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正坐着十余个人,围拢在桌前玩行酒令,一群人玩得正酣。

听见开门的声音,桌边的人纷纷回头,看着秦观悠然踩着步子而来,其中一人笑道:“喂!秦副统领,你要是再不来,这几坛美酒可都要进了陈越这小子的肚子了。”

“你小子!胡说什么呢!”名唤陈越的男子笑骂一声,主动将身边的位置让给秦观。“副统领,请坐啊。”

周围几人纷纷往旁边移,好让秦观能够入座。

秦观脸上表情不变,站在门口没有动。

原本坐在桌前跟其他人大口灌酒的黑衣男子回过头,皮相生得并不差,却被左脸颊上一道长及三寸的疤痕给破坏了,看上去极为煞人。只听他不耐烦地喊道:“秦观,你小子干嘛这么扭扭捏捏的,你再不来我们都快把酒给喝光了。”

视线自那人脸上静静滑过,秦观一挑眉,漫笑道:“难得见到陈大统领也这么玩忽职守。”

那黑衣男子正是禁卫营统领,陈留守。

一双鹰目极为犀利,陈留守直接将桌上一坛未开封的酒扔给秦观,“现在只管快活快活就好,别提其余事情!”

“那么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用扇子一头轻轻一惦,那坛酒便轻松落入手中,秦观直接拿着酒走到桌前坐下。

酒一开封,顿时有股沁人心脾的酒香飘出,秦观深深嗅一口,笑道:“这是…在地下埋了整整二十年的陈年佳酿,好酒!”

陈留守哈哈笑道:“就知道你识货,所以才专程留给你的。”

秦观但笑不语。

“别光顾着说话,来来,都喝酒!”陈越直接取过秦观桌前的酒,给其他人的酒杯里注满。

桌前的人纷纷举起酒杯,秦观自然也不例外。

陈留守将酒杯和秦观的重重一碰,笑道:“来,干一杯!”

秦观淡然一笑,在他的注视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陈留守微醺着眯着眼睛,对着的秦观笑道:“秦观,你来禁卫营几年了?”

秦观看他一眼,如实应道:“五年多了吧。”

陈留守笑了笑,握着空杯子的手紧了紧,“你小子在禁卫营这几年可说是风生水起,我当初做到大统领这个位置可用了整整十二年,你五年就到了副统领的位置。”

目光在他将杯子越攥越紧的手上掠过,秦观避重就轻的答道:“这都是兄弟们给面子,才会让我当上副统领。”

陈留守听完又是一笑,笑容却隐隐夹杂着一丝狰狞。“我听说你和那个沈容和关系挺好的。”

他说得意味深长,秦观眸光微微闪烁了下,眸底一片潋滟,令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情绪。

沉吟片刻,他才开口:“你似乎喝醉了。”

陈留守的笑容却是越发狰狞,猛地用力抓住秦观的手,轻佻地哼道:“别以为我看不出,你跟那小子分明是断袖!”

他的话不大不小,足以让其他人听到。

秦观却是神色不变,淡淡地说:“你喝多了。”

“你以为当真是兄弟们敬你?我告诉你,你之所以能坐上现在这个位置,全是我陈留守罩着你!”

挑了挑眉,秦观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眼底尽是邪佞,陈留守哼笑道:“今天我把话给你挑明白了,我不管你到底明不明白我意思,反正你今天别想干干净净走出这道门!”

眼角的余光瞥见其他人正小心翼翼看向这边,秦观低头睇一眼正被死死抓住的手,淡然道:“那还真是多谢陈大统领抬爱了。”

听出他话中的讽意,陈留守的脸色一僵,旋即恶狠狠地道:“秦观,你别装傻,今日我可不会放过你。”顿了顿,他继续道,“你刚才喝的酒被我下了迷药,今日可由不着你了!”

