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施晓然轻声道,“没看见雪花飞扬,好可惜。”

“以后还会下,七阳山冬天也会有两三场雪,落在山上很美。”

施晓然看了看屋中布置,“这里是哪里?”

“吴州。你中毒了不能远行,先在吴州养好再说。”

吴州,施晓然想起上次见面的事,有些尴尬,轻问道:“二宫主,之前你是不是生气了?”

顾北遥看着她,目光柔和,“不要多想。饿不饿?”

说完不等她回答,就唤门外人送粥过来。

他是七阳宫的二宫主,也是自己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人,从来没有架子,对自己一直都是温和细致,还救过自己几次,施晓然心中暖意融融,“二宫主,我之前不知道你……我以为……”断断续续,不知该如何表达。

顾北遥脸上却是淡淡,大哥的话浮在脑中,他连一个正常男人能做的事都做不到,是不能给她幸福的,心上一沉,眼光黯淡下去。

良久,才道:“我的确很特殊,不会强留你在身边。”

施晓然看他眸色暗沉如雨前的夜空,无星子,无月芒,不知是否自己说错了话,忙道:“其实在你身边也很好。”

出口之后,才发觉这话很容易让人误会,果然中毒后脑袋就不灵光了。

顾北遥嘴角却漾出浅浅梨涡,目中也含了丝笑意。

几日之后,施晓然身体渐渐好转,顾北遥依然每日都守在她房中,只是每当夜幕降临独处时常垂目凝思,有时会对着一地残雪发愣。

这时,春风楼花灯通明,笙歌奏响,男男女女纵情声色,打情骂俏声传得很远。

偏院中,月洒一地清辉,树影婆娑,数十丈开外的喧声哗语更衬得此地冷清,顾北遥立于院中,脸上拢着疏疏淡云。

夜凉如水,毕涵进院看他在朦胧月色中身淡如烟,问道:“二宫主,还不睡?”

“睡不着。”顾北遥看着前楼飞檐挑起,花灯高照,问道:“这春风楼生意如何?”

“春风楼也算吴州青楼中的翘楚,这里富商权贵又多,生意自是不错。”毕涵不知他为何忽然关心起生意。

“这里的女子可是自愿?”

“世道不平,难免有些女子初来是迫于生计。不过之后她们也不会觉得勉强,男欢女爱,本就是世间乐事。”

夜深人静,有浪声淫~叫传出,正是男女在行世间乐事,女子“嗯嗯啊啊”之声勾人心痒,声音中含了极度的愉悦和销魂。

两人耳力较好,自是听得真切。

毕涵面色微窘,忽想起他身含剧毒,若一时兴起,与施晓然行男女之事难保不会要了她性命,小声提醒道:“二宫主,你身上毒未清,恐怕暂时不能与施姑娘……”

“我知晓。”顾北遥打断他,心沉如水,他不是一个正常男人,如何给得起一个女人要的幸福?心上的空洞扩散开来,恍惚不安。

毕涵知他心有不悦,忙转移话题:“大宫主已经催我们尽快回去,商易扬一死,腾云阁必定会起事端,还是早些回去商议。你看哪天出发?”

“是该回去了。她现在情况怎样?”

“已无碍,只是身体较弱,慢慢调养即可。”

“那后日启程吧。”声音中似含了淡淡失落,有些东西自己注定不能得到,留在身边也只是一晌贪欢,误人韶光。

又谴走毕涵:“没别的事,你先睡吧。”

毕涵转身离开,在远处听到他深深的叹息,回头只见月下寂寥身影。心中暗下决心,在第二天亲自端了药碗给施晓然。

看是他端药进屋,施晓然也不敢太随意,壮士扼腕一饮而下。

看她搁下碗,毕涵一脸严肃道:“你可知二宫主拿的什么给你解毒?”

施晓然摇头。

“你中了骷罗散,本无救。二宫主拿出了稀世之物茴珑果,那是大宫主找来为他解身上之毒用的,倾尽七阳宫之力找了几年才找到。他本来这个冬天就可以解毒,而后与常人无异;如今,你得救,二宫主解毒就遥遥无期。”

施晓然心弦一震。

“因为你,他杀了商易扬,七阳宫从此与腾云阁结怨。”毕涵言语虽不重,确是目光如剑。“他又为了救你,两日内顶着风雪跑了个来回,回来时竟吐了血。此等情意,你来世结草衔环都报不完。”

看她还一副茫然状,毕涵继续道:“二宫主不想害死你,必然不会与你行男女之事。你也不要多想,以后好好服侍二宫主。若再有负于他,”说着狠狠剜她一眼,“我定不饶你,七阳宫有比骷罗散更好的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话尽于此,毕涵不欲多说,提步出门。

