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致敏感地斜眼看他。

燕北骄被抱得很紧,并不知道对方正在侧耳倾听,慢吞吞地说:“他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变成鬼修也是为了完成我的心愿,统一天下。抓我的魂魄是为了救我。你们打算怎么处置他?”

陈致说:“他是天道的漏网之鱼,自然要受到天道惩罚。”

燕北骄解释道:“他并不是自己变成鬼修的,有人将他带到了这里,传授了鬼修的心法。”

“谁?”

“你先告诉我,天道惩罚是什么?”

“可能魂飞魄散。”陈致吓他。

燕北骄身体一紧,沉声道:“没有别的办法吗?”其实,他完全可以隐瞒前世记忆来维持与陈致的关系。只要他不说,单不赦绝不会主动提。但是,单不赦的处境一定会变得更加艰难。他无法坐视自己昔日的忠臣走向绝路。

是的,绝路。

当单不赦说一大群神仙闯入不赦宫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与单不赦绝对没有胜算。他之所以决定向陈致摊牌,一是为了发泄心中的郁结,让对方知道被信任的人欺骗多么令人伤心;二是为了名正言顺地为单不赦讨个人情。

他看得出来,自己对这些神仙,或者说,对天道很重要。

陈致说:“他活该。”

燕北骄试探道:“若是我以身相代呢?”

陈致冷哼道:“你们真是狼狈情深。”

“毕竟,他这么做都是为了我。”

“这样啊”陈致偷偷将手里的定魂珠塞入口中,然后捧起燕北骄的脸,迎上对方错愕的目光,用力地吻了上去。

燕北骄凝望着他半晌,才微微张开嘴,然后一颗珠子被顶了进来

陈致扛起僵硬的燕北骄就跑。

跑出没多久,他的脖子就被掐住了,抓着定魂珠的手伸到他面前,燕北骄脸色黑得像藏着雷电的乌云:“你又一次骗了我。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珠子?当初用一颗珠子滚走了我对你的记忆,打发走我,现在又用它定住我!陈致!你还有别的手段吗?”

“你讨厌珠子是有眼无珠吧!手段当然有”陈致的“定”字还没说出口,就被突然伸入口中的手指按住了舌头。

崔嫣冷笑道:“想用定身术吗?可惜,你休想再骗我!”

陈致不承认:“我刚才顶多算非礼!”

燕北骄怒极反笑:“好一句非礼。”

“嗯?这里有人非礼啊!”他们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尖叫。火红色的小麻雀扑棱翅膀,鼓起双眼看着他们,嘴巴还大呼小叫:“快来人呀!这里有人非礼啊!”

不多时,北河神君就带着大部队赶到了。

看到被捆住的单不赦,陈致仰天大笑:“看你们这次还怎么谈条件咳咳!”

燕北骄掐着他喉咙的手微微用力,打断了他的得意:“你们打算怎么处置单不赦?”

北河神君皱眉:“有话好说,你先放了陈仙人。”

燕北骄说:“我若是放了他,就不能有话好说。”

北河神君说:“你是天道之子,受命于天。身份之尊贵,不逊于仙家,何必妄自菲薄?我虽然不知你与这位鬼修有何交情,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是天道的漏网之鱼,必受天道制裁。”

燕北骄说:“你们仙人杀我,他却救我,还为我杀了西南王。如今又因为我,招惹上了你们,落得即将魂飞魄散的下场,我怎能袖手旁观?你们若要杀他,先杀了我吧。”说着,竟然放开了陈致。

陈致瞪着他,不言不语,不走。

北河神君说:“天道之事,我亦不能做主。但是,我会将你的想法告知天臣。”

燕北骄知道形势比人强,自己没有太多讨价还价的余地,唯一的依仗便是北河神君口中的天道之子的身份,所以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一行神仙、鬼从地府折返,一起回到天宫。

北河神君带着燕北骄与单不赦去见毕虚复命,临行前问陈致要不要一起去。

陈致看着燕北骄灼热的眼神,冷冷地说:“落水狗有什么好看的,不去。”