他的话音刚落,方才还忙着玩行酒令的其余人突然从桌下抽出刀,齐齐架在秦观的脖子上。

垂眸看着明晃晃的刀,秦观一瞬不瞬地盯着陈留守,意味深长地吐出一口气:“陈大统领,刀剑无眼,可得小心收好。”

“你——”陈留守怒极。

“我就不信今日治不了你这张嘴!”陈留守挽了挽袖子,大步走到他身旁。

“等等。”不等他走近,秦观忽地开口。

陈留守脚步一顿,脸上的笑渐渐变得猥琐:“怎么?想求我了?”

秦观漫不经心的笑笑:“我只是忘了告诉你,刚才那杯酒我根本没喝。”

陈留守半信半疑看他一眼,随即笑道:“即使你没喝,今日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秦观长眉一挑,“哦?”

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陈留守动作僵滞在原地。

不等他反应过来,方才还齐齐架在秦观脖子上的刀全部撤了回去,转眼间就落到了陈留守的脖子上!

“你们——”陈留守又惊又怒,“你们在闹什么乌龙?秦观在那边!”

方才还一脸醉意的人皆低垂着眉目,没有应声。

陈留守正欲破口大骂,抵住他脖子的刀忽地收紧,他登时打了个冷颤,不敢轻举妄动。

就着身后的人送上的锦帕慢慢擦拭着手,秦观慢条斯理的说道:“陈大统领,我还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什、什么?”陈留守没来由的心中一悸,忐忑难安。

直到将手擦拭了好几遍,秦观将锦帕随意扔在桌上,负手走到陈留守面前,薄唇勾起一抹绝美的弧度:“这些人早就已经成为我的心腹了。”

他的话音未落,陈留守狠狠挣扎,满脸狰狞地吼道:“不可能!这些明明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心腹,怎么可能是你…”

抵住他脖子的刀猛地用力,在他脖子上拉出几道血痕,陈越冷声道:“大统领,你若是再妄动,吃苦的可是你自己。”

陈留守浑身一僵,再不敢动弹半分。

环顾周遭,其余人皆是面无表情盯着他,眼中无一丝感情。

陈留守突然一阵战栗,此时才彻底明白,秦观那句这些人已经是他的心腹是什么意思了。

这些人…分明已经效忠于他!

“你…你怎么做到的?”明明这些人誓死不会背叛他!

秦观玩味的笑笑,“你无需知道。”

视线自他脸上静静扫过,秦观的声音沉静得听不出波澜,“原本我惜你是个人才,有胆有谋,想要将你留下。可惜…”说到这里,他话锋陡然一转,“我留你生路,你不要,偏要往这死路闯。”

嘴角扯出一抹清浅的笑容,秦观嘴角的笑容仿若罂粟,带着致命的蛊惑。

“既然你要死,我就成全你。”

陈留守死瞪着双眼,甚至来不及惊呼一声,就见自己一手带出来的陈越,猛地用力在他的脖颈间挥刀砍下——

手起,刀落。

“骨碌碌…”

死死睁大的眼睛不曾闭上,陈留守的脑袋滚落在地上,鲜血溅了一地…

饶是已经见惯无数风浪的几人,看到这血腥的一幕都有些心悸,纷纷避开脸不敢直视,有的更甚至转身开始干呕。

陈越脸色一变,眼底翻滚着浓浓的暗涌,忍了一会儿,到底是没忍住,捂住嘴转过身开始狂呕。

唯有秦观,静静凝着地上的人头,神色不曾变过。

陈留守的血溅落在秦观的衣摆上,在红色的长衫上映出朵朵艳丽的神色红梅,显得格外绮丽。秦观浑然不觉,就着那身比血还要红的红衣走到众人面前,极其俊美的脸上敛了笑,一字一顿地道:“你们听着,以后若是有谁胆敢存那不该有的念想,就有如此人。”

他的声音分明还是如往昔般漫不经心,不知为何,在场的人生生打了个寒颤。

不寒而栗。

没有看地上身首异处的陈留守一眼,秦观自顾自掸了掸衣袖,几步走到大门前,又很快顿住,冲着身后的人吩咐道:“传令下去,大统领玩忽职守,独自喝酒时遇上刺客遇害。”

“是。”身后众人齐齐跪下。

手中突然出现一枚玄黑色令牌,秦观低头睇着手中的令牌。

这是方才他进来时从陈留守身上拿过来的。

足以命令整个禁卫营的令牌!