毕涵的话似一阵风过,先是在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后来化为感动,最后竟变成一片春潮涌动。她又不是无情之人,花样年华,韶光初绽,对顾北遥自然有感觉,如今听说他为自己付出这么多,心中一片欢喜与感动。情意似夏日雨后野草疯长,满满当当,不留缝隙。

施晓然突然觉得有很多话想问顾北遥,迫不及待想见他,心中似有蚂蚁爬过,这日伸着脖子很是热切地朝门口望了无数回。

可叹她和顾北遥没那灵犀,一整日顾北遥都没有到她房中。直到隔日上午一辆宽大马车进了院子,顾北遥披了黑色毛边大氅,稳稳坐于白色骏马之上,身姿挺拔。

一行人准备起程回七阳山。

赶车的人很面熟,正是之前负责迎亲的白九,车也是施晓然那时坐过的那辆马车,宽大舒适。

看着她了车,顾北遥和毕涵带上风帽,策马出发。

施晓然再次观察马车,才恍然明白这车的巧妙之处,独特设计都是顾及顾北遥身上毒气外泄,侧面开门,更是为了拉开与车夫的距离。

顾北遥一马遥遥当先,施晓然一人缩在马车之中,一开窗就冷风灌入,连个风景都看不成,好生没趣,比那白开水还寡淡。

晚上在客栈入宿也不见他人影,白九倒是解释客栈人多,二宫主住下多有不便,故他从不住客栈。

一直到了安城外,两条大路直朝天,一条通向安城,另一条通向七阳山。马车停下,顾北遥拉开车门,仍是稳坐马背,面色清清冷冷:“我跟白九说了,把你安置在安城。你不用跟我回摘星峰。”

几日不说话,突然这么一句,施晓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出口道:“为什么?”

顾北遥眼中划过一丝波澜,按下心中酸涩,“跟着我没什么好处。你喜欢繁华热闹地方,安城很合适,也较安全。”

既然自己给不了,又何必把她留在身边。安城安逸,七阳宫的人又多,她在这里自是能生活得很好,自己也可偶尔来看她。

说完,也不待她回答,将车门一合,似是下了某种决断。

白九驱车上路,施晓然打开车窗,见两匹骏马走上另外一条道,顾北遥的身影渐远。

施晓然心里堵得慌,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不带自己回摘星峰,还有话没问他呢,他怎么就把自己丢在这里了。心上一滞,突然唤白九停车,打开车门,朝着另一条道跑去。

施晓然提着裙子,跑得踉踉跄跄,便跑便喊:“二宫主……”

毕涵行在后面,见她追来,忙唤顾北遥。

顾北遥策马回头,小跑回来。看她面色潮红,嘴唇翕动,问道:“怎么了?”

施晓然停下脚步,冷空气进入肺中,一阵猛咳。寻个间隙,施晓然道:“我……我还有话要问。”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顾北遥眉头微皱,关切道:“什么事?”

施晓然低了头看着脚尖,磨蹭一阵,忽抬头,似鼓足了勇气,问道:“二宫主,你是不是喜欢我?”

顾北遥心上一动,不知她此问是何意,但心中却莫名欣喜,眸中凝黑,又带了几分不安,终是点了点头,轻声“嗯”了一声。

得到肯定答复,施晓然眉梢微挑,眸中波光摇漾,脸上春意如潮,笑涡似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过浅塘,涟漪泛泛,狡黠中带着点羞赧,低头小声嘟囔:“喜欢我你又不说。”

顾北遥自是听到的,眼中星光散碎,脸上淡淡表情似要绷不住。

看他仍停在两米开外,施晓然眼睛里带了些光亮,有些别扭道:“我想回沉华殿。”

忽如一阵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顾北遥如沐春风,沉醉无归。

但他终是个沉静理智之人,解毒遥无期,若是一晌贪欢让她留下,日后必害她伤心失落,整了整心绪,终是硬了口气,“我太危险,有些事做不到。你还是留在安城,终是会遇到其他中意的男子的。”

这个隐晦的表白就被风柔云轻地挡了回来,施晓然很是幽怨地看了他两眼,目光潋滟又带了些怒气,站在那里不动不语,过了半晌重复道:“我想回沉华殿。”

顾北遥被她这模样弄得心中如有蚜虫啃噬,酸痒难当,心中亦贪恋这半寸甜蜜,终是垂了垂目光,“你愿去就去吧,以后想走了,我也不强留你。”看白九已经赶车追上,又道“上车吧。”

知了心意,施晓然哪想再一人呆在车中,脸上笑意盈盈,“我也想骑马。”

“天气太冷,不适……”顾北遥还没说完,见她笑容有垮下之势,忙转了口气,道:“上来吧。”

