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权面前,她手无寸铁,就好比那待宰的羔羊,全然无力反抗。

天色阴郁得更加厉害了。冷风席卷而来,吹得男人宽大的衣袍猎猎作响。

含元殿一红九九八十一级台阶,他大步跑上去整个人近乎虚脱。

他咬紧牙关,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个时候他最需要的就是冷静,只有保持足够的冷静,他才可以正常思考,才能从容面对当下的困境,从而想出应对之策,解救叶世歆。

他稳住心绪,控制好气息。他长舒一口气,挺.直脊背,站如料峭青松。

含元殿外守门的侍卫拦住林木森,“请恕奴才无礼,陛下一早便吩咐过,未经通传,谁都不能进去。”

男人身形高大,气势逼人,音色沉冷无波,“本王就站在这里,等你们进去通传。”

侍卫不敢开罪他,忙低头说:“殿下稍侯,奴才这就进去通传。”

侍卫扔下话便匆匆忙忙跑进殿内。一瞬功夫以后又出来。

侍卫将殿门敞开,恭顺地说:“陛下请殿下进去。”

男人抬手理了理袖口,将腰带上悬挂的那枚玉佩摆正,抬步迈进去。

殿内看上去一派祥和,没有任何不对劲儿。所有人都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

林木森快速地扫了两眼,陛下坐在御前,左侧坐着太后和叶世歆,谢太医俯身站在一旁,药箱搁在一旁。钦天监监正苏明朗则跪在地上,额头上冷汗直冒。

他顿时心知肚明。

他还真是低估了苏烟倪那个女人,几次三番与他为敌,触及他底线。那么这一次他便不会再留她。

林木森掀起衣袍跪在地上,“儿臣给父皇和皇祖母请安。”

太后娘娘笑呵呵地说:“哀家和你父皇正聊起你呢!”

他故作不满,“皇祖母也真是的,动不动就派人让歆儿入宫,这次把我吓了一大跳。”

太后:“森儿,这次你可就冤枉了。是你父皇宣歆儿进宫的,说是有笑话让歆儿听听。”

“哦?”林木森看向陛下,“父皇,是什么笑话?森儿也想听听。”

皇帝神色凛冽,直指跪在地上的苏明朗,“苏明朗你自己说。”

“微臣听信谗言,请陛下责罚。”苏明朗声音颤抖,说话都不利索了。

林木森:“什么谗言?”

皇帝指着苏明朗,气愤地说:“身为钦天监监正竟然听信谗言,污蔑晋王妃是随家遗孤,还胆敢拿一则破预言来忽悠朕。越说越离谱,说什么晋王妃是麒麟子,她身上流的麒麟血能解百毒。朕让太医一验,纯属子虚乌有。”

“果然是个天大的笑话。”林木森双眸微眯,眼里寒光乍现,神色凛冽,“诬陷王妃可是大罪,苏大人难不成是想掉脑袋?”

苏明朗将脑袋重重磕在地上,老泪纵横,“微臣罪该万死。”

“你确实该死。不仅诬陷王妃,还蒙蔽圣听,你死不足惜。”

皇帝暗中观察林木森的反应,气息徐徐,“苏明朗诬陷皇族,蛊惑圣听,革职查办。来人,带下去吧!”

侍卫将苏明朗押了下去。

皇帝沉声道:“既是误会弄清楚了就好了。朕和皇祖母还有话说,你们跪安吧。”

叶世歆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一双腿都软了,虚浮无力。

晋王殿下及时扶住她,压低声音安抚道:“别怕,都过去了!”

她点点头,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哽咽地嗯了一声。

短短的两个时辰,起起伏伏,历经生死。她不得不在心底感叹一句,活着真好。

两人慢腾腾地走出了含元殿。

皇帝见两个年轻人的背影消失,这才慢腾腾地收回目光。

他看向太后,“母后,她就是双宜的孩子是不是?”

太后掀了掀眼皮,冷冷地说:“陛下,十八年前随家老宅的那场火烧得还不够旺么?午夜梦回,不知双宜有没有入过陛下的梦?”

一针见血,干脆直接。

皇帝闻言脸色巨变,瞬间僵在原地。

这么多年来,双宜行刑前的那一幕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抱着孩子跪在地上,一只手死死拽住他的衣角,苦苦祈求,求他放过她的孩子。

而他不发一言,最终冷漠地掰开了她的手,松开衣角,大踏步离开了天牢。

她最后那个绝望的眼神,心如死灰。他永远都忘不了。

太后蓦地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道:“陛下,你曾经也喜欢过双宜不是吗?”

***

天色持续阴郁,云团越积越多。可雨却迟迟下不下来。

站在台阶上,叶世歆深深吸了一口气。

活着真好!

