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虽然听过沈主厨的大名,也没见过真人,就看着老元一个管事儿的徒弟放下菜刀,说‘不行,一个人点这么多菜,还挑着厨子做,合意居没这个规矩!’,然后他特有气势地出去了,我就站在那个廊道里看,看他刚走到餐厅,一顿,脚底一滑就转回来了。”

随着陆辛的话语,沈小甜都能想到当时的画面有多么好笑。

“他就跟被狗撵着似的跑了回来,指着大堂的方向说‘沈沈沈……来了!’,一下子,整个厨房里的人都忙起来了,她说了要每个人做一道菜,我也被分了一道菜,老元那些徒弟也不为难我,就让我做最简单的海鲜疙瘩汤。那天来吃饭的人还挺多的,所有人就算着时间做菜,尤其是急火快炒的菜,都等着前一个人端着菜出去了才开始做,你也见过老元那儿的徒弟,那么多人,跟皇帝选妃似的,一个接着一个,端着自己的菜出去……”

终于到了沈小甜家门口,沈小甜要下来,陆辛说:“你开了门就行,我背你进去。”

路灯让两个人重叠的影子映在了门上,听见了门响,鸡笼里传出了两声低低的“咕咕”声,似乎是扰到了开学鸡的梦。

陆辛一直把沈小甜背进了房间,才终于把她放下。

室内的暖气冲刷着两个人,被冷风吹过的手指和脸颊都有些发麻。

“小甜老师,你放心,你这下身体力行地让我知道了得好好复习……下次我要是再忘了,你就干脆让我从老冯家把你背回来算了。”

沈小甜看着陆辛,说:“我怎么觉得你一点儿都不累呢?”

陆辛笑了一声,说:“就你这轻飘飘的一个,我背着你都怕你飘走了。”

脱了外套,陆辛去倒了杯水喝。

冬天烧水麻烦,沈小甜买了一个带即时热水的净水机,还挺方便的。

陆辛也给沈小甜倒了一杯水,刚好五十度,送到手边已经算不上烫嘴了。

沈小甜也在脱她的外套,鹅黄色的羽绒服有个大大的帽子,足够把她连头带脸都罩住,刚刚她就是利用这个大帽子给两个人一块儿挡风的。

当然,略长的羽绒服袖子也立功了。

衣服脱了一半儿,沈小甜又想起来外面的开学鸡。

“我出去了一天,开学也不知道吃饱了没有。”

陆辛拦着她说:“你就不用出去了,一会儿我走的时候顺便给你喂了,外面冷。”

于是,剩下的时间,沈小甜换了家居服坐在沙发上,听陆辛继续给他讲“故事”。

“她极少夸别人厨艺好,你知道么?国内的国外的,那些厨子做的菜到了她的舌头上,能被称一声好的,几乎后来都会成厨艺界响当当的人物,一样,哪怕最有名的厨子,被她点出了问题之后,那问题就成了他们很难迈过去的坎儿,很多人就被拦在那儿再也动不了了。

“所以呀,那一天我是真见识了,老元的几个厨子,平时气性也不小,见了她之后灰溜溜地回来,尝一口自己做的菜,话都说不出来,有一个干脆就哭了。

“轮到我的时候,我就端着我的海鲜疙瘩汤去了,蛏子肉儿,鱿鱼腿儿、瑶柱儿……做菜的时候有个厨子跟我说别留本事,把十二分力都使出来,可我一个疙瘩汤也没啥力啊,我想了想,就是做汤之前,先把虾壳子炒了虾油,然后添水煮开,再放了干海带丝下去煮,这个汤混着高汤,我做了碗疙瘩汤。”

灯光暖融融的,陆辛的眼里亮亮的,他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的人和事,却还能把这一次见面连细节都记得如此清楚,可见他心里也一直把这点经历当做自己人生中的一点“传奇”。

“她一口就喝出来了。”

说着,陆辛笑了。

“在遇着沈主厨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天分高,手艺好,虽然是个野厨子,可我也是能野出花儿来的,遇到了她,我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所以咱们这次比赛一定得赢啊!”沈小甜对陆辛说,“才华横溢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有能力有担当的成年人,必须要把自己的本事在曾经指点过自己的人面前展示出来才行!”

陆辛皱了下眉头,看着沈小甜,说:“这话是没错,我怎么听着怪怪的?”

