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睡,我叫了披萨。”他洗了澡出来,沐浴露的清香涤净空气里绮靡的味道。

“我很累。”陈婉闭上眼睛不愿多话。

秦昊半躺在她身侧,细致小心地帮她理顺纠结的长发,然后将她搂紧一些,“那也等吃了再睡,空肚子睡也睡不安稳。”见她只皱着眉尖不说话,想是还在为之前生气。低笑着手探进被子里握住她一团丰软,“发脾气可以,不理人可不行。”

陈婉翻个身,晾个脊背给他。

秦昊暗自咬了咬牙,探过手去把她身子扳回来,陈婉不耐,胡乱挥开手臂抵挡,“你烦不烦?之前折腾我半晚上,现在还要折腾?你让我清净会行不?”

秦昊脸上被她手肘一撞,火气也上来三分。一只手扣住她手腕,一只手托着她腰打横把她抱在腿上,“我折腾?我折腾?我好心当驴肝肺了我,我低声下气分分秒秒的哄你我容易吗我?给我坐好!”

陈婉被他禁锢在怀里半点扭动不得,只能拿双眼睛恨恨地剐着他。

她脸上红潮尚未褪尽,越发显得瞳仁黑黝黝的,象能看进他心里去。怒意不由尽数化为灰烬,脑海中浮现她娇弱不堪婉转求饶的模样,“我们多久没在一起了?一时把不住边,是我错。”细细地啜着她耳垂,一面轻声哄着她说:“弄疼你了是不?让我揉揉。”

“没脸没皮的,别碰我。”她避开他的吻,避不开他四处梭巡的手指。

秦昊嘿嘿笑着,收回手,“这不就是了。不乐意就吱声,爱怎么发脾气都行。闷在心里你不好受我看着也不开胃。别把我当色狼,要是你愿意好好和我聊天谈心,我情愿不动你。”

陈婉冷笑,“你还真会往自已脸上贴金。这会开始假装圣人了?”

他凝神细看她嘴角的嘲讽,想起方才狂喜时被浇凉了心的那三个字,心中郁结难解,也笑了笑说:“我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你是死心眼,横竖这辈子是讨不了你欢喜的了。你爱恨就恨吧,恨我到心里到骨子里恨得一辈子忘不了我也行。”

他轻松语气里的沉重令她心里一酸,别开脸说:“我恨的是我自己。”她恨自己软弱可欺,恨自己甘之若饴,恨自己发出的每一声低吟每一次喘息。

秦昊眼中掠过一丝意外,“傻猫儿。”他托着她下巴把她脸朝向他,用不容辩解的语气缓缓说:“你没有半点错,全是因为我。我自问不是好人,但也没做过恶事,对你那是头一遭。不过我没后悔过,重新来一次,该做的我一样会做。之前多少次你不是一直看我不上眼吗?不做我们永远没机会在一起。你恨我手段卑劣也好、恨我泯灭天良也好,别恨自个。有怨气只管冲我发,只要不离开我怎么都行。”

他眼中眷恋之意坦露无遗,陈婉心弦微震,颤声轻轻说:“害人害己,何苦呢?”

方才的温存缠绵一一在眼前掠过,秦昊绽开嘴,冲她朗朗一笑说:“我觉得值。你不喜欢我我喜欢你就行了。”见她神色一黯,忍住突至而来的酸楚,低声说:“想睡就睡会,外卖送来了我再喊你。”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他不在乎。他扪心自问真的不指望什么,就是象现下这般长长久久地两人厮守在一处就行。悲伤怨恨痛楚……总有一日会被时间洗淘得沉淀下去,总有一日守得明月。

二十多年的岁月流逝去,细算起来珍视的片段里大半有她。脑里心坎上一时是初见时朱雀巷的清晨她一回眸的纯净;一时是她死咬着牙拼死抵抗他的倔强;一时是上海路她失魂般游走的背影;一时是夕阳里浅笑薄嗔的娇憨。黑暗里他凝神倾听她绵长的呼吸,脸上的表情随记忆的碎片而变幻。

