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韵说:“不仅知道我们要来,还知道我们坐了怎么样的马车,是什么打扮,或许,还有长什么样。”

陈致立刻联想到挂在陈轩襄卧室里的画像。

“当然,这仅仅是猜测,真正让我起疑的,是福建归顺西南王之后,江西的态度。明明是狮子大开口的机会,多少实质利益可图,居然要一个男人还不是给他自己,实在很可疑。”

“如果江西一开始就投靠了西南王,为何不在一开始就拿下我们?”不等容韵回答,陈致就自言自语地接下去,“因为我们只有两个人,就算死了,对江浙的动荡也不会很大。所以,他们这次要借联姻,将半壁江南都邀请过去。”然后一网打尽。

容韵“恍然”道:“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被师父一说,就茅塞顿开。”

陈致拍他脑袋:“你拍马屁不如胡念心的一成功力。”

容韵叹气道:“因为我以前说的都是真心话。”

陈致表示听不下去,催促他去办正事儿,自己找个地方睡觉去了。

知道了容韵的全盘计划,陈致对胡念心的婚事就更加期待了,每天都在等反转。等了十天,在聘礼运送前,容韵揭开了第一个伤疤——胡念心在明州两套生意的账簿被公诸于众。

其后,他就取消了这场婚礼,并且写信向江西太守道歉,声称只要将胡念心押送回来,他愿意奉送胡家半数家产。

财帛动人,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太守不会拒绝,包括容韵在内。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拒绝了。

江西太守写信斥责容韵鄙视胡越,霸占胡家,排挤胡念心一副为女婿出头的老丈人的形象。

陈致知道后,跑去嘲笑容韵:“没想到容神算还有算差的时候啊。”

容韵噘嘴:“师父,我好难过,快来安慰我。”

陈致说:“难得有江西太守这样不贪财的人,我们应该为这个清廉的世界高兴。”

容韵:

陈致受不住他忧郁的小眼神,跑去找谭倏。

谭倏正对着池塘发呆。

陈致丢了块大石头下去,水花溅了他一脸。

谭倏猛地站起,茫然地看向陈致。

陈致一脸严肃地说:“你在想什么?”

谭倏忧愁地说:“小小不肯见我。第一次见面之后,我们一直书信往来,我几次要求同她见面,都被拒绝了。”

陈致说:“姑娘家总有姑娘家的矜持。”

谭倏说:“我想晚上去看看她。”

“夜访香闺,孤男寡女,瓜田李下”

“你陪我去。”

“好啊。”

第一次陪人窃玉偷香,陈致十分重视,不但换了一身夜行衣,还蒙上了脸。相较之下,谭倏的打扮唯有“花枝招展”可以形容。一身亮闪闪的湖蓝色锦缎长衫,腰缠镶嵌硕大红宝石的玉带,走到哪儿都是引人注目的样子。

陈致评价:“略高调。”

谭倏害羞地转了个圈:“小小会喜欢吗?”

陈致中肯地说:“取决于她是否爱财。”

两人偷偷摸摸地摸到小小家,谭倏熟门熟路地往小小的闺房走。陈致取笑道:“老马识途,看样子,你不是头一回了吧。”

谭倏说:“来之前,我问了土地公的。”

陈致说:“土地公连这个都管?”

“本来是不管的,我送了他一瓶昙花玉露。”

陈致:神仙也腐败啊。

两人到了闺房门口,却发现门敞开着,小小正与他的父亲争吵。

谭倏见小小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心中着急,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冲出去,但那对父女接下来对话,让他呆在原地。

从小小家出来,谭倏就像枯萎了一样,垂头丧气地打不起精神。

陈致看不过去,就请他去酒坊喝酒。

谭倏说:“我酒量不好。”

然后坐在酒坊里,一口气喝掉了两坛。

陈致看他去提第三坛,忙伸手去拦:“你不是酒量不好吗?”

