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候是憨小子一个,做的都是些傻事儿,你可别这么叫我了。”

沈小甜却不肯:“你这是少年意气,天赋异禀,才不是憨小子。”

陆辛抬手捂了一下脸,第一次在沈小甜的面前露出了招架不住的样子。

沈小甜的眼睛里全是笑,只有脸上的肌肉在强撑,无处不挂着“正经”两个字儿的招牌。

“要不这样吧。”陆辛把头盔戴上,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沈小甜,“你别这么叫我,我再带你去一个有意思的人那里吃饭,好不好?”

“和红老大一样有意思么?”

陆辛点头。

沈小甜:“好吧,大好人。”

风吹得梧桐叶细碎得响,飞蛾的影子从水泥路上飘过,院门落锁的时候发出脆响……这些仿佛都是在替着沈小甜在笑。

“这个,应该叫隐藏菜单吧?”

回到房间里换了衣服,沈小甜下意识打开电脑上了微博,今天吃的东西和红老大这个人都实在太有趣了,让她想写点什么记录下来。

当然,最有趣的还是“课代表”。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到他的隐藏菜单,估计比红老大的还好玩儿呢。”

看着微博上各种的数字提醒,看着比之前飙升了一截的粉丝数量,沈小甜的手停住了。

在沽市,她是可以每天无所事事吃东西听故事的沈小甜,可在网络和其他地方,她还是那个男友出轨的可怜女人。

合上电脑,沈小甜躺回了床上。

转身,再转身,叹了一口气,她又坐了起来。

“我知道我在逃避。”她自言自语,“可我为什么不可以逃避呢?”

我不想去面对自己男朋友出轨,我努力让自己不去想我努力去教的学生最后为了我去伤人,我不去想自己本来规划好的人生一下子天翻地覆,为什么不可以?

呆坐了一会儿,沈小甜下了楼,打开了一楼书房的灯。

老旧的灯泡竭尽所能地发着光,她看着书柜上的藏书和那个空荡荡的书桌,直直地看着。

“你知道我去了广州,我妈是怎么教我的么?她跟我说反正我是要长大的,离开你比一直依赖你要好!她说我要学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不能像你和我爸那样!她说……你不要我是对的,因为我只会哭只会闹,只会发脾气。”

眼泪落在地上,整个房子里都是静悄悄的。

“你一下子就不要我了。她逼着我让我明白,你不要我了。”

“然后呢?我不去依赖别人,我好好上学,好好长大,我学了那么多的道理,我觉得我什么都可以面对,姜宏远出轨,我得面对,我不是个离了男人就活不了的小可怜儿,我的学生打了他,我也得面对,我不能让我的学生就因为我被退学。

“……我还得面对我自己,我根本没办法像你当个好老师,我害怕,我害怕我再教出一个学生,他会因为我对他好就去伤人。”

书架那些旧书带着时光的斑驳沉默着。

沈小甜的声音是苦的。

“我走的时候,你让我坚强,让我我忍耐,什么事儿我都面对了!我不是那个十四岁就一下子天塌了的小孩子了!我不需要别人安慰我可怜我!可我的人生一点都没有变好!”

桌前的木椅已经很老了,它样式略宽大,因为沈小甜的外公总喜欢斜靠着看书,从前垫在上面的棉垫子早就被扔掉了,只有光秃秃的一把椅子。

空落落地,对着窗外半死不活的海棠树。

沈小甜曾经看过一段话:

“一个人,从他哭得最惨烈的那一次之后,他就真正长大了。”

沈小甜对这句话嗤之以鼻,因为她有过很多个想哭却没有泪水的夜晚,在那些煎熬里,她把自己雕琢成一个看不出被抛弃的样子。

可她今天还是哭了,眼泪根本止不住,五脏六腑就像她吃的茄子那么柔软,再甜的汤水和再糯的汤圆都不能抚慰她心口的酸涩。

“姥爷……呜呜呜……”