她朝谢太医郑重其事地道谢:“谢太医,今日大恩,没齿难忘,他日定当回报。”

谢太医忙行礼,“王妃言重了。我谢氏一族承蒙晋王殿下关照,才有今日荣耀。今日之事不过就是举手之劳。”

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动手脚,风险何其大。谢太医甘愿冒着杀头的风险在危机时刻相助于叶世歆。这份恩情她永生难忘。

晋王殿下郑重作揖,“大恩不言谢,谢太医请受本王一拜。”

谢太医惶恐不安,忙扶晋王殿下起来,“殿下莫要折煞微臣了。”

谢太医忍不住叮嘱说:“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殿下和王妃还是要尽早做打算才是。”

晋王殿下:“这是自然,父皇疑心太重,王妃留在京城总归还是不安全的。”

拜别谢太医后,林木森扶住叶世歆慢腾腾地下了台阶。

一见到两人穆迟和白松露等人就忙迎了过去。

“怎么样没事吧?”徐贵妃首先开口,面色忧虑。

不过这么一会儿功夫,徐成靖就搬来了徐贵妃和徐惟诚夫妇。

叶世歆笑着摇摇头,“没事了。”

听她这么说,众人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

作者有话要说:预计还有两章正文完结。

☆、(094)结局

(094)结局

化险为夷, 劫后余生,最是让人动容。现在又看到这么多人为了自己的事情奔走担忧, 叶世歆整个人近乎泪崩。

见她平安,众人各自出宫。

回王府的途中, 叶世歆对晋王殿下说:“殿下你不知道, 陛下让谢太医给我验血的时候,我有多么的慌。我觉得自己马上就快要死了。”

事后再回想起当时的场景, 叶世歆整个人仍旧心有余悸。

太煎熬了,让人心惊胆战。

林木森赶紧伸手去揽住她的肩膀, 柔声安抚道:“别怕,都过去了。”

她突然被父皇召进宫,他那般担惊受怕,更何况是她本人正在经历了, 一定比他还要煎熬百倍千倍。

“过去了就不要想了。”男人从腰间掏出一只木兰玉簪, 笑着告诉叶世歆:“这是我今日马球赛赢来的。本来还有一支琉璃垂珠金步摇的,打到决胜那一场,白松露说你被父皇宣进宫了,我立马就弃了比赛。”

叶世歆垂眸看了看那只簪子, 是上好的羊脂玉,质地光洁,成色极佳。玉簪子素净, 不像金钗那般珠光宝气,非常适合她。

“殿下替我戴上吧。”她说。

“好。”他点点头。

他接过玉簪子轻轻插.到她的发髻上。她肤色白净,发饰也简单。这根玉簪子很衬她的肤色。

他一把抱住她, 在她耳旁柔声细语:“歆儿,咱们可以准备离开了。”

“殿下努力了这么久,现在放弃岂不可惜?”她抬头看他,眼神平静。

男人音色低沉舒缓,气息徐徐,“我曾经一直觉得自己能够拯救这天下苍生。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我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做不了。我甚至连你都保护不好。这天下需要明君,他必须够睿智,够仁爱,也够心狠。而非一个优柔寡断,行事瞻前顾后的人。我不喜朝堂争斗,更做不到六亲不认,心狠手辣。我这样的人不适合执掌这天下。父皇尚健在,他还能再撑好几年。如若有一天他真的扛不住了,我相信他会做出最好的安排的。”

活着已经够艰难了。他不想自己的余生都困在这高墙大院里。他想随心所欲地活一次,为自己活一次,和心爱之人在一起。

“殿下既然心意已决,那咱们就可以着手安排了。”

晋王殿下所做的一切决定叶世歆都无条件拥护。

——

夜深人静,烛火沉寂。

书房门窗紧闭,两个同样年轻的男人站在一起,狭长的影子投落在地上,静谧如画。

穆迟静静地听林木森交代完,末了开口:“殿下当真想好了?”

男人倏然一笑,音色清润舒缓,“你追随我多年,又不是不知道本王的性子,孰是孰非,利弊权衡,本王已经全部想了一遍。这些年多谢你们私下助力于本王,有幸拥有你们这些肝胆相照的朋友,这是本王的福气。”

穆迟跪于地上,态度坚决:“微臣愿誓死追随殿下。”

林木森伸手扶起穆迟,“那便随本王一同去北境吧。京城这个是非之地,离开了也好。从此山高水远,海阔天空,都是我们的一方天地。”

穆迟:“殿下想前往北境,只怕陛下不会放您走。”

林木森:“这个问题本王自然考虑到了。所以在此之前咱们还得再仔细谋划一番,争取想出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来。”

穆迟:“想要离开,就只有假死。只有瞒天过海,躲过所有人的视线,殿下和王妃才能真正摆脱京城。”

“你说得不错,唯一可行的计划就是假死。”男人呡了呡嘴,继续说:“不过在此之前,我还需要你替我再做两件事。”

穆迟:“任凭殿下差遣。”

晋王殿下有条不紊地开始吩咐:“去查一查梁远道还没有人亲人。”

穆迟:“殿下是怀疑这件事是梁远道的人搞的鬼?”

“苏烟倪和苏明朗那对兄妹很有可能是被别人当了枪使,真正的幕后主使极有可能是梁远道的人。”

“微臣这就差人去办。”

“还有一件事。”男人的眼神当即转冷,寒光渐起,“苏烟倪本王不想再看到她了。这个女人几次三番陷害王妃,我若是再不动她,实乃难消我心头之恨。”

对敌人仁慈,无异于伤害自己。如果他一早就心狠一点,很多事情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穆迟:“殿下想怎么解决她?”