燕北骄目光瞬间阴沉下来,带着森森冷气,那寒意直到人走了,都久久不散。

仙童在旁看得一清二楚,感慨道:“他还是闭着眼睛不动的时候好看些。”

陈致想起崔嫣的尸体还在自己手里,立刻回去揍了一顿。

仙童:

再次见到北河神君已经是三天之后。

陈致终于忍不住跑去北河。但是他死不承认自己来打听燕北骄的消息,只说离开北河太久,心中十分想念,跑来故地重游,回忆回忆昔日的快乐。

与他同来的仙童好奇地问:“你当初不是在这里疗伤吗?疗伤有多快乐?”

陈致没好气地说:“不用看到你,我怎么不快乐?”

好在北河神君不但为人厚道,还知情识趣,主动告知了后续:“单不赦成为鬼修,事出有因,加上崔嫣求情,毕虚大神答应让他在地府改过,等功过相抵之后,再转世投胎。”

陈致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在他升天,而单不赦遭天打雷劈的时候,他们的恩怨就已经一笔勾销了,这一世的相遇是意外,他不想再提。

想来单不赦也是这么想的,北河神君说结果出来之前,他与燕北骄说了一番话,大意是昔日他一意孤行,致使北燕统一大业受挫,一直耿耿于怀,如今,他已经还了昔日之债,从此以后,孑然一身,互不相欠。结果出来之后,他就如他说的那样潇洒,说走就走,什么话都没有留下,真正的挥挥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北河神君说:“他已放下,你当如是。”

陈致叹气道:“兴许再过久一点,我便会忘了吧。”

北河神君说:“关于崔嫣”

陈致侧耳倾听。

“皆无即将回归,剩下的便由他来告诉你吧。”

耳朵都洗干净了,你居然告诉我换个人告诉我结局?

陈致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奈何北河神君当了这么多年神仙不是白当的,装聋作哑的时候就像一尊石像,软硬不吃、水火不侵。

陈致没办法,只好回去等皆无。

这一等,就是二十年。

虽说神仙的时间比一般人的长,过得比一般人快,但是试试看书看到精彩处停住,二十年后再继续的感觉,那简直要人发疯!

所以,皆无回归时,想象中的欢迎仪式屁都没有,只有一个被“下回分解”折磨得日思夜想的好奇狂。

“给你半盏茶的时间想清楚怎么样用最快的方式告诉我燕北骄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陈致一口气说完,期待地看着他。

皆无用半盏茶的时间消化掉他的意思,慢条斯理地说:“哦,他啊”

陈致抽出一根鞭子:“这二十年,我又学会了一门法术。”

皆无扬眉。

陈致将鞭子往空中一甩,“啪”的一声,那鞭子回头甩到了他的后背上。

皆无震惊地看着他:“你想知道就问嘛,反正不管你想不想知道我都会告诉你的,何必自残呢。”

陈致收起鞭子,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你知道就好,如果你不说,我就继续抽,抽死我自己。”

皆无叹气说:“毕虚已经重启了天道运算,崔嫣将再入轮回,重新成为天道之子,结束乱世。”

陈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皆无说:“其实,根据天道运算,早在燕北骄那一世,他就应该建立燕朝,统一天下。偏偏出了你这个异数,让天道跟着混乱了起来,才使他的命数被改。你接下辅佐崔嫣登基的任务,其实是为了还你欠下的债。”

竟然,被燕北骄猜中了。

自己真的欠了他的债?

他更相信是天道中了燕北骄的邪!

看陈致满脸不屑,皆无叹气道:“其实,天道运算早已开启,燕北骄也已经转世了。”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脸,陈致有不好的预感:“接下来的话,我可以不听吗?”

皆无摇头:“这一世,他的命运又出了纰漏。”

陈致捂着耳朵,哼着小曲,慢慢地往后退。

皆无凑到他耳边,大声地说:“黄天衙肩负着导正国运的重责”

“能不能换一个任务?”陈致忍无可忍地放下瞪着他,大有他说个“不”字,就一刀两断的意思。

皆无想了想,点头道:“也行。”

这么好说话?

