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弦。”栗林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求你别再说了。”

“为什么不让我说完呢?”她坐在床上,满脸苍白地笑,“我今天,想把所有的话说清楚,因为或许以后都再也没有机会了。”

栗林的肩膀猛地一颤,他终于转过身,目光紧紧地盯着她。

“把我们之间的青梅竹马之情变质成这样不伦的关系,错都在我,你拒绝过我无数次,甚至不与我见面来往,都已经表达了你鲜明的态度,而我一直执迷不悟,妄想通过身体上的亲近来达成我的目的。”她抬起手,不着痕迹地擦去眼角又渗出的眼泪,“妄想你能不能哪怕只有一点点,可以爱上我。”

“小弦……”

“栗林,”

她抬了抬手,“你没有理会我的这些年,我的确交往过许多所谓的男朋友,可是我不喜欢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我想或许这辈子,我也不会再爱上除了你之外的其他男人,我的爱情一辈子只有一次,给了你,就再也给不了别人了。”

“但是,从今往后我还是必须要找一个男人结婚呐。”

她笑了,温柔的,没有任何防备的,“我还是要找一个踏实稳重的好男人,即使不爱他,我也会试图去慢慢地喜欢上他,这是每个女孩子应该做的事情。”

栗林的脸庞变得苍白起来,他从来都淡然、优雅、不慌不忙的脸庞,此刻渐渐变得如同纸片一般苍白。

“所以,让我们的关系回到最初的原点吧。”

她拿起床头放着的浴衣,穿起来,走下床,“我不会再在醉酒后疯狂地给你打电话、发短信,不会再痴迷地想念你,也不会再在这个房间里拥抱你,我会慢慢将自己对你的所有情感都收拾起来,再也不传达给你、影响到你的生活。”

“今后的每一次见面,我都会守好本分,做好你的小弦妹妹。”

她走到他的身边,将衬衣披到他的身上,轻轻地伸出双臂,拥抱了一下他的肩膀,“谢谢你对我所有、所有的好。”

“再见,栗林哥。”

周一去上班的时候,安弦总觉得团队的其他同事,都在不停地偷看她。

“你们今天怎么回事?”

到了午休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抓住几个同事问道,“别以为我没看到你们一直在偷瞄我。”

同事A摸了摸下巴,眯起眼睛,“只是觉得一个周末不见,你的气场好像有点变化。”

“是啊是啊,”同事B点头附和,“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感觉像是你心情不太好,但是又感觉你像是放下了什么巨大的重担一样。”

她心里一顿,笑了一下,“想夸我漂亮就直说嘛。”

同事们翻了个白眼,抓着她勾肩搭背地去吃午饭去了。

在餐厅里刚刚坐下,点了餐,同事们立即开始调侃她,“你上次那个小鲜肉男朋友呢,又分啦?”

她挑了挑眉,没说话,算是默认。

同事B摇了摇头,道,“安弦,你这样不行的,一直这么换男朋友又没个正经着落,不像话。”

“是啊,你得找个靠谱点的男人,差不多可以考虑在这么个如花似月的年纪结婚啦。”

……

她听完一堆人的发言,道,“是啊,我是准备找个正经男人结婚,所以我再也不会随便乱谈恋爱了。”

“所以呢,”她托着腮,轻飘飘地问,“你们身边要是看到什么优质男人,记得介绍给我。”

“安弦,看你谈了那么多个,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男人啊?”同事B追问道。

“什么类型啊……”她闭了闭眼,一瞬间,脑中就闪过那天她眼里的那张熟悉又苍白的脸庞。

安弦的手不着痕迹地微微一抖,很快睁开眼睛,笑着说,“温柔点的吧。”

“所以是暖男咯?”

“嗯,”她用长长的细细的勺子,不断地搅动着柠檬水,“最好戴眼镜,无框眼镜,但是摘下眼镜的话,眼睛也要长得很漂亮,鼻子要挺,笑起来要很好看。”

等她说完,她发现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一脸翻白眼的表情看着她。

“怎么?”

“你要我们帮你找明星结婚吗?按照你那个颜控标准,好男人不长那样,好男人都长得普通且老实的好不好?”

