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管斯特芬尼——我来应付她。你把精力集中在艾丽西亚身上。”

于是我照他说的做了。

在下一次治疗时间里,艾丽西亚和我的交谈一刻也没有中断。在这么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听艾丽西亚的讲述反而觉得有些不适与尴尬。刚开始她有些吞吞吐吐,带着一些试探性,就像长时间不走路的人用腿试着走路一样。很快她就找回了感觉,加快了表达速度和灵活性,自如地遣词造句,好像她从来没有沉默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确实没有沉默过。

治疗时间结束后,我回到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趁记忆尚且清楚的时候,把刚才所谈的内容全部写在纸上。我把所有的东西逐字逐句地记下来,尽量做到准确无误。

你将看到,这是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却毋庸置疑。

至于信不信,那就完全取决于你了。

11

在治疗室里,艾丽西亚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

“我们开始之前,”我说,“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几件我想弄清楚的事情……”

没有回答。她看着我,脸上依旧是那副令人无法捉摸的表情。

我继续说:“我特别想知道你沉默的原因。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艾丽西亚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失望,于是转身看着窗外。

我们默默地坐了一两分钟。我想打破我感觉到的这种沉默。难道上次的突破是暂时的吗?我们现在又会像以前一样吗?我不能让这种事再次发生。

“艾丽西亚,我知道你感到为难。可是一旦开始之后,你就会发现它不难了,我保证。”

依然没有回答。

“试试。求你了。你取得了这么大的进步,不要半途而废。继续,告诉我……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意说话。”

艾丽西亚转过身,目光冷峻地看着我,用很低的声音说:“没什么……没什么可说的。”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句话。我觉得要说的东西太多了。”

一阵沉默。一个耸肩。“也许吧,”她说,“也许……你说得对。”

“那就继续吧。”

她有些吞吞吐吐。“起初,”她说,“加布里耶尔……他死了之后——我说不出来,我想说……可是我说……不出来。我想开口说话——但是发不出声音。好像是在梦里……在梦里你想喊……可是喊不出来。”

“当时你处于极度震惊的状态。可是过了几天,你肯定发现自己又能说话了……”

“可是那时候……好像已经没有意义了。已经太晚了。”

“太晚了?为自己辩护吗?”

艾丽西亚死死地盯着我,嘴角挂着诡谲的微笑。她没有接我的话。

“告诉我,你为什么又开口说话了呢?”

“你知道答案。”

“我知道吗?”

“是因为你。”

“因为我?”我惊讶地看着她。

“因为你到了这里。”

“这有什么不同呢?”

“很大的不同——它带来了……彻底的变化。”艾丽西亚压低嗓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想让你明白——我经历了什么。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这很重要……你明白。”

“我想弄明白。所以你就把日记本给了我,对吗?因为你想让我明白。在我看来,那些对你来说非常重要的人,都不相信你所说的那个窥视者的事情。也许你想弄清楚……我是不是相信你。”

“你相信我。”她说。

她不是提问,而是对事实的简单陈述。我点了点头。

“是的,我相信你。那我们为什么不从这儿开始呢?在最后一篇日记中,你描述了那个男人擅自闯入你家。在那以后发生了什么?”

“没有什么。”

“没有什么?”

她摇了摇头:“不是他。”

“不是?那是谁?”

“是让-费利克斯。他想——他来是为了画展的事。”

“从你的日记上看,你当时好像状态不好,不想有客人来。”

艾丽西亚耸耸肩表示认可。

“他待的时间长吗?”

“不长。是我让他走的。他原本还不想走——他很不高兴,冲着我嚷嚷——但不一会儿就走了。”

“然后呢?”我问道,“他走后又发生了什么?”

艾丽西亚摇摇头:“我不想谈这事。”

“不想谈?”

