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柚对江流也是提到周黎轩的事情就含含糊糊。那个秘密尽管被她一眼看穿,但鉴于她与周夫人的约定,她不能说。所以他俩谁也没打探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子柚整夜没睡好,梦中有很多影像冲击着她的大脑,就像电影节广告,各种风格的片段来回闪现。

起初她的梦境详和而美好,阳光,草地,鲜花,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可爱小童在嬉戏,只穿了肚兜,露出粉嫩嫩的小胳膊小腿,玉雪可爱,抱作一团,滚来滚去。然而在这样的梦里,她极度的不安,仿佛随时随地都要发生什么。

梦中的画面渐渐支离破碎,一团又一团的雾,雾中仿佛有孤独的身影,但她看不清。再后来,她梦到那两个孩子成年之后相遇的那一刻。那就像一部离奇的科幻片,一人表情错愕,另一人神色自若,一人在现实中,另一人在虚幻界,被复制的肉体形态,被分割的精神世界。梦境忽地一转主角却变成了她自己,站在一模一样的两个人面前迷惘彷徨不知所措,终于她探出手去想拉住其中一人,她的手穿越了那人的身体,原来他只是一个幻像,而另一个人也嘴角噙了一抹笑,伸手触了触她,突然间无影无形。

子柚惊醒过来,一身冷汗。她还能清晰地感受到,当那人消失时,她的喉咙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想哭都哭不出来的憋闷感。她还能够记得,当那两个还是幼童的双生子在草地上嬉戏时,她的目光努力地追随着他们,试着分清谁是谁。后来有个小童摔倒,她欲扶起他来但无处施力,满心焦急,却在他挣扎着自己爬起来时,清楚地看到在他白白嫩嫩的小腿深处有一枚小小的粉色胎记。

她记起来了。以前,虽然她与江离城的亲密接触大多在黑暗中进行,有光的时候她也绝不去观光他的身体,但是她被迫与他到国外去的那回,曾经以受伤为由逼着她帮他洗澡。当她敷衍了事的时候,很意外地在他大腿根部的内侧那个非常隐蔽的位置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粉色的心型印记。这么可爱的标记与他那个人格格不入,当时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差一点笑出来。回国后外公的病情恶化,她恨江离城恨得要死,早将这种小事丢在脑后,却原来是藏在了心底,并没有真的忘记。

子柚摸下床,打开计算机,输入“双胞胎“、“胎记“这几个词。搜索结果告诉她,即使是生下来基因完全一样的同卵双胞胎,也很难实现连胎记的位置都一样。

她有一点发抖,背后和手心又渗出一层细细的汗。她爬起来坐到窗外抽了一支烟,将那些有毒的气体与她的心烦意乱一起深深地吸进心底,又重重地吐出来。她刚才涌上一些疯狂的念头,以及一种无法定义的蠢蠢欲动的期待,令她感到害怕与惭愧。

她又强迫自己睡去,她没有睡沉,半梦半醒间,她梦见临死前的父亲和母亲,梦见发病时癫狂的外公,也梦见了坐在一群墓碑之中孤独无依的自己。但是她也梦见了过去的自己,梦见她与江离城初见时被他所救,梦见他也曾经给过自己依靠和守护,她在梦里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对着梦中的江离城大声喊:“你死你活关我什么事?你为什么连死都死得阴魂不散?我可以原谅你,你又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正文 发现(3)求证(1)

第二天就是庄园里的葡萄丰收祭。子柚一夜未睡好,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倒像是因为激动才失眠的。

丰收祭很热闹,美酒如水,繁花似锦。周老太太亲自主持了敬神仪式,当她开启了巨大瓶子的美酒后,铜像少女手中的瓶子里也源源不断地流出香槟,空气里溢满香甜。巨大的池子里堆满了葡萄,很多人脱了鞋上去欢快地踩踏,另一些人则在小广场上载歌载舞。这些人看起来对生活充满了热爱。

子柚只在一边冷静地旁观,她总是在最热闹的地方越发的寂寞。

沐澄问她:“你不进去玩吗?”子柚说:“以后我再也不敢喝葡萄汁了。”

沐澄嘻嘻地笑,自己与朋友跳进去玩,不再试着拉她加入。

子柚各处转转走走,被突然冲过来的人们拖进队伍跳了两支舞。过了一会儿,有人过来告诉她,老夫人请她过去坐坐。

周老夫人和一些客人三三两两地坐在小广场旁边的乘凉区,吃着点心,喝着茶和酒,聊着天。虽然只隔了一道花墙,但那边的休闲安适与这边的狂欢热闹,俨然两个世界。只在仪式上露了一小面的周黎轩也在这边,与一个容貌与他相似的中年男子正说着话。子柚自我挣扎了一夜,再见他那张脸,便觉有些恍如隔世,直到周老夫人与她说话,她才回过神来。

“你看起来气色差极了,看起来昨儿没睡好。”

“做了几个噩梦。”

“哦,-几个-?那真够可怜的。真是巧,黎轩也说他昨夜做了噩梦。瞧,眼底有血丝呢。”老夫人指指离她不远的周黎轩。子柚无言。

“年轻人嘛,不要乱想,就不会做噩梦了。”老太太推给子柚一杯酒,“我听说,你下周就打算回去?”