“反正我以前没收我那些学生的漫画书,上面都是这个套路。”

捧着水杯的沈小甜对着陆辛眨眨眼睛。

……

第二天一早,他们一起去牛爷爷杨奶奶那儿吃牛肉夹饼,天冷了,牛肉夹饼的生意更好了,店门口卤牛肉的锅一打开,热气升腾出去十几米远,几乎要成了冬日里的温暖又美味的地标。

看见沈小甜和陆辛,两个老人很高兴。

“小甜你拍的那个牛肉夹饼啊,被咱们这儿好多人认出来了,前两天还有人从潍坊跑过来吃我的牛肉夹饼呢!哎呀,我老两口的店也有了点儿名气了!”

牛爷爷脸上的笑就没停过,杨奶奶碰了他一下,他还是高高兴兴的样子。

戴着助听器的杨奶奶脸上也是很舒缓的笑,她对沈小甜说:

“正好别人送了些冬菜来,我给你们留了一坛子,炖汤可好了!”

冬菜,就是被用特殊手法腌渍过的白菜,又跟酸菜什么的不一样。

看着那个小坛子。

陆辛愣住了。

沈小甜看他的样子,脸上渐是愉快的笑。

“谢谢牛奶奶!应该是你们帮了我们大忙才对!”

作者有话要说:小甜老师:哇!惊喜!

大家晚安!

☆、冬菜

在北方, 冬菜其实就是腌发酵的白菜, 不过这个白菜都是先晒干的, 这边儿的冬菜分成了京冬菜和津冬菜, 京冬菜带了个京字儿,其实主要产地是在山东的日照, 因为早些年一直进贡给皇帝, 所以叫京冬菜, 津冬菜就是天津产的了。

打开坛子看一眼,陆辛说:“这是静海产的荤冬菜啊。”

他还没忘了跟沈小甜解释一下, 说:

“这个荤跟肉不肉的可没关系, 其实就是葱、蒜、韭菜这些气味儿大的东西, 佛道两家所谓的‘五荤’各有讲究, 倒是挺嫌弃蒜的, 我说这个是荤冬菜,就是说这个是加了蒜的冬菜。”

沈小甜默默点头, 记下了新的知识点。

坛子里的冬菜是金黄色的,菜叶子上略有点儿绿, 根根儿分明的菜丝上挂着白色的盐霜。

“小陆说的对,我儿媳妇就是天津静海的, 这个菜是我亲家做的。我之前我老伴儿商量过了, 以后就在这儿养老, 也不惦记我儿子他们了,他们这些年轻人反倒懂事儿了,前几天还专门回来带我去办了护照, 说今年过年带我们出国去。”

马爷爷说着话,手里的夹饼一个接一个做好了,

杨奶奶的耳朵能听见了,马爷爷说话的嗓门也没小多少,藏着笑的声音跑得比锅里蒸腾出的肉香气还远,小饭馆的玻璃窗上蓄了一层的水滴,仿佛一下被他的声音震落了好几颗。

杨奶奶扭头看自己老伴儿,说:

“你声音小点儿,人家是来吃饭的,又不是听你说闲话的。”

“哎呀,小陆和小甜都爱听我说,对不对呀?”

沈小甜点头说:“对呀对呀,马爷爷的故事一讲起来,夹饼都更香了!”

这话听得马爷爷一下子就更高兴了,要不是沈小甜执意拒绝,他都想捞块带蹄筋儿的肉让她直接带走。

走出两个老人的店,沈小甜转头,一边儿是老人忙碌的身影,一边儿是被窗上层层水汽遮挡的食客们。

像一副精彩的年画,长久地镌刻在了小城朴旧的街头。

又因为老人过年会跟孩子们一起出国去玩儿,另有了一重不一样的味道。

回家,两个人是一块儿坐了公交车,陆辛的大手摩挲着那坛子,说:

“这津冬菜的名儿你可能第一次听,但是在广东肯定吃过,很多潮汕的馆子里都有,汤啊,粥啊,都是他们用来提鲜的。”

沈小甜眨眨眼:“潮汕?”

