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蘅安托腮:“你在记录我们?”

秦照勾唇。

他喜欢“我们”这个词。

几乎没有人会和他说“我们”,他从来没和谁是“一国”。

何蘅安是第一个,他希望是唯一一个。

“是的,你觉得好不好?”秦照迫切希望得到表扬,他想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把自己和她之间的所有点滴细节和回忆记录下来,表现出来。这个H5页面是个试手,方便随时记录。他野心勃勃地还想尝试更多形式。

何蘅安笑。她抱着他亲了一口:“很有意思,我能用吗?”

“当然了!”

得她赞扬,秦照兴高采烈,伸手揽住她想回吻,却被何蘅安制止。她点了点他的嘴唇,摇了摇食指:“感冒好透了?”

“全好了!”求亲亲。

“那还赖在我家?”一个多星期了,难道打算长住?

呃,说起这件事…秦照的眼神乱飘了一下:“那个,其实,有件事我应该和你说。”

看他这种表情,何蘅安知道他一定是心虚,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要讲。

“今天房东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催我交下个月房租。”

顿了顿,秦照突然伸手,把何蘅安抱在自己腿上,仰脸看她:“安安,我快没钱了。”求收留。

不要让我回去了吧,就让我住你家,好不好?

你看我会做饭,会打扫卫生,还会洗衣服!你不让我替你洗衣服,但是我很乐意帮你洗的,我会洗得很干净,保证不会趁机做任何小动作。

秦照很鬼。

何蘅安想。

一周多的朝夕相处,让秦照察觉到何蘅安的很多小心思、小情绪。自从他敏锐发现,当自己仰脸看何蘅安的时候,能够激发她一种类似照顾小孩子的母爱情怀,他就迅速开始在有求于她的时候使用这一招,同时附加各种可怜兮兮、满脸期待的表情,完全让人无法拒绝。

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知道别人喜欢什么,就会选择迎合,以获得更好的生存环境。

通常,每个人会在某些情境下下意识这样做,然而秦照是有意识的,而且习得速度相当快。

秦照现在的表现,和她认识他的那段时间,差距非常大。

这是讨好,也是控制。

好在,秦照不会对每个人都这样做,他只对他在乎的人使用。

当何蘅安意识到之后,她偶尔会想,这是他天生带的某种人格障碍,还是在狱中习得的必备生存技能。

“不可以。”何蘅安果断拒绝,向他额头弹出一个暴栗:“你想吃软饭吗?”

吃软饭?!

蹭的一下,秦照脑子里的危机之光被点亮。

安安认为他想吃软饭!

吃软饭会被安安嫌弃!

他不能吃软饭!

他要找工作!

必须养得起安安!

“我知道了,”秦照把脑袋埋进她胸口,让他先懊恼一会,“明天我就去找工作。”

何蘅安揉他头发,安抚:“加油。还有,你,呃…”别用牙齿隔着衬衫啃我胸好吗,现在才几点?

“我饿了,你今天做了什么菜?”她挣脱秦照的怀抱,从他的大腿上跳下来。

唉。

“都是你喜欢的,”试图亲热失败的秦照垂头丧气:“你先去,我把计算机放回书房就来。”

总算有自己的空间,可以安安心心换睡衣了。摆脱了跟屁虫秦照,何蘅安把上班穿的行头悉数换下,换上轻便柔软又暖和的天鹅绒睡衣,从卧室出来,走去餐厅,秦照居然不在。

放个计算机需要那么久吗?

“秦照?”何蘅安往书房探了一下头。

秦照没有回答她。他站在书桌前,桌上的灯亮着,他手里拿着一迭纸,低头,正在专注地一页一页看,一页一页翻。

何蘅安呼吸一窒。

那是一份MMPI2!

“秦照。”何蘅安走过去,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她知道秦照喜欢她的亲密举动,一个小小的动作,让他微皱的眉头立即舒展开。

“你在看什么?”她问。

“你包包拉链开着,露出来一份文件,我瞄了一眼,然后顺手抽出来看了一下,”秦照扭头,不安地看着她,“抱歉,没和你说。”

“没关系啦,”何蘅安微笑,“看出什么来了没?”

“这个是MMPI?明尼苏达多项人格测验量表,是吗?”

