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回家。”他没有多看她的眼睛,只是转过身牵着她往前走,他的动作依然是温柔的,可牵着她的手心却已经冰凉。

安弦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

接下来的几天,她和金译之间的气氛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回暖。

虽然他依然会准时接她下班,带她去吃饭、聊天,可是她很清楚地能够看到,他那双始终纯粹而温柔的眼睛里,这几天却一直沉淀着黯淡。

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她不想看到这个男人因为她而如此难过悲伤,她比谁都清楚他是这辈子除了她爸爸之外,对她最好的男人,她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账。

这一天早上起床之后,她下定决心,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一定要和金译敞开心扉谈话、消除隔阂。

可来到公司看了今天一天的日程表,她忽然发现,今天下午她要和沈池希一起去著名医药公司JIP——也就是栗林所在的公司进行客户拜访。

这并不是刚刚决定的事情,之前为了这个项目她耗费了很多心力,也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和栗林的关系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握着日程表的手微微有些发颤,她咬了咬牙,想要和沈池希提出临时换人,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自己必须要去。

如果她真的已经打从心底里放下了栗林、真心接受了金译,为什么她不敢与栗林再次正面相对呢?

如果真的只是青梅竹马的“哥哥”,经过了这么长一段时间的调整,她为什么还不能坦荡地对他微笑与进退呢?

一路来到JIP,进办公楼的时候她还是有些紧张,虽然这个项目不是栗林和她们对接,但她还是生怕会在这里迎面碰到栗林。

好不容易她没有掉链子,可谁料到在会面的时候,她的老板铁娘子沈池希却给了一个大大的惊喜——直接对着对方公司的一位美男高层童御爆了粗口。

而且看沈池希那副随时要爆发的样子,这两人之间铁定是奸情已久。

一场本来和睦的会谈气氛全程出奇地诡异,她和对方另一位老外高层在迷之气氛里以最快的速度最高的效率过完了项目内容,赶紧都拔腿离开了会议室那个可怕的修罗场。

出了会议室,她想了想,还是停步在了前台前,轻声询问了前台接待,“你好,请问栗林今天在吗?”

“你是说Foster Li吗?”前台小姐问。

见她点头后,前台小姐说,“我刚刚听Foster的秘书说,他今天生病请假,没有来公司。”

心中随即“咯噔”一声,像是被人用手轻轻揉了一下心脏,她勉强笑着朝前台小姐道了谢,慢慢走向电梯。

晚上吃饭的时候,她明显不怎么在状态。

金译今天带她来的这家餐馆是她一直以来最喜欢的火锅店,可是哪怕吃饭全程笑着在和他谈天,她的心里却始终都是七上八下的。

那种不安、烦恼、心乱如麻……不断地在折磨着她的大脑。

吃完饭去柜台结账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金译人就站在她身边,一低头便能看见她手机上的来电显示。

【栗林】

看到这个名字,两人的神色同时变得复杂了起来,安弦的目光轻闪了闪,侧过脸、压低声音道,“……我去那边接个电话。”

金译没说话。

等走到餐馆外,她接起电话,贴在自己的耳边。

“小弦。”栗林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迷蒙和虚弱,“你在哪儿?”

“……刚吃完饭,”她都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他,“……你,生病了?”

“嗯,”她从来没有听过他这样无力的声音,“昨晚发烧发到四十度,早上去医院挂了水,睡了一下午,现在还是有三十八度五,没有退。”

她垂了垂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波动,“能够找谁帮忙把你再送去医院么?你现在这样的状况不能自己开车。”

那头的栗林沉默了两秒,苦笑一声,“你觉得有谁会来帮忙呢?”

安弦的心一沉。

他的父母刚刚离婚,于情于理他不怎么适合去麻烦他们;他的亲哥哥栗岛远在A市,远水无法救近火,她了解他,这么多年他一向独立、不喜麻烦他人,和同事私交不多、平时交友也不多,所以有谁能够在这样的时刻立刻赶过去、尽心尽力地照顾他?

“我……”

她刚想说什么,就看到金译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就这样望着她,一动不动,目光里饱含着许许多多的情绪。

他们都静静地注视着彼此。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后,她终于看着金译的眼睛开口。

“我现在到你家来。”

说完这句话后,她挂了电话。

“金译,你真的太好,好到我这样卑劣的人、都不想在你的面前撒谎,”她握着手机,一字一句地说,“他现在生病了,一个人在家,他的家人都不在他的身边,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够照顾他,我现在必须去他的家里。”

他还是看着她,不吭声。

“我知道作为你的女朋友,我绝对不应该做出这样的行为,他不是我的前男友,也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可是我爱了他整整七年,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他从小陪伴我长大,出于这么多年的情分,我今天也应该过去一趟,但是我和他之间什么都不会发生的。”

“一直没有告诉你他的事情是因为我还没有想清楚到底要怎么说,或许我现在还是没有想清楚,但是这些就是我现在想对你说的最真心的话。”

“没关系,我现在就送你过去。”谁料,金译忽然这么开口,“其实你不用和我说这些也可以的。”

