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少瑜皱眉对许西忱说道:“许叔,他如果再来就直接丢出去。别让小臻看见他。”

许西忱等人心里自然也恨透了颜东昂,他们跟颜东昂又没有血缘关系,忍他这么久完全是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如今老爷子都被他气死了,大家更没有任何交情,于是一院子人都跟着点头,许西忱应道:“行,你放心。我们不会让姑娘再见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然而,一些事一些人并不是你想不见就能不见的。

第二天,颜文臻托着虚弱的身子给老爷子上香的时候,颜东昂又来了,而且他穿了一身重孝进门,不声不响的跪在老爷子灵前时,众人才反应过来这个人是颜东昂。

“你来做什么?!”许西忱怒问。

“我来给父亲烧点纸钱,磕个头认个错。”颜东昂说着,还有模有样的抹了一把眼泪,跪在地上给他爹‘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颜文臻面无表情的看着颜东昂,什么都没说,只是上了香之后便跪在火盆前去烧纸。

颜东昂磕完头便凑过去,从颜文臻的手边拿了纸钱往火盆里放着,低声问:“小臻,爷爷临死前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颜文臻冷冷的看了颜东昂一眼,依然不说话。

“小臻,我知道你爷爷这辈子最心爱的东西不是那座老宅子,不是嘉和楼,而是咱叶氏的菜谱。”颜东昂说着,又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菜谱你收好了吗?”

颜文臻伸手夺过他手里的纸钱,冷声道:“什么菜谱?我不知道。”

“这怎么可能!”颜东昂立刻拔高了声音,“那么重要的东西,你爷爷不留给你还能留给谁?”

“留给谁都跟你没关系,你走吧。”颜文臻冷着脸别过头,觉得身边这个人多看一眼都难受,她恨不得剔骨还肉,跟他断绝一切关系。

“那怎么能行?!你还小,别让人家骗了去!”颜东昂认真的说道,“我是你爹,我总不能害你…”

“闭嘴!”颜文臻忽的一下站起来,看了一眼停放在灵床上的祖父的尸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方说道:“你有什么话,能不能出去说?”

“出去说?好,好,出去说。”颜东昂点头答应着,跟着颜文臻出了灵堂。

腊月的风如冷冽的锋刃一样刮过人的脸,大病初愈的颜文臻站在这小小的院子里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被冷风刮的潮红的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小臻,那菜谱…”

“呈鹤哥。”颜文臻冷冷的打断了颜东昂的话,“把这个人给我轰出去。”

“好。”许呈鹤答应一声,上前去一把拉住颜东昂的手臂把人给拽出下台阶推推搡搡的送出大门口。

颜东昂被关在大门外还跳起脚喊着:“唉——唉!颜文臻!我是你亲爹啊!你就这样把我赶出去!”

颜文臻站在冷风里默默地流泪,许呈鹤等颜老爷子的徒孙们都站在她旁边傻傻的不敢劝,眼看着她满满的坐在地上抱着双膝泣不成声,最后还是许氏把她扶进了厢房。

“奶娘,他以后肯定还会来的。”颜文臻接过许氏递过来的热茶,抬起头来红着眼睛看着她,“可是菜谱还在我的卧室的暗格里,我们…”

“嘘——”许氏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转头看了看门外,又走到门口打开门帘看了看外边方关上房门回来,压低了声音说道:“姑娘,那个我拿出来了,你等下我拿给你。”

“你…”颜文臻听了许氏的话吓了一跳,之后又庆幸的叹了口气,“还好奶娘你多了心眼儿,不然我就是死了也没脸去见爷爷。东西你放好了,且不要拿给我了,我怕我爹回头还回来,他是鬼迷心窍了,拿不到东西是不会罢手的。”

许氏忙道:“姑娘放心,我放的地方绝对安全。等这阵子乱劲儿过去,我就拿给你。”

“奶娘你多费心。”颜文臻无力的靠在床榻的被子上,睁着大眼睛看着屋顶。

第二天,颜东昂还没有来,却有一位贵客来祭奠老爷子。

跪在灵前的颜文臻起初并没在意,她只是流着泪往火盆里添纸钱,听见旁边的许氏行礼叫了一声:“大公子”的时候,才迟疑的抬起头来看来人。却见一位身穿素服的年轻男子刚好捻着香转身向老爷子的灵位行礼,陪着他一起过来的白少瑜在他身后一起行礼。