“是的。”她礼貌地回答,看向李由夫妻的方向,“我在这里很久了。”

“李由会伤心的。”老夫人感叹了一句,“也没住上几天嘛。这里还真没有让你留恋的东西啊?”

院中有架白色钢琴,琴师一直叮叮咚咚弹奏着轻柔舒缓的曲子。

“这里是个美丽的地方。谢谢您的款待。”子柚机械地说。

“这是反话,你可不会觉得我款待了你。”老夫人的皱纹舒展开,“不过,我倒挺希望经常看见你的。估计我家黎轩也会很舍不得你走吧?”

子柚本想沉默,但老夫人盯着她的眼睛,表明不打算让她含混过去,她只好说:“周先生热情好客,与您一样。

“姑娘,你自己不知道吗?你一说反话的时候,眼神就会露怯。”老人呵呵笑了两声,把目光投向周黎轩那边。子柚也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周黎轩与他叔叔坐在一起的感觉很诡异,两人的表情像来自两个不同的季节。周想恩面色凝重,似乎正在坚持什么,而周黎轩则波澜不惊。周老夫人收回目光,啜了口茶:“这你可错了,黎轩一向冷淡不好客,从不主动讨好追求人家。”

这时那名琴师刚刚结束了一支曲子,离席片刻,周想恩突然站起来,清了清喉咙说:“让我们欢迎黎轩为大家来一曲吧。”正在交谈的人们一静,周想恩又说,“我至今还能记得在黎轩小时候每逢家宴时为大家弹琴的情形。我已经多年没有过这样的耳福了。不知黎轩琴技又精进了多少?”

现场坐得很零散,劈哩啪拉响起一阵掌声,周黎轩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周老夫人拧起了眉毛,招手让周想恩过来,低声对他说:“你明知道他的手指受伤了,而且他不记得以前的事。”

“母亲,黎轩虽然不记得过去,却没忘记他学过东西。您放心吧。”

他话音刚落,周黎轩已经慢慢走到那架钢琴旁坐下。”您想听什么?”

“来一支你最擅长的李斯特?”

“二叔,我想我应该更喜欢肖邦。”

“噢,对的,我记错了。你弹一支他的圆舞曲如何?你小时候常常弹的。”

周黎轩凝神想了一会儿后,断断续续地敲出一串音符,正是肖邦《华丽大圆舞曲》,但十分不连贯。他看了看周想恩微露笑意的脸,歉意地向大家弯一弯右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这几根手指受伤后就不灵便了,除了敲敲节奏别的什么也做不了。大家不要介意我换个方式演奏。”他在大家正莫名其妙的时候,交换了左右手,用比正常速度快了许多的节奏弹完了整支曲子,这一回他弹得非常纯熟流畅。场下先是寂静无声,随后掌声爆满全场。周老夫人的掌声尤其响亮而持久,唇角的微笑一直爬上了眉梢。

“他的手指受了很严重的伤吗?”子柚问。

“因为那次事故。你没发现他写字都用左手吗?”

子柚的心跳又快了一点点:“车祸吗?什么时候发生的?”

“他的车撞上山崖,而他却失踪了。后来丽卡在一家小医院里找到了昏迷不醒的他。在他昏迷的时候,我曾经发誓,只要他能够醒来,我不再去追究这件事。”周老夫人说,“姑娘,如果黎轩知道你对他的事情这么关心,估计会很高兴吧?

子柚沉默无言。其实这些天,她曾经试着从很多人的口中不着痕迹地套出周黎轩的事故真相,但是那些人要么不知道,要么守口如瓶,她一无所获。

老夫人又说:“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是的,他与你认识的那个孩子,出事的时间差不多,地点也很近,看起来是打算会面,或者刚刚分手。这事我后来才知道。也许双胞胎的命运,果然很相似吧?”