安弦听得有些怔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送你去他家,等你出来后我再送你回去,”他说,“我在他家的楼下等你,有什么需要你随时可以告诉我,我不上楼。”

“……不用的,”她咬了咬唇,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发酸,“金译,你不用做到这样的程度。”

“我这两天想了很多很多,我想,你或许把你这辈子所有的爱都给了这个男人,这样的爱一辈子可能只有一次,给了的就再也拿不回来了,我不想和他比,我也替代不了他,但是没有关系,我不是你生命中那个彩虹般绚烂的人,那就当那个照明你回家路途的掌灯人就可以了。”

你把你所有的爱都给了他,没有关系,我依旧会爱你,甚至连同把你爱他的份也一起给你。

安弦这辈子从来没有一刻,心里感到那么那么地难受,难受到连眼泪在眼眶里、也流不出来。

“……金译,你上辈子是不是欠我的?”她的声音已经有些模糊,“欠了我好几千万吧?”

金译听了,摸了摸头,微微一笑,然后伸出手把她拥进了怀里,“我不知道啊,那你下辈子再慢慢还我吧。”

按了几下门铃,等了一会,门才从里面被打开。

穿着居家服的栗林此刻看上去十分虚弱,面色苍白、连走路的步子也是微微摇晃的,看到她后,他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轻轻对她笑,“小弦。”

她推推他,示意他进屋,然后关上门,握住他的手臂,一路把他扶着送到他的卧室里。

“我买了药,等会你合着热水喝下去然后睡觉,我再去帮你煮个粥,等你睡醒以后可以吃,否则没有抵抗力。”

说完,她从一旁的柜子里搬出了一床被子,铺在他现在的被子上,“还是用土方法,捂热捂出汗,拼命睡觉,拼命喝热水,才能退烧,我小时候发烧我妈就是这么处理的。”

栗林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她在屋里走来走去的身影。

“来,把这个药吃了,还有热水,喝了。”她从厨房端了热水和药过来,坐到他的床边,递给他。

他愣愣地看着她,没有伸出手。

“快点,你还想继续烧到四十度吗?”

他这才伸出手,接过杯子,听话地吃了药,躺下去。

“嗯,乖,”她收起他喝光了的水杯,“我再去倒一杯放过来,你一醒就再喝一杯。”

“小弦,”在她要离开前,他低声说,“等我醒来还会看见你么?”

“会的,”她平静地看着他,“我等你烧退再走。”

他这才像是安心了一样,轻轻闭上眼睛。

等栗林睡着之后,安弦在厨房煮了粥、保温着,然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和金译发微信。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栗林的声音。

“你回去吧,”他站在他的卧室门口,望着她,咳嗽了几声,“我的烧退了。”

她从沙发上起身,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立刻蹙起眉,“骗人做什么?还是很烫啊。”

“没事的,回去吧,”栗林静静地看着她,“他在等你。”

她回视着他,瞬间沉默了下来。

“小弦,谢谢你在这个时候过来照顾我,”他抬起手,像小时候的许多次一样,轻轻摸摸她的头发,不带任何的情感色彩和冲动,“不过,回去吧,我没事的,不用再担心我了。”

“回去吧。”他又重复了一遍。

她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不再是之前几次崩溃的失态,而是她最熟悉的、平静的温柔。

“他是个很好的男人,他会对你很好的。”他笑着说,“去吧,他会等得着急的。”

安弦终于动了动步子,在他的目光中走到玄关。

“小弦,”

在她的手放上门把的时候,她听到他的声音,“谢谢你曾经爱过我。”

火星(六)

第三十章

火星(六)

栗岛看着面前穿着单薄衣服、脸庞和自己近在咫尺的夏小鹿,脑中有片刻的爆炸。

她的身体和他贴得很近,因为天气炎热他们彼此身上穿的衣服都不多,所以她身体上的温度已经渐渐蔓延到他的身上。

她水汪汪的眼底里倒映着自己的脸庞,栗岛的心里在这一刻觉得前所未有的慌乱。

如果是以往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顺水推舟地就顺着面前女孩的心意继续往下,一觉醒来,他毫无损失,至多狠下心肠阻断女孩的幻想,塑造好自己风流浪子的形象,便能起身提上裤子穿上衣服就悠哉出门。

可是为什么,在对着面前这个仿佛撞破头都要往前冲的勇敢姑娘,他就不想这样做呢?

为什么当他面对比他小那么多岁的女孩,他居然会觉得有那么一丝的慌乱、紧张和无所适从呢?