陈婉醒来时外面仍旧电闪雷鸣,辨不清时间一时有些着慌。客厅里电视开着静音,厨房门口透出一缝橘光。她推开门,抽油烟机下,秦昊手持锅铲正巧转过身对著她。

“怎么不多睡会?现在也才10点多。”注意到她的目光,他视线转回自己手上,迅即微窘地把铲子丢回锅里。“新闻上说是三十年一遇的暴雨,披萨不来了,咱们自己做饭吃。”陈婉走过去,瞅瞅锅里,笑意突然涌起,竭力想保持冷漠的表情,可嘴巴怎么抿也抿不住。

秦昊看看锅,脸上窘意更甚,“冰箱里啤酒多,没菜,只有几个鸡蛋,米还是我妈上次来剩下的。我们做蛋炒饭。”

她点头,“是挺象蛋炒饭的。”

“什么叫象?本来就是好不好?”他不乐意地瞟她一眼,舀出半勺递她嘴边,“尝尝。”

陈婉立时摇头。

他望着她半晌不说话,有点打击到的表情,呐呐收回手,“我应该等你起来再做的。”说完把勺子扔回原处。

不知是屋外的风还是突然冷却的气氛,陈婉心中陡然一凛,然后莫名地软化。拿起他的勺子试了一口,抬眼间是他忐忑的样子,笑容缓缓泛起在嘴角,心里却有些无以言诉的酸怅。“还不错,就是鸡蛋老了点米饭硬了点味道淡了点。”

他紧绷的下巴和肩膀明显松懈下来,静静看她一会然后咧开嘴笑起来,接着拧住她鼻子凶巴巴地说:“死丫头片子,挤兑我?”

陈婉挥掌拍开,“手上全是油和鸡蛋。”

“大厨第一次出手,敢挤兑我?胆子生毛了你。”他得意洋洋地问:“咱们开饭?”

陈婉没好气地瞥他一眼,“还要加工一次。”

红酒配蛋炒饭大概是世界上最浪漫的晚餐,最起码对他来说是。当初朱雀巷的惊鸿一瞥,从未想过能走这么远。即使中间有失落不甘,但与此刻圆满的喜悦相比算得了什么?他无法掌握的感情也一点点地积攒着,逐渐清晰起来。

“猫儿,就这样到老好不好?”他怔怔注视她。

“啊?”被他的雀跃感染了,却又被这句话吓住了。陈婉抬起头,旋即陷进他眼中的深潭。笑容逐渐泯灭。“我该回去了。雨下小了。”她木着脸把桌上的盘子收起来,“再晚回去不好解释。”

“我是说真的。”

“我不想吵架。”

“我是说真的。”

她转过身定定回视他,“我不要。我不要委屈自己一辈子,我不要把把自己所有的浪费在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我不要和你在一起,我会鄙视自己一辈子鄙视自己。我不要和你在一起,就算是现在也不想。”

他视线不离她左右,目光专注坚定地让她心悸战栗。她极力在内心搜刮对他所有的恨意武装自己,生恐被他的目光穿透自己冷冽的盾甲。

她仰着头,以一种睨视的眼神看着他。细细的脖子,带着清高的骄傲。他忆起她曾经以这种姿势睨视着他,然后低头抽出刀,重新抬起眼时,眼角藏着一滴泪,却倔强地悬着迟迟不堕。他忆起前些天拿到资料时双手的抖震,之后想及她带着父亲自杀的阴影独自生存时的心疼,想及那样残忍地肆虐她身体与心灵时脑中瞬间的空茫。

人性本恶。从小到大,他见识过各色人等的各色面孔。他自以为自己一颗心铜墙铁壁般刀枪不入,却忘记了每颗心都有柔软处,总有一种力量直击柔软,让你心疼,让你甘愿心疼。

胸口里盘桓终日如迷雾般挥不去散不尽的那团在刹那间消散豁然。他站起来,眼见她警惕地后退一步,不自禁地有缕温柔,酸酸的温柔泛起,迅速地蔓延至五脏六腑。

“我刚才是说着玩的,试试你,别当真。”他安抚地冲她笑笑,“我们的约定我还记着。等你毕业的时候……”