跟沈小甜那个空置了很久但是收拾一下就是个家的房子不一样,陆辛住的公寓很新,可是各种家具看着都是凑合的,显然只是个让他暂时落脚的地方。

一个木头箱子摆在灰色沙发的旁边,看出来是常用的,其余的东西都冷冰冰摆着,一点儿人气儿都没有。

“刘老板,咱们也不是第一回打交道了,我说我接不了单是真的有事儿,您跟我提价钱就也没用啊……是,下个月我就回去了,您明年还想用我,您就早点儿约上,没事儿,多早都行,您现在订了明年的日子,您跟我说,我也立刻记下来……。”

挂掉电话,陆辛深吸了一口气。

“您说我是去带她吃海鲜呢?还是带她去吃大鹅?”

房间里只有陆辛一个人,这话像是他对着空气说的。

说完,男人拿了本崭新的书坐在了沙发上。

“买东西我也不会,带着去旅游也算了,就会那点儿灶上手艺,还是领着她吃吧。您放心,多带她吃点儿好的,啥事儿就都过去了。”

书页被飞速地翻完了,陆辛把那本《让女孩子开心的101种办法》放回了茶几上。

“九月开海的时候估计是赶不上了,让柜子给我弄点儿洋货吧。”

自言自语自己琢磨,好一会儿,陆辛给备注成了一朵小花的那个人发了条微信:

“改天带你去找个会讲故事的,他那儿鱼好吃。”

过了挺久的,反正陆辛是觉得过了挺久的,“小花”回了他一句:

“好的,谢谢你,大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小甜老师:大好人真是大好人。

今天没有好吃的给你们。

就像你们没有给我留评论一样。

寂寞的夜晚大家总要一起过~~~

晚安晚安!

☆、鸡蛋果子

人生在世,最大的矛盾,就是你每天睡前想的是活着没意思,醒过来了还得这顿操心吃什么。

沈小甜难得起晚了,窗外的阿姨和电动车今天并没有充分发挥闹钟的作用。

上午九点二十六分。

对着手机的时间发了会儿呆,沈小甜起床穿上衣服,照了照镜子。

还好,眼睛还是挺大的,没有哭肿。

洗漱好了走出家门,沈小甜踩着自己那十五块钱的深度山寨小拖鞋沿着昨天走过的路往回走。

她的胃说昨天太难过了,需要红老大的煎饼果子安慰一下。

快十点了,市场里都没什么人在买菜,沈小甜这次学乖了,她先去吃了早饭再去买菜,也省的让人误会做个煎饼果子都得自带葱了。

“怎么没精打采的?昨晚上吃的不舒服?”

越观红的煎饼果子摊儿也是难得客人寥寥,她包起来了一份煎饼果子递出去,不耽误用眼睛看着沈小甜的脸色。

“不是。”沈小甜摸了肚子笑着说,“想你的煎饼果子了。”

哎呀这话,真是一杯蜜水往心窝里灌,红老大那凶煞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了份儿得意来。

“姐姐,你这边儿馃箅儿油条都用完了,你等会儿我给你现炸一个,油条啊,还是馃箅儿啊?”

“油条就行。”

“行嘞,姐姐,您上里头坐着等,有风扇呢。”

红色的手印形状纹身随着红老大的动作从沈小甜的眼前划过,红老大一转身忙乎了起来。

从后面的不锈钢台子上,一大团看起来稀软到堪堪成型的面团被红老大拿了出来。

“当当当”几刀下去,被整成了长饼形的面团被切成了小条。

红老大猛地回头,看见沈小甜在她厨房门口站着,带着刀锋的眉毛瞬间松了下来。

“姐姐,我先炸油条,再做馃箅儿,您且外头等着,油锅太热了,别热着您。”

沈小甜只笑了一下,没动。

“你的这个油条都是得自己炸的呀?”