那人朝着老爷子的灵位上香行礼后,颜文臻转身朝着他磕头拜谢。

“颜姑娘请节哀顺变。”来人朝着颜文臻抬了抬手。

白少瑜在一旁替颜文臻引见:“小臻,这位是忠毅侯府的大公子。”

“多谢韩公子来拜祭祖父。”颜文臻再次给韩钧扣头。

“咦?是你。”韩钧看轻颜文臻的面容时,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颜文臻一怔,茫然的抬头看向对方。这几天她心神俱裂,早就把那日珠宝店门口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完全不知道眼前这位是谁。

韩钧看清楚颜文臻的时候心里也大吃一惊,不过几天的工夫,怎么当日那个即便是哭泣撒泼也不失明媚的姑娘竟然憔悴成这个样子?若不是那天她也是哭了,流泪的样子红红的鼻头让韩钧确定这个姑娘就是当日的那位,他都怀疑自己要认错人了。

“怎么,大公子认识文臻?”白少瑜奇怪的问。

颜文臻依然一脸茫然,完全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事实上她根本没心思去想这个人为何会认识自己,她只知道荣宁郡主昨日刚刚出嫁,如今已经是母仪天下的孝纯皇后,韩家正是繁花似锦的时候,却能在这种时候来祭奠自己的祖父,这就是莫大的恩情,于是又默默地福了一个万福。

韩钧忙道:“啊,之前在街上遇到过一次,也没说话,颜姑娘不认识我也是正常。”

颜文臻只得歉然低头。白少瑜抬手道:“大少爷请旁边用茶。”

韩钧刚点了点头想要跟颜文臻道别,便听见外边传来一声叫喊:“让开!你们都让开!谁敢挡我!谁敢!”

颜文臻的脸色立刻沉下来,白少瑜则低低的叹了一声:“他怎么又来了!”

“有谁来找麻烦吗?”韩钧问白少瑜。

白少瑜叹了口气,悄然瞟了一眼颜文臻的脸色,方低声说道:“是小臻的父亲——那些事儿想必大公子也听说了…真是叫人难以启齿。”

“听说是他一夜之间把全部家当赌光,才气得老爷子吐血而亡?”韩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狠。

颜东昂撒泼耍赖在外边闹,颜博晏的徒孙们到底是矮了一辈儿不敢拿他怎么样,一时拦不住便让他冲进了院门。

“谁敢拦我!我看你们这小兔崽子们也活腻了!谁再敢拦我试…呃,试?”颜东昂拐着那只跛腿气势汹汹的冲到灵堂门口,被一个素服的年轻人挡住了去路。

韩钧背负着手居高临下,怒目而视,身上自然散开一股冷傲的气势,让颜东昂一时气短。然而也不过是片刻,颜东昂便在自己的老爹灵前找回了自信,伸手去拨拉韩钧:“你…你谁啊?让开。”

“你又是谁?”韩钧不但没让开,反而上前一步走到颜东昂近前,冷声问。

“我…我是颜东昂!里面棺材里躺着的是我爹!”颜东昂理直气壮地耿直了脖子,毫不脸红的说道。

韩钧冷笑:“我当是谁,原来你就是那个输光了家产气死老父的无耻赌徒!果然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像你这样的人渣为什么还不死,居然还活得这么瓷实?”

颜东昂听这话也来了火气,他自以为眼前这人虽然穿着上好的素锦,但能上这种地方来给老爷子拜祭的定然不是什么真正的权贵,又加上他被逼得紧,一时只想进去找颜文臻要菜谱,于是不管不顾的撒泼:“你他妈是谁啊?少在这里废话,赶紧给老子滚开!”