子柚离开老夫人时脚步有点不稳。当她自以为那些不切实际的胡乱猜想一步步变得清晰时,她开始害怕。那种迷迷茫茫不知名的期待,比很久以前她的心如死灰还叫人感到恐惧。

下午精神严重不济的子柚回家补眠,她依然睡不好,翻来覆去做着一些奇怪的梦。她梦见周黎轩像魔术师一样指挥着一堆闪闪发光的石头自动地排队,他耐心地指着每一块石头给她讲解:这是绿水晶,这是金刚石,这是捷克殒石,而那一块则是碧玺。他的手指修长,指向那些石头时仿佛弹琴般优美。他和风霁月般地笑着向她伸出紧握的手:“你猜猜看这是什么呢?”他的手掌摊开,赫然是那枚属于她的平安扣,没加任何装饰,干干净净地躺在他的手心。子柚说:“这个我知道,这是和田玉。怎么在你这里?”她伸手去取,那人笑着说:“这一枚是我的。”他掌心中的那枚莹白的环形玉璧突然消失得无影无形,子柚惊讶地抬头,看到他也渐渐化作透明,消失不见。

她又一身冷汗地醒来,想起方才这个虚拟与现实结合得如此紧密的梦。刚才梦中的那人,她知道那是周黎轩,可是在梦境中,她分明一直将他当做了江离城

她脑中闪现着那枚平安扣的形象,就是这个据说属于他的亡母仅存遗物的东西,令江流都深信不疑他的身份,也让她的心纠结作一团。但是直到现在她才想到,以江离城的个性,真的不太可能将那枚属于仇人家族的东西时时贴身带着,所以很可能,他把那件遗物送给了从未与生母见面的周黎轩……她翻来覆去地想着,越想越头痛欲裂,她把嘴唇咬出血,她用枕头捂着自己的脸,捂到快要窒息。她闷声说:“请你放过我,放过我。”

正文 24-求证

快到傍晚时分,子柚被沐澄叫醒。沐澄说晚上湖滨有个烧烤会,而且可以在湖边住一晚上。她满脸期待地请子柚陪她参加,因为如果子柚不去的话,父亲不会让她在外面过夜。

沐澄没想到子柚答应得那么痛快。她明明一脸倦色,精神不振,但她只是随口问了问都有谁参加,然后便点了头。

烧烤晚宴就在湖边的露天地。夕阳落山,暮色中湖水映着天边晚霞与远山的倒影,白天的热气也渐渐消散了。

参加烧烤的有二十来人,都很年轻,除了周黎轩、他的两位堂表兄弟和丽卡外,还有很多子柚不熟识的面孔,但沐澄能一一叫得上他们的名字,想来是这庄园的常客。食材是提前备好的,小姐少爷们围作一个圈边烤肉边聊天,用人穿梭其间替他们服务,将这平民式的晚餐搞得依然隆重。

周黎轩毫无疑问地是这群人的核心,每个人对他都更多一分客气和恭敬,即使他行动不太方便,大多数活动都不参与,并且失了忆。连他那两位在子柚眼中很纨?的堂弟表弟,在他面前也显得恭敬而规矩。他们谈天文地理历史时政,很少提从前。华人论坛

子柚留心看那些人的表情,每个人看向周黎轩的神色都很正常,好像他以前一直都是这样。可是他的种种表现,此刻看在她的眼中,却分明就是江离城,淡然的神情,喜怒不形于色;简略的话语,能用一个字回答绝不用两个,能用单音节回答绝不用多音节,只有他稍感兴趣的话题才会多说几句;他专注地盯着人看时其实在走神,他低头漫不经心时倒有可能在仔细听别人讲话。若不是方才那样总结,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何时对江离城竟然这样的了解。

一名叫麦琪的活泼女子正在聊上个月去中国旅行的见闻,说到尽兴处眉飞色舞,有模有样地学当地人说话的腔调。

周黎轩笑了一声:“你去的不是四川吗?怎么说的当地话却是一口的湖南腔?”

麦琪不乐意地说:“你怎么知道我说得不对?你学几句给我听听。”

周黎轩果真用四川话把她刚才说的那句重复了一遍。

子柚心头,一紧,旁边已经有人大笑:“你怎么还是这么无聊啊?”

麦琪问子柚:“子柚小姐从中国来,倒是评评看,他说的那几句准不准?”