“那是,我这油条炸的可比外头买的好多了,天津人吃煎饼果子,就是管油条叫果子,火候儿比咱这儿吃的油条轻。”

两条面上下叠在一起,随着红老大两只手捻准了位置往外一扯,面团就成了将近两尺长的细长条,沿着锅边儿滑进了热油里。

油温没有很高,能看见对在一起的条子被筷子拨弄着翻滚,转眼就飘在了油锅上面。

当然,在沈小甜这儿,她已经开始分析气体的产生过程,如果用的是酵母,那就是酵母菌将淀粉中的糖转化成了二氧化碳和酒精,当然发酵的过程中会产生酸性物质,这样的话要在面团里加一点小苏打,让它们在高温条件下发生中和反应。

如果是用了发泡剂,那就是发泡剂中的酸碱在高温条件下成分发生中和反应产生二氧化碳。

总之,红老大的热油锅已经成了沈小甜眼里发生中和反应的试管。

炸好的油条拣在竹篮子里沥油,竹篮子也不知道用了多久,早就被油浸透了,底下都带了黑色。

炸了十来对儿油条,红老大又拿出一块儿面来开始做馃箅儿,馃箅儿是薄是先擀后扯出来的,被擀成了四方饼的面随着红老大的手一扯,像是一张膜一样张开在了案板上,在上面随意扎几个眼儿,再放油锅里,一会儿就鼓了起来。

热气随着炸出来的眼儿出来,馃箅儿又瘪了下去,成了个规规整整的样子,用刀切成长条就能裹进煎饼里了。

“姐姐,鸡蛋果子你吃过么?”

鸡蛋果子?

听都没听过。

沈小甜说:“没听过,也是天津小吃么?”

馃箅儿的擀成巴掌大四方方的饼,红老大却没把它像之前那么扯开,而是直接下在了油锅里,面饼很快就成了个“小气球”。

趁着它颜色还没变成彻底的金黄,红老大拿着铁夹给它豁开了一道口子,另一只手单手开了个蛋,直接把鸡蛋倒了进去,再用夹子把它往油锅里一戳……最后,金灿灿油滋滋的饼里面,就夹了个鸡蛋。

“这个就是鸡蛋果子,我以前在天津跟我那老师父学艺,他家闺女我那个妹子就爱吃鸡蛋果子,我老师父就一次做上两个,一个给他闺女,一个给我。”

把鸡蛋果子用牛皮纸夹着了沈小甜,红老大继续做她的馃箅儿。

“改天您要来,提前打个招呼,我弄块红糖皮,给你做糖果子,天津人也叫糖皮儿,那个也好吃,哄小孩儿,哄一个好一个!”

鸡蛋果子里的鸡蛋似乎格外香滑,外脆里软,两种香味儿混在了一起,从喉头下去,胃里一下子就温温地热了起来。

“真的很好吃。”沈小甜对红老大说,她爱酸碱中和反应。

忙碌的女人得意地笑了两声,说:

“一边儿人吃东西一个口味,我在这儿说我是正宗的天津煎饼果子,大家都说好吃,可我要是说我这还做正宗的天津嘎巴菜呢?他们就会说‘你做了个什么东西’,一开始想过卖糖果子和嘎巴菜,结果我那帮兄弟……不是,我找了朋友来试着吃,他们都说煎饼果子更好吃,我就只做了这个,里外一个人,也忙乎得过来。”

总算是油条馃箅儿都炸好了,有几个闻着油香味儿又过来了,红老大三下五除二把他们要的煎饼果子都做好了,油条馃箅儿又用了大半。

沈小甜也吃完了她的那个鸡蛋果子,长出一口气,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是香的。

“红老大……”

“别,姐姐你别叫我红老大,我今年二十五,你算着年龄,就叫我越观红,观红,小越,不知道为什么,你一叫我红老大,我就觉得像是我以前老师在叫我,还字正腔圆的。”

沈小甜从善如流:“观红。”

“哎~姐姐你声音可真甜啊!”