陈致总觉得这是一个坑。

很快,皆无就用事实证明了他的预见性——

这不但是个坑,还是惊天大坑!

第32章 师徒之情(二)

陈致怒吼:“为什么还是燕北骄在的这一世?”

皆无很无辜:“他是注定要统一天下的人。”

陈致继续吼:“有本事他自己统一呀!靠别人的助力算什么天道之子?!”

皆无说:“这个, 运算的结果, 本应是单不赦转世, 继续辅佐他。但是,单不赦现在在地府赎罪,这个位置就空了出来”

陈致送他两个字“休想”!

皆无说:“所以, 我换了一个任务给你。很简单的,你只要安静地当个隐世高人,把孩子带大就可以了。”笑眯眯地带他下凡, 去了隐世高人的家。

去他娘的安静当个隐世高人, 把孩子带大!

陈致愤怒地抓下隐世高人家的门板,冲着门前的一老一少, “梆梆梆”地往地上砸:“让他滚!马上滚!立刻滚!”以为他没见过崔嫣小时候的样子吗?

那鼻子那眼,连发型都一模一样, 瞎子都看出来还是燕北骄这货!

皆无用力地捅了一下陈致的腰,干笑道:“哈哈哈哈哈陈道友说笑的。你和容韵小公子放心住下, 他一定护你们周全。”

被陈致吓了一跳的老管家慌忙跪下磕头。

燕北骄转世的容韵默默地看着陈致一眼,跟着跪了下去。

皆无抓着陈致的胳膊,微笑道:“拜师的头都磕了, 陈道友就算收下这位徒弟了。”

“我”陈致一开口就被皆无堵住了嘴巴。

皆无对一老一少道:“你们自便, 我与陈道友有事要谈。”拉着人去了后山,一停下,陈致的大门板就拍了过来。他闪身躲开,无奈道:“你冷静点听我说。”

陈致用掰成两段的门板来回答。

皆无说:“天道之子并不是天道赐予某人的身份,而是天生龙气, 能为天下开创盛世、奠定几代昌运的人选。普通人为帝,是吸收万民之气,凝聚为龙气,而他们是将自身的龙气散播于万民。这样的人千年难得一见,故而纵有天道看护,人间难免昏君、暴君临世。”

他见陈致面色凝重,又道:“天道重启说来简单,其实要持续十二年的运算。这十二年,毕虚要不断倾注神力,极耗心神,无力照拂人间。因天道与天臣的隐遁,失去束缚的人间战火纷飞、争战四起,比陈朝更为黑暗。天道法则,事不过三,从燕北骄到崔嫣到容韵,如今已是第三世。若这一世容韵不能为帝,人间恐怕要再乱数百年才能等到下一位天道之子来结束乱象。”

陈致沉默许久,才说:“若我没有给崔嫣喂下那碗血”

皆无摇头:“崔嫣体内的龙气被妖丹打压。只要他不取出妖丹,纵然不死,也护不住这天下。”

所以,黄圭一开始的要求就是挽回入妖道的崔嫣。

陈致皱眉道:“如果当初我没有死守凉州,单不赦没有触怒上天,那么”

皆无说:“身为凉州太守,你死守凉州,保护百姓,忠义仁信,天道都为之动容,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没有任何不当之处。欠债一说,是我失言。然而,天下苍生于水深火热中挣扎了百余年,是时候还天下一个盛世明君了。”

陈致心事重重地跟着皆无来到前院。

老管家与容韵正坐在石墩上说话,见他们到来,连忙停口行礼。

陈致无声地盯着那张与燕北骄、崔嫣如出一辙的脸,忽然拉着皆无重新到后山:“不行!做不到!你另外找人来干这活儿!”

皆无说:“两个坑,一个代替单不赦,辅佐他一辈子;一个就当个奶爹,养他到十五岁。”

“他今年几岁?”

“七岁。”

陈致在小肚子里算账。

皆无拍拍他的肩膀:“二十年也不过是一眨眼,何况八年。再说,你是师父,他是徒弟。你有仙术,他没记忆,怎么养徒弟还不是你自己看着办,只要不出格、不出事”他给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陈致说:“你这二十年上哪了?”

