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人詹姆斯一边嚼着什锦腰果里的青豆一边奇怪的问:“明明很好吃呀,邵大人怎么会不喜欢?”

邵隽文没说话,旁边的栾棠风却笑了:“詹先生,你说这个好吃,那是因为你没吃过更好吃的。如果你能去嘉和楼吃一次,我敢保证,这天下的美味都入不得口喽!这个?这个也配叫颜家菜?徒有其表罢了!”

“还有比这更好吃的菜?”詹姆斯的一双蓝眼睛立刻亮起来,闪闪的都是一颗颗小星星。

“当然。”栾棠风笑着问白少瑜,“白老板跟颜家交情深,你来说说,那颜家小女娘颜文臻的手艺,是不是比她爹还强十倍?”

白少瑜讪笑两声,讷讷的说道:“也还…差不多吧?颜家老爷子的手艺自然是没话说,颜家大爷不好此道,没得老爷子真传也情有可原。”那混蛋吃喝嫖赌里面唯独‘吃’上不精通,满腹心思全都放到酒色和豪赌上去了,平日见了不是一身的酒气就是脂粉味儿,哪里还分得清楚油盐酱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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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厨香颜家

“都是颜家的人,我还以为这颜东昂多少能学到点颜家菜的真传!如今看来,竟全都是些糊弄人的玩意儿!”邵隽文喝了口茶,转身吐进旁边的钵盂里,拿了洁白的帕子擦拭了嘴角,又骂道:“真是扫兴!”

洋人詹姆斯一边嚼着什锦腰果里的青豆一边奇怪的问:“明明很好吃呀,邵大人怎么会不喜欢?”

邵隽文没说话,旁边的栾棠风却笑了:“詹先生,你说这个好吃,那是因为你没吃过更好吃的。如果你能去嘉和楼吃一次,我敢保证,这天下的美味都入不得口喽!这个?这个也配叫颜家菜?徒有其表罢了!”

“还有比这更好吃的菜?”詹姆斯的一双蓝眼睛立刻亮起来,闪闪的都是一颗颗小星星。

“当然。”栾棠风笑着问白少瑜,“白老板跟颜家交情深,你来说说,那颜家小女娘颜文臻的手艺,是不是比她爹还强十倍?”

白少瑜讪笑两声,讷讷的说道:“也还…差不多吧?颜家老爷子的手艺自然是没话说,颜家大爷不好此道,没得老爷子真传也情有可原。”那混蛋吃喝嫖赌里面唯独‘吃’上不精通,满腹心思全都放到酒色和豪赌上去了,平日见了不是一身的酒气就是脂粉味儿,哪里还分得清楚油盐酱醋?

若颜东昂不是颜文臻的亲爹,白少瑜都能用个破麻袋把这混蛋套起来扔进护城河里去喂王八。

邵隽文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叹道:“白老板有福啊,有颜家大姑娘贴心贴肺,每天精致的吃食滋养着,真是叫我等羡煞。”

白少瑜的眼皮跳了跳,低头道:“邵大人说笑了。”

“唉?不如这样,白老板今儿在这里,咱们也沾沾白老板的光儿,颜家老爷子咱们是不敢惊动的,听说那可是大长公主罩着的人。咱就叫人去把颜家大姑娘请来为咱们做两个小炒解解馋,也让几位洋先生知道什么才是咱大云的美食,如何?”愚耕先生笑呵呵的看着白少瑜,商议。

白少瑜的脸色立刻就变了——颜文臻是他内定的未婚妻!如何能来着风月场里做厨娘?这不是活生生的打脸么?这种事儿是个男人都受不了啊!