谭倏想了想道:“的确是,可是醉解千愁。”

“醒来以后愁更愁。”陈致将酒坛子抢过来,放到自己的身后。

谭倏呆呆地说:“小小已经和她的表哥好了,还有了孩子。”

陈致提醒他:“没有孩子了。”

谭倏点点头,难过地要哭:“她那时候该有多难过啊。”

陈致觉得差点戴绿帽子的他看上去更难过:“你打算怎么处理这桩婚事?”小小与表哥珠胎暗结,被父亲棒打鸳鸯,拉谭倏当接盘侠——事情来龙去脉十分简单,只是谭倏已经下了聘,处理起来却有些麻烦了。

他不知道草木对这种事情怎么看,不敢自作主张,毕竟,花草树木都爱绿。

谭倏说:“她不喜欢我,勉强是没有幸福的。我会撮合她和她的表哥在一起。”

陈致不免有些感动:“怎么撮合?”

小小的表哥收到以小小爹名义发出的书信,说他与小小的事情自己已经知道了,让速来府中商议婚事。小小表哥知道自己是个穷秀才,配不上表妹,知道她订给了林之源少爷,也只能暗暗垂泪,如今见信,自然欣喜若狂,当下穿了最体面的衣服,买了一些礼品登门拜访。

小小爹全然不知此事,听说他的来意立刻就要将人打出去,这时候,林府的老管家到了,亲自递还婚书。

有些事,不用撕破脸说得太明白,彼此也能知道对方的意思。

小小爹羞愧得无地自容,一声不吭地收下婚书,还要将人恭恭敬敬地送出去。

老管家临走前,转达谭倏的话:“少爷说了,蝼蚁尚且偷生,何况骨肉?”

小小爹腿一软,差点摔在地上,回府之后,再看秀才不顺眼,也只能忍气吞声地与他商议婚事。

陈致与谭倏一起在林家等老管家的消息。

听完之后,陈致担心地看着谭倏,生怕他想不开。

谭倏说:“其实,林之源与小小的确不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陈致惊讶。在他心目中,谭倏一直谨遵天道,没想到竟有这么一出。

谭倏不好意思地说:“因为黄圭没有记载林之源的婚事,一笔都没有提到,所以我才想试试。”

陈致说:“那胡念心呢?”

谭倏说:“有的,是容韵母族的一位表姐。”

陈致问:“那现在怎么办?”难道要去破坏胡念心与那位太守千金的婚礼?

谭倏说:“那是苍天衙的事。”

陈致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一个月前,林之源与胡念心还是杭州城里人人艳羡的新郎官,一眨眼,两桩婚事就相继吹了。城中顿时有流言,说容韵命硬,克父克母克朋友,普天之下,只有陈悲离这样的活神仙才能在他身边安然无恙。

陈致听到流言,立刻去找容韵。

容韵矢口否认:“我虽然很想和师父在一起,却也不会拿林之源的婚事开玩笑。”

陈致说:“那你发誓。”

“我发誓,若城中流言是我散布的,就罚我一辈子当不上皇唔!”

陈致死死地按住他的嘴巴:“不要胡说!”这惩罚到底在罚谁?“跟我说,就罚你一辈子当不上黄瓜!”

容韵纳闷地说:“什么叫一辈子当不上黄瓜?”

“我怎么知道,总之你这么说就对了!”黄鹂黄鹤黄瓜只要不是皇帝,黄什么都可以。

容韵只好照着说了一遍。

陈致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而且还会被师父抛弃。”

容韵瞪大眼睛,一脸心痛地看着他,仿佛想不到他竟然会说出这么恶毒的誓言。

陈致催促:“快说。”

容韵两眼泪汪汪地往外走。

陈致问:“你去哪里?”

