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童叹气说:“据说皆无至今没有恢复人形。”

陈致说,“所以寒卿想故技重施?”

仙童说:“是啊。”

陈致说:“为何不请毕虚大神帮忙?”虽然毕虚大神亲自出马也没有抓住乔奣,但是,天庭上下,也只有他最可靠了。

仙童说:“毕虚大神早已闭关,根本见不到面。”

陈致脸色一黯:“没有其他的办法吗?”

仙童说:“你也要见毕虚大神?”

“我想知道容韵燕北骄这一世的命运。”哪怕燕北骄不想见自己,自己总是想见他的。

仙童说:“这等小事,何必惊动毕虚大神?阎罗王那里就有记录。”

陈致说:“但是阎罗王已经明令禁止我再踏进地府半步。”

仙童说:“阎罗王一向面冷心软。我们毕竟是同僚,他绝不可能真的做得那么绝。”

“陈致仙人及其相关者,禁止入内。”

竖立在地府门口的石碑,犹如一个清脆的巴掌,重重地甩在仙童的脸上。

陈致与他默默地立在石碑前看了半天。

陈致说:“我记得,毕虚大神开创了行天道,有不少徒子徒孙。”

仙童答:“没错没错,隔壁苍天衙的白须大仙就是。”

白须大仙刚与棋友分别,高高兴兴地回来,进门就看到两张期待的脸:“仙友有何事?”

陈致说明来意。

白须大仙也不推辞,只问他们知不知道燕北骄转世后的生辰八字。

陈致茫然。

白须大仙说:“地府安排人投胎,时辰十分重要。要不然,人间也就没有算命一说了。只要知道他投胎转世的时间,就能知道他未来的人生。”

陈致虚心求教:“我连他投胎去哪里都不晓得,如何知道他的生辰八字?”

白须大仙说:“地府有命簿。”

要是能看到地府的命簿,何必再算命。

事情兜兜转转便转回原处。陈致不死心地问:“难道苍天衙里没有容燕北骄的记录吗?”

白须大仙说:“他若出现在苍天衙,必然不是好事。”说明命运出了纰漏。他见陈致一脸沮丧,便说,“我在地府那里尚有几分颜面,不如再修书一封”

仙童说:“信来信去的,未必说得清楚,不如请大仙随我们走一趟。”

白须大仙正好无事,想着两个衙门的同僚之谊,便应了。到了地府门口一看,才知道他们积极邀请自己的缘由。递上拜帖,不多时,周主簿便出来了,见到陈致与仙童,眉头立马打了个结:“据说,两位仙人已经立下誓言,不进地府半步。”

陈致好声好气地说:“故而在门口徘徊。”

白须大仙与周主簿寒暄了几句,便开门见山地说了请求。

周主簿说:“命簿乃地府至关重要的机密文书,纵是九天上的神仙,也翻阅不得。”

白须大仙便问燕北骄的生辰。

周主簿说:“我也不晓得。”说罢,转身便走,无论白须大仙如何喊他,都不看再回头。

陈致自觉连累了白须大仙,颇为不好意思。

白须大仙没帮上忙,也很是抱歉。

周主簿这条路走不通,地府这边便没辙了。

陈致又找过凤三吉和北河神君,可惜他们远游的远游,闭关的闭关。他不愿坐在家中苦等,便去人间搜寻。虽是大海捞针,却好过抬着脖子等天上掉馅饼。

忽一日,他正在西湖边流连,就见仙童从天上下来通知他,说地府正在找人,他们若能先一步找到,便能以次为条件,与地府谈判。

陈致十分感激,问他寻谁。

仙童说:“单不赦。”

这么多年,突然冒出单不赦的名字,陈致脑海中的念头只有“万万没想到”了。

仙童发动土地公、山神一道找。谭倏也请了自己在妖界的朋友,如此浩浩荡荡的寻人大军,果然不负所望,将单不赦捉回。

只是此时的单不赦已非当年的单不赦,锐气尽失不说,一双眼睛还被悲哀重重覆盖,满面死气。

陈致知道单不赦在地府赎罪,却想不出究竟是什么方法能将昔日不可一世的战神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从被他们抓住之后,单不赦就一言不发,只有到地方时,脸上才出现了一丝堪称惧怕的情绪。

周主簿收到通知,来接人。

仙童管不住口舌,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周主簿说:“你们可知,为何陈悲离在天道预定中,转世投胎当容韵的师父,而现实中,他却成了一只人见人厌的蟑螂?”