“愚耕先生这话说的不错,白老板,赏个面子吧?”栾棠风立刻跟着附和。

那几个洋商也跟着起哄:“白老板可真是有福气,你们大云不是有句话叫‘有福同享’吗?呵呵呵…”

呵呵!呵你娘个大头鬼!白少瑜从心里恨不得一巴掌拍死那个起哄的洋人,却也只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淡笑道:“愚耕先生说笑了。这事儿少瑜如何做得了主?想来那颜家姑娘养在深闺,自然不方便来这里为几位效劳的。不过几位若是想吃嘉和楼的菜,少瑜倒是可以做东去嘉和楼点一桌,少瑜在嘉和楼还存了两坛子梨花白,到时候少瑜要舍命陪君子,不醉不休。”

“哈哈!瞧白老板说的!”邵隽文仰头笑了两声,又忽然收住笑,冷声道:“若是去嘉和楼,难道在下的脸面还比不过白老板你?”

“不敢不敢。”白少瑜看这位恼了,立刻站起身来躬身赔罪,“邵大人出身尊贵又深得陛下爱重,小民不过是一介蝼蚁,哪里敢在邵大人面前出风头。刚刚也不过是小民一心想要孝敬邵大人的意思,还请大人宽恕小民心急情切口不择言之过。”

白少瑜虽然是生意人,但白家几代经商到了他这一辈儿已经颇有积蓄,在云都城也算是有体面的人,白少瑜从小也是诗书浸润,自然不是那种阿谀奉承之辈。刚刚那番话说的他自己都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但为了息事宁人,为了不把颜文臻牵扯起来,他说不得要忍了。

邵隽文看着这样的白少瑜想着白家如今跟宫里太医院连着,也不好为了这点事儿跟他撕破了脸皮,当时笑了笑,摆手道:“罢了,我们也不为难你。这事儿我自有办法…”说着,他便转向栾棠风,“还得麻烦棠风走一趟,拿我家老爷子的帖子去叶府,请颜老爷子看在我家老爷子的面子上给个脸,别让咱们在外邦贵客跟前掉面子。”

栾棠风点头笑道:“得来,我这就去。”

白少瑜的一颗心顿时揪了起来。

颜老爷子那脾气肯定是不会来这种地方做菜的——逐月小庄再有背景再牛气冲天那也是风月场,颜老爷子秉性耿直,哪里会受得了这样的窝囊气?可是颜东昂在这里,他就不能坐视不理。还有颜文臻,以她的脾气肯定不会让颜老爷子一个人来,她肯定要跟着一起来…白少瑜都不敢往下想了,他一把火烧了这逐月小庄的心思都有。

正如白少瑜所想,半个多时辰后,颜文臻陪着祖父颜博晏到了逐月小庄。彼时白少瑜正因为在里面坐不住,找了个借口出来透气,忽然听见身后有人低低的喊了一声:“少瑜哥?”

猛然转身,白少瑜看见裹着象牙白银鼠斗篷的颜文臻搀扶着颜老爷子站在那里,身后是拎着包袱的豆蔻。

颜老爷子的脸色比锅底还难看,见了白少瑜也只冷冷的瞄了一眼便侧身走过。颜文臻的目光不舍而无奈的从他身上瞄过,跟着颜博晏穿过悠长的游廊往那座提名为“彩云追月”的轩馆里去见邵隽文。

白少瑜站在游廊里看着颜文臻的背影,心头像是被利刃划了一道,尖锐的疼痛渐渐地遍及全身。

此时此刻,他是多么渴望无边的权力,唯有那样,他才可以张开羽翼保护自己心爱的人。只可惜在富贵等级森严的大云,滔天的权势并不是他一个商人想有就有的。

颜博晏之所以会来这里,自然是以为自己那个不孝子的缘故。栾棠风做事一向光棍,到了颜家直接发话,老爷子若是不走这一遭,明儿一早就等着给你家大爷收尸——啊,也许不用那么麻烦,来年今日您直接去护城河边给您儿子烧纸钱。至于杀人抵命?咱有一百种手段让这桩案子变成无头案,您老如实不信,尽管试试。