“现在还不想。”

艾丽西亚看着我的眼睛。不久,她的眼睛转向窗户,看着栏杆外阴沉的天空。她歪着头,好像在卖弄风情,嘴角开始出现一丝微笑。我觉得她颇为得意,因为她让我处于她的掌控之中。

“你想谈什么呢?”我问道。

“我不知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说话。”

所以我们继续聊起来。我们谈到了莉迪亚和保罗,谈到了她的母亲,以及她母亲去世的那年夏天。我们谈到了她自己的童年——也谈到了我的童年。我跟她谈到我的父亲,还有我在那幢房子里长大的情况。她似乎好奇心很强,想尽可能多地了解我的过去,以及是什么塑造了我的人格,让我成为现在的我。

记得我当时在想,我们已经到了无法折返的地步。我们已经超越了心理治疗师和病人的最后界限,很快就分不清谁是谁了。

12

隔天上午,我们再次见面。今天艾丽西亚似乎有了些变化——有所保留,也有所防范。我想这是因为她准备谈加布里耶尔死亡那天的情况。

与以前不同的是,她坐在我对面,直接看着我的眼睛,而且整个过程都保持着目光接触。她在没有提示的情况下主动开口说话,慢条斯理,思维缜密,字斟句酌,就像在画布上小心翼翼地使用画笔一样。

“那天下午我独自一人,”她开始了叙述,“我知道我必须去作画,可是天气炎热,我怕自己热得受不了。最后我还是决定试一试。我把买来的小电扇拿到花园的画室里,就在这时候……”

“怎么了?”

“我的手机响了。是加布里耶尔。他打电话说他拍摄太忙,回家可能要晚一些。”

“他平常也经常这样吗?打电话说他会回来得比较晚?”

她颇为不解地看了我一眼,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怪。她摇摇头:“没有。怎么啦?”

“我想他打这个电话也许还有其他原因,就想问问你感觉如何。从你的日记上看,他好像很关心你的心理状况。”

“哦。”她似乎吓了一跳,仔细想了想,接着慢慢点点头,“我明白了。是的,是的,也许……”

“对不起——打断你了。继续说。接完电话之后,发生什么事没有?”

她似乎不太有把握:“我看见他了。”

“他?”

“那个男的。我是说——我看见了他的影子。是窗户上映射出来的。他进来了——进了画室,就站在我的身后。”

她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坐着。一阵长长的沉默。

我轻声说:“你能描述一下他的样子吗?他长什么样?”

她睁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他的个子很高……很魁梧。我没看见他的脸——他戴着面具,黑色的,但是我可以看见他的眼睛——两个黑洞,里面没有一点亮光。”

“你看见他之后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我吓都吓死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手里拿着一把刀。我问他要什么,他没讲话。我说我厨房里有钱,在我的包里。他摇着头说:‘我不要钱。’他说完哈哈大笑,笑得让人毛骨悚然,就像玻璃被打碎的声音。他把刀举起来抵住我的脖子,锋利的刀刃直接搁在我的喉咙上,顶着我的皮肤……他让我跟他一起到房子里去。”

艾丽西亚回想起来后,闭上了眼睛。“他领我走出画室,穿过草坪,朝房子走去。我可以看见通往大街的那扇门,近在咫尺——我离它这么近……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这是——这是我能逃脱的唯一机会。所以我狠狠踢了他一脚,摆脱了他。之后我撒腿就跑,朝着那扇大门跑。”想到这里,她睁开眼睛笑起来,“几秒钟后——我自由了。”

她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接着——他朝我扑过来。扑在我的背上。我们一齐倒在地上……他用手捂住我的嘴,我感到冰冷的刀刃抵着我的喉咙。他说如果我敢动一下,他就把我杀了。我们躺在地上有几秒钟的时间,我可以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一股臭气。接着他把我拉起来,拖进房子里。”

“然后呢,发生什么事了?”

“他把门反锁上,”她说,“我被困在里面了。”

说到这里,她的呼吸急促起来,面颊涨得通红。我怕她太伤心,所以我很谨慎,没有追问。

“你需要休息一下吗?”我问。

她摇摇头:“我们继续吧。我憋了这么长时间了。我想把它全说出来。”

“你肯定?还是先歇一下好。”

她试探性地问:“我可以抽烟吗?”