第90章 未践之约(十)

仙童心直口快地说:“不是天道出现了纰漏了吗?”崔嫣死后, 天道重启, 世道无序, 才有了天道与现实的矛盾。

周主簿说:“天道讲究以命换命,一报还一报,陈悲离上辈子的罪孽在被乱棍打死时, 已经了结,故而投胎转世。而我地府,不但要恶有恶报, 还要杀鸡儆猴、警示后人, 所有罪行从严从重惩处。十八层地狱,虽是世人添油加醋, 却不全是虚假。单不赦在地府受的,乃是百鬼咬噬之苦, 是惩罚,也是修行。古往今来, 能坚持三百年得道者,寥寥无几。他坚持了两百余年,已是难能可贵。”

仙童听过“百鬼咬噬”, 咋舌道:“寥寥无几?难道这世上真有人能坚持三百年?”

周主簿说:“其中一人, 仙人见过,便是永心。”

陈致说:“既是难能可贵,或当从轻发落?”

周主簿说:“百年还债,百年修身,百年修心。前尘已了, 再世为人。”

陈致一声叹息。

仙童想起初衷,趁机提出看地府命簿。

周主簿说:“地府命簿,岂能给闲杂之人随意翻阅!”微顿,又接,“不过,为了答谢两位,今天我做东,到地府吃一顿酒。”

仙童还想再说,被陈致一个眼神压住了。

一行到地府,竟是办公之所。周主簿借口取酒,将两人留下。陈致走到案边,看到上面放着一摞书,封面明晃晃的是“命簿”二字。

放水至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陈致与仙童慌忙拿起命簿翻阅。

命簿按命运分类,有贵命、富命、穷命、苦命等,其中又分贵不可言、富可敌国、一世安稳、家道中落等。陈致从上往下翻,翻至“富命”的“白手起家”不见燕北骄三个字,脸色已有些难看,到“家道中落”还没有时,脸色阴沉得随时会落雨。

仙童翻看的是苦命,安慰他:“穷总比苦好。”

陈致:

又合力翻完剩下的命簿,竟找不到“燕北骄”三个字。

仙童说:“莫不是假的命簿吧?”

陈致不死心地翻第二遍,比原先更加仔细,依旧没有。

仙童说:“天道之子,三世帝命,也许比贵不可言更加贵不可言。”

恰好周主簿回来,仙童便捧着命簿去问。

周主簿忙说:“两位仙人好不礼貌!我好心请你们回来喝酒,你们竟然擅自翻阅地府命簿!还不速速离开!”

仙童还欲辩驳,主簿骤然翻脸:“你们若再不走,我只好禀告阎王,拿你们去天上问罪!”

陈致见周主簿不似玩笑,连忙拉着仙童离开。

仙童在路上琢磨:“周主簿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何出尔反尔?难道桌上的命簿是一个陷阱?啊,莫非为了让我们不再纠缠,故意以假乱真?”

陈致说:“他若不想纠缠,大可开始就将我们拒之门外。”

仙童点头:“言之有理。那为何命簿上没有燕北骄的名字?”

陈致说:“我心中虽有猜测,但仙家事,我知之甚少,不敢肯定,还要请教白须大仙之后再说。”

仙童好奇答案,忙与他上了苍天衙。

白须大仙竟下凡做任务去了,陈致与仙童辗转找了几日,才在一个街市角落里找到一个仙气洋溢的乞丐。

陈致过去丢了一颗碎银。

那乞丐感激涕零。

陈致弯下腰,小声说:“大仙,我有事请教。”

那乞丐自然就是白须大仙,当下起身说:“公子有什么事叫小的做,只管吩咐。”

陈致低声问:“什么人转世投胎却不出现在命簿上?”