“噢……”她叹了口气,“那倒是没错。”

“你说的那种,现实里不可能有的啦,要有,不是花心得飞起,就是早就名草有主了!”

……

同事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安弦放在桌子下的手握成了拳,轻轻地揪着自己的裙角。

该怎么告诉他们呢?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男人存在。

她从出生起就已经认识了他,他不仅长得好看,手指骨节分明,声音很好听,抚摸她头发的时候很温柔。

他从不舍得骂她一句,宠溺她,保护她,照顾她。

可是,他也不爱她。

从最开始,这就是一场无疾而终、只有她一个人自导自演的爱情。

吃完饭,她一个人在楼下星巴克买了果汁。

从星巴克出来,她恰好碰到来买咖啡的沈池希。

“希姐,”她咬着吸管,随便地朝沈池希打了个招呼。

沈池希点了点头,可刚准备走进星巴克,却突然停下脚步,从后拽住了她的手臂。

安弦被她扯得一顿,“怎么了?”

“你别笑了。”沈池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脸,“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笑,比哭还要难看。”

安弦听得有些愣住了,过了一会,她咧开嘴,“希姐你在逗我……”

可这句话才刚刚说了几个字,她就感觉到自己的眼眶里突然有豆大的眼珠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午后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暖得让她心尖发颤,暖得让她的鼻子越来越酸。

她明明在今天一天的工作日表现得那么正常,她坚信没有人能够看出她前两天才刚刚经历了一场痛彻心扉的爱情,她表现得坚强,表现得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她觉得她能够骗过自己以及其他所有人。

可是她没有想到,她在自己的好朋友面前,居然瞬间就被打回原形。

“我和他彻底结束了……”

沉默了一会,安弦抬起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从今以后,连我那下三滥的手段,都再也用不上了。”

沈池希深深地皱着眉看着她,过了半晌,把她拉过来靠近自己,摸摸她的头发,“安弦你这个无可救药的傻瓜,世界上男人多的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啊。”

“是么?”她轻声说着,就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可是你也知道,我怎么可能会能爱上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人呢?”

“希姐,我给了他的爱,即使他不要,我也永远都收不回来了。”

“Foster,你怎么说?”

这一句问话,让栗林终于像如梦初醒一样地回过神来。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会议室里的其他总监,合上自己面前的文件夹,“我的部门在这个项目上会出5个人,分别负责几个支线板块,支持广告部,如果还不够的话,我会再委派Natalie来支援。”

之后其余人再说什么,他依然还是没有认真听,等会议结束后,他沉默地整理完文件,走在了所有人里的最后一个。

等出了会议室,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Foster。”

他侧过脸。

“童总叫你去一次他的办公室。”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女人优雅地对他说,“他说有事想和你商量。”

“好,谢谢你,张秘书。”

拿着文件大步走向挂着“副总裁童御”门牌的办公室,他敲了敲门,得到里面的人的应允后,开门进去。

“Weiking。”栗林走进办公室,关上门,“你想和我说什么?”

办公桌前坐着一个英俊的男人,他听到声音后抬头看了一眼栗林,淡淡道,“你需要休假么?”

栗林一时没反应过来,蹙起眉,“……休假?”

童御放下手里的文件,直直地看向他,话语间毫不留情,“我认为你现在这样的状态根本不适合工作。”

他募得沉默下来,不发一言。

“我不需要一个工作能力很强、却无法料理好自己生活的员工。”童御放下手里的笔,“理清楚自己的个人生活再来工作。”

火星(二)

第十章

火星(二)

夏天毫无疑问是夏小鹿最喜欢的季节,没有之一。

海岛城市的夏天更是天堂,水果、冰淇淋、海鲜……她恨不得自己现在身上有四个胃可以不断地装这些美味的食物。

和栗岛一起从海鲜摊走出来的时候,夏小鹿已经撑得都快要吐出来了,可惜这里没有墙让她扶,她只能一脸便秘又痛苦地跟着栗岛在海边散步。

天色已暗,大海变成了黑色,海浪轻轻地打在沙滩上,她干脆把拖鞋也脱了提在手里,赤脚去踩海水边软软的沙滩。

“你小心点。”