“抽烟?我都不知道你还抽烟呢。”

“我现在不抽。我——我以前抽。你能给我一支吗?”

“你怎么知道我抽烟?”

“我能闻出你身上的烟味儿。”

“哦。”我笑了笑,觉得有点尴尬。“好吧,”我说着站起身,“我们到外面去吧。”

13

院子里有很多病人。他们像平常一样,聚在自己的小圈子里,闲扯、争论、抽烟;还有一些人抱在一起,跺脚取暖。

艾丽西亚抽出一支烟,用两根细长的手指夹着叼在嘴里。我替她点烟。火把烟点着时,产生轻微的咝咝声,发出红色的微光。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同时看着我的眼睛。她似乎陶醉了。“你不来一口?这样是不是不合适?不能与病人一起抽烟?”

我以为她在跟我开玩笑。不过她说得没错。没有明文规定工作人员不准与病人一起抽烟,但如果工作人员想抽烟,往往都躲在房子后面的消防通道里偷偷地抽。他们肯定不会明目张胆地当着病人的面抽。站在院子里和她一起抽烟似乎越轨了。也许这只是我的想象,但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们。我觉得克里斯蒂安正从窗户里窥视着我们。我想起了他说的话:“边缘性人格障碍的人总是有一股诱惑力。”我看着艾丽西亚的眼睛。它们并没有诱惑力,甚至连友好都谈不上。在这双眼睛背后,是一个充满睿智的大脑,不过它刚刚苏醒过来。艾丽西亚·贝伦森,她的力量不可小觑。现在我明白了。

也许这就是克里斯蒂安觉得有必要给她服用镇静剂的原因。他是不是怕她做出些什么举动——或者说出什么话来?我自己对她也惧怕三分,还谈不上恐惧——只是有所警惕,有些担心。我知道我必须步步谨慎。

“当然抽。”我说,“我也来一支。”

我用嘴叼着烟,把它点燃。我们默默地抽了一会儿烟,继续保持着目光接触,彼此之间只有几英寸的距离。我感觉到一种青少年时期奇妙的尴尬,这才把目光移开。我用手指着院子,想掩饰这种尴尬。

“我们边走边聊?”

艾丽西亚点点头:“好吧。”

我们开始绕着墙,顺着院子的边缘走。其他病人都在看着我们。我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艾丽西亚似乎毫不在意。她好像根本就没有注意她们。我们就这么默默地走着。最后,她说:“你还想让我继续说吗?”

“想说,你就说吧……准备好了吗?”

她点点头:“是的,准备好了。”

“你们进了房子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个人说……他说他想喝一杯酒。所以我给了他一杯啤酒,就是加布里耶尔常喝的那种。我不喝啤酒。屋子里也没有其他酒。”

“后来呢?”

“他说话了。”

“说什么了?”

“我记不得了。”

“记不得了?”

“记不得了。”

她突然又沉默了。我耐着性子等待,然后提醒了她一下。

“我们继续说吧,”我说,“你们在厨房里。你当时有什么感觉?”

“我不……我根本就记不得当时有什么感觉。”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在这种情况下,这是常有的事。不同于扭打或者逃跑这两种通常的反应。我们遭到攻击的时候,还会出现第三种普遍的反应——我们会动弹不得。”

“我没有。”

“没有?”

“没有。”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做好了准备。我准备……准备跟他拼了。准备——把他杀了。”

“我明白了。你当时打算怎么做?”

“加布里耶尔的那支枪。我知道我必须拿到那支枪。”

“它在厨房?你把它放在那里了?你在日记里是这么写的。”

“是的,”她点点头说,“在窗户边上的橱柜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吐出了一道长长的烟雾,“我跟他说我要喝水,假装去拿只杯子,走向厨房——就这几步路,我却走了很长时间。我走到橱柜前,手不停地发抖……我把橱柜打开……”

“怎么样?”

“橱柜里是空的。那支枪不见了。接着我听见他说:‘杯子在你右边的橱柜里。’我转过身,枪在那儿呢——在他手上。他用枪指着我,哈哈笑起来。”

“然后呢?”