子柚回过神来:“我对各地方言实在没辨别力,四川方言似乎是这样的味道。周先生曾经去过那边旅游吧?”她的心跳得有些厉害。

“他没去过!”还不等周黎轩答话,丽卡抢先插了一句,插得太急,倒把场面搞僵了。周黎轩和子柚一起看了她一眼,周黎轩眼神闪了一下:“昨晚看了CCTV的片子,有毛和邓的讲话。”

他这话听得旁边那群人云里雾里,子柚却是会意的,她朝他笑了笑,情绪更复杂。

“这算什么啊,“另一人说:“他仗着语言天分比一般人强,最无聊的时候连盲文和哑语都学过。

周堂弟则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计划到中国投资建厂的那项提案遭到二叔的反对。你会站在我这边吧。

“二叔拒绝得有道理,你那份计划书有些问题。在中国建厂,尤其在小城市,你不可能套用这里的模式。”

“我亲自去洽谈过,他们愿意给我们提供最优越的条件,因为他们急需资金和技术,那是刚刚被允许对外开放的城市。我想现在正是好时机,错过就可惜了。”

“越是不够发达的地方,越有他们自己的规则以及守旧的势力。你调查的时间和深度都不够,我的建议是,在你把他们的规则搞明白之前不要随便行动。”

“干吗啊,说得跟你在那边开过公司似的。”这位少爷将目标转向子柚,“陈小姐,国内经济环境有那么糟吗?”

子柚勉强一笑:“周先生如果是看CCTV得出的结论,那应该是错不了的。”她说这话时并没看这位名字叫做雷特的周少爷,而是看着周黎轩。但他神色自若地看着她,待她说完后,对堂弟说:“换个话题吧,女士们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

陈子柚这张新面孔,引发了不少人的好奇,问题十之七八都是冲着她去的,那些很西方传媒风格或者狗仔队风格的问题,险些让她招架不住。他们又对她身世欷歔感慨了一番,一人说:“沐澄和子柚小姐,仔细一看长得很像。”又一人说:“我猜子柚小姐在十几岁时,就是沐澄现在这副样子。”

在之前针对她的提问讨论过程中一言未发的周黎轩突然左右各看了两人一眼,摇摇头说:“不像。”

他说这话时,正往自己面前的烤肉上撒胡椒粉。坐在他身边的丽卡伸手阻止他,低声说:“你的嗓子。”周黎轩无所谓地收回手。

麦琪笑笑说:“丽卡这样的助理,可遇不可求。”

周黎轩抬眼瞟了她一眼,又有一人说:“咳咳,你这嗓子就一直这样下去了?明明撞的是脑袋,怎么嗓子上却挨了一刀?”

子柚刚准备将烤好的肉送入嘴边,听到这话后又看了周黎轩一眼。他本来正专注地盯着自己的烤肉,此时却突然像有心电感应一般抬头,眼神锐利地滑过她的脸。子柚手一抖,肉便掉到了地上。她正想低头去捡,周黎轩已经很自然地将自己手中已经烤好的那一串递给她。

麦琪啧啧一笑:“你被撞了脑袋,倒撞出了绅士风度。”周黎轩顺手将另一串递给麦琪。

她勉强一笑,低声说:“谢谢你。”

子柚很体谅丽卡一腔真情被漠视的凄凉,所以也就对她的不友好不以为意,可是那位女士却不愿放过她。

她被别人拉着说话,一转眼不见了沐澄,听说沐澄自己跑回房间休息了,子柚急极赶回房间去看她,她路痴本色依然,明明将方位记得准确,敲门半天,正担忧沐澄反锁了门又昏睡不醒,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半小时还衣饰整齐的某年轻男子腰上只围了毛巾,而屋内床单之下有个曼妙身影,那男子冲她粲然一笑,子柚大窘,连声道歉。

她面对一整排一模一样的房门又犯了晕,恰好丽卡低头一路疾步走过来,险些撞到她,丽卡一抬头,在月色下眼睛水汪汪,倒像是刚刚哭过,见到她生出几分尴尬。

子柚过来找沐澄时,曾见到她与周黎轩在外面交谈,心中将刚才那情形猜了个大概,对她更生出几分同情,先前房间都是丽卡分配的,于是子柚问她是否还记得沐澄住哪间房。

丽卡脸上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她凝神想了一会儿,随后指了指其中某个房门:“应该是那间。”

子柚道谢离开,那房间没锁,又漆黑一团,她喊了几声“沐澄“没得到响应,摸到墙上开关,将灯打开,却见屋内空无一人,她觉得不对劲,一回头,那门已经从外面被反锁。

子柚大感不妙,她到门边探听了一会儿,揣测了一下丽卡的动机,猜想丽卡也许正是希望她大呼小叫引人看笑话,那她可偏不让丽卡如愿,但她完全低估了丽卡的人品,一分钟后,屋内啪的一声响,再度陷入一团黑,有人将电闸关了。