七旬老人听了这样的话自然坐不住,夜黑风高,祖父要出门,颜文臻自然不放心一定要跟着。颜博晏护着孙女不许她跟,颜文臻就哭的泪水连连,哭自己没用,生成了女儿身。颜博晏无奈,于是祖孙两个叫家人套车,乖乖地跟着栾棠风来见邵隽文。

邵隽文也没怎么为难颜家祖孙,只是淡笑一声,说了一句:“今儿若不是有重要的贵客也不敢劳动您老,为了朝廷的脸面,就请多费心,做几个拿的出门的颜家菜,别让外邦友人耻笑咱天朝无人就成了。”

颜博晏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跟邵隽文杠上,答应了一声便退下,带着颜文臻去了后厨。后厨里正端着炒勺尝味儿的颜东昂不经意间抬头看见父亲和女儿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手里的炒勺‘咣’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孽畜。”颜博晏冷冷的推了儿子一把,低声骂道:“滚开。”

“父亲…您这是…”颜东昂因为一身纨绔不被老父所喜,平日里就不得老脸色,这次因为欠下了赌债还不起才跑这里来给人家当厨子,这本就是丢人现眼的事情,他是打死也不敢跟父亲说的,却不想父亲竟忽然出现在面前。而且还有女儿?!

颜博晏不理会愚蠢无能的儿子,伸手把灶上的炒锅端起来,转手把锅里的山菌乳鸽倒进了泔水桶里,然后吩咐旁边的孙女:“小臻,去洗几个香菇来。”

颜文臻朝着她的父亲微微褔身,默默地弯腰捡起地上的铁勺去旁边水桶里洗了洗递给颜博晏,又去篮子里挑香菇去了。

颜东昂刚要转身走,颜博晏又朝他吼了一嗓子:“你敢再遁的无影无踪,我明儿就开祠堂招呼族里,将你正式逐出家门!”

“父亲…”颜东昂腿一软,差点当场跪了。

颜老爷子大手一挥,叱道:“滚去一边呆着,别碍老子的眼,你的帐等回去再算。”

颜东昂无声的退出了厨房,寻了个角落满满的蹲下去。看见老父和女儿的时候,颜东昂做人的最后一丝尊严也碎了。这是什么地方他自然清楚,他好赌,好色,好酒,好逸恶劳,但他不是傻瓜,礼义廉耻也还知道。

颜家虽然不是富贵之家,但女儿也是娇生惯养奶妈子丫鬟一大堆伺候着长大的,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想到这些,颜东昂便抬起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厨房里,颜老爷子做的第一个菜是酱炒香菇。

颜文臻给老爷子打下手十来年了,五岁起她就喜欢围着灶台转,这会儿根本不用吩咐就知道该干什么。

香菇去蒂,洗干净控干水的工夫,老爷子那边的黄酱也炒好了,香菇下锅快速翻炒,厨房里有现成的高汤,颜老爷子舀出高汤来闻了闻味道又嫌弃的丢回去,这些人炖高汤怎么加那么多烂七八糟的香料,妥妥糟蹋了一锅好汤,于是问着旁边的厨娘:“我闻到鸡汤的味道了,拿鸡汤来。”

“那是给我们绵绵姑娘清炖的鸡汤…”旁边打下手洗菜的厨娘嗫嚅道。

“少废话,拿来。”颜博晏御厨的气势全开,厨娘不敢多说,忙跑去角落里端了一个砂锅来。

老母鸡用清水炖,任何香料不放,只放一点细盐入味。炖够一定的时辰,汤成金黄色,撇去浮油,只取清汤,是为精华。颜老爷子只看一眼,就对这鸡汤挺满意,直接舀了两大勺放锅里,低声嘟囔道:“这还有个讲究的人么。”