“然后?”

“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我想,那把枪是我最后的逃跑机会,现在——现在他要杀我了。”

“你认为他会杀你?”

“我知道他会。”

“那他为什么迟疑不决呢?”我问,“为什么他不当机立断,在闯进你们房子的时候就杀了你?”

艾丽西亚没有回答。我看了她一眼。我感到很惊讶,她的嘴角竟然挂着微笑。

“我小时候,”她说,“莉迪亚姑妈有一只小猫。一只虎斑猫。我不大喜欢它。它很野,有时候会用爪子挠我。它一点也不温驯——而且很残酷。”

“动物的行为难道不是出于本能?它们怎么会残酷呢?”

艾丽西亚的目光咄咄逼人:“动物有时候是很残酷的。那只小猫就是。有时候它从野外抓回一些猎物——它能抓住老鼠或小鸟。很多时候,那些猎物都是半死不活的。受伤了,但还活着。它就这么留着它们,逗它们玩儿。”

“我明白了。你是说你成了这个人的猎物?他和你玩起了虐待游戏,对吗?”

艾丽西亚把吸剩的烟头丢在地上,然后在上面踩了一脚。

“再给我一支。”

我把那包烟递给她。她抽出一支,自己把它点燃。抽了几口之后,她继续说:“加布里耶尔晚上8点才能回来。还有两个小时。我不断看那只挂钟。‘怎么回事?’那人问,‘难道你就不想花点时间和我在一起?’他用枪轻轻地抚弄我的肌肤。在我的手臂上下来回弄着。”说到这里,她打了个哆嗦,“我说加布里耶尔随时都可能回来。他说:‘那又怎么样?他会来救你?’”

“那你说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不断地看着那只钟……接着我的电话响了,是加布里耶尔。那人让我接。他用枪顶着我的脑袋。”

“后来呢?加布里耶尔说什么啦?”

“他说……他说拍摄不顺利,简直是噩梦,所以让我先吃饭,不用等他。他最早也要10点才能回来。我挂上电话。‘我丈夫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我说,‘再过几分钟他就到家了。趁他还没回来,现在你该走了。’那人笑笑。‘我听到他说要到10点才能回来,’他说,‘我们还有好几个小时呢。把绳子给我拿来,’他说,‘或者胶带纸之类的东西。我要把你绑起来。’

“我照他说的做了。我知道已经希望渺茫。我知道结果会是什么。”

艾丽西亚停住不说了,只是用眼睛看着我。我可以看出她眼睛里痛苦的神色。我想我是不是把她逼得太厉害了。

“也许我们应该歇一会儿。”

“不,我要说完。我必须说完它。”

她继续往下说,而且语速也加快了:“我没有绳子,于是他拿了我悬挂画布的线。他让我走进起居室,自己从饭桌边上拖来一张高靠背椅,让我坐下,然后用线把我的脚踝绑在椅子上。我觉得线勒得很紧。‘求求你,’我说,‘求求你——’可是他根本就不听。他把我的手腕反绑在背后。当时我心想,他肯定会杀了我。我希望……我真希望他把我给杀了。”

她的话掷地有声,其激烈程度出乎我的意料。

“你为什么这么希望?”

“因为他所做的事比这更糟糕。”

当时我以为她要哭了。我突然想抱着她,把她揽入怀中,亲吻她,消除她的顾虑,保证她的安全,但是我控制住了自己。我把烟在红砖墙上揉灭。

“我觉得你需要有人来照顾,”我说,“我觉得自己就想来照顾你,艾丽西亚。”

“不。”她坚决地摇摇头,“这不是我想从你那儿得到的。”

“那你要得到什么?”