子柚恨得咬牙,磕磕绊绊摸着黑跑到窗边,拉开窗帘察看,那日她因在黑暗中待了太久而晕倒在周黎轩的怀中,早就是主宅那边大家津津乐道的笑话,竟被丽卡也利用了一把。

房间的窗户向外,只见月光如水,窗外没有人,而且方才这周围十分安静,大多数人还集中在楼下玩,只怕她喊人也无人听得到。

她深吸了几口气,观察了一下从窗口怕出去的可能性,远处有保安在巡逻,她敢保证自己如果爬下去,就算不摔伤,也会被那保安当做小偷先制服。她找出手机,在这个国家却偏偏出了沐澄的电话,其它人的她都不知道。

好在月光明亮,映得窗前一片白,她那黑暗恐惧症暂且没有发作的可能。子柚正感慨着丽卡的无聊陷害与自己的疏忽大意,那门外竟然有人开锁,她全身汗毛都竖起来,只见一个高大身影立在门口,而她正沐在月光下无所遁形。

门口那人笑起来,轻轻吹了个口哨,关上门,快步到她跟前:“哟,瞧瞧这是谁?意外的礼物哪。”那人一身浓烈酒气,眼神不明,竟是她极不待见的周家的另一位少爷,周黎轩的堂弟雷特,中文名叫做周正轩的。

“这是个误会。”子柚急欲摆脱他,却被他准确地擒住手,凑到他的唇:“别害羞啊,又聪明又矜持的小姐。”他嘴上的胡渣扎到子柚的手背,子柚自以为已经痊愈的毛病又犯了,她对男人的靠近本能地升起不适的生理反应。她惊慌又厌恶甩开他的手,低声喊:“放开我!”

她不甩倒好,在这样的不明光线下,她的厌恶与反抗成了调情剂。那登徒子顺势搂了她的腰,捂住她的嘴,笑得很愉悦。子柚用了全身力气朝他的腿上狠狠一踢,那位少爷吃痛地闷哼一声,松了松她的力道,她立即跌跌撞撞跑向门口。

她在门口处被一件东西绊倒,又被赶过来的雷特少爷捉住了,他反剪着她的一只手低声笑着:“你这样子就像从没被男人碰过似的,你不知道这样更容易挑起男人的兴趣吗?”说罢已伏低身体作势要吻她。

子柚分不清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但她已经紧张到极点,只知道他再碰她一下她就要崩溃,她摸到刚才绊倒她的那样东西,那是一个玻璃瓶子。子柚悄悄握住,他反手砸到这人的头上,但是在那一瞬间,她想起多年前也曾刺伤过非礼她的人的往事,也想到了无论砸中还是砸不中他的后果,她咬一咬牙,扬手奋力将花瓶砸到窗上,瓶子砸碎玻璃,发出哗啦一声响,在夜晚里非常明显。趁登徒子愣住的时候,子柚迅速跑出去,抵着廊外的栏杆:“后退!你再向前一步,我就跳下去。”她声音虽低,却十分严厉,那家伙真的没再往前走。

楼下那些人玩得正酣畅,但保安人员很快就赶过来了,片刻后还有周黎轩和另外两个人。他看了一眼那情形,对旁边的人笑了笑:“雷特又忘了开窗就丢酒瓶,这回等他酒醒了,要让他自己来镶玻璃。”那两人很识相地下楼了。

周黎轩轻描淡写称这是一个传统的游戏项目就打发走了保安人员,并吩咐他把电闸拉开。

雷特少爷见到堂哥气短三分,老实了许多,而周黎轩只是沉默地扶着子柚,好像怕她在黑暗里再度晕倒。

当室内有了光线后,周黎轩轻飘飘地问:“怎么回事,嗯?”

“我跟子柚小姐在捉迷藏,做游戏。”雷特说。

“依我看,陈小姐一副不大情愿的样子。”

雷特皮笑肉不笑地说:“是啊,这位小姐好像不习惯我们的玩法。”

知道雷特走出去,子柚始终一言未发,周黎轩说:“谢谢你。”

“谢什么?”

“谢你给我们留面子。”

“不谢,我是替自己留些面子罢了。”

“雷特虽然开玩笑过火,但他只是吓吓你,他们以前也常搞这种恶作剧,把人骗进屋,关起来,装鬼吓人,并不只针对你。”

“是是,这只是你们一个传统的游戏项目,而我少见多怪。”

周黎轩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窗外的月亮:“我明天会把这件事问清楚,给你一个交代,但是你也该留心一些,动不动就迷路,还总敢在不熟的地方乱跑。”

“对对,都是我活该。”

“小姐,你跟我说话一定要用这种口气吗?”子柚沉默不语,他突然抽了张面纸去接她的手臂。

“你干吗?”子柚后退一步,满脸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