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桎先是不说话,随后一笑,“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南庭想到南嘉予的话,也不拐弯抹角,一针见血地问:“因为我,你在被家里逼婚是吗?”

“你听谁说的?”前方遇上红灯,桑桎稳稳停车,“如果是小姨,你就不用在意,应该是我母亲和她说了什么。”

他的母亲和她的小姨说?南庭一时心情复杂,“你都不问问小姨是怎么和我说的吗?”

桑桎似乎了然于心,“不会是说我们家在等你过门吧?”

南庭与他对视,“为什么?是我做了什么,让他们误会了吗?还是你……”

“是我的问题。”桑桎把目光从她脸上收回来,投向车窗外的街道上,“我和你说过,我到了被父母催婚的年纪,我们家的情况你也清楚,我能从事心理学的研究和在医院工作,是有代价的,这个代价,就是我的婚姻。”

以婚姻为代价?南庭几乎就要冲口而出:“那些看似完美的上流社会的资本联姻吗?”她隐隐明白了什么,却不能苟同。因为在司徒家,司徒胜己从来都以她的喜乐为第一考量,其它的都是次要。南庭永远都无法体会,桑桎的为难。

桑桎终于坦白,“为了免于被他们催婚,我让你背了黑锅。”

“你是说……”

“我说我们在一起。”

原来是这样。而他们同在G市工作,又来往密切,桑家不疑有它也是能理解的。只是,南庭有点费解,“桑叔叔都不反对的吗?我们家……他居然同意你和我?这对于他而言,岂不是牺牲?”

她不过二十四岁,却仿佛看透了人性,或许说人性有点过了,只是看清了他父亲的为人,一个不惜以儿子的终身幸福换取最大利益的人。桑桎笑得有几分心酸,“如果我以不婚相胁,他们妥协也不奇怪。”

“不婚?”南庭难以想像温文儒雅的他会说出那样的话,“你还真想得出来。”

绿灯在这时亮了,桑至启车,“为了做研究,我也是没办法。”隔了一会,他又说:“没提前和你打招呼是不想你有负担,我本来想着,反正你也不可能见到他们,应该不会知道,却忘了小姨还在A市。”

南庭别过脸去,“小姨的律所和桎远是有合作的。”

而桎远集团当家作主的是自己的父亲,桑桎怎么会忽略这一点,可面对南庭,他只能表现出是自己大意了,因为不愿面对那些可能出现的结果,“无论小姨说什么,都别往心里去。”

“他们早晚会知道的。”以前没和盛远时重逢,南庭或许还不会考虑其它,可现在她和盛远时在一起,南庭必然要往长远了考虑,否则她也不会把自己不眠的情况告诉桑桎。

桑桎却以为不会有那一天,直到见过盛远时,直到南庭承认盛远时是她的心事……

“我会找机会和他们说清楚。”

“那你的研究怎么办?”南庭沉默了会,还是站在他的角度建议道:“等我的治疗结束吧,也许看你攻克了一个世界性的难题,他们就不再阻止你了。”

找到不眠的根源,再解决它,不是那么容易,过程的长短,在现阶段看来,也无法预测。至于家里,不考虑也罢。但她这个乐观的心态,桑桎是鼓励的,“为了不辜负你的这份信任,我也要千方百计。”

南庭一笑,“也就是你,换成别人,我可不敢让他研究。”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它虽然不太灵光,可好歹是必备,还是标配。”

桑桎一笑,私房菜转弯即到,他提醒道:“给小姨发个定位。”

没错,在到G市差不多一个月后,南嘉予终于有时间召见外甥女了,南庭这才放了盛远时鸽子。

那边,心塞的盛远时没有马上回家,而是致电乔敬则解决晚饭。乔敬则正因为齐妙闹心,也缺人吐槽,便约他老地方见。

盛远时先到,他是这家私房菜的常客,上到老板经理,下到服务生都认识他,见他来了,马上有人引领他上楼,可走到楼梯口,他脚步不觉一顿。

不远处安静的卡座里,桑桎面对他的方向而坐,正倾身为对面的女士倒茶,至于那个背对他的纤细身影,当然是南庭无疑,她旁边靠窗的位置,还有一个人,利落的短发,灰色的套装,此刻正拿着手机在打电话。

原来还有别人。盛远时堵了一路的胸臆,忽然就畅通无阻了。只是,过去一年多,两人同在机场,从未遇到过一次,现下,连吃个饭都能碰上,盛远时都担心自己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南庭会误会他是跟踪她而来。

有点解释不清自己。那么,视而不见?

