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书愚颇有些得意,说:“何止一年多,已经三四年了。只是修复古建筑是巧活费心思费功夫,所以工程进度慢,平常人看不出太大变化而已。”说着下巴往前仰,“已经有部分商家进驻了,酒吧几间,书店,餐饮,连画廊也有两家。”

何心眉已经拿出小本子置于手中。

宋书愚嗤笑说:“行了,才当几天记者就有职业病了?忘记你跑什么线的了?”

何心眉闻言有些委顿,收了本子说:“等我换了社会新闻版,这里怕是早被人写烂了。”

“还早,正式招商还有段时间,后面的一部分还没修缮完,纯阳观那头也还没和宗教局商议好,估计还有个半年一年的才能热闹起来。我们先去看看之前说的那家房子。”

宋书愚站在廊檐下开门时,陈婉脸色呆滞看了看旁边墙上挂着的写着“朱雀巷9号”的木牌,以及灰砖墙瓦上垂下的半墙青黄交错的藤蔓,转身对上的是何心眉瞠目结舌的表情。定定神,随宋书愚迈进去。穿过照壁,又是一道门楣。进去后是大厅,旁边各有一间耳房,透过厅中落地木窗的雕花玻璃能看见中间天井。大厅角落有拱门,出去后便是以前厨房的位置,沿墙根改造成的一排回廊。回廊旁是天井,说是天井倒像是玻璃花房,明池里依稀有两尾锦鲤的影子。再向后走,是明显住家格局,中间一小厅,两边各有一间带洗手间的睡房。中间的小起居室推开落地窗就是后院,老月桂还在,隆冬时节,只有光秃秃的枝干。

“我看了几家就觉得这里不错。前面的厅摆八九张桌子是够的,边上的两间作厨房、放材料。后面这里,可以改五六间包房。这样的装修,一碟小炒收个四五十不成问题。地方不大,也不用请多少人,有三五个服务员足够了。”

“这里,是叶慎晖家的?”陈婉眼神从月桂移向宋书愚,不放过他眼中任何一个变化。

宋书愚绝对镇定地点头。“整条街几乎都是朱雀商投的,投资方是信诚。”

“可是,这里是陈婉以前的家啊!”何心眉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厅中回响。

“不会吧。”宋书愚有丝惊讶,“这么巧?”

“宋老师,这样的我们家租不起,我舅舅以前卖房子的钱已经用了不少了。”

“应该租得起,整个朱雀巷招商是有优惠的,头三年合同期租金可以减免一部分。正常的减免之外,我还能帮你再谈低一点。还有,那块表,我已经帮你卖掉了。实在不够的话,说真的,我一直想问问你接不接受参股,你知道我也算是个饕餮,开个馆子……”他摸摸下巴,有些欣羡。

“就这里了。”何心眉扯动陈婉衫脚,“老宋肯入股,你还担心什么?”

“等我再想想,心眉,这不是小事。”不是她不动心,可实在感觉诡异。

“行,那我们先回去,我看你面色不太好。顺便去银行,我把卖表的钱也给你。”

去到银行,让陈婉再次惊怔。

“是2000年限量发行的陀飞轮,市价是这个数一倍以上。不过表背后刻了名字,所以价钱抬不上去。”

宋书愚的表情像是实话,陈婉几个月前曾经去星汇城里最大的一间表行估过价,当时给的价格已经足以让她惊愕了。只是那人感觉不诚恳,再者,她也不舍得,后来犹疑不定的,才随之放弃。

“这样的话,你舅舅添点,如果愿意让我参两成股,足够了。”

“让我想想,还有我舅舅那里也要商量。”

她俨若在梦中,浑浑噩噩地上了楼,豆丁哭声震地的才回了魂一般。“你走了没多久就醒了,玩了一会就开始找你,找不见就开始哭。喂了奶睡了一会又来劲了。”舅妈拿这个霸王龙没办法,见豆丁一回陈婉怀抱立时止了干嚎,不由摇头说:“还是和自己妈贴心。”

陈婉好笑不已说:“豆丁,舅奶奶吃醋了怎么办?”小家伙兀自砸吧着小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舅妈,舅还没回来?”

