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认识的那天开始,到如今他将离去,她的心从未对自己诚实。

或许每个人心里都有过这样一个人,在你们的第一次相遇,他便给你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闭上眼睛,你甚至不能够清晰的记得清他当时的面容和衣着,只是第一眼他带给你的深刻,是在别人身上见一万次都找不到的感觉。

陈励深对于梁肆,就是如此。

于是凭着这一种“深刻”,她开始注意他,暗恋他,最初的那段时光,年少的她默默的喜欢着那个她根本不了解的理想中的男孩子。

暗恋即理想,那时她爱的他,是经过自己美化后的理想中的人,可当狠毒的现实呈现在她的眼前时,梁肆便下意识的中止了这份爱。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沉浸在痛恨与纠缠当中,她肆无忌惮的花着他的钱,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的帮助,她享受着他被威胁之后的妥协,她收集起他因她的纠缠而抓狂的眼神,阴魂不散的做着他的阴影,不断的提醒着他所犯下的恶行。

她高估了自己,以为爱与恨能够泾渭分明。

日积月累,朝夕相对,她慢慢的发现这个曾与魔鬼同行的男人,会在午夜起床,温柔的哄着自己的母亲入睡。

他会在卧室里养上许多盆花,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细心灌溉的脸上,如金子般灿烂。

他总是在生气的时候威胁自己,他爱说“梁肆你信不信我…”这样的句式,却从没真正对她怎样。

他会在她受伤的时候暴躁又心疼,他会在被她调戏的时候耳根通红,他会在假求婚的时候演得十分入戏,他会在说爱她的时候简洁又笃定。

梁肆哭了。

她不舍,她又必须舍。

梁肆狠狠的捂着嘴,眼泪止不住的泛滥,蜷缩起身体的微微颤动着,压抑得痛哭起来。

这巨大的痛苦不是来源于离别,而是失去。一想到往后的日子,他们可能再不会是彼此的牵绊,就像是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恐惧所击中,万箭穿心,痛得不能言语。

天渐渐的亮了,她的眼睛胀痛难忍,爬起来洗了把脸,看着镜子中双眼通红的自己,她决定今天不要出门。

打开电脑,梁肆百度了一下同城网站,犹豫着,最终还是发布了一条求租信息。

傍晚,裴叶琪的电话打来,梁肆才从久久的昏睡中醒来。

两人约见在一家环境优雅的西餐厅,一天没有进食的梁肆却对这一桌子的牛排披萨毫无食欲。

裴叶琪担心的看着她,道:“梁肆,你怎么了?”

“我怎么?没怎么啊?”梁肆小口小口的往嘴里塞面条。

裴叶琪说:“人家说女孩子的朋友分为三种:一种是洗头发才能见的,一种是不洗头发也能见的,还有一种是洗完头发都不想见的,呵呵,我真庆幸,我是第二种。”

梁肆瞪了她一眼:“少臭美了,我不就一天没洗头,至于嫌弃成这样吗?”

裴叶琪笑笑,低头吃饭,两人的气氛渐渐融洽。

“阿肆,你今天这么憔悴,是不是因为陈励深要走了?”

梁肆愣了愣,心里忽然又疼了起来,嘴上却说:“不是。”

“嘴硬。”裴叶琪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心事?

两人没说话,又是好长时间的沉默。

“裴叶琪,”梁肆用叉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划着盘子,淡淡的说道:“我们和好吧。”

裴叶琪一愣,看着她,忽然眼睛一热,然后静静的回了一句:“嗯…”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横亘在多少破碎的友谊之间,重于千斤。

两个人缄默了很久,只有叉子和盘子响动的声音。

裴叶琪低头,掩饰住就快要落下的眼泪,喃喃的说:“阿肆,对不起,这些年,是我误会了你,陈励深都和我说了,他说你当时给他的情书,是我的…”

梁肆也喉咙发紧,脸一红,嘴上依旧开着玩笑:“我是雷锋嘛!”

裴叶琪的眼泪不慎落了下来,她微笑着擦了擦,呵呵的笑出声来:“讨厌,你都不说,害我生气了那么久那么久。”

梁肆也眼圈红红,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当时也有写情书的,只不过后来我觉得,他陈励深算老几,他也没替我抄过作业,他也没替我上微机课时点到,他也没陪我罚过站…”

裴叶琪一下子哭了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捂着嘴巴,低下头去。

梁肆就这么看着她,不说话。

等到情绪释放的差不多了,裴叶琪用纸巾擦了擦,很认真的看着她,说:“阿肆,那天陈升进急救室,陈励深当着我妈妈的面拉着你的手离开,后来我去质问他,我问他,陈励深,你欠我一句解释。他对我说,他说小琪,我不欠任何人,我只欠梁肆。”

梁肆听了,久久没有回话。

裴叶琪轻轻地抓住她的手,担心的说:“阿肆,求你,留住他吧,别让自己后悔。”

梁肆无力的摇摇头,揉揉额角:“你不懂。”

她与陈励深,在青春的枪林弹雨中,一同看过多少悲喜。

争吵有时,相爱有时,也终究躲不过这样的分离。

不是不想争取,只是那些不可提及,何时方休?