略略侧首,秦观的脸上一片淡漠,沉声道:“将这里收拾干净。”

“是。”

秦观转头离开,头也不回,颀长的背影在雨幕中渐行渐远…

耳畔不知是谁的歌声传了过来,在月夜里格外凄凉: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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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宫中传出昨夜里禁卫营统领遇刺身亡的消息。

同时传来的,还有原禁卫营副统领秦观,正式被认命禁卫营新统领。

沈容和在翰林院书库里将一本本厚重的书放回原位,听见门外两名小宫婢正在窃窃私语,谈论的正是秦观的事情,眉头一挑,继而转身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秦观昨夜的事情,恐怕可不止单单坐了原本属于陈留守的位置,一并接收的,还有整个禁卫营的控制权!

晒然一笑,沈容和研好墨,开始动笔。

一笔一划落在白纸上,沈容和静静坐在窗下的书桌前,低垂的眼帘掩去眸中一闪即逝的暗涌。

有奉茶的宫婢轻手轻脚进来,将一杯刚刚泡好的清茶放在书桌上,温言细语地说:“沈大人,请用茶。”

沈容和未抬头,冲着宫婢沉声道:“放着就好。”

宫婢诺诺的应了声,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瞥见沈容和正在写的纸张,视线在纸上一角那两个“冤案”上匆匆扫过,没有停留。

悄然退了出去,宫婢只当是沈容和正在看什么以往的陈年案子,倒也未将这一细节放在心上。

秦观的事情还未过去,龙城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在一夜之间,龙城里突然被张贴了许多不知来路的告示,上面写着令所有人震惊的事情。

熙熙攘攘的集市中,眉儿跟着绿芜去集市买东西,回来的途中被大批蜂拥而来的人挤来挤去,好几次都差点跌倒。

“他们在干什么?”眉儿往人潮涌过去的方向不断张望。

绿芜摇摇头,表示并不知情。

“啊!不如我们去看看…”眉儿话未说完已经拖着绿芜往人群里钻,绿芜哭笑不得,只得由着他去。

两人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最后总算挤到了最前头。

所有人争着抢着看的,不过是一张张贴在墙上的告示。

这当然不是普通的告示。

上面写的,是关于十多年前的“废太子”一案!

“太子明润,贤德无双,当初的‘巫毒案’是遭人陷害…”

默念着纸上写着的内容,绿芜惊异地睁大双眼。

不止是她,后面的百姓顿时犹如炸开了锅,争先恐后往前挤着要去看。

纸上写的是关于当年的太子一案,更是列出重重疑点,证明当初的“废太子案”实为冤案!

“我就说太子绝对是被冤枉的!”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低声说道。

“我也听说明润太子多次为民请命,当初更是想要主动放弃太子之位,后来还是皇上说服了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去犯下那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就不明白了,他已经是太子,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他这般着急想要害死着急的亲爹做什么?”

“这你就不明白了吧,哪个人不想早点当皇帝…”

身后吵得沸沸扬扬,绿芜和眉儿呆立半晌,最后默契的钻出人群。

“我…我要回去告诉公子!”

绿芜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

眉儿眨巴着眼睛,“有人要为太子翻案,我当然要告诉公子!”

说着就拉着绿芜往沈府的方向跑。

“你倒是慢点…”

绿芜的抗议声渐渐被嘈杂的人声湮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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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外吵得沸沸扬扬,宫里却是少见的安宁。

沈容和在面见皇上后,带着一身疲惫出来,正巧遇上了刚刚准备去御书房的秦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