“快了,我去准备晚饭,你去躺会。前两天豆丁感冒,可把你折腾坏了。”

陈婉回房躺下却睡不着,胸口涨奶,肚皮微疼。她亲了口豆丁的小脸蛋,唇下分明是秦昊缩小的轮廓。舅舅审过她几次豆丁的父亲究竟是谁,她犟着不答,最后才无奈作罢。舅妈也偷偷问过她,旁敲侧击的说看豆丁的样子就知道爸爸帅,陈婉也只是笑笑。

她知道他不在济城,去年这时候想必是带着伤心离开。她苦笑,只有在自己心上划一道,才能割舍的,何止是他。有时也会问自己与何心眉相同的话“是不是太残忍了?”,可不残忍,未来在极度的幸福与极度的伤怀间跌撞,说不准哪一天仍然会是这种结局。甚至在无数次争吵失意后,就连短暂的快乐也会充满不真实感。如此,不如放各自一条生路。

都说她坚强。她不坚强,她的心不足以应付一次次的整合。很久前她说过,爱情只是饿的时候一碟热腾腾的盖浇饭,累的时候一把稳当当的椅子。她不需要高潮迭起激动人心的爱情,只要适时的信赖与相互依偎。他承诺过,没有做到。

“豆丁,长大后娶老婆要记得,伤了人一次,不要伤第二次,伤了第二次,不要伤第三次。你这喜欢折腾人的小坏蛋,折腾你妈妈没所谓。爱情,经不起你折腾的。”

晚上舅舅回来,说到白天去看的两个地方。陈婉问舅舅当初买房子的是不是叶慎晖,舅舅也不清楚,只知道是中间人。“既然拿不定主意,那就再等等。马上春节了,过了年再筹措也没关系。”舅舅话是如此,可这几个月家里停了卖早点的收入,全靠卖房子的老本。陈婉即便今天手上攥了一笔钱,也依旧心下惶然。

惶惶不定的另一个原因……陈婉打电话给何心眉,让她找机会侧面问问宋书愚,秦昊,是不是回来了。

“不会吧,一点消息也没有。他真是回来还好了,你不方便问,我还想问问他拍拍屁股走了是什么意思。”

“别。那也不是他的错,更何况,是我伤了他在先。”

“你们两个。”何心眉叹气,“谁伤谁?扯不清的糊涂账。真要回来怎么办?豆丁怎么办?不如和好算了,为孩子多想想。”

陈婉笑笑说:“我如果能忍受争吵复合不停循环的日子,也就不会选择分手了。何况,已经过去快一年,说不准他的心已经改变了,也说不准身边有人了。总之,真要回来了,豆丁是姓陈的,谁也别想碰。”

“别杞人忧天了,你等我消息。”

何心眉再回电话时,她放下心头重负,可同时,隐隐的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怅惘。她把不必要的想法抛掷一边,出去问了舅舅几号休息,接着又拨通电话,约好了第二次去朱雀巷的时间。

宋书愚保持平常的语气说完最后一句再见,按掉电话,扬扬眉,“成了,不成也八九不离十了,说这个星期六想带她舅舅再去看一次。你现在开始想拿什么谢我还来得及。”

秦昊露出许久不见的笑容说:“给你个干爹做还不够?”