女朋友近在咫尺,和别的男人一起吃晚饭,他却要假装看不见。这种心情,难以描述。

盛远时低头笑了笑,无可奈何那种。就在他准备悄无声息上楼,再给南庭发个信息时,乔敬则到了,那位大哥扬声喊,“盛老七!”

别说是南庭,只怕整个私房菜的人都听见了。

盛远时的脸色当场就不好看了,他回身,视线沉凉地看了乔敬则一眼,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吃枪药啦?”不明所以的乔敬则走过来,煞有介事地打量他,“不是听说快和南庭小妹妹和好了吗,怎么一点春风拂面的温柔都没有?”

还春风拂面的温柔,盛远时恨不得拿杨柳抽他一顿,“你闭嘴!”

两人说话间,南庭已经转身看过来,桑桎也抬头,看见盛远时,意外的神情纤毫必露,然后,嘴角浮现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在质疑,“这么巧?”

确实就这么巧,盛远时觉得自己的心虚没有道理。但这种局面,或多或少有些尴尬,不过,他还是一派淡定地对南庭说:“我在楼上定了位置。”莫名有了几分解释的意味。

乔敬则这才发现南庭,再看看她对面坐着的男人,心里就有点替盛远时不舒服了,于是当着桑桎的面发出邀请,“要不要一起啊南庭小妹妹?”

“不用了,谢谢。”南庭本打算先做好铺垫,再安排盛远时和南嘉予见面,结果……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也在想如果盛远时不和南嘉予打招呼就走,以后还怎么见面?于是,她走过来,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对盛远时说:“是我小姨。”至于他是恰巧出现在这里,还是另有原因,她没有多想。

她小姨?盛远时也有些措手不及。但他到底是沉得住气的,冷静地说:“我过去打个招呼。”

算是给南庭拿了个主意。

桑桎见他走过来,没有说话,只是微一点头,表示打招呼。

盛远时也是。

南嘉予似乎并没有听见乔敬则的那声“盛老七”,也没有发现外甥女带着个男人来拜见自己,还在讲电话,全是专业术语,“我国《合同法》第293条规定,客运合同自承运人向旅客交付客票时成立,但当事人另有约定或交易习惯的除外,第44条规定,依法成立的合同,自合同成立时生效……”

可能是听出来她一时不会结束,南庭试图打断她,“小姨,这是盛远时,我……”

盛远时适时按住她的手,示意她等。

南嘉予其实什么都听见了,她保持通话的姿态,嘴上还在继续,却也侧头看了盛远时一眼。

只一眼,盛远时已把她看得清清楚楚,皮肤保养很好,健康白皙,鼻梁挺直,眉眼犀利,没有画眼线,也没有涂睫毛膏,但眉毛修剪的弧度却把她性格中的强势展露无疑,是位精致干练的女子,至于年龄,如果不说是南庭的小姨,仅看外表两人更像姐妹,而从她刚刚的三言两语中,盛远时也听出来,她是从事法律工作的高级专业人士。

乔敬则看看打电话的南嘉予和坐着喝茶的桑桎,再看看站得笔直的南庭和盛远时,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他突然插话进来,“这饭还吃不吃啊?”

盛远时偏头,沉声命令,“去点你的菜。”

南庭也认为这样下去会令盛远时难堪,她说:“或者你先去吃饭?”

盛远时有种感觉,小姨并不想理自己,可因为南庭,他清楚,这是自己必须要过的一关,“那我先上去,稍后再下来和小姨打招呼。”

南庭点头。

这时,南嘉予突然问:“盛远时?”相比讲电话时的干脆利落,这三个字她说得铿锵有力。

盛远时站住,“小姨您好,我是盛远时。”

南嘉予还举着手机,对他说了两个字,“留步。”

盛远时保持着微笑,“好,您继续。”

南嘉予没有让盛远时等太久,她三言两语结束了通话,放下手机时问:“做什么的?”语气平常的,像是丈母娘初次见未来女婿的常规问询姿态。

在南庭的小姨面前,盛远时自动自觉地摘下了头顶的光环,语气温和地答:“飞行员。”

南嘉予神色不动,“民航?”

盛远时站得笔直,“民航。”

“哪家航空公司?”

“南程。”

“中南南程?”