并且他也很清楚,他的犹豫,也绝不是因为她年纪小。

看,她的身体已经慢慢有着小女人的韵味和轮廓,因为她很瘦又很白,非常得男人的怜惜。

他只要一低头,就能亲上她的嘴唇,他只要一伸出手,就能摸上她那雪白的丰盈。

“小鹿,你真的喝醉了,”

良久,他把她往前推了推,声音很温柔,“你听话,我们不睡觉。”

夏小鹿此刻真真假假的醉意,他并不能分辨,只有她自己才能够判别。

而事实也确实是,她的确在借着几分薄醉,想要顺势靠近他,靠近这个自己一见钟情的男人。

她知道作为一个女孩子不能这样上赶着去追男人,还妄想用身体绑住他,用鼻子想想就知道如果栗岛是这种会被女孩子用身体绑住的男人,那么他也不会单身至今了。

可是她傻啊,她喜欢他啊,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谁会想那么多呢?做出的事情连自己都脸热,可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

但是,他把自己推开了,而且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眼睛里连一分情欲都不曾存在。

良久,她淡淡地笑了一声,可眼底里却没有半点笑意。

“嗯,你回去吧,”她坐到床上,甩下自己脚上的拖鞋,“我困了。”

栗岛看着她,神色有些迟疑。

“明天一早八点的飞机,我调个闹钟,以免一醉误机,所以我现在就必须睡觉。”她说话的语速很快,“这两天辛苦你陪着我了,你的大恩大德我真的难以回报。”

“小鹿……”他也算是听出来她的心里憋着气了,“你别这样。”

“栗岛,我不想发脾气,”她说,“我想努力做个成熟的人,所以我觉得你现在离开比较好,咱们还是朋友,好聚好散,一点都不难看。”

“我真的特别感谢你,也特别高兴能够在这里认识你。”她比出了一个手势,“你以后如果来T市,记得找我,我一定陪吃陪喝陪玩。”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过了一会,他点了点头。

“我走了,”他背对着她,“你自己一路平安。”

“嗯,好,”她让自己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到了T市给你报平安。”

他没有再回答,慢慢离开了她的房间。

等房门轻轻合上的时候,她把自己在床上缩成了一团,把脸埋进了膝盖里。

就像小时候一个人被留在家里的时候的一样,就像父母每次争吵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时候一样,就像初中被同学排挤的时候躲到音乐教室里一样。

不把悲伤给别人看,那么这份悲伤的感觉就不会显得那么强烈。

努力装作自己不想要,就好像能把心里的悲伤减轻一些。

这一次也一样。

第二天一早,因为宿醉的头疼,她全程如幽灵般飘到了机场。

等快要起飞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起来,低头看了下来电联络人,她的心头微微一颤,脚步停在了排队登机的队列一旁。

“小鹿。”接起电话,那头的栗岛声音听不出高低。

“嗯。”

“要登机了吧?”

“嗯,在排队。”

“一路平安。”

“好。”

她全都一个字的回答,与她平时的活泼多话截然不同,电话两头的人各都心知肚明其中缘由,却都装聋作哑、绝口不提。

那一边的栗岛此时站在拍下她第一张照片的海滩边,目光落在海平面的远方,终于,慢慢地开口,“你会忘记我吗?”

她的心动了一动,喉头有些艰难,“……会的吧,毕竟只是旅途中遇到的人啊,时间长了,肯定就会淡忘了吧,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话是在对他说,可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哇,你这小孩说话可真伤人。”他笑了起来,“怎么就这么人情淡薄啊?”

“哈哈。”她也跟着笑了起来,“那没办法,人情淡薄才能保证自己在这个漠然的世界里不受伤害啊。”

“好了,我要登机了。”过了一会,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栗岛,再见。”

“嗯,再见。”

她挂下电话,将手机收进包里。

从机场工作人员的手里接过撕下后的登机牌,她沿着通道朝停靠在那边的飞机走去。

登机牌上渐渐有一滴一滴的泪渍,她看向玻璃外的A市,将眼眶里的眼泪憋回去,轻声在心里说。

应该不会再见了吧,我人生中第一个爱上的人。

“老板,”小华将甜品店里的大灯关上,“我下班啦。”

栗岛坐在椅子上查账,听到声音,便抬起头冲她笑了笑,“嗯,明天见。”

小华背着包走到门口,可脚步却突然定住了,过了一会,轻轻折返回来,“老板。”

“嗯?怎么了?”

“我总觉得你最近心情不太好,”小华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知道是不是我判断有误……我也不应该八卦你的私生活,不过,总希望你开心些。”

栗岛听到她的话后顿了顿,过了一会,他摘下了鼻梁上的框架眼镜。

“你没有判断失误。”他微微对小华笑了笑,“我的确心情不太好。”

“为什么?”小华有些疑惑,“……难道,是因为之前那个小女孩?”

女孩子总是有一种神奇的第六感和判断力,就像天生的福尔摩斯,他在这种直觉面前无处可逃,索性大方点了点头。

“为什么?”小华问,“因为她回去了,所以你们就失去联络了?”

他沉默一会,“也不仅如此,应该说是我拒绝她在先。”

小华看着从来都淡看情事的男人的脸上露出这样迷茫的神色,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

“老板,你爱上她了,就算她只是个小姑娘,你也爱上她了。”

小华清脆的几句话却用力地打在了他的心间,轻而易举就直打得他溃不成军,打得他无言以对。

良久,他抬了抬手,示意小华不用再说,“回去吧,你男朋友不是烧好饭在等着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