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话他未再说下去,沈容和却已然明白。

她后知后觉地看向龙祁钰,大殿中一片影影绰绰的光影,龙祁钰侧身对着她,垂下的发挡住了他的表情,令人看不清。

秦观所言,到底有几分真假其实沈容和并不确定,可她也明白,既然是从秦观口中说出的,十有**是真的了。

目光缓缓落在那两块玉佩上,沈容和一时之间心绪复杂,竟是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儿。

正沉思间,一道灼热的目光突地落在沈容和身上,她抬头,正好对上龙祁钰复杂深邃的瞳眸。他一动不动地凝着她,眼底的暗涌铺天盖地,带着让人难过的哀戚。

沈容和心口一窒。

“叩叩叩。”

门外突然有人敲门。

龙祁钰迅速敛去眸中情绪,对着门外扬声道:“何事?”

门外响起黄公公的声音:“皇上,吉时快到了…”

龙祁钰登时僵住。

回身望去,沈容和垂眸站在原地,脸上泛着几分惨淡之色。而秦观,手持两块玉佩跪在地上,背脊却挺得直直的,态度不卑不亢。

没有正面回答秦观的问题,龙祁钰未应声,黄公公已经硬着头皮推开大门走进来,看到三人这般情景亦是怔了怔。很快,他收拾好情绪,几步走到龙祁钰身边,低声提醒他:“皇上,再不准备,可就误了吉时了。”

他的话令沈容和与龙祁钰同时心中一震。

是啊,今日是他迎娶琅华郡主的大好日子。今夜过后,琅华便是大龙朝的皇后,亦是他的妻,此后将与他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垂眸掩去了眼底的黯然,沈容和低声道:“臣先告退。”

眼见她便要转身离去,龙祁钰忽然间有种错觉,只要她今日走出这大殿,那么他一辈子都看不见她了!

待到触及沈容和与秦观复杂的视线,他陡然惊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拉住了沈容和!

仿佛感觉不到周围的诡异氛围,秦观忽地起身颔首,道:“皇上,臣今日所请之事还望皇上成全。”说罢,他看似不经意的将沈容和往旁边拉了一下。

原本被龙祁钰握住的手倏然滑落,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他几乎是想也未想就脱口而出:“等——”

一句话还未来得及说完,门外突然闯入一名小太监,急急忙忙跪倒在他身边。

“皇上!大事不好了!”

三人俱是一愣。

黄公公的视线自三人面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在那慌慌张张不懂规矩的小太监身上,骂道:“没规矩的东西!谁让你擅自进来的!”

察觉他不同寻常的面色,龙祁钰冲正欲教训那小太监的黄公公摆摆手,旋即,几步走到小太监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来朕听听。”

小太监闻言,猛地抬起头,全然顾不得一旁黄公公越来越不满的脸色,对着龙祁钰哭丧着脸喊:“皇上,郡主她…”

“郡主她怎么了?”

小太监看看龙祁钰,满含畏惧地看了他一眼,低头垂下眼帘,结结巴巴地应道:“回皇上,郡主她…她…”

他半天都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殿中几人心中急躁不已,黄公公更是一脸踹过去,斥道:“还不快回答皇上的话,郡主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被踹得跌倒的小太监顾不得痛楚,立刻跪正身子,干脆一横心将事实说了出来:“皇上,琅华郡主她留书出走了!”

“什么?!”

“你说什么!”

几道声音同时响起,黄公公更是惊得下巴都差点跌落在地上。

猛一凛神,龙祁钰拂了拂袖,几步跨出大殿,黄公公和那小太监立即跟上去。

沈容和欲跟上,却被秦观拽住了衣袖。

回头,对上的一双沉淀着复杂情绪的褐色瞳眸。

沈容和怔住。

这厢,龙祁钰快步赶完未央宫,黄公公匆匆跟上,边走便问那小太监

龙祁钰微微凛神,冲着小太监喝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还不快老实交代!”

“未央宫的宫婢传话说,本来郡主都已经准备妥当,只等行礼,谁料郡主屏退宫婢们,说要好好静一静。后来,郡主的贴身宫婢绿绮觉得有些不妥,冒着胆子进去,却发现里面早就没了郡主!”