白须大仙跟着压低声音:“昔日毕虚大神下凡历劫,一样要上地府命簿,无人例外。”

“若是例外呢?”

“那就根本没有投胎。”

心中最坏的揣测被证实,陈致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胳膊,说:“若没有转世,他会去了何处?”

白须大仙弯腰赔罪:“小人知错,小人知错,公子莫要生气。”轻轻地将胳膊从陈致手中抽出,才低声说,“这可难说了。你若问的是燕北骄,他是天道之子,或有不同。我有任务在身,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仙童对苍天衙的任务十分好奇,凑过去问:“你有何任务?”

白须大仙说:“再过一刻钟,就会有位姑娘当街昏倒,被我救起。那姑娘的继母便以我玷污了她清白为由,将她许配给我。”

仙童瞪大眼睛:“苍天衙的任务都如此的大快人心?”

白须大仙说:“我话还没说完。那姑娘心有不甘,半夜将我杀死,落草为寇了。”

仙童:造孽哦!

白须大仙看时辰不造,催促道:“那姑娘快来了,你们快走。”

仙童拉着陈致到一旁,却不肯走,喜滋滋地看完了古稀老丐勇救妙龄少女的故事,才说:“人间真是有趣。”转头见陈致发呆,用手肘轻轻地撞了一下,“解铃还须系铃人。说燕北骄投胎的是阎罗王,你若想不通,便再找他问问。”

虽知是无用功,陈致还是去地府走了一趟,依旧是“陈致与陈致相关人等禁入”,不仅如此,门口还挂着陈致的画像,显眼以极。

仙童见他闷闷不乐,便问:“你为何一定要找燕北骄?”

陈致说:“我答应过他,会去找他。”

仙童说:“找到又如何?”

陈致说:“他要如何便如何。”

仙童觉得这话实在是奇怪得很:“他要你死,你也去死吗?”

陈致无奈道:“我又做不到。”

“也对,”仙童又换了个条件,“若他要娶你,难道你便嫁给他?”本是随口一说,但见陈致不但不反驳,还悄悄地红了一张脸,气氛便变得古怪起来。他尴尬地说:“我只是打个比方。”

陈致说:“有什么办法能见到毕虚大神?”想来想去,也只有毕虚出马,才能解开困局。或许是毕虚当过一段时间的皆无,陈致对他有几分亲切与依赖。

仙童挠头说:“或许,可以找北河神君想想办法。”

他们边走边说,不自觉地来到黄天衙门口,正要折道去北河,就看到北河神君从黄天衙大门里走出来。仙童目瞪口呆:“莫非我练成了言灵的法术?”立马双手合十,虔诚地说,“天灵灵,地灵灵,快让皆无变回人样。”

说完后,盯着黄天衙大门看。

为了让他看得清楚明白,北河神君还让了条道,顺便将陈致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个彻底,欣慰说:“小友休养了一段时间,果然大好。”

陈致与他寒暄了几句。

北河神君说:“小友心事重重,有为难之事?”

陈致老老实实地将阎罗王说容韵转世投胎,却没有在命簿上看到他名字的事情说了。

北河神君笑道:“这有何难?看我替你问来。”

他虽然没有说明如何去问,但他素来可信可靠,陈致便暂住北河神君府等消息。过了几日,便听说阎罗王来此做客,他怕自己贸然出去会坏事,便留在房中等消息。过了约莫七八个时辰,北河神君派人来请他。

他到的时候,酒味浓烈得呛鼻。

北河神君单手支头,朝他招手。对面的阎罗王喝得东倒西歪,嘴里尽说胡话。

北河说:“你快问吧,再过一会儿,只怕要睡死了。”

陈致忙问阎罗,容韵在何处?