等你毕业的时候……

第49章

等她毕业之日,便是解脱之时。

方存正如果一心向好,有三年的时间足以从泥渊里拔身而出;如果只是哄骗她,那么她也没有必要再寄予关心,该还的、该感恩的她已经尽了力。

希望身边这人履行承诺,她还有机会重新开始。假如他背信……

陈婉斜睇一眼,秦昊目注着前方雨幕下的路面,坚实的手臂与下颌,淡然自如的姿态。她看不透这人,他曾如孩子般地对她微笑,无害纯良;他曾不遗余力地摧毁她仅有的,狰狞凶猛。最可怕是刚才,他眼中寒星微芒,闪烁的究竟是什么?他如往常般地笑着,可那笑容让她害怕,她若有所觉他在谋算什么。

感觉到她的目光,秦昊回过头。“冷?”他看见了她的那个寒噤。

“还好。”陈婉掩饰说。

他探手过来握住她的,似乎预知她将挣脱,沉实有力地握着。“手指这么凉?会不会感冒了?”

她指尖在他温热的掌心里逾觉冰冷。假如他背信……真要面临无路可走的那一天,她可以去南方。那时小宇行将毕业,舅舅舅妈正当盛年不需要太多的照顾。她有一双手一张毕业证书,足以活下去。既然被击碎了仍旧有呼吸,那么同样可以把碎片拼凑起来、拼凑回完整的她。

“家里有没有药?夏天感冒了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

“有。”

秦昊早习惯了他们之间一问一答的聊天方式,不以为意地接着问:“定了哪天搬家?卖房合同签了后不是给一个月宽限期吗?这么着急搬做什么?”

“我舅舅收了钱不好意思再拖,而且已经找好房子了,没必要占人家便宜。”陈婉顿了顿,侧头奇怪问说:“你怎么知道给了一个月搬家期限?”

秦昊闻言望她一笑,说:“都是一个月。”

“那可不是,我们家后面那个院子只给一个星期就叫搬。”可能是买房子的那人心眼好吧,舅舅随口说了句饭馆不做了还要去找工作,那人说亲戚的厂子食堂缺采购,给了个电话叫舅舅去试试,去了一看还真要了。

秦昊抿抿嘴,“心眼挺好的。这年头好心人不多了。”见她恳切地点头赞同,他心头大乐,快意洋溢在嘴角。“你家那房子好好收拾一下很不错,卖了可惜了。算起来吃亏的是你家。”

陈婉脸上掠过一抹怅然。若不是还舅舅的医药费,若不是迟早面临拆迁,若不是对方给的价码高……

秦昊瞥她一眼,捏捏她手指轻声说:“别发愁了。这两年要整护城河,西街又在起房子,住那又吵又脏。将来整好了,挣到钱再买回来就是了。”

陈婉随口应了声,知道几无可能。

车里只隐隐有雨珠敲打在车窗上以及雨刮划过玻璃的声音,秦昊犹豫许久问:“叶老四家的楼盘要不要去看看?约个时间我们……”

“不用了。”尖锐的拒绝划破车内的静谧,陈婉凝视左右移动的雨刮,好一会才又说:“我是不通时务的人,你说过的。将来,我想干干净净地离开。”心里知道是自欺欺人,拿了叶慎晖那四千早已经不干净了。

她的回答在预料中,轻轻一划便是楚河汉界泾渭分明。秦昊无声地笑了笑,以前从不知道送人礼物也需要资格二字,如今……她小小的脑袋顽固非常,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迈过生命真正的伤痛,在绝望中重塑更顽固的自我。陈海行,他默念一遍她父亲的名字。下颌不由自主地抽紧,强忍住深究的欲望。

“我说了不用送,一把伞遮不了两个人。”雨巷里她扫一眼他湿透的半边肩膀,似怨还嗔。

街灯昏黄,若明若暗的光影中她眼晴比伞外的雨幕更清澈纯净。他心里涌现出一种欢喜,纯然的、只是因为她的存在。可欢喜之余又有些淡淡的忧伤,她近在咫尺,心却远在天涯。他满腹话语想倾吐出来,无奈难以启齿。

“猫儿……”

她询问地望向他。

秦昊轻咳一声,左手接过伞柄,右手拥她进怀。感觉到她的僵硬,他收紧臂弯,“别躲我,我只是抱抱你。”

她涨着脸,“我家门口。”

“就抱一会。”鼻息里是她的馨香,怦然的脉博如滔滔拍岸之浪。他想问她有什么特别的?无时不刻地撩拨他的心,令他不顾轻重地倾注所有,令他所行所为如同傻瓜。“猫儿……”可他只能一遍遍唤着她,拿自己那份狂躁蛮横地在体内横冲直撞的感情不知如何是好。

很多天后,陈婉脑中仍象倒带一样不停重播那个拥抱。

“姐?”小宇把风扇调大一档。“天热还惦记着省电,你瞧你脸红的?”