容韵扭头,两颗豆大的泪珠子就掉下来了:“我去面壁。”

可怜的陈致都过意不去了,只好将人拉回来,拍着他的背,轻声哄他:“没关系,师父等你,你哭完了再发誓。”

容韵:如果刚才还有一些做戏的成分,那这次是真的要哭了。

陈致还在一边说风凉话:“只要流言不是你散布的,你就不必怕。”

容韵说:“谁知道天上的神仙是不是耳聋耳背,万一听岔了怎么办?”

陈致在心里默默地说:你才耳聋耳背。

容韵一看眼神就知道他又走神了,抖了抖肩膀说:“师父继续拍,不要停。”

陈致重重地拍了一下:“舒服吗?”

容韵差点栽倒在地,坐稳后,幽幽地看着他:“只要是师父打的,我都喜欢。”

陈致掉了一声的鸡皮疙瘩,转身要走,被容韵拉住:“我有事对师父说。”

陈致心不在焉地问:“什么事?”

“西南王准备与北方在长沙会盟,我想去看看。”

“这么重要的消息不早说!”

容韵问:“师父愿不愿意与我一起去?”汲取了上次的教训,知道要恭恭敬敬地询问。

陈致说:“既然是会盟,西南王一定早有准备,你身为江南领袖,不宜涉险。”

容韵说:“师父放心。江西是他用来麻痹我的棋子,好让我们以为他的精力仍放在福建与江西上。正好江西老儿与我杠上,我将计就计,继续与他书信来往,让他以为我还被蒙在鼓里。”

第47章 称帝之路(七)

西南王使出声东击西, 用江西、福建拖住江浙的注意力, 自己勾搭北方燕朝廷;容韵明修栈道, 暗度陈仓。一面与江西虚与委蛇,一面去南昌搅局。

陈致虽然明白他的意思,却觉得这件事并非他亲自出马不可:“破坏联盟这种事, 我最得心应手了。我带人过去,你不用操心。”

容韵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师父要丢下我一个人?”

陈致说:“有林之源陪你。”

容韵生气地说:“他是他,师父是师父, 怎么能比?而且这件事是我告诉师父的, 师父把越开,就是过河拆桥!”

陈致闲闲地说:“要不要再加一句忘恩负义?”

容韵小心翼翼地问:“加了能让我跟师父一起去吗?”

陈致呵呵冷笑一声:“不能。”

容韵咬着下唇, 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尽管一脸委屈,但陈致感觉得到, 他的脑袋必然在想一些鬼主意。果然,容韵像是下定了决心, 叹气道:“师父不让我去的话,那我只好偷偷地跟着去了,就像师父上次那样。但是我年纪小, 外出经验少, 一定没有师父那么游刃有余。可能会在路上遇到坏人、刺客、杀手如果运气不好,就这么死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唉。”

他还敢“唉”?!

陈致伸出手,狠狠地捏着他的脸皮:“入门第一天,我对你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容韵要哭不哭地看着他, 就是不说话。

陈致扯住他另外一边脸:“不说就面壁。”

容韵只好扯着嘴角说:“都听四父的。”

陈致松开手:“再说一遍。”

容韵说:“我知道师父想保护,但是,师父曾经说过,希望我一统天下,开创盛世,让百姓安居乐业,不再有我父母那般被牵连的无辜。我不知道怎么样的人才能完成师父的理想,但是,绝不是遇事只顾自己的安全,眼睁睁送最重要的人涉险的人。”

陈致哑口无言。

容韵见他神情松动,立刻握住他的双手道:“师父,让我去吧,我会听你的话。”

陈致没好气地说:“你现在就不听我的话。”

容韵没有辩解,而是讨好地瞅着他。

陈致被他看得没脾气,用力揉他的脸:“出发之前,都给我面壁去!”