“你也别叫我姐姐了,叫我小甜吧。”

越观红回头看了沈小甜一眼,奶奶灰的发色在油烟气里也炫酷,她说:“好勒,小甜儿。”

果然,是带着儿化音的。

沈小甜觉得自己今天看见越观红,脑海里没有再想起“古惑仔”的主题曲,大概就是因为她那口不太纯正的天津话一直往自己脑子里灌吧。

毕竟她想象不出来陈浩南啃着煎饼管“山鸡”叫“三鸡儿”。

越观红执意不肯收沈小甜那个鸡蛋果子的钱,沈小甜还是扫码给她把钱留下了,看着越观红那张不高兴之后越发显得凶的脸,沈小甜完全没在怕的。

不就是个鸡蛋果子么,外面看着脆硬,里面都是香软的。

快到饭点儿了,越观红开始为中午要涌来的人流做准备,沈小甜也打算走了。

“谢谢你呀,观红。”

“别忘了,下次提前跟我打个招呼,我给你炸糖果子吃啊小甜儿!”

路过菜市场,买了半个西瓜,听着摊主的口音,沈小甜觉得自己可算是从天津回了沽市。

沈小甜打算用这半个西瓜当自己下午的水果。

门被人敲响的时候,那半个西瓜已经被沈小甜掏空了。

“你好。”

沈小甜看着门外站着的几个人,她只认识两个,就是她回来住的第一天晚上那个来看过她还送西瓜的方墨林、季雨诗夫妇。

“我们都是田老师的学生,来看看你,顺便有点事情想谈谈。”在这样的场合,季雨诗主动承担了沟通的工作。

沈小甜让开了房门:“请进吧,上次你们来,我家里太乱了,连个能坐的地方都没有。”

一共来了五个人,沈小甜让他们坐在沙发上,自己从饭桌旁边拖了把椅子过来坐,两个男人忙着要帮她,被她谢绝了。

“你们打算用我外公的名义捐一所希望小学?”

听明白了他们的来意,沈小甜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一双干净的眼睛看着对面坐着的人。

“是。”季雨诗面带微笑,“其实,我们之前一直想知道田老师葬在哪里之后,就去祭拜一下,然后给老师把墓修整一下,可是……老师……我们也受了很大的触动,想为老师再做点儿什么,这些天我们就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建一所学校比较好,我们很多同学都响应了这个号召,包括田老师教过的其他届的学哥学姐学弟学妹,他们也都想出点儿力。我们五个是目前在沽市能立刻抽身过来的,其实想要做这个事情的人已经有几百个了。”

沈小甜眨眨眼睛,控制自己的目光不要看向那个关着门的书房,她说:

“其实捐款这种事情,在账目总是会有很多问题,所以……”

季雨诗立刻说:“这些问题我们都想过了,所以我们的做法很简单,就是建立一个账户,把钱打进去,然后你和我们一起把钱以田老师的名义捐了就好,在打款之前所有人都会签一份捐赠声明,简化了流程,也降低了风险。”

真体贴。

“我还是不同意,诸位如果想为边远山区的教育做出一份贡献,都可以自己去做,没必要非得纪念什么。他自己说了,他不需要被纪念。”

“小甜……”方墨林开口说道,“可是我们希望能为老师做点什么。”

沈小甜说:“那是你们的希望。”

短短七个字。

甜甜软软的小姑娘,收敛了所有的笑容,拒绝的态度冷淡到几乎冷漠,又决绝得让人心惊。

作者有话要说:小甜老师:唉,今天没有课代表,我也吃得挺香。

今天够早吧,

今天吃得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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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肉夹饼

这些人大概没想过沈小甜会这样直截了当地拒绝,急着想说什么,被他打断了、。

坐在椅子上,沈小甜的腰直直地,毫不怯懦地看向其他人

“我外公的遗嘱是‘不下葬,不纪念,不麻烦别人’,我坦白说,作为我外公的家人,我觉得遵守他的遗嘱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