龙祁钰边听边走,心思紊乱,有淡淡的惆怅,却又隐隐夹杂着一丝侥幸。

赶到未央宫时,那边的宫人们早已乱作一团,里里外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个不停。一见到龙祁钰来了,宫人们更是脸色惨淡,齐齐跪下:“皇上。”

龙祁钰摆摆手,不等黄公公他们跟上来,率先进了未央宫。

这里与皇宫其他地方一样,充满了铺天盖地的喜庆红色,燃烧得正旺的红烛,正堂上方张贴着大大的“囍”字,百合莲子等什摆满了案几,各种朱钗和精美的饰品摆了满满一梳妆台,一切都显示着今夜的繁华热闹。然而,这里却没有了那人。

环视一周,龙祁钰的眸光最后落在床榻上。

上面摆放着一件东西,正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凤冠霞帔。

缓步走了过去,龙祁钰伸出手细细摩挲着,上面似乎还能感觉到一些残留的温度。

“皇上,你看。”黄公公将一件东西呈了上来,“这是奴才刚刚在角落里找到的。”

是一封信函。

略一迟疑,龙祁钰信手接过信。

展开里面的信,待到看到上面写的字时,龙祁钰登时僵立在原地。

纸上只写了一句话——

你若无意我便弃,你若无情我便休。

“君若无意我便弃,君既无情我便休。”喃喃重复着纸上的字,龙祁钰心头剧震,一时间,喉头发涩,竟是一句话也说不下去了。

呼——

穿堂而过的寒风倏然袭来,龙祁钰捏着信的指尖微微张开,下一瞬,那信便如落雪般被风卷走,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皇上,信!”有宫婢忍不住低呼。

龙祁钰却浑然未闻,一动不动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央,无声无息。

怔愣间,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黄公公抬头望去,看见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朝未央宫而来,领头的正是琅华郡主的父亲,蒙古王。

再回头看一眼目光复杂的龙祁钰,他的眼底有挥之不去的愧疚与歉然,却也有着淡淡的的释然…

第八十章:秦观

尽管已经下令封锁消息,但琅华郡主出走的消息个还是在一夜间传遍了整个皇宫。到处都是偷偷聚在一起的宫人们,口中谈论着昨夜那场惊世骇俗的“逃婚”。

堂堂一国之君,竟被一个郡主给放了鸽子逃婚了,这事情传了出去,想不叫人震惊都难。

假山后,几个宫婢和内侍聚在一起,小声谈论着昨夜的事情。

“你们说,琅华郡主到底怎么回事?眼看就要大婚了还跑掉了!”

“或许郡主不喜欢咱们皇上呗。”有人抢白道。

此言引来其余人一致的质疑。

“胡说!天底下难道还有不喜欢做皇后的女子?”

“我也不信,再说了,琅华郡主对咱们皇上的心思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样的郡主怎么可能有心思想要逃婚。”

几人正讨论得兴起,丝毫未注意到身后有人靠近,待到注意到时,已经来不及了。

抬头望着身后忽然出现的人,几名宫婢内侍吓得脸色一白,对着她忙跪下来:“沈相!”

外面风雪越来越大,沈容和双手拢着厚厚的玄狐围领披风,蹙眉盯着几个宫婢,斥道:“下次再这样乱嚼舌根,就罚你们去浣衣局!”

几个宫人听得背后发寒,唯唯诺诺地拜倒:“奴婢(奴才)知错了。”

没有再看他们,沈容和径自绕过他们前行,身后正好收了伞的眉儿低呼一声,匆匆追上她的步伐。

转头看着外面纷飞如絮的大雪,眉儿搓着双手轻轻呵出一口气,小心翼翼问沈容和:“公子,昨夜里…郡主怎么出走了?”

沈容和慢慢停住了脚步。

眉儿心中咯噔一跳,正暗骂自己不该提起这件事惹恼了沈容和,却见她抿唇望着前方,沉默片刻才开口:“我也不知…”

昨夜里,她本欲跟上去瞧个明白,却被秦观拉住了衣袖挣脱不得。

后来,她与秦观沉默着回去,一路上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提及婚约之事,默契得仿佛都从未听说过。

秦观送她回了相府后便回去了,没有多做停留,倒是沈容和站在大门外,看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消失在茫茫飞雪中,心头忽然间百感交集。

昨夜没有提,不代表以后不会提起,秦观既然敢在龙祁钰面前亲口说出这件婚事,就代表他已经有了一定的想法。想到这里,沈容和的眉头轻轻颦起,眸子深处沉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愁思。

没有察觉她的异样,眉儿自言自语:“说也奇怪,我听说昨夜里蒙古王和皇上都派了人马寻郡主,可是她…好像从未出现在这里一样,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她独自说得兴起,抬头发现沈容和根本未听,眼睛动不动地凝着前方。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眉儿愣了愣。