“混账东西!敢在小爷面前撒泼!”韩钧再好的脾气也咽不下这口窝囊气,眉头一皱,一时想也没想便抬腿踹出去——一记窝心脚把颜东昂给踹的往后退了十来步方‘噗通’一声仰面倒地。

“啊啊——痛死我了!我的亲爹啊——”颜东昂干脆躺在地上嗷嗷的嚎叫,脸皮也不顾一点,当然,他是真的被踹去了半条命,也是成心把场面搅乱他好趁机撒泼。

“来人。”韩钧冷声吩咐:“把这泼皮送去京兆府尹那里,就说这个疯子胆敢对忠毅侯府出言不逊还妄图动手,让京兆府尹看着办。”

袭击忠毅侯府的大少爷可不是小事儿,够这混蛋在牢里呆些日子的了。韩钧的随从忙应了一声,上前把躺在地上的颜东昂拉走。

院子里终于安静了,颜文臻再次褔身向韩钧施礼:“让大公子见笑了。”

“颜姑娘客气了。”韩钧摆摆手,回头看了一眼灵堂里颜博晏的灵位,叹道,“虽然老爷子没了,但我们的交情还在,别的我不敢保证,至少也要让老爷子肃静的走。”

颜文臻又忍不住掉下了眼泪:“谢谢大公子。爷爷在天之灵也会感激你的。”

韩钧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我能帮的肯定帮你。”

“是,谢大公子。”颜文臻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除了感谢。能在这个时候来祭拜爷爷并能说出这样话的人她是真心的感谢。

“那姑娘你节哀,我家里也事儿多,先告辞了。”韩钧又朝着颜文臻微微欠身。

“恭送公子。”颜文臻深深一福,直到白少瑜送韩钧出了院门方才直起身来。

【007】委曲求全

许氏扶着颜文臻进屋时,沉声叹道:“今儿幸亏韩大公子来了,不然这事儿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这几天该是能清静了。”颜文臻看着老爷子的灵位,无奈的苦笑,“爷爷也能有一个安静的葬礼。”

许氏扶着颜文臻在灵位跟前跪下之后,又问:“姑娘,棺木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咱们姑爷看过了,您还看不看?”

颜文臻摇了摇头,说道:“有少瑜哥操心,我很放心。”

因为要过年的缘故,颜博晏的丧礼只能停灵七日。

这个世道都是墙倒众人推,颜博晏活着的时候很多人都冲着他名厨的名头以及嘉和楼的生意上门攀交情的各路商人多得数不清,可如今他死了,嘉和楼易主,他的丧礼冷清得连吊唁的人也没几个。

白少瑜母子带着几个管家以及管事娘子过来帮忙,忠毅侯府那边韩钧也差了自己的两个亲随过来说是帮忙,其实也不过是为了面上好看。私下里,白少瑜塞给这两个亲随一人二百两银票。

腊月二十八,颜老爷子总算是入土为安。

从郊外回到京城,白少瑜直接问马车里的颜文臻:“你跟我回家去吧?许叔那边总是不方便照应,我不放心你。”

颜文臻想了想,许西忱夫妇总把她当主子服侍着,她心里也难安,于是便带着丫鬟豆蔻住进了白府。白王氏叫人在后面收拾出一个小院落来给颜文臻住,颜文臻在自己的屋里设了颜博晏的灵位,每日上香祭拜。年底,白少瑜为了忙颜博晏的丧事耽误了不少事情,他把颜文臻带回自己家里也就完全放心,便一口气忙到除夕夜。

除夕这晚,白家人按旧例准备了丰盛的年夜饭,并且早早的就把里里外外都贴上了春联,张灯结彩,为由颜文臻居住的这个小院子静寂无声。白少瑜终于有空过来看颜文臻,来的时候叫人带了两盆三尺高的绿萼白梅盆景。

绿萼白梅本就是珍品,而这盆景一看就出自名家之手,颜文臻见了心里十分的喜欢,苍白憔悴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容。白少瑜见了更加心疼,一边以手背蹭着她的脸颊一边低声问:“母亲说晚上你也去前面吃年夜饭。”

“我身上有孝,就不过去了。你们好好的过年,不用担心我。”颜文臻摇了摇头,躲开白少瑜的手微微侧过脸去。

白少瑜忽然伸手把她拉进怀里,柔声叹道:“我这几天太忙了,没来看你,生气了吧?”