旁边的厨娘偷偷的给了老爷子一个白眼,这还用说嘛,我们家花魁头牌要的东西自然细致讲究的。

那边大火收汤,老爷子这才打开自己带来的装家伙什儿的匣子,匣子里洁白如雪的棉布里抱着一套刀具,剁骨刀,尖刀,雕刻刀等一应俱全。

南瓜,冬瓜,红心萝卜,胡萝卜,青萝卜。老爷子拿在手里去皮去瓤,没多会儿的工夫便跟变魔术一样变出一盘五颜六色的蔬菜球儿来。

颜文臻挑了几片白菜叶子去帮,铺在盘子里,那边老爷子已经把一盘彩球入了热水。

酱炒香菇里的鸡汤很快被煨干,颜老爷子抄起铁锅来把已经入味的香菇倒进颜文臻摆好菜叶的盘子里,又随手捏了一把白芝麻洒在了香菇上。头也不抬的吩咐道:“上菜吧。”

厨娘吸溜了一下口水,擦擦手上前去端了这道色泽诱人的酱炒香菇转身出去了。

其实,颜家菜是御膳派生过来的,每一道菜都讲究精工细作。像酱炒香菇这样的快菜颜老爷子那是不稀罕做的。可今日不同,那边一桌人等着菜肴下酒呢,他这会儿也来不及去干那些精细的,只好偷巧,用了那一锅鸡汤。

那五彩蔬果也是偷巧,取得不过是个好卖相,若真要讲究一下的话,就是颜老爷子把梨花落里的秘制汤汁给搬了过来,火候自然是重要的,蔗糖甘草川贝换成蔗糖桂花黑芝麻,最后这道五彩缤纷的菜装到纯白方瓷盘里,蔬丸与方盘方圆结合,绚烂的色彩都拢在白色里,单只看着就是一种享受。

接下来是一道骨香鲈鱼。老爷子一把剔骨刀握在左手,——嗯,颜老爷子是个左撇子。但见他右手按着一条鲈鱼一片一片的剔肉,一刀一刀,快,狠,稳,鱼肉从鱼身上割下来,整整齐齐的自动码放在案板上,厚度都是一样的,纹丝儿不差。

老爷子忙活,颜文臻也没有闲着,南边送来的大明虾去头剥皮抽线,把雪白的虾肉用小刀一层一层的切开,却不切断,整个虾肉便顺着她的刀法折翻成一朵绒花的样子,按照席面客人的数量,颜文臻仔仔细细的雕了十个虾球儿撒上精盐,然后拍上生粉,进八分热的油锅。

【004】琉璃碎

厨房里,祖孙俩各自憋着一股火各自忙活。厨房外的走廊里,颜东昂瑟缩在冷风里来回的转悠。他不敢走,但也没处儿去,闻着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肚子忍不住咕咕的叫了——为了忙活今晚的宴席他已经一天没怎么吃饭了。原本想凭着自己半吊子的手艺混过这一关,自此后收手再也不去赌了,回家去好生守着老爹小女好好地过日子。却不成想邵隽文那混蛋根本就没打算放过他,这分明是利用他这个鱼饵去吊老爷子这条大鱼呢!

真是蠢啊!颜东昂又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眼看着那道以绿色兰花儿做装饰的虾球从自己面前端过去,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唔,肚子更饿了。

叶氏祖孙在逐月小庄的大厨房里忙活了半个多时辰,整出了八道热菜四道凉菜之后便停了手。

“麻烦你去问一问邵大人,若没有其他事情我们也该回了。再晚的话城门上锁,我们可都回不去了。”颜博晏对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说道。

那管事立刻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别别别,这话儿怎么说的,邵大人跟几位贵客这会儿正喝的高兴呢,谁敢去扫兴啊?命都不要了么。”

“那好。”颜博晏点了点头,把腰间的围裙解下来摔在灶台上,扭头叫了一声颜文臻:“咱们走。”

颜文臻不敢多说,忙取了斗篷来给老爷子系上之后,方从豆蔻的手上拿了自己的斗篷一边披上一边跟着老爷子出门。廊檐下的颜东昂见状忙屁颠屁颠儿的跟了上去,老爷子看都没看他一眼。