前方的长廊下,一身暗红色长衫的人静静站在那里,手中握着一柄白色油纸伞,极其俊美的面容上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淡淡笑容,就这么动也不动地与沈容和遥遥相望,美得如同一幅江南水墨画。

眉儿忍不住低呼:“秦公子。”

秦观信步走到沈容和身前,对着表情怔忪,双眼却发亮的眉儿淡笑道:“我找你家公子有些事情。”

眉儿唰地闪开三尺远,将地方让给沈容和与秦观。

沈容和黑线地看一眼眉儿,再看看秦观,颇为无奈的对她摆摆手:“眉儿,你自己先回去吧。”

“眉儿明白!”眉儿高呼一声,兴冲冲地转了方向跑回去,甚至连伞也忘了撑,就这么蹦蹦跳跳跑进雪地里。

“眉儿——”

沈容和欲叫住她,让她注意些,转眼却看见那厢正朝这边走来的方轻尘,脱口而出的话立刻咽了回去。

远远的,瞧见方轻尘似是发现了眉儿,唇畔有着浅笑,加快脚步走进雪地里,将自己的袍袖挡在眉儿头上,为她遮去风雪…

沈容和不禁连连失笑,摇摇头收回了目光。

“沈相?”

耳畔忽然有熟悉的声音掠过,沈容和与秦观同时看过去,前方正朝这边而来的可不就是喜儿。

下意识地看一眼眉儿与方轻尘的方向,两人立在雪地里,隔着太远看不清楚彼此的表情,却能清晰的感觉到那唯美如画的柔和。

“秦大人也在!”

喜儿惊异地瞅着两人,忽然间想起如今皇上的模样,不由得上前一步,启唇道:“沈相,不如你…”

话未来得及说完,眼角的余光倏地瞥见远处的两道人影,所有的话登时梗咽在喉咙口,最后默默吞了回去。

“啊!卫展眉和那个该死的臭书生又搅合到一起去了!”惊呼一声,喜儿全然忘记刚才自己还想着去找沈容和劝解皇上,头也不回就冲出长廊,跑进雪地里去了。

“…”沈容和默默看着朝眉儿他们跑去的喜儿,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

喜儿似乎对于眉儿有种莫名的执着,经常故意去挑衅几句,直惹得眉儿跳脚才开心。

前方三人似乎又吵起来了,沈容和蔼然一叹,眸光转移到前方一身红衣的人身上。

有些事,总归不能逃避。

瞅一眼秦观,沈容和淡然道:“我们似乎应该好好谈谈。”

她最近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劲,那浅棕色的玄狐围领围在脖颈间,更衬得那张脸越发的苍白,带着几分孱弱。秦观的眸光静静自她面上滑过,饶有意味的笑笑:“求之不得。”

说罢,他伸手朝前方一伸,前方不远处正是一片梅林。

沈容和信步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前行,秦观始终保持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跟着她的身后侧,纷飞的雪花伴着不经意落下的梅花纷纷扬扬洒落在两人发间,肩头,衣服上。

直至走了好一段距离,沈容和目视着前方看不见尽头的梅林,渐渐放慢了脚步,侧首对着秦观问道:“你欠我一个解释。”

秦观不答,反问她:“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不让你爹告诉你,你与我有婚约之事吗?”

沈容和眉尖微蹙:“为什么?”

秦观缓步上前两步,与她保持着并肩而立,定定地凝视着她:“其实,当初我并不知道这件婚事,是九岁时不经意间看到暗中来秦府的沈大人,因此得知我与你有婚约之事。”

沈容和一怔,秦观九岁时她的七岁生辰还未到,也就是在她即将进国子监之前的事情了。

现在她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自从认识了秦观,每每与他在一起,他总是一副话里有话的模样,让人有些探不清楚。原来他早就知道她与他有婚约,所以说话总是带着几分刻意的是试探。

“我家老头儿从来都是个不会主动站在最前面的人,他贪生且怕死,用他的话来说,人生下来到人世间揍一遭,不过短短几十年的光影,怎能随意浪费性命。但是,他从不干涉我的选择,所以当初知道我进了禁卫营,只是笑笑,并未说什么。”

“你当初进禁卫营,是为了…”沈容和语气一滞,没有说下去。

秦观笑笑,不以为意地摊摊双手:“虽然我一向懒散惯了,未婚妻都要跑去干些男人干的事情,我又岂能袖手旁观。”

他说得轻松,沈容和却听得满心沉重。

当初秦观进禁卫营时,她隐隐猜到秦观是选择了站在龙祁钰这一边,却从未想过,他的理由还有一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