颜文臻涩涩一笑,说道:“你说哪里话?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我只是觉得,过年本来是件高兴的事情,我如果过去了,大家都不得说说笑笑,着实不好。”

白少瑜低声叹道:“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怎么还这么见外呢?”

颜文臻低头苦笑,爷爷才去世不到一个月她尚在重孝之中,而白家如今里里外外张灯结彩,红红火火,她又如何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想想昨天下午白家的管事婆子还拿着大红春联过来张贴,是豆蔻怕她看着心里不舒服,拿了钱去塞给那婆子让她悄悄地走了,这院子才得以安静。

这般境况,她如何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其实她是很后悔搬到这里来住,若此时她跟许西忱夫妇住在一起,至少爷爷的几个徒弟们不会在这个时候张灯结彩鞭炮齐鸣。

这就是寄人篱下的感觉了吧?颜文臻心里的苦涩心酸难以掩饰,一时又悄悄地落下泪来。

“小臻,别哭。”白少瑜心疼的替她擦去腮边的泪水把她拥进怀里低声的安抚,“你有什么委屈尽管跟我说,母亲身体不好或许照应不到,家里有人多嘴杂,下人们若是有什么冒犯到你的地方你别往心里去,好吗?”

“不,你别说这话。”颜文臻连忙摇头,“伯母对我很好。”

白少瑜低头吻了吻颜文臻的乌发,低声说道:“那你今晚跟我们一起去过除夕,好不好?我想爷爷在天之灵也不想看见你一个人在这里守着他的牌位孤零零的过年。”

颜文臻听白少瑜说到这个份儿上,知道自己再拒绝就真的拂了他的面子,会让他心里不高兴,而且时至今日,颜文臻总觉得自己再也没有人性的理由了,于是轻轻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去厨房看看,做两道菜给伯母。”

白少瑜低头笑着,手指轻轻的拂过她消瘦的脸颊:“不用了,看你憔悴的样子,倒不如好好地梳妆一下?”

颜文臻也淡淡一笑,说道:“你先去吧,我等会儿就来。”

送走了白少瑜,颜文臻换了一身淡蓝色的衣裙,又重新梳了发髻,带了两支银质锻压玉兰花簪子便带着豆蔻往厨房去。

厨房里这会儿正是最忙碌的时候,厨娘们各自忙各自的谁都没在意多了个人,还是一个烧水的小丫鬟忽然回头看见她,忙起身笑问:“姑娘怎么来这里了?您想吃什么直接叫人过来说一声不就得了。”

“我来搭把手,看能帮上什么忙。”颜文臻微笑道。

“这哪敢啊。”厨房的管事媳妇忙上前来笑道。

颜文臻把自己的袖子卷了卷,又伸手给厨娘要围裙:“有雪梨吗?伯母喜欢我做的梨花落。”

“哟,这大过年的,吃梨可不吉利呀。”厨房的管事媳妇讪笑道,“姑娘,您不必操心了,这过年的饭菜可都是有讲究的,各色都要大吉大利,您看这白菜豆腐,就是要百财都福,这清蒸鱼是要连年有余,这栗子炖鸡是要大吉大利…”

颜文臻微微皱眉,听着管事媳妇唠叨了半天依然不给她围裙,因道:“嫂子,麻烦借你的围裙一用。”

“哎呀…真的不用了。好姑娘,您去前面陪我们太太说话儿吧,您想吃什么,我都叫人预备好。”管事媳妇满脸堆笑。

颜文臻实在不明白她为何会这样,自己不过是想亲自为少瑜的母亲做两个菜而已,这事儿有那么难吗?

管事媳妇死说活说,就是不让颜文臻动手,旁边给旁边两个厨娘使眼色,让众人帮着劝。颜文臻无奈之下只得转身出去。只是她刚迈出厨房的门便听见身后有人小声嘟囔了一句:她身带重孝,实在不该插手这过年的饭菜。咱们太太可是很忌讳的!