“呵呵,你先看好你自个正牌老爹的位置再说大话。”宋书愚的话戳到小五痛处,见他神色黯然,开解说:“别想太多,还是有希望的。方存正和陈婉的相处就是好朋友那种,你别多心。”

秦昊摇摇手上的酒,沉思片刻才缓缓说:“方老二输在出身上,我输在个性上。她是喜欢平静生活的人,仔细想想,老二才是最适合她的。不过,老二做得到的我也一样能行。”

第72章

春节前一周,陈婉尚在朱雀巷忙活。后面的三间大房改小包间,前面厨房的设备要订要安装,厅里的桌椅挂墙画,门口的招牌,还有酒水饮料一应干货,水电暖气,全部要在年前准备好。虽说大部分是辞了工作的舅舅在操办,舅妈也再三告诫她把身子养好了也不迟,千万别落什么病根。可关系到她,关系到豆丁的将来,她无法安坐在家。

厨房收拾齐整那天,舅舅小心地摸摸不锈钢专业橱灶,喉结上下滚动,好久才说:“以前我们用那炉子比起来就是驳壳枪对美式大炮。”

陈婉好笑,“舅,你天天在食堂见得还少了?”

“不一样。这是自家的。”

正说着话,听前门声响,透过窗子看见舅妈大衣一角。陈婉急急出去,舅妈已经抱了豆丁进来,连连呵气说:“闹着要找你,一下午没安生过。我见今天有点太阳,就打了车过来接你们爷俩。”

豆丁全身裹得像只小狗熊,帽子下小嘴瘪着,眼眶里全是委屈。听见陈婉的声音,扑腾着小腿寻找着她。

“妈妈抱,妈妈抱。”陈婉慌忙接过,舅妈想是也累着了,一屁股坐下就开始喘气。她递了热茶过去,舅舅已经开声问:“你在家呆着就行了,出来孩子招了风又感冒怎么办?晚上小宇到家,家里菜都置办好了?”

“好了,没好我有时间带小祖宗出来遛圈?这不见天好吗?”说着扫视大厅一周。“老巩,没想到咱家还有这一天。里面也妥当了?带我去里头看看。”

由木天花上吊下一排铜灯,仿明桌椅,印染的蓝桌布,冬天微弱黯淡的日光打在仿古地砖上,忽明忽暗。眼前的一切让陈婉也有些怔忡难信,豆丁已经一拳呼在她肩膀上。她捉住小家伙藏在衣袖里的小手,放在嘴边连连亲吻,小家伙乐呵呵地往她怀里躲。“妈妈马上就能赚钱了,豆丁。”

收拾到傍晚,走前陈婉要穿大衣,刚准备把豆丁交给舅妈已经被舅舅接了去。“我来。”

豆丁像是有些怕舅爷爷,撅着小嘴不敢擅动。陈婉楞住,这是她舅舅第一次抱豆丁。即使在医院里,他也沉着脸,任凭眼中泪光乍现。

“舅。”

“舅舅拦不住你,既然挑了这条路,多少苦全咽回去,坚持到了头就是好日子。”

“……对不起。”

“别说这个。今天小宇回来,我们早点回去。豆丁,回去见小舅舅咯。”

舅舅有力的手臂上上下下摇晃哄着豆丁玩,舅妈在旁连声埋怨叫他动作轻点,陈婉微笑着跟在他们身后。一路到街口,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从对面马路飞驰而过的那辆车不熟悉,可车内那人的侧脸再熟悉不过。

他回来了?

“小婉,你歇歇,我来。”

陈婉回过神,才发现手上两把刀已经停下来不知多久。“舅,没事,我可以。”

年初八开张。年前叶慎晖择了开张这一天包下整间巩香居做信诚高层的春茗宴。十二围并不算多,但是和叶慎晖秘书谢小姐几经商讨终于确定的菜单里有几道菜是连舅舅也没做过几回的。陈婉半点不敢马虎,春节期间比对着家传的菜谱天天在店里演练了无数次。

“在想豆丁呢?你舅妈在外头照看着,等会人到了也有小宇帮忙。别急,还早,足够时间准备的。”

不急。她定定神,看看写字板上贴着的一张张菜单,再环视厨房一周。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地头,是她的地盘,总有慰藉她心灵的能量。

“就该这个样子,我看你像是失了几天的魂了。真正的大厨应该有股气,外头再乱场,心不能乱。”

