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容和终于开口,嗫嚅着唇,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当真要杀我?”

第六十九章 暴露(上)

她的声音穿透凝滞的空气落在他耳中,让他莫名的烦躁,嘴角浮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我还要怎么相信你?沈容和。”

沈容和微微一怔。

“你说,我该怎么做才算是相信你?!”

说到最后,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浓浓的恨,声音竟隐隐带着凄厉。

在场的人皆是一愣,满眼疑惑地看着两人。

“我…”沈容和背脊一僵,欲辩,已无言。

心中仿佛有一根针刺入,不是剧烈的痛猛然袭来,而是一点一点,尖锐而清晰刻骨的痛,一点一点传遍四肢百骸。

垂眸敛去眼底的黯然,沈容和抬头直视他,“这次我来不是为了和你吵架。”

大抵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龙祁钰迅速掩去眸中的情绪,转瞬间就恢复成冷静无波的神情,一撩起衣袍一角在桌案后桌下:“好!那么…你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视线自周围的人身上一扫而过,沈容和皱了皱眉。

没有错过她的表情,龙祁钰低头一遍一遍摩挲着手指上的玉扳指,恍若未见。

堂中其余人更是一个个满脸戒备,手停留在配刀上,随时都有可能拔刀出鞘!沈容和带来的暗卫自是不甘示弱,一个个手持武器,屏息以待。

空气中多了一丝肃杀,沈容和看着四周,眉头皱得更紧。

见她迟迟没有动作,一直不曾对她放松警惕的刘天冷哼一声:“你说要给殿下什么东西,有种你就给我当着我们面儿给,不要畏畏缩缩,跟个娘们儿一样!”

他的话音落下,一阵肆意的哄笑声随即响起。

龙祁钰摩挲着玉扳指的手指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

“你们太过分了!”有暗卫替沈容和抱打不平,欲上前时被沈容和及时拉住。“你们忘了吗?我们不是来闹事的!”

“可是他们…”瞪着刘天那帮人,暗卫们个个义愤填膺。

以眼神安抚他们,沈容和无声摇摇头。

“沈容和,你难道是又想来设局出卖咱们殿下?”这时,背后一声刻薄的声音蓦地响起。

沈容和转头看向那人,他记得那张脸,是当初护送龙祁钰出龙城的护卫之一。

不等沈容和搭话,那人不屑地哼道:“今日你休想再耍什么把戏,若你敢伤殿下半分,我们立刻宰了你!”

“你试试动公子一下,我让你血溅当场!”沈容和身边的暗卫亦跟着闹腾开来。

“来就来!谁怕谁啊…”

“看谁的刀快!”

两方眼看就又要闹上,沈容和揉揉胀痛的太阳穴,正要让他们退下,却见一直保持沉默的龙祁钰施施然起身,对着剑拔弩张的两方人马淡淡吩咐道:“你们先下去。”

“殿下,使不得!”刘天等人纷纷上前劝阻。

唇畔漾出一丝清浅的弧度,龙祁钰转头直视着沈容和,笑得漠然,“既然沈大人要单独与我相处,你们先下去吧。”

眸光定定地看着他,沈容和张口道:“你们也先出去。”

“公子万一你有危险…”

“我没事。”斩钉截铁打断那些暗卫的话,沈容和的视线不曾从龙祁钰脸上挪开。

其余人在两人的坚持下,最后只得作罢,一一退了下去。

喧嚣热闹的大堂内,转瞬就只剩下沈容和与龙祁钰两人。

“这一次你要给我什么?”龙祁钰抬眸看着沈容和,漠然问道。

沈容和静静凝着他,似乎想要从他眼中看出什么,龙祁钰也就这么坐着不动,任由她端详。

末了,沈容和收回视线,渡步至龙祁钰身前,将一直背在肩上的包袱卸了下来。

龙祁钰眉头一挑,看着她动作迅速挑开包袱的结,最后从里面拿出一样用锦布包裹着的盒子,“砰”地一声放在他身前的桌案上。

唇微微抿起,两个字自唇齿间缓缓溢出:“江山。”

龙祁钰几乎是下意识地拧眉。

视线在那盒子上停留片刻便匆匆收了回去,龙祁钰看向沈容和。

那双墨玉般的瞳眸里看不出一丝戏弄或恶意,只有深不见底的晦涩。

“你这是什么意思。”

“如你看到的。”

龙祁钰一声嗤笑,“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那是你的事情,我只是负责将这东西交给你罢了。”

龙祁钰深深看着他,眼神凌厉得仿佛要将他一眼看穿。“为什么?”

“前朝太子一案已经由皇上亲口证实是冤案,他说,他要将这天下交还给你。”

想起临走前看到的最后一幕,那个平素只知玩乐的皇上,与传闻中骄纵狠辣的董皇后一起执手相望,沈容和心中一阵怆然。

或许,那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们了。

没有错过她眼底的悲怆,龙祁钰心口一窒,旋即别开视线。

“皇上说要将天下还给我,那么你呢…你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我只是遵从我爹的遗愿,定要助你夺得天下。”她说这话时,脸上无一丝波澜,仿佛说的不过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龙祁钰没有丝毫的震惊,继续问道:“那么你和皇上让我娶琅华,是为了让以后蒙古王能助我?”

“是。”

“你让我死心,是为了让我去沙场,逐渐拥有兵权?”

“也是。”

“你故意设局陷害我,就是为了让我起兵谋反?好夺得这天下?”