一时之间,颜文臻想哭又想笑。寒冷的风从脸颊上吹过,她像是被抽了一记耳光一样,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又好像是一团火烤着一盆冰,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总之难受的要死。

豆蔻见她脸色实在难看,便忍不住劝道:“姑娘,别听那些小人胡说!白太太对您一直像是亲生女儿一样呢。”

“他们说的也有道理,其实是我思虑的不周全。”颜文臻说着,便原路往回走。

豆蔻忙提醒:“姑娘,该往这边走。”

颜文臻摇头道:“不,我忽然想奶娘了,我想回去看看她。”

“姑娘,这个时候咱们出去了,怕是不好吧?姑爷会怎么想?”豆蔻劝道。

颜文臻肚子里的委屈似乎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忽然住停住脚步,厉声道:“别这样叫他!我们还没成婚呢,你这样叫,又让那些人怎么想?”

“是,奴婢知错了。”豆蔻看颜文臻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也不敢辩驳,忙点头认错。

颜文臻又看了她一眼,想要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很多余,便匆匆回自己的小院去了。

吹了一路的冷风,进屋后颜文臻也冷静了几分,这个时候离开去许家的确是不妥,但她的心里又着实难受,于是跪在祖父的灵位前无声的落泪,越想便觉得心里越是苦,自小没有娘,幸好有祖父疼爱长到今日,只是如今祖父被活活气死,而这世上仅剩下的唯一亲人又是那个样子,她这个原本锦衣玉食的千金一夜之间成了寄人篱下的孤女,以这种身份寄样在夫家,连下人都嫌弃…

一些事情就是不能想,颜文臻这会儿就是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受,于是干脆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豆蔻急得要死,却也不敢去给白少瑜送信,这院子里当差的下人都被叫到前面去帮忙了,倒也听不见颜文臻的哭声,不用她去解释,于是便也干脆坐在颜文臻身边陪着她呜呜的哭。

颜文臻哭累了便自去床上躺下要睡,豆蔻去打了热水来给她擦了把脸,又自己去洗漱。

晚饭时白少瑜果然派人来问,豆蔻只说姑娘身上不舒服,已经睡下了。

来人回去如实说,白少瑜眉头紧皱一脸的不高兴,白王氏便劝道:“她不想过来也是有道理的,毕竟触景生情,看见这些热闹景象未免又伤心。倒不如让她安静的睡一觉也好。”

白少瑜听了这话只是默默地叹了口气,没有多说。

年夜饭后照例是守岁,即便是请了说书的女先生来凑热闹,白王氏还是熬不住,三更天便开始打盹儿,白少瑜让丫鬟扶着她去暖榻上歪着,自己又百无聊赖的空坐了一会儿看母亲睡熟了方吩咐下人好生守着,注意灯烛火盆,自己则披了斗篷去看颜文臻。

此时四更多天,白家大宅院里四处灯火通明,唯有颜文臻住的小院里一片漆黑,一丝灯光也没有。

除夕的夜里没有月亮,漆黑的天空中只有几颗寂寥的寒星,北风呼呼地吹着,那寒星一闪一闪的像是风中的微火,随时都会被扑灭似的。白少瑜推了推院门,发现门从里面插着,便没有再推,而是把身上的大毛斗篷一裹,转身坐在了门槛上。

“哎呦,爷您坐这儿算怎么档子事儿啊?”跟着他过来的丫鬟木香着急的叹道,“这么冷的风,您这也没带个手炉…”

白少瑜淡淡的打断了木香的话:“你们都去吧,我想一个人在这里静一静。”

“奴婢这就去给爷拿手炉来。”木香说着,福了福身匆匆离去。

白少瑜又吩咐另外两个小丫鬟:“你们也下去吧。”

两个小丫鬟提着灯笼不敢走,白少瑜不耐烦的挥挥手,“离我远点。”

“是。”小丫鬟不敢多说,一连后退了十数步,找了个背风的角落佝偻着身子站着等。

眼前耳边都清净了,白少瑜靠在门板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又悠悠的吐出来,连续几次依然不能缓解胸口里的憋闷。于是烦闷的搓了搓额头,干脆把脸埋进了臂弯里。

颜博晏去世之后,他的心上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他不是颜文臻,天真的只以为是颜东昂不争气,自从那天逐月小庄的事情开始,白少瑜就感觉又一张无形的网罩住了自己,罩住了颜文臻——不,是罩住了白家和颜家。