她象回到多年前凭着年少无畏第一次掌厨的那一日,深呼吸,各种食材的味道吸入肺腑,气韵充足时重新左右抄刀。蒲菜是当季特产,要碎如粉末,鸡胸肉要剁得稀烂如肉糜,用蛋清淘洗去渣留下肉汁,爆油加蒲菜翻炒,以奶汤浇头,入盅滑软细嫩雪白。翅汤也和平常食肆不同,慢火煨炖,加鲍汁和秘方提炼的虾油,汤色金黄透亮。连最平常的冷盘毛豆干也是用牛脊髓烹煮,再用舅舅多年的卤汁小火卤了一个上午,足够筋道。

宴尽人散时,叶慎晖出现在厨房门前。“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陈婉早知道外头的反应,听了这句仍然忍不住松了口长气,随之是快慰欢欣,满溢在胸臆里。舅舅搓搓手才握住叶慎晖的,眉目间喜悦自得皆而有之。

以叶慎晖的人面,得到他的肯定,代表他们巩香居绝对有资格在竞争激烈的济城饮食业有一席立足之地。

“这样不行,要多请几个人,今天不是从老二那里借了几个服务员,根本忙不过来。还有厨房里也要多请个人打下手,这可都是体力活,天天这种忙法别把你身子熬坏了。”舅妈前后奔走,也是满脸疲惫。

陈婉从小宇手上接过已经酣睡的豆丁,“我还行,就是要请个人看着豆丁。舅妈,你们先忙着,我有事出去一下。”

出了大门,河面上北风呼啸,直往脖子里灌。陈婉紧紧领口,拢住豆丁身上的小被子往街口走。不出所料,那辆看见多次的黑色车子就停在老地方。时间倒流,象是回到几年前,他惫懒的声音在耳边:“老地方等你,十分钟,过一秒我就去你家找你。”

车上的人看见她,发动了车向前滑行了几米,在她停住脚的同时也停了下来。他下车,在寒潮来袭满目萧索的济城街头。在她眼前。

隔街相望,她能感觉到他的眼神不舍地纠缠在她身上。过了一千多个日夜,所有的都变了,他看她的灼热目光没有变。豆丁像是感觉到她急促的心跳,不安地扭动着,她把小家伙重新往上举了举,轻轻拍了拍后背,才缓缓走向他。

“回来了?”

他默然点头,注视她许久才将目光投向她怀中。

“宋老师和你说了?要不要抱抱?”

他像是没料到她会允许,手臂抬起,微颤着,又放下。“睡着了。”

“没关系,醒了再哄就是了。”陈婉把豆丁递过去,“手托着后脑勺,已经会抬头了,就是直不了太久。小心!”

她一句小心吓着他,弓着腰,两只大手战战兢兢笼着。“还好,还没醒。”

他诚惶诚恐的样子,似震愕似满足的表情看在眼中,心里更是酸涩。

“要不要去哪里坐坐说说话?”

“不用了,我舅舅舅妈在店里等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豆丁三天的时候。我,不敢打扰你,怕你生气。所以……”

“都瞒着我,不是装修那天看见你,我还一直以为——过年也没回京?”

“没有。”不舍得离开,“我爷爷也不许我回去。”

她咬住下唇,万分清楚那代表什么。“你们家全知道了?”说着就想抱回豆丁。

“你别误会,我没想过要怎样。”豆丁离开他怀抱的时候,他眼中闪过一抹痛楚。“就是怕招你讨厌嫌弃,我才躲着,没想过要和你抢孩子。”

她轻轻拍打豆丁后背安抚着,一边回头望,似乎怕她舅舅出来。凝视眼前熟悉的被风吹得红红的小脸一时间眼眶发热,他极力忽视心里被撕扯的痛感,把那种苦楚一寸寸咽下去,嚼也不嚼。

“猫儿……”不自觉又叫出声。

“我出来——”同时开口,听他停顿,陈婉才继续说:“我出来是想和你说句谢谢的。开始以为是叶先生和宋老师好心,又看在你的面子上,不停帮我。春节前那天看见你,才知道不是那么简单。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谢谢。以前的,现在的,你给过我的,都谢谢。至于我给你的,从不甘心到甘心情愿的,不管是好是坏,你忘了它吧。”

……

“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没有和好的机会?”