“是。”

南嘉予轻笑了下,“你们那位顾总找过我,请我做你们集团的法律顾问。”话至此,她才抬眸,正视盛远时,轻飘飘了扔出来四个字,“我拒绝了。”

她连中南的大BOSS顾南亭都拒绝了,又怎么会把他盛远时放在眼里。

盛远时瞬间感觉到了南嘉予对自己的排斥,这场问询再进行不下去。

等盛远时和乔敬则上楼,南庭又憋了几秒,终于还是没忍住,“小姨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怎么样了?”南嘉予仿佛不明白她气从何来,“我了解下你的朋友有什么不对?”

“你明明知道我们不仅仅是朋友。”

“是吗?那在此之前我怎么都没听你提起过他?”

南庭无言以对,片刻,她倏地起身。

南嘉予突然沉声:“南庭!”

桑桎马上出面打圆场,“小姨……”

“你别说话。”南嘉予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南庭身上,“坐下。”

南庭站着不动,胸口因生气剧烈起伏,半晌,“我去洗手间总可以吧。”话音未落,她气鼓鼓地朝洗水间的方向去了。

南嘉予喝了口水,抬眼看桑桎,“你就这么由着她?”

第39章 你不知情的喜欢10

这一夜注定是无法平静的。

桑桎对于南嘉予那一句:“你就这么由着她?”无法作答。他和南庭之间, 有交往有交情, 却谈不上由不由得的问题, 在与南庭的这一段关系中,他非常清楚自己的位置,所以一直以来,他都试图以平常心来对待南庭。

但还是感激南嘉予的认可。至少这位长辈在明知道他和南庭其实并不是那么适合在一起的情况下, 没有因为家族,因为父辈, 否认他的付出。

但还是更羡慕盛远时。即便南嘉予初次见他, 没有给他好脸色, 可南庭有多向着他, 任谁都看得出来。而他和南庭在一起,没有任何的利益之上的牵涉,那种关系,是最清白, 也最干净的。这对于南庭而言, 才是真正的幸福。南嘉予在有如女儿一般的外甥女的幸福面前,终会妥协。

时间早晚而已。

所以,盛远时, 你比我幸运。

向来滴酒不沾的桑桎, 在这一夜,喝了这辈子那么多的酒。

然后在半醉的状态下给母亲打电话,“为什么要和小姨说那样的话?”

桑母听出儿子的异样,急切地问:“小桎你怎么了?喝酒了吗?”

确实是喝了, 心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要是喝酒能解决问题就好了。”桑桎一只手扶着落地窗,眼睛像是失去了焦距似地看向满城的万家灯火,“妈,你转告桑正远,司徒南不稀罕进他桑家的门,让他放宽心。”

桑正远,他的父亲,他却连一声“爸”都不愿叫。桑母的叹气声从话筒那边传过来,声音里更是带了哭腔,“小桎,你是打算这辈子都不回来了吗?”

这一辈子太长了,桑桎无法预料最后会怎么样。

他听不得母亲的哭声,径自挂断了电话。

相比桑桎的痛苦与矛盾,盛远时当然也有属于他的苦恼,倒不是不能承受南嘉予的奚落,毕竟,你再优秀,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喜欢人民币一样喜欢你,尤其爱情这种事,从来也不是以优秀来衡量。再者就是,对于人家而言,你只值盛远时三个字而已,人家认识你是谁啊?凭什么捧着外甥女往你跟前送?思及此,盛远时也就觉得,南嘉予的反应,是最平常不过的,而他也是能够接受的,只是——

当南庭以上洗手间之名追过来,低低地说:“对不起。”时,他心里是真难受。

当年,她选择离开他,重逢后,在认定自己有错的情况下,她都没有向他道歉,如今,却要为了南嘉予和自己说“对不起”。盛远时握着她的手,语气温柔,“对不起什么?不需要。”

南庭都快哭了,“可是,小姨故意给你难堪。”

“又没打我又没骂我,就是问问我的基本情况,叫什么难堪?”他回身看看气鼓鼓的乔敬则,笑了笑,“再说了,又没外人。”

南庭替他委屈,“她那样,比打骂还让人难受。”

“谁说的?”盛远时逗她,“你七哥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打骂的吗?”

乔敬则在这时“切”一声,“别说大话,现在能打骂你的人就出现了。”

回想被叫“盛老七”那一刻的尴尬,盛远时的声音不自觉沉下来,“我等会再和你算账!”然后就要送南庭下楼,“回去吃饭,好好的,不许和小姨较劲。”

南庭像个孩子似地不肯走,“我不想理她了。”

“你必须理她。”盛远时半拽半抱地把她带到楼梯口,“我对小姨而言只是陌生人,她对我不热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要是因为这样和她闹脾气,让他接受我就更难了,懂吗?”