那个撒网之人高高在上看着他们挣扎而冷笑,然白少瑜却隐约觉得他的目标绝不仅仅是嘉和楼和颜家的那些家产。最可怕的是,他感觉到现在的颜文臻已经跟他隔了一层厚厚的墙,让他怎么也看不清她的心,不知道她想什么,所以他害怕,他惊慌。

他的心里像是被开了一个洞,虽然不觉得疼,但被冷风一吹,却空的难受。

有些想哭,但却没有眼泪。

白少瑜就这样在小院的门槛上坐了将近一个时辰,连丫鬟拿了手炉过来也没理会。一直等到管家匆匆寻来回说本家儿的爷们儿来给太太拜年了。他才轻轻地叹了口气想站起来,无奈全身已经冻的僵硬,双腿更不听使唤。于是低声沉吟道:“扶我一把。”

管家忙伸手把他缓缓地拉起来,白少瑜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敢慢慢的迈脚。

“爷您这是何苦?想见颜姑娘就敲门啊,她是您的未婚妻,而且现如今住在自家,见一面又何妨?”管家心疼的劝道。

白少瑜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应声。

白家本家的人不算少,白少瑜的爷爷弟兄三个,却只有他这一支是一脉单传,他的堂叔伯下面都有好几个儿子,他的堂兄弟嫡庶加起来有九个。如今他的祖父辈儿的都不在了,堂叔伯各自经营各自的声音,平日里来往虽然不多,但过年的时候总是要热热闹闹的拜年的。

大年初一一早,这一帮子兄弟们都来给白王氏拜年,进门叫着‘二婶娘’,满嘴里都是吉祥话儿,引得白王氏眉开眼笑。白少瑜进来,白王氏便嗔怪道:“一大早的不去给你叔叔伯伯们拜年,一个人躲一边去睡懒觉,像什么样子。”

白少瑜忙给诸位兄弟们拱手,又笑着解释:“昨晚多喝了几杯酒,便有些迷糊。我这就去给叔叔伯伯们拜年去。”

“三哥,听说三嫂子住家里来了,怎么不见?”一个十多岁的少年笑着问。

“改日再见吧,也不急在这一时。”白少瑜微微笑了笑,又问兄弟们里年纪最大的那个:“大哥,今晚上都来这边,我们兄弟们好好聚一聚,如何?”

白少珣一摆手,笑道:“刚我跟兄弟们都说好了,晚上都去我那边,你不许偷懒,早点过来。今晚咱们弟兄们不醉不休!”

“去年就在你那边闹的,今年怎么还好意思再过去闹?嫂子该厌恶我们了。”另一个兄弟笑道。

“她敢!”白少珣眼睛一瞪,又笑道,“反了她了还!我是当大哥的,你们就应该去我那边。说好了,谁不去都不行。”

众人又都附和着,说笑一阵子,拉着白少瑜辞别了白王氏,又往别的叔叔家去拜年了。

白王氏看着那一群子侄们都没了踪影,方皱眉叫过管家,低声问:“你们在那里寻到了大爷的?”

管家不敢撒谎,忙躬身说道:“回太太,是在颜姑娘的院门口,大爷坐在那小院的门槛上,奴才们去的时候,爷都冻僵了,站都站不起来。还是…”

“行了!”白王氏心里一阵阵的犯堵,没好气的打断了管家的话,“等会儿天亮了,叫你媳妇去瞧瞧文臻,再叫厨房单独做些精致的吃食给她送过去。”

“是。”管家没敢再多说,答应了一声退了。

白王氏长长的叹了口气,摆摆手让小丫鬟们退下,叫过自己当年嫁过来时的陪房丫鬟如今内宅的管事娘子白顺家的,低声问:“这几日颜文臻究竟怎么样?怎么少瑜昨晚跟丢了魂儿似的,他们两个是不是闹什么别扭了?”

白顺家的低声回道:“也不是。奴才听说昨儿颜姑娘去了厨房要做两样菜的,厨房的柳家的没敢让她插手,客客气气的把人给请了出去。颜姑娘从厨房回去后就叫豆蔻关了院门,别的,奴才就不知道了。”

白王氏不悦的皱眉:“不知道你不会去查查?大过年的闹不痛快,究竟什么意思?”

“是。”李氏低低的应了一声,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