“…是…”

眸子里一片讳莫如深的深邃,龙祁钰神色不变:“这么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沈容和深深凝着他。

她知道,他并不信她。

他唇畔隐约浮现一丝笑意,眼底却是彻骨的寒意。

微微垂下眼帘,沈容和硬声道:“我只是完成我爹的遗愿。”

闻言,龙祁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大笑几声,笑声在空荡的大堂内一遍遍回响。

“沈容和,你以为现在还会有人信你吗?”嘲弄地睇着她,龙祁钰冷笑道。

沈容和紧抿着唇,无言以对。

诚如他所说,她的话不止他不信,连她自己听来都觉得简直是荒谬透顶!

龙祁钰依然目不转睛看着他,眼底隐隐流露着嘲弄。

心底沁出一股彻骨的寒意,分明是炎炎夏日,沈容和却觉得瞬间…如堕冰窟!

“沈容和,我不信你说的任何话!”

“我信!”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门口猛地传来一道冷冽的嗓音。

沈容和与龙祁钰同时回头。

一道颀长的身影缓步走进来,冷冽严肃的容颜已沾染上岁月的沧桑,那双眸,却依旧犀利得足以洞穿人的所有想法。

龙祁钰皱眉,“父王,你不是在药王谷修养,怎么…”

低低咳嗽一声,安豫王径直走向沈容和,看看她,眸光最终落在龙祁钰身上。“钰儿,沈容和说的…都是真的。”

龙祁钰眉头皱得更紧。

安豫王怅然一叹,继续道:“当初我原本也以为沈清和背叛了明润,后来才知,他投诚三皇子那夜,二皇子已经设下毒计,太子避无可避。诛杀的圣旨下来前,沈清和心知若那时为太子强出头根本毫无作用,且太子将你托付给了我和沈清和,要我们不惜一切也要助你夺回皇位,所以他不顾他人骂名投诚于当时的三皇子…”

“你应该记得,那时太子党接连出事,太子妃相思被二皇子迫害致死,临时前不顾一切将你送到我身边,让我将你抚养长大,更要替太子府三百口人报仇,但此时三皇子已经继承大统,你尚还年幼,所以…”

后面他说了什么龙祁钰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定定地盯视着沈容和,话却是对着安豫王说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们早已设好的局?”

大堂里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谁也没有出声。

一片冷寂中,龙祁钰极其缓慢的转过身,背对着两人。

“你们…让我静一静。”

哑声说出这句话,龙祁钰再没有开口。

安豫王看看他,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看一眼低垂着眼帘的沈容和,安豫王冲她无声的摇摇头,示意她先出去。

大堂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沈容和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脆响,看看安豫王,他只是苦笑着叹了口气。

“钰儿的性格太过直率,且,即使知道自己的身世,这么多年平静的日子过去,他根本没有存要夺那帝位的心思。若当初告诉他所有计划,难保他为了不伤害其他人会不会放弃。”

说到这里,安豫王眯起眼眸打量着沈容和,眼底闪烁着不易察觉的精芒,意味深长地说:“你应当明白。”

沈容和艰涩的抿抿唇,“容和明白。”

就是因为太过明白龙祁钰的不忍,所以这一局棋里,她连自己也设了进去!

也正因为这样,她才会次次伤了他,迫使他恨她!

看一眼已经离得有些距离的大堂,安豫王将眸光定格在沈容和身上,一字一顿道:“既然明白,你就要记得自己的身份。容和,你是沈家人…”

沈容和所有的表情瞬间凝固。

似没有注意到她的失神,安豫王絮絮叨叨的继续说着:“当年你的祖父,和先皇一同打下这大龙朝的江山,可惜,他英年早逝,否则定会成为咱们大龙朝的一代名将。你的父亲清和也是这样,可惜他早早就去了,将所有担子都丢给了你…”

安豫王说着往事,一脸怀念,全然没有注意到,沈容和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惨白…

对呵,她都快忘记了,她是沈家人啊~

沈家的人,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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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安豫王将沈容和安排入住幽州府衙,且告知所有人,当初沈容和所做一切只是为了让龙祁钰夺得帝位。原本对沈容和怀有芥蒂的人也纷纷释然,不再对待仇敌般对他。

收拾好房间,被王爷派来照顾沈容和的丫鬟香儿正欲服侍她睡下,却见她依然呆坐在桌前,不由得上前探看。

这一看,香儿吓了一跳。

沈容和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血色,惨白如纸,整个人在月色下恍惚得像随时都有可能羽化成仙,就此离世…

丫鬟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忙为沈容和倒了杯热茶,关切地问道:“公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生病了?”

沈容和如梦初醒般望着她。

沈容和怔怔望着眼前的小丫鬟,眸底氤氲着朦胧的雾霭,令人看不清楚她的真实情绪。

“香儿,你说…什么距离最远。”

她在问丫鬟香儿,又似在喃喃自语。

香儿歪头想了想,应道:“唔,奴婢觉得…最远的应该是远隔天涯吧。”

沈容和轻笑一声,那笑容却透着几分说不出的苦涩。

“远隔天涯还能存个再见的念想,可若是不在了…就一切都…”

她的声音太过飘渺,香儿并未听清楚,连连追问:“咦?什么不在了?谁不在了?”

“没什么。”沈容和冲她笑笑,没有再说下去。

香儿“哦”了声,倒是十分乖巧的没有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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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堂里待了一夜,第二日龙祁钰出来时,脸上依旧带着淡漠如水的神情,仿佛无论什么都不值得他为之侧目,目不斜视的走出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