她没有回答。她转身走进治疗室。

14

我打开治疗室的灯,然后关上门。我转过身来,发现艾丽西亚早就坐下了——没有坐她的椅子。她坐在了我的椅子上。

这真是一个喧宾夺主的姿态,在一般情况下,我会跟她探讨这样做的含义。可是现在,我什么也没说。如果坐在我的椅子上,说明她占了上风——那么,的确如此。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尾,因为我们现在已经非常接近了。于是我坐在她的椅子上,等她继续往下说。她半眯起眼睛,完全静止不动。最后,她终于开了口:“我被绑在椅子上,只要我一动,线就勒得更紧,腿上就会出血。我把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伤口上,而不是去想别的,这样反而要轻松一些。我感到心惊肉跳……我觉得我永远也见不到加布里耶尔了。我以为我就要死了。”

“接下来怎么样了?”

“我们坐在那里,似乎坐了很久。好笑的是,我以前总以为恐惧是一种令人寒冷的感觉,其实不然——它像烈火一样在燃烧。由于窗户是关着的,百叶窗也放下来了,房间里非常热。安静、沉闷,令人窒息。我额头上汗下如雨,汗流进我的眼睛,阵阵刺痛。他边喝酒边说,喋喋不休。我可以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和汗臭,他说的是什么,我基本上没听。我能听见有一只大苍蝇在百叶窗和玻璃之间发出嗡嗡声——它被困在那里了,不时撞击在玻璃上,发出笃笃的声音。他问了我许多我和加布里耶尔之间关系的问题——我们是如何相遇的,在一起有多长时间了,我们是不是很幸福。我觉得如果能让他像这样不断地问下去,我活命的可能性就要大一些。于是我回答了他提出的各种问题——关于我、加布里耶尔、我的工作等。他问什么我就答什么。就是为了争取时间。我一直注视着墙上的钟,听着它发出的嘀嗒声。不知不觉突然就到了10点……接着……10点半。可是加布里耶尔还是没有回来。

“‘他迟到了,’他说,‘也许他不回来了。’

“‘他就要回来了。’我说。

“‘呃,有我在这儿陪你也挺好。’

“这时候钟敲响了11点,我听见外面来了一辆汽车。那人走到窗前,向外看了看。‘时间掌握得很好嘛。’他说。”

接下来的事情——艾丽西亚说——发生得异常迅速。

那人抓着艾丽西亚,将她的椅子转了个一百八十度,让她背对着门。他警告说,只要她敢吭一声,或者弄出一点动静,他就打穿加布里耶尔的脑袋。说完他就消失了。过了一会儿,电灯就灭了,屋子里一片漆黑。走廊那头,前门打开,接着又关上了。

“艾丽西亚?”加布里耶尔喊道。

没人答应,他又喊了一声她的名字。他走进起居室的时候,看见她背对着他坐在壁炉旁边。

“你怎么灯都不开?”加布里耶尔问。

没有回答。

“艾丽西亚?”

艾丽西亚真想大喊一声,可是她拼命忍住了——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可以看见那个男人就在她面前的拐角处,那支枪在暗中发出微光。他正用枪瞄着加布里耶尔。为了他的安全,艾丽西亚一直不敢吭声。

“艾丽西亚?”加布里耶尔朝她走来,“出什么事了?”

就在加布里耶尔伸手去摸她的那一刻,那个人从黑暗中蹿出来。艾丽西亚一声尖叫,可为时已晚——加布里耶尔被打翻在地,那人已经骑在他身上。他就像抡锤子一样,举起枪朝加布里耶尔的头上砸下去,发出令人作呕的闷响——一下、两下、三下——加布里耶尔躺在地上失去了知觉,头上血流如注。那人把他拉起来,把他放在椅子上,然后用绳子把他绑在上面。加布里耶尔在恢复知觉的过程中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他妈的怎么回事?见鬼——”

那人拿起枪对准加布里耶尔。一枪。一枪。又是一枪。艾丽西亚尖叫起来。那人还在继续开枪。他对加布里耶尔的头部连开了六枪,才把枪丢在地上。

他什么也没说就扬长而去。

15

情况就是这样。艾丽西亚·贝伦森并没有杀害自己的丈夫。一个蒙面人闯进他们家,在一个看似没有动机的恶行中,开枪打死加布里耶尔,随后扬长而去,消失在黑夜中。艾丽西亚是完全无辜的。

如果你相信她的解释,这就是真相。

我不信。一个字也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