陆辛点头,笑着说:“没想到吧,明明是天津人舌头边儿最简单的一点腌菜,到了潮汕就被人玩出花儿来了。龚师傅就跟我说过,冬菜真是个好东西,冬天顶好的白菜里面藏着顶鲜甜的味儿,潮汕人的舌头能吃出来。”

今天的天气比较冷,车窗关得严实,正午的阳光照进来,沈小甜眯着眼睛看着窗外。

她听见陆辛说:“所以啊,只要是好吃的东西,总有能发光的地方,从北到了南,也会遇到会珍惜它的厨子。”

他对着坛子笑了一下,又笑着看沈小甜。

沈小甜慢慢地说:“液体的凝固点随着浓度的升高而降低。”

突如其来的知识点,就像是停车后打开的车门,带来了不一样的空气。

沈小甜也看着陆辛,然后笑着说:

“冬天的白菜为了抗冻,就要提搞细胞液浓度,所以本来是不溶于水的纤维素分解成了溶于水又有甜味的单糖。然后这些单糖随着白菜被晒干就留在了菜里,经过盐腌渍和之后的发酵获得更丰富的风味物质,再加上蒜,做好之后,从北方被运到南方,从天津运到潮州一带……我说的对吧?”

陆辛点头:“小甜儿老师一出手,立刻就是稳稳的。”

沈小甜还是笑,她的手放在了陆辛的手背上。

今天陆辛是戴了骑摩托时候的手套出来的,粗重的手套上面,白白小小的手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奇妙造物。

陆辛连忙把手从手套里脱出来,反握着沈小甜的手说:

“还行,不凉。”

“我不是想说这个。”沈小甜笑嘻嘻地看着陆辛,阳光照在她的眼睛里。

她说:“我就像是这个冬菜,转了一圈儿,遇到了你这个野厨子。”

“不对。”陆辛的眉头挑了一下,说,“我才是这个天津卫里被人端出来的一坛子冬菜,走南闯北,上车,换车,被人搬来搬去,然后就遇到了咱们的小甜儿老师,品品尝尝,说:‘这个味儿不错,我先留着吧’。”

沈小甜的手指头在陆辛的手心里挠了挠,说:

“你要是冬菜啊,那一定是味道最好的一坛子了!我肯定一下子就抱着藏起来。”

陆辛看着沈小甜的手,垂着眼眸笑了一下。

“听小甜儿老师的意思,是您慧眼识珠,早早把我给定下了?”

“那是。”沈小甜是笑着的。

陆辛抬眼看了看她说:“你怎么知道不是我这坛子冬菜为了你生生长出了两条腿,一路跑到你面前的呢?”

公交车恰好路过了珠桥,当初陆辛以为沈小甜要自杀的地方。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看着冬日的阳光照在还没结冰的粼粼河面上。

“那天我骑着车路过,就想,挺好一个小姑娘,怎么就想不开了呢?”陆辛说。

雨伞和头盔,遮着他们各自的脸庞,那时候他们没想过几个月后会这样手拉着手回忆当初吧。

“我在想,以前这个地方是个臭河沟,没有水,只有苍蝇、玉米地、和鸡屎。”

沈小甜还记得自己在想什么。

“原来你在想这个呀?”

陆辛看了看她,又说:“那我得感谢这沽市发展得这么快,把这个河给修好了,河修好了,你停下了,我看见了,咱俩成了。”

仿佛还押韵呢。

要下车的沈小甜笑容灿烂,陆辛怕她磕绊着,先下车之后一手揽着坛子,一手递给她。

送了沈小甜回家去剪视频,他还得去老冯那儿研究把冬菜加进自己的汤里。

从沈小甜家的院子走出来,他对着自己手里的坛子说:

“咱俩运气都不错啊。”

运气两个字儿,他说得时候舌头上像是被压了块儿石头。

开学鸡在院子里“咕咕”了两声,陆辛笑了一下,仿佛刚刚的沉重阴郁并不存在。

“嗯,还有你,运气也不错。”

他对那只总是趾高气扬的母鸡的说。

……

网络上关于“小甜老师”的种种说法越来越玄乎了,当初戏剧性的“出轨”和“分手”,到后来“小甜老师”的横空出世一下子都被人扣上了阴谋论的帽子。

沈小甜不着急,米然可急坏了,打电话给沈小甜说:

“人家明星红了之后都知道谨慎处理自己的感情,你怎么回事儿?网红的饭吃得不香么?谈了新男朋友就迫不及待拉出来晒,这下好了,被人抓了把柄了!”

