘与灰。

青衣书生将写好诗词的花灯递给眉儿,眉儿期期艾艾的接过。

那书生笑了笑,这才抬眸看向沈容和:“公子,你的名字......”

沈容和低头看着手中的花灯,慢慢摇头:“罢了,我的旧不写了。”

“不行!公子,这是拿来许愿的,怎么可以不写上名字!”方才还对着青衣书生发呆的眉儿忽地插嘴。

沈容和瞥一眼他,奇怪他何时清醒了。

“那就写沈容和。”

书生很快写好,一手字写得甚是清雅,沈容和不由得赞道:“都说字如其人,看来是真的。”

“多谢夸奖。”青衣书生赫然笑笑,将花灯递给他。

“眉儿,走了。”那好花灯,沈容和拍拍身旁还在发呆的眉儿。

眉儿恋恋不舍地看一眼青衣书生,又看看沈容和,慢吞吞地往河边走:“公子,我们这就走了?”

侧首看看那青衣书生,沈容和不禁好笑,戏虐道:“放心吧,这人是应试的考生,你很快便可以再见到他了。”

眉儿倏地抬起头:“公子你怎么知道?”

沈容和摩挲着下巴,望天。“因为我昨天看过他的考题答卷。”

“咦?”眉儿依旧不解。

沈容和指指他手中的花灯:“看看你花灯上的字,落款是什么。”

提高了花灯,眉儿睁大眼睛盯着上面的落款。“方轻尘。”

他记得,这名字不就是公子昨日里推荐的透明考生么!

“那......那我要先放花灯。”眉儿欢喜地转过头,拉着沈容和直奔河边。

遇君方展眉,愿同尘与灰。

沈容和挑眉看着他手里的花灯,饶有意味地笑笑。

“公子,你要许什么愿?”眉儿正欲将花灯放入河中,回头却发现,沈容和提着花灯展在几步之外的台阶上没有动。

“罢了,我就不参与了。”沈容和转身走入河边的凉亭内坐下,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中的花灯。

眉儿几步走入凉亭,不解地问:“为什么?”

“你许了什么愿望?”睨一眼不远处的青衣书生,沈容和不答反问:“莫不是跟那边的人有关?”

眉儿当即红了脸。

“公子!”嗔怒地瞪他一眼,眉儿赫然转过头,全然忘了自己刚才想问什么了。

沈容和以拳掩唇,笑得玩味。

“公公公公公子!”眉儿猛力捅捅沈容和的胳膊:“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沈容和茫茫然抬起头,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一愣。

几步之外,一名黑衣男子正怔怔盯着他,眉头几不可见的皱起。

“是你......”

沈容和懒散地直起身子,对着那人盈盈一拜,“世子殿下。”

冤家路窄。眉儿一见后面跟着的喜儿,脑子里腾地冒出这几个字。

第四十章 祸害

待到沈容和再抬头,龙祁钰已经面无表情地从他面前走过,眼观鼻比观心,目不斜视,仿佛眼前本来没有他这个人的存在。

跟在后面的喜儿冲眉儿投去挑衅的一级眼神,扬高了下巴从沈容和两人面前大步走过去。

眉儿脸色当即黑了下来。

沈容和意味不明地轻哼了声。

街道上到处都是三五成群,结伴而行逛庙会的人,龙祁钰神色倨傲地走在人群中,身边不时有少女含羞带怯地偷瞄他几眼,粉颊颔春眉眼含笑,娇俏动人。

状似不经意的后头,看到凉亭内那人懒散地靠着柱头,手中提着一盏精致的莲花灯,目光没有教具地看着前方。不知是不是今夜的月光格外迷离,他竟觉得,此时的沈容和浑身萦绕着一种孤高而无奈的苍凉......

当那双眼扫视过来时,龙祁钰的脚步不由自主顿住。

“世子?”见他不再往前走,喜儿疑惑地提醒他。

龙祁钰猛地回头,只看见沈容和依旧站在凉亭口静静看着他这边,两人中间隔着拥挤的人群,遥遥相望。

莫名的,龙祁钰的脚步再也无法往前挪动一步。

突然,前面一阵人潮涌了过来,鬼使神差般,龙祁钰任由自己被涌动的人群给挤到了路边,退回到方才沈容和所在的凉亭。

“世子殿下。”

沈容和扬眉笑道:“世子殿下也是来逛庙会的?”

想着前几日两人还剑拔弩张,此时沈容和却依旧带着这副什么都发生的淡漠表情笑,龙祁钰便觉胸口有一阵无名火燃烧起来。

闷哼一声,龙祁钰有些负气的嗤道:“难道就只许你来,不许我来了!”

“…”沈容和嘴角的弧度一阵僵硬。

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的语气太重,龙祁钰偷偷瞄一眼沈容和,忙补充道:“我…我今夜反正也是闲来无事,所以…”说到最后他几乎有些痛恨自己,他沈容和是谁,他凭什么要对他这般小心翼翼!