不停留便不停留吧,想走的就让他走,是时候不要再回头,朝相反的方向走一走,说不定那些不该记住的,就真的会因为重逢时的微笑,彻底消逝。

有一天,或我不再记恨你,愿你不再愧疚我。

陈励深将一切收拾妥当,司机已经等在楼下,他走到梁肆的门口,曲指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他的心里一沉,打开门,花香扑面而来,阳光照进室内,窗边的风铃轻轻地动了动。

她的衣服,她的电脑,她的一切,全部消失了,如同从未出现过。

陈励深迈开沉重的步子,缓缓的走进,看她曾经用过的水杯,看她挂衣服的挂钩。

桌面上平平整整的摆放着一封泛黄信,他拿起来,想拆开,手却停住了,他不敢看,他怕看了,他就舍不得走了。

飞机渐渐升空,陈励深再次拿出那封信,靠在座位上,小心翼翼的拆开。

在见到信那一瞬间,他的唇线忽然绷得僵直,深邃的眼眸里如有流星划过。

映入眼帘的是她显瘦刚劲的字体,一笔一划,认认真真。

hi,陈同学,你好,展信愉快!

我从来没给人写过信,这是第一次,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我从小最头疼的就是写作文了,呵呵,有些小激动。

我叫梁肆,高三b班,比你小两届,你一定没见过我吧,但我经常碰见你。

第一次见你是两年前,在我打工的书店,你固执的想要买走老板的花,却碰了一鼻子灰,我当时正在做收银,一直默默的注视着你。我觉得你很特别呢,哪有男孩子像女生一样喜欢花花草草呢?

你还记得那盆栀子花吗?那盆是我的哦,是不是很香?其实那个时候我有点懊恼,为什么你不来问我呢?我一定会把花送给你的。

陈同学,我好像,喜欢上你了。我总是能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你,即使是背影,即使我有点散光。我总是在打工的时候向门口张望,期待你的身影。我总是在上课的时候莫名的分神,等到下课铃响,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验算纸上写满了你的姓氏。

好丢人啊,我都不好意思说了…

虽然读书这样不专心,不过我保证,第二次模拟考试我一定把数学考到100分以上!

陈励深,我总是在想,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你阳光吗?你应该会很乐观吧?你会不会经常大笑,像我一样没心没肺?

我希望是这样。

可是两年了,我一直看着你的变化,也很担心你。或许是你的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或者你的大学生活过的并不如意…你很少笑了,你开始喜欢穿深色的衣服,我很担心你。

人都有被苦难蒙蔽双眼的时候,但你千万要记得自己的方向。这句话是我爸爸和我说的。

我希望当初那个因为一盆花的生死而担心的善良男生,会永永远远的保持住他的天真和纯净,一直一直快乐下去。

难熬的时光就像是生了一场病,等到熬过去,你就会发现一切都很美好!以后的每一天,你一定要过得开心而充实!要努力呀,总不能把世界让给你讨厌的人吧?

最后的最后,我想对你说:陈励深,我是梁肆,很高兴认识你,我会把你放在心里,带到遥远的未来去。

第37章 小耳朵

【没想到她梁肆,最终还是走上了相亲这条路。】

四年后

行李箱的轮子滑动在光滑的地面上,机场大厅里人流窜动。一双皮鞋反射着机场上方的灯光,发出高贵的光泽。

“chen,幸好我们提前回国,否则就是这个下场。”一个高大帅气的中英混血帅哥,摘下墨镜,指了指周围因为被大雪延误航班的乘客,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说道。

混血帅哥的身旁站着的男人停下脚步,望了望这些久违的中国面孔,出神。两人穿着均是一个牌子却不同款的黑色呢子大衣,高大挺拔,站在人群中,十分惹眼。

晃晃四年过去,陈励深竟没有多少变化。只是头发短了些,发丝依旧黑亮坚硬,下颌的线条比往昔硬朗分明,墨色而深邃的眉眼中,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的深沉。

这时,机场里传来一个声音:“大家好,我是深港大酒店的销售部经理,我叫高崎楠!”这声音洪亮年轻,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混血帅哥看过去,很专业的赞许说:“航班延误是酒店接单的好时机。”

陈励深却顿住了脚步,再也不能往前一步。

因为他看见,高崎楠正在高谈阔论的宣传着自己的酒店,然而从不远处走过来一个女人,利落的短发,瘦削的下颌,精明灵动的眼睛,凹凸有致的身材,自信的踩着高跟鞋,职业而稳重,她走到高崎楠身边,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他,眼神中带着赞许。

高崎楠笑着,与她说了句什么,她便对着客人们开起了玩笑,两人配合得极为默契,不一会儿,就有几个乘客打算拎着行李随他们而去了。

“梁肆…”陈励深不自觉的念出她的名字,手掌紧紧的攥在行李箱上,指节泛白。

时光刹那凝固,只剩下一双深邃的眼眸。

回来的路上,高崎楠开着车,梁肆坐在副驾驶,她回头看了看车后跟着的三辆gmc商务车,眼中装满了成就感。

“高经理,真是高明啊!一会儿的功夫就‘收留’了这么多客人回来。”梁肆笑着说。

高崎楠用眼神提醒她扣安全带,待梁肆带好安全带,他才说:“我这也是跟一部韩剧学的,我发现你们女人看得韩剧其实也并非那么无聊。”

“我可没空看,我这一天简直累成了狗。哪像个女呢!”