然而,进了这逐月小庄,没有邵隽文的话,门上的人是不敢放叶氏祖孙离去的。

但颜博晏天生一副硬骨头,就是不肯说软话儿,门上不开,他就要亲自下车自己去开门。

逐月小庄的门子也知道这老头儿虽然只是个厨子但也是云都城里头一号厨子,据说内阁首辅靖海侯府还有大长公主府三天两头的派人来他这里取糕点以及各色小吃,若是他在逐月小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肯定是说不尽的麻烦,于是忙陪着笑脸劝住,又叫人飞奔去回老鸨子。

老鸨子听了门上人的话,低低的啐了一声,不得已去回邵隽文。

邵隽文此时已经喝得半醉,听了老鸨子的话后似笑非笑的摆摆手:“今儿的菜色很合爷的胃口,外邦友人也很满意,就这样吧。”

一直在下手如坐针毡的白少瑜听见这句话,心里方缓了口气,等老鸨子出去,方站起身来说道:“承蒙邵大人厚爱,少瑜已经不胜酒力,改日在嘉和楼少瑜做东,还请邵大人和几位公子赏光。”

邵隽文笑道:“我这儿都安排好了,既然吃醉了就住下么,现成的黄金屋,现成的美娇娘,难道你还非要喝一路西北风家去不成?”

白少瑜又忙拱手道:“谢大人关爱,只是家中老母这几日旧疾犯了,夜里时常咳嗽,少瑜实在是不放心。”

邵隽文哂笑两声,竖起大拇指:“白老板是个大孝子,不错!既然令堂抱恙,咱也不好苦留,请自便。”

白少瑜又跟在座的诸位一一道别后,匆匆退出,一路出了这精致的院子去门上寻到自己的马车,一叠声的催促老家人:“快些走!”

老家人自然知道主子的心思,扬起马鞭吆喝了一声,催马疾行。然而他们追的再快也快不过颜家的马车,这一路赶来一直追到颜家巷子口都没追上。

白少瑜长长的叹了口气,仿佛抽尽了所有的力气颓然的靠在车辕上,盯着看看颜家紧闭的黑漆大门以及大门口那两只孤零零的灯笼发呆。

“大少爷,咱回吧?天色不早了,再不回去太太该不放心了。”赶车的老家人低声劝道。

白少瑜又盯着那两扇黑漆大门看了半晌,方无力的点了点头。

“唉,少爷坐稳了,咱们走了。”老家人牵着缰绳调转了方向,赶车离去。

颜家紧闭的黑漆大门之内,正是风急雨骤,烈火熊熊。

叶氏祖孙三代一进家门,老爷子便厉声吩咐门上的仆人:“关门,任谁来了也不许放进来!”

门上的人赶紧的应了把大门紧闭上了门栓。

颜博晏带着儿子孙女穿过前院,在后院的院门口吩咐颜文臻:“你去睡你的,今儿晚上所有的事情都给我忘了!”

“是。”颜文臻福了福身,又偷偷地看了父亲一眼,一言不发的进了后院回了自己的屋子。

颜博晏吩咐后院门的管家婆子:“关门上门栓!前面有任何动静都不许小臻出来。”

管家婆子好些年没见到老爷子如此难看的脸色了,当即也是大气儿没敢吭,应了一声便关上了院门。

“父…父亲?”颜东昂被自己老爹冷硬的目光逼得后退了两步。

颜博晏老爷子压着怒火沉声道:“去祠堂。”说完,转身就往西北跨院祠堂的方向去了,颜东昂屁也没敢放一个无声的跟上。

据说,那晚老爷子请了家法,在叶氏祖宗的面前把亲儿子打了个遍体鳞伤还不许家人给他上药,就让他趴在祖宗牌位跟前受着,还放下话:祖宗若让你活,你肯定能活过来,祖宗若是不原谅你,你就去地下祖宗面前谢罪。

竟是让儿子在这里自生自灭!