栗岛嘴里叼着一根牙签,走在离她很近的地方,近到随时都可以出手去抓住她,以防她掉进海里。

“没事,我会游泳。”她玩得挺起劲的,“啊我真的好喜欢A市啊……”

他笑了,“这话说的,那你和T市什么仇什么怨。”

“倒也不是不喜欢T市啦……”她的声音低下来,“就是觉得这里很自由自在,有点不太想回去了……”

“我觉得啊,喜欢一个城市,可能是因为这个城市里有你喜欢的风景和人,不喜欢一个城市,或许是因为那座城市里有人让你难过伤心。”他这么说着,侧过头问她,“小姑娘,虽然这样问有点触犯到隐私了,不过你愿意说的话可以和我说说——你是不是在T市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从最开始他看到她一个女孩子独自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就觉得她很大程度上是有什么不愉快才跑来A市散心的。

他在这个城市待了整整三年,见过形形色色不同的人,有甜蜜的情侣、温馨的家庭、独自前来出差的人……当然,也有不乏像她这样独身一人前来的人,他已经能够仅凭一面之缘便能推断这些游客的心境,只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么多人群中就单单特别留意到她,还主动邀请她来自己的店里。

夜色安静,耳边只有轻轻的海浪声,夏小鹿停下脚步,侧过头看他的脸庞,虽然她看不清楚,但是她觉得他现在脸上的表情应该很温柔。

“我的爸爸妈妈要离婚了,”

过了一会,她的声音低低地传来,“其实吧,他们俩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吵架了,大概我小学的时候,我爸爸在外面有外遇了,后来我妈也出轨了,他们各玩各的,偶尔回家就是吵架,一直拖到我现在高中毕业,终于决定要离婚了。”

“是么?”他看着她,淡淡地问,“那你难过么?”

“其实说实话,我不是很难过,”她仰起头,看着夜空,“我反而觉得有点解脱的感觉,不用再听到无休止的争吵和辱骂,家里也能够清静很多了。”

“嗯。”他应了一声,“这样的婚姻关系,的确是结束比较好。”

“要结束也该早点结束,或者说,既然婚后要出轨的话,为什么一开始就选择了错误的婚姻对象呢?”她转过头看着他,“他们就没有想过会给我带来困扰吗?”

“这么说吧,结婚的时候,很多人是不会考虑到今后的,或许你的父母在最初决定结婚的时候是爱着对方的,但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这种爱情哪一天就突然消失了——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他们爱自己比爱你多,所以他们不会考虑到对你成长的影响。”

说完这些,栗岛顿了顿,“抱歉,我刚刚的这些说法太理性和成人了,我应该站在你的角度来讲的。”

“没关系,”她无所谓地摆摆手,“真话虽然伤人,可是至少不会让我自欺欺人。”

他听到她的这句回答后有些意外,目光微微闪了闪,“看不出你倒是挺坚强的。”

“我只是有些羡慕我的同学,他们的父母和睦,对待他们也都宝贝怜惜,可是我呢?从小对着的就是空荡荡的家,任何事情都必须学着自己来做,所以养成了我不会把自己的情绪和别人分享的习惯,大多数时候我也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呆着。”她捋了捋自己的头发,“看不出来吧?我其实是个挺孤僻的人。”

“真正孤僻的人是不会对着我说这些话的。”他笑眯眯地伸手拍拍她的脑袋。

夏小鹿心中一动,感觉到刚刚被触摸的地方似乎还留有着淡淡的温暖。

“这些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是讲给一个陌生人听。”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反正我知道你也不会告诉别人嘛。”

“那可不一定。”

他眨了眨眼睛,“要知道,这三年,我在自己的店里可是听了数不清的故事啊,作为交换,我也会和客人们分享我听到的其他故事。”

“那我也不介意啊,”她打了个响指,“反正我这种故事应该算是最烂俗的了吧。”

“我们都是俗人罢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所以每个人的故事,又哪有烂俗之说?”

她认真打量着他虽然留有岁月痕迹却依然英俊的侧脸,不禁脱口而出,“那你的故事呢?”

他愣了愣,坏坏地挑眉,“小姑娘的八卦之心开始燃烧啦?”