施晓然眉梢携了笑意,跑到白马一侧,顾北遥向她伸手,俯身一抱将她提在马上箍入怀中,又取下黑色大氅,将她裹了个严实。手放在她的腰上,心中似烧了一把野火,烧得胸膛暖意融融,轻提了缰绳,马儿闲信慢行。

毕涵看着两人一脸春意,扬了扬眉,打马而去。

施晓然缩在他怀中,感受着背后坚实胸膛的温热,但觉这冬日和煦温暖,风情无限。

两刻钟后,顾北遥在她耳后突然道:“你还是回车上去吧。”

“不要,车上好无聊。”施晓然拒绝。

顾北遥身体僵硬,“我陪你坐车。”

“好。”

作者有话要说:又码了这么多,好开心。

终于写到甜蜜了,吼一声

坦诚相对

冬日的沉华殿更显冷清空旷,除了几株含苞未放的梅花,大部分花木都只剩枝条,没半片叶子作伴。

施晓然回到原来住处,发现空空如也,自己以前的东西都不在了,回想起还有两件衣服极度喜欢,做的纸牌更是独一无二,着实有些幽怨。

顾北遥面色微赧,“缺什么叫管事送过来吧。”

施晓然眉梢下吊,埋怨道:“你怎么把我的东西都扔了?”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顾北遥声音很轻,“待会我带你去库房,那边有很多有趣的玩意,喜欢什么挑回来就是。”

施晓然点点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七阳宫的库房她还没去过,奇珍异宝肯定大开眼界。

路上施晓然很自然地牵上了他的手,顾北遥亦是紧紧握住,掌心温度传来,心中一片满足。

不料去了之后施晓然却是大失所望,珍宝玉器虽然到处都是,但古董刀剑居多,都不是自己能用到的东西,哪里有什么有趣的玩意,最后拿了两颗夜明珠悻悻而归。

比起无趣的库房,侍女们端上的一道一道艳丽的菜肴更令人兴奋,蜜汁蹄髈、砂锅煨鹿筋、香辣大虾、红油鸭子……

顾北遥远远看了一眼菜品,微皱眉,“菜是你点的?”

“嗯。好久没吃到这里大厨的菜了,手艺还是这么好,看一眼都忍不住流口水。”施晓然迫不及待在桌边坐下,她回到沉华殿后,就熟门熟路地跑去点菜了。

“你身体尚需调养,不宜吃油腻辛辣的东西。”又对一旁的侍女道:“撤下去吧。”

“吃了好多天清淡寡味的东西,都吃不下了,怎么调养?” 施晓然看着盘子一个一个地撤下,连忙端起身前的砂锅煨鹿筋,砂锅微烫,又连忙放下,却仍是双臂环住不让人端走。

顾北遥眸色带了些笑意,怕她烫着自己,终是妥协:“这个留下吧。我让人给你安排了食谱,稍微忍忍就好。”

饭后有人端来一碗药汁,施晓然对着黑乎乎的药汁眉头紧皱,看一眼药碗,又看一眼顾北遥,不满道:“我的毒不是都解了吗?怎么还要喝药啊?”

“这是给你调养身体的药。”

“你没听说吗?是药三分毒,调养身体吃什么药啊?”施晓然拒绝喝药。

“你这段时间胃口一直不好,先喝药再说。”

“那都是喝药喝得,你没听说有人吃中药吃久了得了胃病吗?再说你又不给我上好吃的,胃口能好吗?”

顾北遥之前一直没觉得她伶牙俐齿,今日胆子倒是大了不少。想起毕涵说过温泉活血,对她有好处,便哄道:“山上有温泉,你可想去玩?”

施晓然从不知道七阳山还有这温泉,有些兴奋,“想去,想去。”

“那你把药喝了,我就带你去。”顾北遥端起碗,递给她。

施晓然看他一脸坚决,没得商量的余地,便苦着脸喝下一半,撂下碗,伸着舌头,“好苦,好苦,喝不下了,给我颗蜜饯。”

虽然没喝完,但顾北遥也不想勉强她,捻起一颗蜜饯,递过去。

施晓然却没有接过,就着他的手吃了,还问:“我们什么时候去温泉?”

带着湿热的小舌扫过手指,顾北遥心中一阵异样,敛了敛神色,道:“下午吧。”

“那你和我一起吗?”施晓然脑中就突然浮现出一副美男出浴图,盯着他看了好几眼,这身材,脱了衣服很有看头吧。

不觉热血上涌,施晓然忙拍了一下头,怎么成色女了呢?