颜文臻听了奶娘许氏的悄声话后,无奈的叹了口气,靠在榻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颜文臻没再出门,连她自己单独在牡丹巷子里开得那个小小的家和斋私房菜馆也没过去。她先是把那日从西山收来的雪按照配方蒸煮配制好用泥封了口埋在后花园,之后便在房里翻看会儿从外边收来的各式菜谱,然后再去厨房细心地做一桌温补的膳食孝敬祖父,晚上净手焚香伏在书案上认真的抄一卷经书方才睡下。

白少瑜也没再来,不知道是家中庶务繁忙还是有别的事情,总之颜文臻的心一天比一天沉闷,不过半月的工夫,人竟然瘦了一圈儿。

孙女一天天瘦下去,身为祖父的颜博晏看在眼里自然心疼,恰好这日天又下起了大雪,早饭后,颜老爷子便叫来管家,吩咐道:“去,拿我的名帖去白家,请白家大少爷来家里一趟,说我老头子有事要跟他商量。”

刚放下碗筷的颜文臻闻言猛然抬头,明净的大眼睛里尽是不解。

“傻丫头,看我作甚?”颜老爷子笑了笑,伸手揉乱了孙女一早起来新梳起来的发髻。

“爷爷还专门下帖子请他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颜文臻问。

“当然。”颜老爷子捻了捻胡子,叹道:“如今这可是我们家顶顶重要的大事儿。”

“到底是什么事啊?”颜文臻心里有些乱——她爹还在祠堂关着呢,虽然没请医生给他看伤,被打断了一条腿的父亲还没办法起身,但到底是挺过来了。而且他因为行动不便,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为了祠堂众位祖宗的安静,老爷子叫人把这不孝子抬回了他自己的屋子。虽然还是不给药,但饭总是给的。今天爷爷忽然下帖子叫少瑜来家里,难不成是想把她父亲给送出去?

“自然是我宝贝孙女的终身大事了。”颜老爷子笑呵呵的看着颜文臻,又心疼的叹了口气,“这几天在家里闷坏了吧?爷爷想通了,年前就把你跟少瑜的婚事定下来。过了年选个吉日就给你们两个完婚。这样你以后就有了丈夫可以依靠,爷爷我也就放心了。”

“爷爷!”颜文臻顿时羞红了脸,娇嗔的瞪了老爷子一眼,又撅起了嘴巴:“你在说什么嘛!”

“唉!”颜老爷子看着乖巧懂事俏丽可人的孙女儿,悠悠的叹了口气,“你爹不争气,爷爷又老了。爷爷不能犯糊涂,为了自己不寂寞耽误了你的婚事啊!之前爷爷还想让你入赘,哪怕那男子贫困些都没关系,只要他能疼你爱你,进门来咱们有这一片家业,也够你们小两口美美满满地过一辈子了。可是少瑜是独生子,你们两个又是从小的情谊,说不得,爷爷只能忍痛割爱了。”

“爷爷…你再说这话儿,我就走了啊!”颜文臻已经羞得满脸通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纤纤玉指把那葱绿色的帕子绞成了绳儿。

白少瑜这些天一直都在想着颜文臻。非常想,自从他六岁那年认识颜文臻到现在,就从没有这般思念过。

但是这几天邵隽文几乎每天都找他,说是有重要的事儿商量,叫去了却又什么都不说,只陪坐在末席吃吃喝喝看别人的脸色,本来到了冬天药行的事情变开始多起来,年底的帐要提前理顺,各个衙门口儿的老爷们也得打点,再加上心里记挂着颜文臻,白少瑜这几天都快疯了。

收到颜老爷子的名帖时,白少瑜刚陪着母亲用了早饭,正准备穿戴整齐去药行呢,看见颜老爷子的名帖他当时就愣了。

“怎么了?谁的帖子啊?”白母凑过来问。

“颜家老爷子的名帖。”白少瑜皱着眉头看着白母,“我们两家走的这么近,老爷子有什么事儿直接派人来知会一声不就好了,干嘛还拿名帖过来,还带了‘请’字儿。”