夏小鹿嘿嘿一笑,蹦蹦跳跳地继续往前走去。

栗岛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活力四射的背影,露出了一个连自己也没有察觉的笑容。

可好景不长,他跟着她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她的步伐变得越来越慢,背也开始越来越弯。

“你怎么了?”察觉到不对劲,他立即跟上她的脚步,发现她整个人都捂着肚子蜷缩着慢慢蹲了下来,立刻皱着眉问,“喂?夏小鹿?”

“卧槽我的肚子好疼……”

她紧紧地捂着肚子,额头上一瞬间全部都是汗,“他妈的疼得我都要骂脏话了……”

栗岛忍不住“扑哧”一笑,“你已经在骂了。”

“真的好疼啊……”她整张脸都白了,声音也越来越虚弱,“我肯定是吃坏肚子了……”

“还走得动路吗?”他半蹲下来在她身边,沉着地问。

她这个时候疼得已经只能摇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见此,栗岛眸光一闪,二话不说就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夏小鹿一惊,觉得自己简直像被提小鸡一样、轻轻松松就被高大的他抱了起来,根本连半点难度系数都没有。

“额……那个,真的不好意思啊……”她虚弱地趴伏在他肩头,又羞又愧疚,嘶哑着道,“对不起,我是真的自己走不动了,对不起啊……”

她今天和他才刚刚认识,非亲非故的他已经这样好心陪了她一整天,现在她肚子疼,还要麻烦他抱她坐车去医院。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真的不是一个会麻烦别人的人。

夏小鹿此刻简直是恨死自己刚刚像饿狼一样地风卷云残、生辣不忌,这会掉大链子了还给人这样添麻烦。

“没关系,”他抱着她,步履飞快地朝马路边走,“这儿附近就有一家不错的三甲医院,很近,五分钟。”

等上了车,她几乎已经虚弱疼痛得连意识都有点模糊了,她只知道自己被他安置着躺在他的膝盖上,他的手还不断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她很快就会到达医院,让她再忍一忍。

“对不起啊……”她眼前一片漆黑,像是无意识,又像是有意识地不断地向他重复道着歉。

“没关系,”

在她快要失去意识之前,她好像听到他说了这么一句话,“自己撑不住的时候,可以适当地依靠一下别人,没有人会责怪你的。”

然后,她鼻子一酸,彻底疼晕了过去。

等夏小鹿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已经平躺在了床上。

睁开眼睛,床边站着一位护士,似乎正在帮她换输液瓶。

“你醒了?”护士帮她取下了吊完的第一瓶盐水,“感觉好些了吗?”

她点点头,想了想,开口问道,“……送我来的那个人呢?”

“噢,你说那个帅哥啊,”护士小姐淡定地道,“你之前吐了他一身。”

“……”

夏小鹿简直悔恨得连死了的心都有了。

“那帅哥是你男朋友?”护士自顾自地说,“哦不对,不太像,哥哥?”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护士解释她今天才第一天和栗岛认识,想了想,觉得索性还是不要解释了,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他对你特别好,”

护士说,“不嫌脏、不嫌臭,抱着你到科室,还帮你付了钱,一直照顾你到躺上床后才回去换衣服的。”

“你回来得好好谢谢他。”在离开之前,护士小姐还特别好心地叮嘱了她一句。

护士小姐多管闲事的一番话,却让她的整颗心都沉了下来。

酸胀、饱涩、柔软……这种整个胸口都被充盈的感觉,她似乎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体会过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大概是她六岁的时候,爸爸妈妈带她去家附近新开的甜品店吃甜点的那一天吧,她依然记得那天的天气特别好,她因为跑跑跳跳得太高兴,手里的冰淇淋还摔落在地上,可即使这样她也没有被责骂,反而被从地上扶起来、被小心询问有没有摔疼,还得到了另外一支冰淇淋。

在那以后,她没有再在爸爸妈妈的脸上看到过笑容。

当栗岛穿着回家新换的衣服推开病房门的时候,他看到的就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姑娘半靠在床上、哭得满脸都是泪水的样子。

“……怎么回事?”他摇了摇头,走过去,哭笑不得地在她床边坐下,“怎么哭得那么惨?肚子还在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