米然的语气简直是痛心疾首,她所说的可不止是自己的意见,虽然沈小甜辞职了,可她的人缘儿一向好,一开始辞职的时候谁也没说,后来这些老师她也都联系上了。

现在他们说起沈小甜也都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就算没吃过猪肉那也都见过猪跑啊,不知道网红怎么运作自己的招牌,也都见过明星谈恋爱都藏着掖着的,这是为啥?也是为了少点儿是非啊!

再加上沈小甜找的这个新男朋友还是个厨子,跟姜宏远这个工作体面的名校高材生比起来,那差的也不是一点儿半点儿,不少老师干脆就是对这个厨子有意见的,觉得他是把沈小甜给骗到手的。

因为沈小甜一贯的形象,这个说法不仅被老师接受了,学生们之间也是这么传的。

沈小甜教过的那个班长韩欣悦也给沈小甜发了长长的好多条微信,刚听了二十秒,沈小甜就惊讶了。

“韩欣悦你哪来的这么一套爱情理论啊?我以前教你的时候还一直觉得你是个注意力都放在学习上的好孩子,没想到你藏得好深啊。”

可怜的小班长听到小甜老师这么说才惊觉自己竟然在老师面前自|爆了,再回过来的语音都变得磕磕绊绊。

“老师,我没有,我……我就是随便说说,现在电视剧,稍微看看大概都知道差不多了,真的,老师,我……”

沈小甜拿着手机,站得笔直,就像是拿着教鞭一样。

“你期中考试考了多少分?全校排名是多少?高三的期中考试都有比例线了吧?你超过了一本比例线多少分?有超过八十分么?”

韩欣悦彻底枯萎了。

“老师,我就是英语没发挥好,现在已经在好好地补听力了。”

“我说过多少次,成绩下滑从来不是单一科目的问题,这说明你的整体学习态度出了偏差,分数是具现的知识掌握能力,而知识从来不会骗你。只有自己欺骗自己。”

这话大概是韩欣悦期中考试发挥不佳之后听到的最严厉的批评,她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过了几秒钟,沈小甜又说:

“欣悦,明年夏天我想去贵州,我有个大学同学在那儿当老师,你想不想一起去呀?要是你父母不放心,我们可以联系个大旅行社安排行程。”

韩欣悦的父母沈小甜接触过,是很开明友善的,正因为如此,她的性子看着沉稳,其实偶尔会飘儿不自知,所以,沈小甜在对待这个学生的时候总是略严厉一点,这是外公教她的

——人的一生中要从不同的人身上汲取不同的营养,而老师,因为他们的职业,就要是这个“人生大餐”里查漏补缺的那一环。

“呜呜呜呜,老师,我会好好复习的!我要好好复习考上清华,再跟你一起出去玩儿!”

韩欣悦哭哭啼啼挂了电话,埋头书山题海,全然忘了自己刚刚是想从小甜老师那里套一点她新男友消息的。

打开电脑,沈小甜粗略看了一眼自己微博评论。

“实验环境准备好了。”

她说。

“应该加试剂了。”

她打开了电脑里的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一些被扫描录入的文档,还有照片。

她把它们拿出来排列好,看着说自己是靠陷害前男友炒作的评论。

然后露出了一个很甜美的微笑。

不久之前被陆辛抚摸过的柔软手指快速地敲了起来:

“我和我现在这个男朋友见面的第一天,他以为我要自杀,这就是当时已经失去了爱情和工作的我,撑着一把伞,站在河边。

“今天我们又路过了那里,我也很惊讶,短短的几个月里我竟然能获得现在这样的幸福和快乐。

“是他教会了两个人在一起是相知和包容,是携手并进,用他的宽厚善良,和无数美味的食物”

“……爱情不是欺骗、妥协和虚与委蛇,不是一定要一个人弯下腰。

“不过我和姜先生之间也谈不上爱情,因为从一开始,姜先生接近我就是因为他曾经在十年前从我外公手里借了三万块钱用来完成学业。可笑的是,我们在一起整整七年,我对此一无所知……”

作者有话要说:小甜老师:我叫沈小甜,可我不甜。

昨天真是事故!!!!!我不是一杯倒的体质,啤酒红酒甚至白兰地都能来点儿但是我就不太能混着喝,写《还你六十年》的时候喝了一杯混了百利甜的咖啡,我也是趴在电脑上就昏睡过去了。

宛若一棵假草。

真是对不起大家了!

挠头~挠秃了~

悄悄哭了起来

☆、榛蘑炖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