“不管是什么事儿,老爷子既然这样,你就先把别的事儿放放,过去瞧瞧。前些年咱们遇到难处,你父亲一夜之间愁白了头发,还多亏了老爷子仗义出手才助我们度过了难关,当时那些亲朋好友见我们家倒霉,都不知道躲的多远。这年头,雪里送炭的少喽!人人都想着锦上添花去。”白母拿过儿子的黑狐大氅,亲手给他披上。

白少瑜忙抬手牵过领间的锦缎丝带自行系好,点头道:“母亲,我去了。既然是老爷子有事儿,午饭估计不能回来用了,您自己一定要好好吃饭,还有那止咳的丸药记得再吃。”

“知道啦!”白母忽而笑了,叮嘱白少瑜:“见了小臻那孩子告诉她,说我想她了,这么多天也不来家里,是不是把我这伯母给忘了。”

白少瑜温和的笑起来,朝着母亲点了点头:“好,儿子记下了。”

这一次,白少瑜一进颜家的大门边感觉出和平常往日有所不同,首先是门上的仆人问安的神情更加亲切,再就是上茶的丫鬟也悄悄地瞄着自己笑——是有什么好事儿吗?白少瑜低头吹了吹茶末,慢慢的喝了一口,方客气的问道:“老爷子,您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少瑜去做的?”

颜老爷子慢慢的喝了一口茶,笑眯眯的看着白少瑜,说道:“这些日子也不登我这门儿了?可是年底了,药行里的事儿多,忙的你分不出身来?”

“这些日子的确是少瑜不好,药行的事儿多,外边的杂事也多。”白少瑜轻轻地叹了口气,方关切的问:“老爷子,我听说那日从…城外回来之后,您发了好大的一顿火儿?”

“嗯,你的耳报神还是挺快的,这事儿也听说了?”毕竟是家丑,说起这个颜老爷子在晚辈面前总是有些尴尬。

“爷爷见谅,我这不是关心小臻嘛,小臻…没怎么样吧?”白少瑜又试探着问。

颜老爷子沉声叹了口气,说道:“实不相瞒,我今儿请你过来,就是想跟问问你跟小臻的事情。之前你说,过了年你母亲就想打发媒人来提亲?这话还算不算?”

白少瑜闻言一喜,忙点头道:“算!当然算!只要爷爷您点头,我这就回去告诉母亲,让她尽快安排。”

“好,我老头子同意了。”颜老爷子说着,把手里的茶盏往旁边的花梨木雕花八仙桌上一放,叹道,“你们两个从小青梅竹马,你母亲对小臻也情同母女,小臻嫁进你家门里,我老头子也能瞑目了。”

“爷爷何必说这样的话。您的身体硬朗着呢,我跟小臻还等着孝敬您呢。”一向八面玲珑的白少瑜这会儿笑的也有些傻愣愣的。

颜博晏无奈的叹了口气,又道:“我们两家也有十几年的交情了。当初你父亲还在的时候,我们爷俩就谈得来。你这么高就成天来我们家里,跟小臻一桌儿吃饭,一块玩耍。我们颜家大小的事儿都不瞒着你。小臻这孩子聪明伶俐心肠和模样都好,只可惜她爹不成器,而我也转眼成了糟老头子,虽然旧日的架子还在,但时过境迁,人走茶凉,只怕我这行将就木之人护不住她啊!”

“爷爷!您何必妄自菲薄!您老在这云都城呆了这么多年,旧日的人脉都在,几位世家夫人都喜欢您的手艺,尤其是大长公主,如今更离不开您的点心。就凭着这一层,他们也不敢把您怎么样。”白少瑜忙劝道。

“呵呵…”颜老爷子自嘲的笑着摇了摇头,“别人再强,再好,始终是外人啊!别的不说,如今连那邵隽文都骑在我脖子上拉屎了。可偏偏…我还不能怎么样!”