阎罗王说:“修炼。”

又问安好否。

答曰:“安好。”

陈致仍不放心:“哪里修炼?”

阎罗王嘀咕了几个字,陈致没听清,凑近想听得更真切时,阎罗王“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北河神君强撑起眼皮说:“这仙桃酿醉得很。”说罢,头一歪,竟也睡了。

陈致又感动又好笑,忙将两人安顿到客房,等他们睡醒。

阎罗王两天便醒了。陈致怕他见到自己,看穿北河的意图,便没有现身,等他走了,才去找北河。

北河神君醉了足足六日,睡醒倒是神清气爽,那日记忆也清清楚楚,听说陈致没有听清楚位置,便自告奋勇地说:“无妨。过几日,我再约阎王喝一盅。”

陈致感激不尽:“多谢神君。既知他安然无恙,我便满足了。”

北河神君说:“你不想见他?”

陈致想起容韵坚持要改名叫燕北骄不对,若他没有转世,那改名叫燕北骄的事,或许是阎罗王自己编出来的?可是堂堂一个阎罗王,为何编造这种故事?

陈致突然后悔昨夜没有掐着阎罗王的脖子让他说清楚。他说:“神仙寿元无限,终有一日,能见到的。”只要确定他不是在地府受罪便好。知道容韵没有转世投胎之后,他无时无刻不在害怕他会步上单不赦的后尘。

北河神君欣慰地说:“你能如此想,真是再好不过。人有机缘,仙有仙缘。任何事,太过强求,反倒生变,与原意背道而驰。而放下执着,随遇而安,或可柳暗花明。”

陈致说:“那神君为何还帮我?”

北河神君哈哈笑道:“那是你的人缘。”

陈致认真地问:“我该如何发展与阎罗王的人缘?”

北河神君认真地想了想说:“喝酒。”

酒量还没练出,陈致就被调去了苍天衙。颁布调令的人,正是陈致望穿秋水想见的毕虚。

见面的一刹那,陈致有些恍惚,分不清眼前到底是万众敬仰的大神,还是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皆无。毕虚看破他的心思,微笑道:“我是毕虚。”

陈致慌忙行礼。

毕虚道明来意。

陈致问缘由。

毕虚说:“天下太平,黄天衙暂且无事,不需人手。”

陈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容韵最后没有当皇帝,当皇帝的是王舒光。按道理说,没有天道之子的龙气庇佑,天下很快会重陷动乱之中才是,为何燕朝延续至今?

毕虚说:“不可说。”

陈致想到以容韵当时的年纪,至多百来岁就该投胎转世,何以到自己出关那日,他还未投胎转世——阎罗王说他投胎的事,后来已亲自否认。

毕虚说:“不可说。”

陈致沉不住气地说:“那我们何时方能重逢?”

毕虚微微一笑道:“缘分到了,便见到了。”

这话从任何一个算命先生口中说出来,怕都要砸了摊子,偏偏遇到的是行天道的开山鼻祖。那么,不管他说的话多么荒谬,多么含糊,都要奉为金玉良言。

陈致便是如此。既然毕虚说有缘,就必然有缘。他放下心头大石,转而关心起朋友:“皆无何时能醒?”哪怕听毕虚说个“机缘到了,就能醒了”也好。

谁知毕虚说:“算命界的规矩,向来是算人者不能自算。”

陈致惊讶地说:“你也不能?”

毕虚说:“时机到了,自然就到了,何必再算?”

所以是,非不能,实不为?

陈致不太能理解他的境界。若是他能算命,必然一天算到晚,脸明天早膳也算一卦,免得到时候左右摇摆,不知道吃什么。只是,对方是毕虚,所有的不能理解便成了理所当然。

从黄天衙到苍天衙,不过短短几步的距离,任务却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年,他在黄天衙执行任务——

天天坐在龙座上,等着文武百官挨个进门膜拜自己。自己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吃喝玩乐。后来,他成了陈悲离,天天坐在家里,等着容韵膜拜、伺候自己。自己唯一需要的做的事,就是吃喝玩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