陈婉低头掩住脸上可疑的红色,把手上的书捆扎好,“你少说风凉话。家里忙得乱糟糟的你还去打球!好意思不?”

“这不在帮忙吗?”小宇胡乱把书叠好一摞,“以前这课本卖了算了,占地方。”

“那可不行。这都是纪念品,将来老了给你儿子看看你有多糟糕,瞧,还在书上画机动战士。”

小宇嘿嘿一笑,小心翼翼地打量她一眼,然后才问:“姐,这几天你怪怪的。是不是因为我考上了你想去的学校,有点生气?”

“胡说八道,我哪有?”

录取通知书到的那天,舅舅露出少有的开怀笑容,舅妈喜极而泣,一家人兴奋雀跃,这小子只是摸摸脑袋大咧咧说了句“不就那回事?”

陈婉替他欣喜之余确是有少许神伤,那个学校……如果她去年去了帝都,或者一切都不会发生,命运仍旧在以往的轨迹上。她拨拨头发,甩开脑中无稽的念头,顺手抄了本书敲在小宇脑门上,鄙视说:“混小子,考完了问你怎么样,还假装无所谓。天天晚上听你睡不着在床上摊煎饼,糊弄谁呢?”

小宇咧着嘴笑起来,“我那不是担心考的比你好,怕你吃醋吗?”

“我吃你的醋?少来了。”陈婉目光收回于手上,不由张开嘴。敲小宇脑门的是本旧式的工作日记,纸皮封面上的几个大字再是熟悉不过。心一酸眼一热,忍不住把泪滴在纸页上,马上又慌慌地拿衣角去拭。

“姐。”小宇呆愕。

陈婉手背抹过眼角,冲小宇颤巍巍笑一下。“是我妈妈的日记。搬家时我以为舅舅当废品卖了。”许是被舅舅夹在旧书里一起搬了回来,今日竟然失而复得。

“姑妈的日记?”小宇见她哭鼻子,一时手足失措,故意插科打诨说:“给我瞧瞧。看看姑妈怎么和姑父谈恋爱的。”

陈婉将本子搂紧,心里也明了弟弟的善意,把脸上的泪擦干净才笑笑说:“不给,你老老实实把书都捆好。我忙了一上午了,去歇会。”

坐在自己的小床上,翻开头一页,成串的泪珠又是强忍不住。圆珠笔和模糊的铅笔字迹,记录的是妈妈的知青岁月,有和爸爸互相激励的铮铮话语,有偷了谁家的鸡蛋的趣事。幼时爸爸将之视若珍宝,还曾经开玩笑说等她满十八岁时才送给她,或者留给她当嫁妆。她抹抹脸上的泪渍,小心翼翼将日记的折角推平,压在枕头下。

晚上家里摆了十二桌,都是街坊邻里。这半年多时间,接二连三的有住户搬离朱雀巷,在座的街坊推杯换盏之余都有些感怀惆怅。

舅妈在厨房门口念叨方存正刚来过,酒也没喝一杯就推搪有事离开。陈婉抹一把额头的淋漓大汗,踌躇数秒接过舅妈手上厚厚的红包,“舅妈,我去去就回。”

出到巷口才看见方存正和六指的背影,她拔脚追上去。六指看见她习惯性的喊了声嫂子,话音方落立时尴尬地瞟一眼方存正,“正哥,你们聊,我去车上等。”

数月不见,竟是相逢如陌路。

陈婉见方存正不发一言,自己也有少许窘促,看了眼他明显消瘦的面颊,低垂下头。心中是歉疚抑或伤怀?无以捉摸。“我舅妈说,太大礼了。”

他扫一眼她递来的红包,径直掏出火机点燃烟,这才说:“小宇也算我看着大的孩子,也是我们朱雀巷最出息的,那是我一点心意。你一定要撇得干干净净一清二楚?连你舅也是,住院费我不收,他又送去我妈那儿了。”

陈婉收回手,静默良久,想道别时他突然开口问:“你好不好?我见过你几回,有几回你在他车上……”方存正脑中晃过他们交颈缠绵的景象,心中剧痛,话音滞了滞,“还有一回在中山路,他怎么让你做那个?”