高崎楠也自嘲的笑笑:“可不么,咱们俩就像是深港的包身工。”

梁肆嘴一撇:“少跟我套近乎,我才是包身工好吗?你是深港的准女婿,就算是再卖命不也还是给自己家捞金?”

高崎楠一听梁肆提起这茬,抿嘴笑了。

说曹操曹操到,裴大小姐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梁肆接过高崎楠递过来的电话,懒洋洋的说:“小的们正在给深港鞠躬尽瘁呢,裴大小姐有何吩咐啊?”

“阿肆,快快告诉我,你们家这位,最喜欢哪个卡通人物?”

梁肆想了想:“光头强吧,怎么了?”

裴叶琪娇气的抱怨道:“你们家这位又不理我了,自己一个人玩呢,不行了,我就快要被萌化了,我要买个光头强呢玩具贿赂一下下。”

梁肆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别整天跟在我们家宝宝身边揩油,你要是真的那么喜欢小孩,你和高经理赶紧生一个去!”

身旁的高崎楠笑了笑,无奈的摇摇头。

裴叶琪哪里听她的,声音贱贱的柔柔的在那头说:“来嘛,小琪阿姨抱一下嘛,就一下下…”

梁肆挂了电话,转头对高崎楠说:“明天把我们家那个小逗比租给你们家裴大小姐算了,你看成不成?”

高崎楠笑笑:“成交。”

“啧啧,这才是肯为女人花钱的模范好男人!刷卡还是现金?”

车子开到了梁肆家的楼下,高崎楠和梁肆说说笑笑的进了她租住的老式居民楼里,邻居张婆婆刚买菜上楼,碰见梁肆就眉眼弯弯的:“下班啦?小耳朵在不在家呀?你告诉她,张奶奶做蒸蛋糕给她吃。”

梁肆回身对高崎楠说:“你瞧见没有,那个小人精到处卖萌蹭饭。张婆婆,真是麻烦你了。”

张婆婆道:“哎呦你就别提我有多喜欢那孩子了,我一看她那小模样就喜欢得不得了,人说生女儿像爸爸,你们家那位一定英俊的不得了。”

梁肆的笑容冷不防的僵住,点点头,呵呵的笑着。

的确,她的女儿,像陈励深多一点。

高崎楠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揶揄道:“是啊,小耳朵确实长得漂亮,这个看脸的世界啊,漂亮的小孩子生来就是卖萌的。”

两人刚刚上楼,恰好赶上与梁肆合租的女孩子顾年末下班回家。

“小末,今天这么早啊?”梁肆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接过顾年末手里的大购物袋。

顾年末小脸红扑扑的,由于也是深港的员工,便先对一旁的高崎楠点了点头,打招呼:“高经理好。”

高崎楠竖了竖掌:“也不是在酒店,叫我崎楠就好。”

顾年末指了指购物袋里的一堆吃的,说道:“今天万达周年庆,我就去大润发买了些减价的果泥,尿不湿什么的,小耳朵最近开始吃肉了,我又买了些肉松。”

梁肆心里一热,拉着她的手:“快进屋,这么多东西拎回来,怪冷的。”

三个人一打开门,扑面而来一股奶香,裴叶琪正站在沙发上,脸藏在光头强玩偶后面,神经质一样的说:“小耳朵,看过来,我是光头强。”

而在她的不远处,一个穿着白色小上衣的光屁股娃娃,正站在冰箱旁边,好奇宝宝一样将冰箱门一关,一合,圆鼓鼓的小屁股翘着,根本不理她。

裴叶琪一见梁肆和高崎楠回来,立刻崩溃了,跺脚装可怜:“梁肆你看看她呀!就是不让我抱!”

梁肆无奈的笑笑:“我们家闺女也不是谁想抱就抱的呀!小耳朵?你又不穿裤子!”

小耳朵一回头,两个触角一样的小辫动了动,一见有人回来,水汪汪的大眼睛立刻装满了惊喜,笨拙的光着脚丫,一边奔过来一边要抱抱。

“小耳朵,有没有想妈妈呀!”梁肆蹲下来,正准备迎接女儿的怀抱,却见她径直奔向了高崎楠的方向,高崎楠一蹲,单手一揽,这柔软的小家伙就坐上了他的手臂,被他抱了起来。

梁肆和裴叶琪全都呆住,然后两个女人全部扑过来,抓小耳朵的痒痒!

“小花痴小花痴!见到帅哥就不要妈妈!”

“小姨给你买玩具都不让抱抱,你高叔叔不费一兵一卒就把你搞定了!你这个颜控小鬼!”

小耳朵咯咯咯的笑着,抱着高崎楠的脖子躲避这两个女人的围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