白少瑜看了看门外,确定没有闲人之后放压低了声音劝道:“您老心里明镜儿似的,那姓邵的不过是仗着刚尚了长公主。不过也不会太久了…听说三长公主跟皇上的关系并不好。而且,据晚辈所知,都察院已经有人弹劾他们邵家了。想来,他邵隽文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了。”

“呵!哈哈…”颜老爷子闻言,慢慢的笑起来,到最后仰天大笑,忽然抬手拍了一下桌案,叹道:“好!好啊!天不绝我颜家!”

“爷爷?”颜文臻端着一个托盘进屋,被狂笑的老爷子给吓了一跳,一边把托盘放到桌案上一边嗔怪道:“少瑜哥你说什么了?竟引得爷爷这般高兴?”

白少瑜看见颜文臻,笑容不及眼底便僵住了——不过半月的工夫,她怎么瘦了这么多?!原本就是鹅蛋脸,现在下巴尖尖的竟成了瓜子脸?脸色也不好,虽然上了胭脂也难以掩饰她脸上的憔悴之色。

颜文臻看着白少瑜愣愣的眼神,失笑道:“看什么?几天不见,不认识我了呀?”

白少瑜心疼的叹了口气:“我真是要不认识你了!怎么几日不见,你竟瘦成了这样?”

他眼底毫不掩饰的心疼让颜文臻不敢直视,撇开视线轻笑道:“当着爷爷的面儿你也敢胡说。”

“咳咳…那什么,小臻,你陪少瑜坐会儿,我出去一下。”颜老爷子忍着笑站起身来。

“呃?”颜文臻还想说什么,老爷子已经大步的离开。

白少瑜也站起身来走到颜文臻面前,伸出手去握住颜文臻的手腕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抱住,低声埋怨道:“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看你瘦的,一阵风都能把你吹天上去了!”

颜文臻顿时羞红了脸,七手八脚的推他:“你干嘛呀!放开我。”

“不放。”白少瑜固执的抱着她,半晌又失笑道:“很快就成我的新娘子了,还这么娇羞?”

颜文臻大羞,低头埋进他的怀里做鸵鸟装:“你胡说什么呀,爷爷还没答应你来提亲呢。”

“你以为今儿爷爷专门把我找来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尽早办我们的婚事?”

“啊?”颜文臻一时忘了害羞,诧异的抬起头看着白少瑜。

白少瑜伸手捧住她的脸,拇指略显粗糙的指肚轻轻地从她娇嫩的粉腮上摩挲着,心疼的叹道:“要好好地吃饭,不要胡思乱想,把自己养的珠圆玉润的做我美丽的新娘,嗯?”

他们两个离的很近,颜文臻甚至可以数的清楚他眼睛上那跟跟分明的修长睫毛,他的眼神饱含着神情,乌沉沉的眸子看着她,似是一潭深水要把她溺进去。

“嗯。”颜文臻的心一点点的沉沦,所有的不快,苦恼都随风而去,满心满眼只有这个把她拢在怀里的男子。

白少瑜从颜家用过午饭,饭后又跟颜老爷子商议好了提亲的日子才回去。临走时还带着颜文臻亲自下厨给白母做的山药糕。

白母听说颜老爷子想在年前把颜文臻和白少瑜的婚事定下来也很高兴。因为白少瑜跟白母说,颜文臻的父亲大病一场看着不怎么好,这婚事不能拖拉,所以白母就真的没拖拉,当时就请了白家族中的两个妯娌来商量该请哪家官媒,又商议着聘礼应该怎么定,三日后便请了官家媒婆登上颜家的门正式提亲了。

因为两家十来年的交情,两个孩子又是青梅竹马,所以纳彩,问名两道程序便跟纳吉合在了一起,两家交换了庚帖,颜家留下了白家的六色礼,又回了礼,这便算是放了小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