沈容和没有动怒,甚至连动摇的痕迹都未曾有过,只随意笑笑:“这样啊…”

再无声息。

“谁许你进来的,这里是我和公子先来的!”眉儿提着那盏还未来得及放入河中的花灯,对着喜儿嗤之以鼻。

喜儿倨傲地哼了声:“这里又没有你的名字,我和世子凭什么不能来。”

就是见不得他那副得瑟的样子,眉儿忍不住想要将花灯狠狠砸到他脸上,眼角的余光触及不远处的青衣书生时,那只举在空中的手又很快缩了回来。

花灯上还留着青衣书生清隽温和的字,眉儿宝贝似的抱紧,自言自语:“不能让你浪费了这花灯。”

眸光扫过他怀里的花灯,喜儿夸张地叫道:“哟哟哟!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跟个姑娘一样抱着华灯,这是女人才玩得东西。”

眉儿脸色更黑。

“臭方喜见,你说什么!”

“我就是说你,娘娘腔!”

噼里啪啦。

稀里哗啦。

两人毫无营养的拳打脚踢,鸡飞狗跳,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沈容和直接装作没看见。

龙祁钰皱皱眉,想了想干脆转过身,仰头望着夜空中的一轮明月,装作不认识那两人。

“恭喜世子。”沉默半晌,沈容和忽地开口。

龙祁钰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事情是这个月的十五他与琅华的婚事。

“免了。”对于他的道贺,龙祁钰敬谢不敏。

沈容和斜眼看着他,似笑非笑:“世子好像并不太高兴。”

龙祁钰冷峻的表情又龟裂的痕迹,反射性地反驳道:“谁说我不高兴!我,我高兴得很!”

并未在意他明显不善的语气,沈容和促狭地笑笑,道:“好事将近,世子却还是这般愁眉不展,可是有心事?”

心事?哼!可不就是远在天边仅在眼前!

在心中冷哼一声,龙祁钰嗤笑道:“哪及得上沈大人温香软玉抱满怀。”

知他说的事绿芜,沈容和也不解释,笑得暧昧不明。

龙祁钰深深吸了口气,决定下次遇到这厮,绝对要绕道走,否则他指不定哪天就给他气死了!

夜空中群星闪烁,在河面上倒影成一片星海,各式各样造型精致的花灯漂浮在河面上,不知是哪里传来的丝竹声声萦绕在耳侧,夜色越发迷离。

沈容和提议一同四处走走,龙祁钰略略思忖,默默跟上了他的脚步。

己任在人来人往中缓步而行,龙祁钰不经意回头,猛地怔住。

街道两边挂满了红灯笼,盈盈烛光下,沈容和身上的衣衫也成了旖旎的暗红色。他侧身对这他,从龙祁钰这里看去,恰好能看见他优美的侧脸弧度,一段光洁白皙的脖颈没入暗色衣领中......

忽然觉得一阵莫名的口干舌燥,龙祁钰脸颊一阵微热,近乎狼狈地后退几步,让自己远离“祸源”。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此时是黑夜,其他人看不见他绯红得诡异的脸颊。

沈容和瞅他一眼。

龙祁钰强作镇定,清了清嗓子:“看什么看?”

“世子,你好像有些发烧阿。”沈容和直起身子,靠近龙祁钰两步。

鼻息间萦绕着他的气息,龙祁钰只觉得浑身的血气瞬间涌上了脑子,踉跄着退后几步。

“你,你不要过来!”那模样,仿佛面前的人士什么可怖的洪水猛兽。

沈容和莫名看着他,倒也依言没有再靠近。

想到自己竟对沈容和抱着其他念头,龙祁钰就气闷不已。“我真是混账!”对谁不好,偏偏是这个没心没肺的佞臣!

沈容和迷眼看他一眼:“人贵有自知之明,不错,不错。”

“......”龙祁钰紧抿着薄唇,出乎意料的没有立即反唇相讥。

接下来的时间,龙祁钰秉承“远离祸害”的想法,与沈容和始终保持着好几步的距离。

沈容和察觉到了,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有作声。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往前走,就在龙祁钰一位今夜就这么过去时,一个两鬓花白,留着胡须的算命相士拦住了沈容和。

那相士深深看他一眼:“可有兴趣算一卦?”

说完不等沈容和回答,他已经转身将小桌上的签筒拿起来,随意摇了摇就凑到沈容和面前。

“我不算命。”

沈容和随口应了声,就要绕过他继续往前走,那相士却极快地烧到了左边。

沈容和又往右,那相士也往右。

他往左,相士也往左......

如此反复了几次,沈容和站定,抬起眼帘直视着相士:“这位先生,在下并不想卜卦。”

那相士却像是没有听见,将那签筒又凑得近了些。

“公子。”眉儿扯着沈容和的衣袖,小声唤他。

周遭不时有人投来好奇的一瞥,沈容和无奈,低头看着那装满竹签片的签筒,随手就抽了支。

相士借过那只竹签,对着沈容和微微一笑:“哦?这签可真是难得。”

沈容和并不在意这签的好坏,敷衍道:“那么......这签讲的又是什么。”

低头看着手中的竹签,相士似乎叹息了一声,道:“这是支上上签,却也是支下下签。”

闻言,沈容和来了兴趣,挑眉问道:“这是何意?”

“这签上写的是:今朝名利富贵偕。”

“这不是很好吗?”眉儿凑过去不解地问。

龙祁钰和喜儿闻言同时看向相士,想要听他的解释。

相士皱了皱眉:“这签还有下半句......”意味深长地看一眼沈容和,他继续道:“他朝梦醒却成空!”

今朝名利富贵偕,他朝梦醒却成空!

龙祁钰疑惑地蹙眉,不解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