男人面容沉寂,音色沉冷,“怎么解决你看着办。记住等她到了陈国再动手。”

他可不想因为一个小小的苏烟倪就挑起两国战乱。

穆迟:“微臣领旨。”

***

上元节后嘉宁郡主远赴陈国和亲。

陛下给足了安平侯府面子,仪式隆重而热闹。可所有人就跟看笑话似的。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苏明朗的妻子在庆典之上当众掌掴苏烟倪。年轻的夫人面色沉冷,咬牙切齿道:“明朗本就是安分守己之人,若不是你蓄意蛊惑,他也不至于会昏了头,蒙受如此劫难。苏烟倪,这一巴掌是让你记住,一个人的心肠最好不要太歹毒,否则天理不容。”

堂嫂掌掴堂妹,而且还是在婚礼现场,前所未有。众人无比震惊,议论纷纷。

苏烟倪捧着半边脸,眼神怨恨。

她再次沦为整个京城的笑话。这是她最大的耻辱。

大典过后,队伍浩浩汤汤出了城门,一路往西去。

路过京郊一处废弃的凉亭,迎亲队伍被人毫无征兆地拦下。

湖阳长公主从马背上纵身一跃,径直钻入新娘子的花轿里。

事发突然,苏烟倪整个人被吓了一跳。

她惊卜未定,摸着胸口直喘气,恶狠狠地盯着林静言,“你来做什么?”

林静言勾唇一笑,“苏姐姐出嫁,做妹妹的岂有不来相送的道理。”

苏烟倪:“你不过就是来看我的笑话。”

“大婚当日,被自己的堂嫂当众甩巴掌,这个感觉怎么样呐姐姐?”林静言的嘴脸挂着笑意,音色轻柔,“是不是很爽啊?”

“是你。”苏烟倪像是被人踩到了痛脚,当即直指林静言,怒吼一声:“是你这个小贱人告诉我堂嫂的。”

年轻的女人怒目圆睁,歇斯底里,“不,你这么蠢肯定想不到,一定是叶世歆那个贱人做的,没错,一定是她。”

“本公主保证,这半个月京城百姓茶余饭后都不愁没话题唠嗑了。恭喜姐姐,又再一次在京城轰动了一把。”

“贱人!”苏烟倪彻底爆发,抬起手臂巴掌就要煽过去,“我要杀了你下贱胚子。”

没想到长公主殿下的动作比她还要迅速,“啪”的一声脆响,她的右边脸颊当即出现了一个通红的手掌印子,触目惊心。

苏烟倪:“……”

她整个人都被打蒙了。

“一边一个,这样才对称嘛!”长公主欣赏一番自己的杰作,满意极了。

苏烟倪:“……”

堂嫂打左边脸,长公主打右边脸,留下了两个巴掌印,还真是无比对称。

苏烟倪气急,使劲儿呼喊:“来人呐,快替我杀了这个小贱人!”

“锦瑟快来,快来,赶紧收拾这个贱人蹄子!”

“锦瑟……”

林静言抱臂微笑,施施然道:“我可是长公主,我看谁敢动我。你就喊吧,使劲儿喊,你看谁敢来救你。”

“姐姐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今日前来,一来是送送苏姐姐。二来是替四哥带句话。四哥说苏姐姐此去陈国,山高路远,背井离乡,还望姐姐珍重。”

长公主殿下说完便一溜烟钻出了花轿。她笑着对同行的媒婆说:“一定要照顾好郡主,可千万别怠慢了。”

她刻意咬重“照顾”一词,个中深意不言而喻。

媒婆了然一笑,“长公主放心,奴婢一定会好生照顾郡主的。”

说完媒婆冲队伍挥挥手,“启程!”

林静言坐在马背上,目送迎亲队伍往西去,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她弯唇轻蔑一笑。苏烟倪但愿你能挺烦到陈国。

——

和亲队伍晃晃悠悠行了近两个月,这才终于进入陈国地界。

途径须禺山,和亲队伍遭遇山贼。众人大惊失色,四处逃散。

为首的山贼径直钻进新娘子的花轿。过了很久才出来。

大哥享受完,下边的小弟蠢蠢欲动。他们兴奋难耐,赶紧掀开轿帘子,却发现新娘子已经咬舌自尽了,死状惨烈。

小弟神色大变,大喊:“大哥,这女的死了!”

大哥轻蔑一笑,唾弃一声,“臭娘们,性子还挺烈!”

***

同一时间,逃路的梁晗被人在一艘货船的船舱里被找到。

大理寺少卿季巡亲自带队去抓的人。

季大人一身绛红色官服,头戴黑色官帽,威风凛凛。

男人气定神闲,悠悠开口:“先生,跟本官走一趟吧!”

梁晗衣衫褴褛,神色颓败,不发一言。

***

史书记载:承安五年十月,皇帝携众皇子前往京郊狩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