“从看见你那天开始,我已经考虑十多天了。那时候说分手也不只是一时之气,你也知道的。在一起有快乐的时候,但是很多东西掩盖在快乐下面,总会爆发,不是因为这也会因为那。我也说过,不是你不好,不是因为你家里的反对,是我们不适合。就当我们是结了婚又离婚的那种好不好?豆丁有一半是你的,你想他的时候随时可以来看。其他……各有各的人生。”

“这是你真正要的?”宋书愚说给对方想要的生活,可是对方的梦想中没有你的话,何其让人绝望。

“我现在挺好,有家里人帮忙,也找到自己爱做的事,还有豆丁。很满足。”她说着回头望望巩香居的招牌,“我要回去了,手机号没有变,你什么时候来济城什么时候想豆丁了随时可以打电话来。”

“再让我亲亲他。”他低下头,怕胡子扎着小家伙,只敢虚吻一口,呼吸间是淡淡奶香,眼前酣睡的小模样逐渐模糊。

“昊,你也安心过你的日子,不要太执迷了好不好?”

不好。他望住她渐小渐淡的背影时想,与苍白的没有她的日子相比,与晦暗的失去光的日子相比,他情愿这样,情愿被痛感烧灼,以此证明心还能跳。

作者有话要说:

奶汁蒲菜已经失传了,以上是俺的臆想。

to柳清溪mm:谢谢你的补分,感激不尽。不用那么辛苦,心意我明白。早点睡觉哈。

Ps:婉有个恶毒的妈,所以不会轻易回头。

第73章

“陈婉,幸福是自己争取的。一拐弯一转头,没有了就永远没有了。”何心眉含着热乎乎的苹果饼说,“有空再烤两个,不过瘾。”

“一边去,我给我儿子做的苹果泥都给你做饼了,我儿子吃什么?还有,我很幸福。豆丁,是不是?妈妈有你最幸福。”

豆丁躺在厨房门口的推车里,肉乎乎的小手指拨弄着车顶吊下来的七彩小鱼。听见妈妈的声音,适时地绽开嘴,露出世上最可爱的笑。每逢这个时候,就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刻。“忘了和你说,昨天晚上洗了澡,小家伙趴床上,自己学翻身,哼哧哼哧费了老半天力气,小腿扑腾扑腾的,活象只小乌龟。把我和舅妈笑坏了。”

何心眉一边笑,一边摇头,“没救了,你现在就是一二十四孝老妈。”

“是。”陈婉若有所思看着儿子,“每次抱他在怀里,软软的小身子,咿咿唔唔地自说自话,时不时对你露出笑,心里就有种软乎乎的感觉,整个心像是化成一滩水。等你将来做了妈妈就能体会了。”

"“那就这样了?将来懂事了,含着眼泪问你要爸爸的时候怎么办?总不是个事。”

“我们现在也挺好啊,偶尔见一面,象朋友一样。”

“只做朋友他能满足?我就不信了。”

陈婉知道秦昊不会满足,可他和以往大不一样。不会再蛮横地一定要介入她的生活,似乎只是静静地守候着,等待她惊寤的那一刻。但是对她来说,世上有很多东西比爱情更重要,亲情、友谊、现实的生活,这种认知在有了豆丁之后更加明确。劝他几次不要再执迷,他不出声之后,她对这样消耗他的时间只剩万分无奈。

“小婉姐,外面来了一桌客,问现在开始营业了没有。我说中午不开市,那桌人没等我说完已经坐下了。”馆子里的小妹探了个脑袋进来问。

“你先招呼着,我看看有什么材料。”巩香居因为都是费功夫的巧菜,开张两个多月来在济城渐渐有了点名头。本地客大多知道他们只做晚市,想来外面应该是旅游或者公务的外客。

小妹出去了一圈又回来说:“他们说不赶时间,说着冲着我们馆子来的,只要是出名的那几个菜就成。”