“可是……”

“没有可是。”盛远时好言好语地劝,“她是长辈,有她的道理,我们不妨先听听她的想法,再对症下药,况且今天见面的时机也不对,我这么莫名其妙地出现,总要给她一个缓冲的时间。”

相比盛远时的成熟,南庭多少有些冲动,好在她听盛远时的,没有继续执拗下去,老老实实地回去吃饭了,虽然面上还是能看出来在闹情绪,却没有再提盛远时。这顿饭,也算相安无事。

至于楼上那二位,盛远时肯定是没什么胃口的,乔敬则本来就因为齐妙憋了一肚子火,后又替兄弟抱不平,“长辈了不起吗?给谁下马威啊,外貌人品,工作人脉,家世背景,我们哪一样拿不出手?况且我们那么厉害,还能上天呢。”

以前也以为上天就很了不起。随着年纪渐长才明白,那曾经梦寐以求的四道杠,是比泰山还重的责任。于是,盛远时沉默。

乔敬则翘着二郎脚,气呼呼的样子,“你能不能给句话,我这都口干舌躁了好吗?”

盛远时直接倒了杯酒给他,说:“润润嗓子。”

“行,只要你不嫌麻烦送我回去,今天我就舍命陪你了。”说着端起杯子,干了一杯啤酒。

盛远时却一反常态地一口没喝,只是适时换了个话题,“她不是出差了嘛,怎么你们电话里也能吵得不可开交吗?”

提到齐妙,乔敬则的注意力马上就转移过来了,“她是出差了,说走就走,招呼都没打一个,然后你知道她是和谁出差吗?是个男的!”他越说越气,又干了一杯,“这可真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两人,半夜还在一个房间里待着,你说,你说说,这叫什么事?”

再继续下去,乔敬则就喝醉了。盛远时把他扶下楼时,卡座那桌已经换了一波客人,也不知道南庭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他把乔敬则送回家,返回了民航小区。

南庭的窗前一片漆黑,昭示她还没有回来。盛远时没有上楼,就坐在车里等。没过多久,微信有信息过来,南庭说:“我回小姨家了。刚刚手机没电了,走的时候才没告诉你。”

其实已经料到南嘉予会直接把人“扣下”,可还是不死心的非要来看看,盛远时长舒一口气,不放心地再次嘱咐她,“不要在这个时候因为我和小姨有任何的争执,那不是袒护我,而是给我制造麻烦,明白吗?”

等了半天,南庭都没回复。

盛远时有心打个电话过去,又担心南庭不方便接。

忽然有种早恋,怕被家长发现的错觉。

这种感觉,也是……无奈加刺激。

盛远时只能再发一条信息,以恳求的语气说:“蛮蛮,听我的话。”

隔了大概两分钟,南庭才不情不愿地回应他:“知道了。”

盛远时又坐了片刻,才开车回家。

见南嘉予从书房出来,南庭转身就要回卧室,一副不想和小姨说话的样子。

南嘉予也不生气,一改先前的犀利,语气温和地说:“没什么要和我聊的吗?”

南庭想着盛远时的嘱咐,忍了忍,“没有。”

南嘉予了然一笑,“他教你的吧,别在这个时候和我起冲突?”

南庭深深觉得,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太精明,她在卧室门口站了会,又折返回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小姨你为什么不喜欢七……盛远时?”

南嘉予也在单座沙发上坐下,一挑眉,“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喜欢他了?”

南庭撇嘴,“还用说嘛,你的态度就代表了一切。”

南嘉予的目光落在南庭额头上,嘴上则说:“难道我一见到他,就一副恨不得把你嫁给他的姿态,才表示我喜欢他?”

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南庭不确定地问:“那你是不讨厌他的?”

“就见这么一面,还谈不上喜欢和讨厌。”话至此,南嘉予没再继续,而是改而问她:“额头上的伤哪来的?”

去私房菜前,南庭故意用头发遮了遮,试图瞒天过海,结果晚饭气氛那么差,事后南嘉予还让她过来住,她就把这茬忘了,不过转念想到是盛远时救了自己,南庭就不准备瞒了,把台风那晚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南嘉予。

南嘉予听完没有急着评价盛远时英雄救美的行为,而是先问:“桑桎怎么说,会留疤吗?”

南庭老实地答,“他说留疤就让我剪个刘海儿。”

南嘉予笑了笑,“那就没事。”

南庭也不好直言替盛远时邀功,那太明显了,她没再说什么。

南嘉予把手里的钥匙给南庭,“这里过去机场也很方便,那边的房子看看退了吧,搬过来住,咱俩娘俩也有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