顾北遥不知她为何作出此举,拉开她的手,“我陪你去看看,在外面等你。不过你不能玩太久。”

下午顾北遥果然带她去了,温泉池水汽氤氲,雾气腾腾,施晓然下了水,但觉浑身毛孔通透。这样药疗、食疗、温泉疗,过了几日,施晓然身体渐渐回到从前状态。

·

山上早梅先开,沉华殿前一株梅树花吐胭脂,暗香浮动。施晓然便想折些梅枝插在房中。

这梅树有些年龄,树身苍劲,傲岸优美。矮处只折了两三枝,看高处花艳似霞,开得更好,施晓然放下手上梅枝,站到旁边大石上,踮起脚,手臂伸长再伸长,勾住枝条,使劲一折。

梅枝一断,施晓然重心不稳,偏晃两下,还是没能稳住脚,落下大石,扑在地上。

幸好衣裳穿得厚,大石也就三尺高,没擦伤身。可地上却有残叶败藤,藤上有细细毛刺,施晓然落地时右手正好撑在藤枝上,几根细细小刺扎入掌心肉。

施晓然也不是娇气女子,左手抱着梅枝,往殿中走,不时看看手上扎进肉中的小刺,寻思待会怎么弄出来。

顾北遥回殿路上正好遇见,见她一身灰泥,还不时看着手,忙问:“怎么了?”

“没什么,手上扎了几颗小刺。”

顾北遥快步走过来,拉着她的手细看,“是不是摔倒了?身上受伤了吗?”

“没有,穿得这么厚,哪能受伤?”

“以后这些事叫丫鬟来做就好。”顾北遥接过她抱着的梅枝,一起进殿。

施晓然在桌边小凳坐下,“才不要,自己摘有意思。”

“那叫我在旁边看着。”说着找来一根银质长针,在旁边坐下,托住了她的手,细细瞧了瞧,长眉微颦,“以后小心些。”

顾北遥镊着针,眉目低垂,神色专注,轻着动作细细挑出一根一根小刺。

两人挨得近,施晓然看他额边一缕乌发垂下,眸色清清浅浅,直教人心智恍惚。只听得和风般的声音在耳畔,“好了,还疼吗?”

声音似入了心,撩起浅痒一片。

几寸外薄唇似水,润滑光泽、迷人神智,施晓然心驰神往,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亲。她本是想碰一下,熟知一碰到那柔软唇瓣却似吸上了鸦片,再也无力松开,身上一阵电流流过,酥麻难当。唇微凉,却是又软又糯,比那芙蓉糕还甜上几分,施晓然如坠云雾,循着本能伸出了舌头在唇上轻轻舔舐。

双唇相碰,顾北遥浑身一颤栗,似中了至毒,全身不能动弹。女子双眼迷离,他只看一眼,便跌入其中。唇上温柔触感传遍全身,温热舌尖在唇上辗转,撩起心中麻麻痒痒。那舌似不满足,一点一点向内延进,吮吸舔磨,似要撬开皓齿的阻拦,找到同伴两舌胶着缠绵。

顾北遥意识迷糊,不知何时双手已揽过她的腰,身上似有火起,微张嘴欲启齿回应,沉迷在这如痴梦幻中,脑中最后一丝清明闪过,似霹雳划过夜空,顾北遥刹那间面色骤然惊变,突然伸手推开身前女子。

哐当一声,凳子跌倒,施晓然重重摔在地上,尾椎骨正好触地,痛得几乎泪水掉下,一脸茫然惊措看着他。

明明是旖旎迷情,却被他弄成这样。顾北遥眉宇间甚是痛苦,看她目含水光,又是震惊懊悔,愣在原地一片慌乱。

半晌,才回过神,忙过来扶她,“疼吗?有没有受伤?”

施晓然上一秒还沉醉在春风美梦中,下一秒只剩骨头传来的钝痛,真真是一秒天堂,一秒地狱。虽然自己行为大胆了点,但主动献吻被摔开,世间难寻比这更悲催的事,就是脸皮如城墙拐厚,也丢不起这个人,强忍眼中泪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顾北遥怔住,忙辩道:“我哪有不喜欢你?”

他贪恋唇上温柔的触感,忍不住想要回应她,恨不得将那小舌整条吞下,可是他不知道什么样情况会害死她,身体的接触可以,但是亲密如斯,他真的没有把握。

若毒泻出,瞬间致命,便是泼水而出,再难收回。一刻贪恋,若造成恶果,纵使撞得头破血流也无法挽回。他是真的害怕,这种事,想都不敢想。

顾北遥忆起之前那如痴如幻的感觉,男女之爱,果然销魂蚀骨。那刹那的如登仙境的幸福最终沉沉落下,摔于尘土,化成一片对自己身体的怨恨。下一次,他还能及时醒悟,推开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