“发传单是我要做的,和他无关。”陈婉低声解释。“你还好吗?”

方存正点点头。原来是他多管闲事,自嘲地笑着说:“还行,就那样。”他深吸一口烟,夜色里火星微闪,他眸中光华一瞬而灭,“开始时有些不忿气,还问过自己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现在想来以前可真荒唐,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你清清白白的好姑娘跟着我这种混子能有啥前途?换了谁都不肯。所以,我也不怨了,开局就拿了副臭牌,怎么赢得了人?他对你好就行,你也别觉得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好好和他过,自己多长点心眼。”

“老二,别做那些事了。为了你妈也好为了自己也好,早点改行行不?”

方存正避开她哀婉的眸光,把烟蒂弹进清水河,“哪有那么容易?我就跟这河似的,早污了。”

第50章

陈婉把存了一年的钱取出来分给小宇一半,两姐弟在小屋里推攘了好一会,小宇才接过,“姐,我去了马上先找零活。和你一样。”

“你以为那么容易?人生地不熟的。这钱去了先冲饭卡,看见有便宜的手机买一个。省钱也别省嘴,这么瘦女孩子不待见。”这小子眨眼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头,瘦得象条竹竿。“卖房子的钱是舅舅舅妈的养老本,不能乱动。你缺钱的时候只管找我,我给你汇过去。”

小宇点点头,踌躇半晌才呐呐说:“正哥说明天不来送我了。姐,你和正哥,真的没希望?”

眼前浮现方存正点燃烟时的火苗,犹如她当初的心动,转瞬消失在夜色沉幕中。

她点点头。“早点睡,明天赶火车。”

陈婉暑假里战战兢兢,生恐开学后流言在校内光速传播,背后无数暧昧的交头接耳。好在何心眉与宁小雅还算守信,她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只是回系办见到宋书愚的刹那,他研判的眼神中深藏的恻隐之意令她惊慌失措。

她指责秦昊背信弃义,加之回校前因为她坚持要找兼职而他以极其粗暴的态度立时否决,她心存芥蒂,一言不合之下当即下车,自己回了宿舍。

“得,你还怕传新闻,这下我代替你成绯闻女主了。全校的人都看见有部超跑以10公里的乌龟速度在校内马路上追我。”何心眉对一旁窃笑不已的宁小雅无奈地摊手,“南院那群女生估计这会全部在宿舍里嫉妒得抓头发。”

陈婉忍笑着拿了本书翻身朝里。

“你就别假装镇定了,陈婉,你不想知道他和我说什么?”

“还能有什么?这几天翻来覆去的不都是那几句话?”

何心眉把苹果咬得咔嚓有声,“问我你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瘦,有没有找到活干,有没有在我们面前数落他,送来的东西你碰过没有。我以前说他嘴臭,现在推翻之前的话。他是又臭又琐碎,碎碎念个没完。对了,他叫我联邦快D,娘的,帮他送东西搭鹊桥还不落个好。”

宁小雅大笑出声,陈婉也是双肩耸动。书是看不进了,翻过身来对何心眉说:“不用理他就是了,他那种人越搭理他越来劲。”

何心眉呱呱叫:“我不是为了你们好吗?看他那小样,我心里酸酸的,有点不落忍。”

“陈婉,你也给他个台阶下吧。”宁小雅也同样说。

“不懂得尊重人的人,没必要尊重他。”陈婉再次翻身向里,对她们的怂恿不为所动。

在别人眼里,她可能是个刁蛮女友,恃宠而生骄。有谁知道她心中的惶惑?旁人只见他的油滑玲珑与放狂恣肆,只有她亲睹亲历过他的狰狞可怖。他钳住她下巴轻描淡写的语气锥心刺骨的威胁,他温暖的怀抱带着生涩与不确定,他吞吐的话语恳切的眼神……无数记忆的碎片在脑海里并置、重叠、放大、回转,一一重现。一个人怎么能如此多变?怎么能如此截然?让她无所适从,让她怀疑眼前的欢腾热闹只是虚华。

再见时,余怒与怨愤未消,从心底蔓延至眼中。坐在嘉城的西餐厅里,她把面前的牛排锯割得噌噌有声。

烛光里秦昊抬眸微笑,“你不是属牛的吗?怎么跟牛有仇?”