“你忙吧,我先走了。”何心眉吮吮指尖的芝麻,随陈婉一起站起来说。“老宋说明天晚上来,留一桌子给他。豆丁,干妈走了,来,香一个。”

何心眉一走,陈婉二话不说,将推车置于门口角落,挽起袖子就起炉开火。豆丁对她依赖性很重,最近习惯了放在厨房里。只要能看见她的影子,小家伙就能自得其乐,比舅妈抱着不停哄还要乖巧。她偶尔闲下来,看着豆丁玩着自己手指能玩到叽叽咕咕地笑,她也不由莞尔。想象他再过几年会走会跑的样子,大概也会象幼时的她一样,坐在小板凳上,帮妈妈剥蒜头,眼巴巴地等锅里的煎饼出炉。

菜上了一半,舅舅回来,将采买的蔬菜放好就接了她的手,问:“你舅妈呢?”

“这两天不舒服,舅妈说去后头找地方躺会。”

说话间厨房门口的阳光被阴影挡住,陈婉一扭身就看见有人躬着腰对豆丁扬着下巴逗他笑,身后还有两个人站在走廊阴影里。陈婉母性发作,急步走过去的时候已经看到那人的满头华发,当即放下心,欠身问:“老先生,是不是找洗手间?”

那人拄着拐杖直了腰,逆光看不清样貌,比舅舅稍微矮一点的样子。象是视力不太好,眯起眼睛看了她许久,声音很温和迟缓地说:“豆丁妈妈?我是小五爷爷。”

陈婉顿时悬起一颗心,回头看眼满脸警惕之色的舅舅,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元宵节那天,秦昊的父母登门。道明来意后,舅舅对突然驾临的贵客只有三分客气,七分沉默,不表态不发言。倒是脾气向来温良的舅妈,在豆丁被秦昊母亲抱在怀里立刻大哭不止时说:“您别见怪,我们家这孩子,我抱着都一样会发脾气,别说不相干的外人了。”在秦昊父母告辞离开时更是毫不客气,把他们带来的礼物全部递回司机手上,然后关了大门。干脆利落得令陈婉下巴几乎堕地。

秦昊父母离开之后,陈婉避开被□的那一段,道出其他始末。五年间的所有不过是一段话而已,却已是人世几翻新。舅舅闷头许久没做声,再抬头时只说了一句:“舅舅没用,让自己孩子吃苦。”

当时她耳边是豆丁不明就里的压抑气氛引起的哭嚎,眼前是舅舅的老泪纵横,心里干干瑟瑟的,枯涸得流不出一滴泪,“舅,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他也不算坏,是我骗他孩子没有了他才选择离开。也不是因为他们家的反对,我们真是性格很不合适。”

舅舅摆摆手,说:“孩子是我们家的,我们养得起。他们家好与坏和我们不相干。”

这之后,舅舅再没问过豆丁父亲的事情。但是今天秦昊爷爷的出现,让她与舅舅同时起了防备之心

“我来济城,是专程来看你们母子的。”说着看看左右,问:“这位是……”

“秦老先生,这位是我舅舅。”

秦昊爷爷与陈婉舅舅握了握手,耄耋垂暮,手掌青筋暴突依旧苍劲有力。巩自强猜到对方来意,但仍礼貌周全问:“是不是找个地方坐下来谈?”

“小周,你们去吃午饭,不用管我。”老太爷口中的小周也有四十上下,低应了一声,带着另一位工作人员进了后面包房。“我们就在这里聊天也行,没外人。”

陈婉连忙搬了椅子来服侍他坐下,见他视线扫视一周又落在豆丁小车里再不移开,她过去将豆丁抱来。陌生的气味陌生的心跳,豆丁乍一惊,瘪了嘴就准备哭。

“豆丁,是太爷爷呢。”她蹲在旁边轻声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