皆无长叹一口气,负手望天,不欲多说的样子。

陈致说:“让容韵滚。”

“咳,我刚才只是在思考怎么样将这二十年的故事说得精彩纷呈。”

“那你考虑好了吗?”陈致捡起刚才丢在地上门板“啪啪”地拍,碎石、木屑迸溅。

皆无感慨道:“我在盒子里思考了一下人生,出来的时候才发现二十年过去了。”

陈致呵呵一笑,转身就走:“让容韵滚滚滚。”

皆无慌忙拉住他:“南山神君感应到我被关在盒子里,把我救了出来,但是我的心志受了些许影响,所以闭关了一段时间。”

陈致说:“心志受影响是什么意思?”

皆无含糊地说:“我是南山神君的一道执念。”

陈致脑子一转,补出一场大戏:“你对寒卿的执着动摇了?”

皆无沉默了会儿说:“你认为执念是什么?”

“是你啊。”

陈致拉住要走的皆无:“正到要紧关头,再说一点嘛。”

“什么要紧关头?”

“我能够感觉到,你正准备打开心门,向我袒露你复杂而斑驳的内心世界。”

皆无拒绝:“那是你的错觉。以我们肤浅的交情与认识,不足以支持这么深入的话题。”

“你刚才问执念”陈致一改嬉皮笑脸,说,“大概就是燕北骄想要一统天下,单不赦想要报仇雪恨,而我想要振兴家族吧。”

皆无呢喃道:“你们都事出有因。”

陈致说:“你是想表达,你对寒卿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吗?”

皆无拍拍他的肩膀:“早晚要面对的。忘了燕北骄与崔嫣,把他当作普通的任务对象就好。”

“那你们怎么不给他换一张脸?”

“他这辈子的娘就是他上辈子的娘,我有什么办法。”

“他娘呢?”

“哦,忘了跟你眼下的局势。”皆无说,“崔嫣驾崩后,燕朝内乱,年家等京城老牌世家意图复辟陈朝,被黑甲兵大清洗,双方血战两日,死伤无数。江南几大世家趁机拥护西南王之子占据两广。又有绿林中人效仿高德来与张权,揭竿而起。如今,黑甲兵的势力已经退缩到开封、保定一带。容韵,是江南容家的后人。容家因反对支持西南王,被几大世家联手排挤打压,他的父亲在一场械斗中丧命,母亲殉情而死。他身上藏着容家的巨额财富,正被其他世家的人追杀。原本,应该由隐居四明山的廉光道人陈悲离收为徒弟,但是天道运算结果出来之前,陈悲离就已经被打落了畜生道,转世为螳螂了。”

陈致目瞪口呆:“什么样的人竟然会被打落畜生道,转世为螳螂?”

皆无说:“都是前世造的孽。”

陈致说:“容韵这辈子又死爹死妈的,也是前世造的孽?”

皆无叹气:“虽然天道给了他三次机会,但是,过程会一次比一次更艰难,必须谨而慎之。你身为老师,必须抓紧他的课业,该学的一定要学起来。”

“什么是该学的?”

“书已经放在书房里了,不管你照本宣科还是另辟蹊径,都要让他学会。”

陈致无奈道:“我知道了。”

“你适应的时间不要超过三个月。”

“为什么?”

“老管家还有三个月的阳寿。”

陈致回到前院,站在角落里盯着容韵的脸看了半天,闭上眼睛默念:他只是个陌生人,陌生人,陌生人

“陈真人。”

老管家发现他的存在,忙迎了上来。

陈致睁开眼,就看到容韵站在老管家身后,怯生生地看着自己。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别以为头上插两根狗尾巴草我就把你当成兔子!

陈致吐槽完,觉得自己对一个“陌生人”表现得太自来熟,不符合双方“初见”的设定,于是整理一下衣服,努力营造出世外高人的明师风范,慢悠悠地走过去:“我这里规矩多,你若坚持不了,趁早滚蛋。”

容韵当场想滚蛋,被老管家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