“你才是属牛的!”陈婉没好气。

“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儿吃饭?”秦昊扫视周围一圈,调转视线时一副阴谋得逞的自得表情,“知道你寻着机会就要跟我吵,这么多人看着,你发脾气也能忌讳点。”

陈婉冷哼一声。

“还生着气在?这都多少天了?看我几乎天天在你寝室楼下站岗的份上你也给点面子成不?有多大的事?宋书愚找上门来问我,几十年的兄弟了,我能不说吗?他也帮你出气了,一酒瓶子CEI过来,差点没把我脑门砸穿。”见她仍旧死拧着脾气,连眼皮也不抬一下,秦昊不由也有些着恼,“你想想我们的事能瞒多久?在这吃饭的人说不准就有你同学老师,你觉得能一辈子不见光?”

“你的意思是不如说给所有人听是不是?所有人在我后面指着笑话我,你很高兴是不是?”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宋书愚又不是你什么人,他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秦昊斜睇一眼旁座好奇的张望,肃着脸沉声问说:“你别和我说你暗恋他?”

“你胡嚼什么?神经病!是你不守承诺在先,你答应过我不告诉任何人的!现在多少人知道了?是不是打算明天就告诉我舅舅,告诉我全学校,让我以后没法见人?”

“我确实希望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恨不能现在出去站大街喊一声‘陈婉是我的’。我能吗?”他吸口气,明显是在压抑克制。片刻后压低声音接着说:“我天天偷偷摸摸做贼似的,车要停两条街外,电话要等你传呼,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做过你不乐意的事了?哪一次不是由着你性子来?”他语调缓慢,越说越透着三分委屈,“我就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角色。做鸭子的也比我幸福。”

陈婉见他人高马大却是一派楚楚可怜,不由扑哧一笑,笑完又后悔,恨恨骂了声惫懒货。

烛光微动,她一笑间花容绰约,秦昊目定神移,一时忘了该说什么。灼灼目光下,陈婉不自在地低咒一声:“贼眉贼眼的真的很讨人厌!“

他微微一愕,随即无声而笑,笑容悒悒,不见欢喜。“猫儿,我们几天才见一次,别老是吵架好不好?我明白你的委屈,你说去找兼职我不也没拦着你吗?我心里有多不乐意?为了什么?不就是不想和你吵。”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做不到玉碎,但是瓦全之下她也有自己的挣扎,她不甘心被他任意搓磨。

晚上临睡时,她把身上袭来的手拨开,“你先睡,我再看会书。”说着往床侧移了移,就着灯继续看起来。

“别看了,早点睡,你答应明早陪我跑步的。”他一只手伸过来抽走她的书,一只手滑至她腰间。

陈婉怒瞪他一眼,不甘心地抢书,他却站直了身子,把手举得老高。几次不成功后她暗自着恼,“走开,我今天没叫鸭子。”

秦昊半身立直,满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陈婉情急之下说错话,赤颜赧面懊恼不堪。却听他闷笑出声,笑声未逝突然把书丢到墙边一角,掀起上衣脱下来,精赤着上身扬着嘴角说:“报酬已经付了,我们要有职业道德。你叫没叫都要做的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陈婉羞恼难抑地站起来,却被他长臂伸来拉回去摔在他身上。“神经了,又开始发疯。”说着用力撑开手将他推去一旁。

他长笑声起,双腿叠住她的,身体再次袭压而至,“快点,我还要赶下一场,对面1802房的梁太太等着我呢。”

陈婉躲着他凑近的唇,好气又好笑地骂:“神经,你正经点好不好?”

四目相对,他倏然止笑,眼底的促狭被专注与严肃取代,“我很正经,很正经的想亲你。”他的唇浅浅地印上她的,“猫儿,”他再次浅尝而止,“和你在一块很快乐,说不出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