师父有令,不得不听。

容韵只好对着墙壁下达命令。有了去南昌的经历,他不敢再孤身犯险,连累师父,不但安排了前后左右四路护卫暗中保护,还调了两支精兵,从安庆、黄州、岳州绕道至长沙左近待命。

他忙碌的时候,陈致也没有闲着,通知谭倏暂时看顾容韵,自己要上天一趟。说起来,下山与谭倏会和之后,他就很少回黄天衙交流了,倒也有些想念皆无和仙童。

谭倏说:“你是去看黄圭的内容吗?我这里有一些,你可以先看看。”

“除了黄圭之外,我想让皆无帮我捏一捏脸。”陈致一边接过他递来的黄圭,一边说。

谭倏怔怔地问:“捏脸做什么?”

陈致说:“我要跟容韵去长沙,总要乔装改扮一下。”

本以为谭倏会阻止容韵涉险,谁知他依旧将注意力放在捏脸上:“凡人有凡人乔装改扮的办法。”说着,翻箱倒柜地拿出一个匣子,小心翼翼地打开。

陈致探头一看,一沓仿人皮面具:“这个戴在脸上,不会翘起来吗?”

“我帮你戴。”谭倏从匣子里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些又白又稠的液体,挂在面具的里面,然后往陈致的脸上套。

陈致下意识躲闪。

“别动。”谭倏飞快地将面具丢在他的脸上。

陈致觉得面具后面的液体像浆糊一样,牢牢地黏住了自己的脸皮,清凉到冰冷的温度让他汗毛直竖:“这是什么?”

谭倏帮他将面具的边边角角都抹平:“每个人的骨骼不同,面具很难完全契合,所以就用‘替面糊’将空的地方撑起来。好在你脸小,不会太突兀。”

说着,那张面具已经完完全全地贴在陈致脸上了。

陈致立即照镜子。

黄铜镜只能照出个朦胧大概,谭倏便施法做了个水镜,陈致的“新脸”映在水镜上,熠熠生辉。

陈致呆呆地说:“这个美男是谁?”

谭倏说了个名字,的确是历史上著名的美男子,还拿出匣子里另外的面具一一介绍,报出的名字有男有女,都以“花容月貌”而名留青史。

陈致目瞪口呆:“你收集那么多俊男美女的人皮面具做什么?”

“是仿人皮面具。”谭倏说,“既然要换一张脸,自然要换好看的,不然何必换呢?”

陈致说:“普通点的脸不容易引人注目。”

谭倏说:“为什么呢?好不容易戴一张面具,吸引别人艳羡、倾慕的眼光不是更令人快乐吗?再说,出门在外,长得好看更容易得到帮助。”

陈致无话可说。

谭倏见他实在不想要好看的,便挑了稍微次一点儿的一张:“这是我根据一位人类贵族的脸做的,长得较为普通,不知你喜不喜欢。”

光看面具,看不出好看难看,他便试戴了一下。

陈致觉得,昙花与人的区别,不仅在对感情的态度上,审美观也大不一样。这哪是普通,分明比之前的几个都要好看:“这是谁?”

“好像姓薛。”

陈致最后挑了张秀气出众的脸,比起其他的脸,这张至少漂亮得很清冷,既不妖娆妩媚,也不咄咄逼人。

谭倏想将剩下的也塞给他:“这些你带着防身。”

盛情难却,陈致挑了两张放进乾坤袋里。

谭倏又将黄圭给他:“依旧是原先的剧情,没有细节,时间也和现在对不上,但是,人物的走向总是不变的。”

黄圭说:容韵十六岁那年,西南王才有意攻打湖广,并且召开百美宴,邀请天下群豪齐聚广州。

可现实是,容韵刚过十四岁的生日,信西南王就打下了湖广,还要与北方燕朝会盟。

陈致叹息:“不知道我提前带容韵下山,是对是错。”容韵的出现,不但加快了江浙的发展,也刺激了西南王,加快了他的争霸脚步。

谭倏说:“前怕狼,后怕虎,仗没打,就要输。我觉得容韵现在做得很好,相信很快就能独当一面了。”

做的不好,也没有回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