何蘅安心里一跳。

是,这是修改版。

因为是测试所用,量表上没有任何文字注明这是什么东西,没想到秦照居然知道。

她把脸靠着他的背部,他的背部平坦结实,靠起来很舒服。

当然她的这个动作,更多是用来掩盖自己的诧异。

“是的,你怎么知道这个,好棒。”

秦照因为她的称赞明显表情愉悦起来:“我以前在狱里做过。”

“你想知道结果吗?”他长臂一展,把何蘅安捞进怀里,低头问她。

“你觉得,你的结果好不好?”

秦照想了想:“可能…不太好?但在狱里,我算不错的。”

这种比较方式…

何蘅安笑了:“我不需要知道。”

“为什么?”

她踮脚,拍拍他的脸:“因为你和以前不一样了啊。”

量表反映的是当下的状态。

她刚刚才想通这一点。这份测验拿回来,她想给秦照做,不过现在她突然发现没必要。

她的心态不正常,她不能把他当测试者,甚至病人。

秦照需要的也不是它们。

“去吃饭吧。”何蘅安亲亲他的脸蛋,结果被秦照抱上书桌,狠狠啃了一顿,亲到她大脑缺氧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他很少做这样略显粗暴的举动,除非他真的很开心。

谢天谢地,他没看见她的抽屉里还放着“Offender Reentry: A Storm Overdue”、“ Transitions from Prison to unity: Uanding Individual Pathways”、“ Making Good: How Ex-victs Reform and Rebuild Their Lives”、“ Youth Offender Reentry: Models for Intervention and Dires for Future Inquiry”以及“国外出狱人社会适应研究及对当代中国的启示”这种文献。

等明天把他赶回家,她就把它们都烧掉烧掉,绝对不能留下蛛丝马迹被他发觉。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章时,卡文了,Real痛苦

第33章

“我再也受不了了!”

一个穿着运动鞋、牛仔裤和夹克外套的中年男性大叫着闯进何蘅安的咨询室,他双手往上一抛,把怀里胖胖的灰色皮毛的大猫丢出去。大猫“喵”的一声,轻轻巧巧跃至何蘅安的桌上,肉垫踩着何蘅安的文件走了两圈,尾巴高高竖起,大大的猫眼打量着她,警惕地喵喵叫两声。

何蘅安立即站起身后退两步,向这只猫表示,她对它毫无恶意。

“胡先生,最近好吗?”她向闯入的中年男性打招呼。这是曾经那位有强迫症倾向的网络科技公司老总,和第一次见他时那副西装革履,坐在椅子上一直不停整理袖口的样子相比,他现在的状态称得上休闲随意。

起码他再也不会联想到自己的袖口如果有一个褶,就代表家里人会出一件祸事,因此焦躁不安,一刻不停地理平衬衫的袖子。

他最近状态不错,两个多月都没有再来过咨询室。谁知道昨天突然预约,今天过来,一进门就鸡飞狗跳。

“猫猫,快到我怀里来!”这位胡总根本不理她。明明是他自己把猫扔掉,现在却又大惊失色,急急忙忙跑过来抓住猫的后颈,把它提溜到自己怀中。

“喵。”这是一只血统纯正的英国短毛猫,被养得很胖,毛色光亮。它起先受到惊吓,被胡先生抱在怀里依然不安分乱动。不过被舒服地抚摸几下后,渐渐瞇上了眼,开始打瞌睡。

老胡长舒一口气。

不等何蘅安询问,他自己一股脑,如竹简倒豆子一般全说出来。

“不把这只猫抱在怀里,我总觉得我女儿一定会出事!”老胡忧心忡忡地报告。

这只猫本来是他女儿养的宠物。过完年之后,他女儿参加一个出国交流学习的项目,要离开半年,把猫交给爸爸养,并且仔细写明了每日喂养流程和各种注意事项。女儿不知道自己老爸有轻微的强迫症,因此养猫教程写得无比详细。

起先老胡养得好好的,每天带只大猫去公司还挺开心。

后来有一次,看见女儿交流去的那所学校发生了枪击案,虽然女儿在微信上说她没事,还要和他视频,让他把猫抱在怀里让她瞧瞧。可是视频完之后,老胡心里怎么都不舒服,非要抱着猫才感觉好一些。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老胡给自己建立了新的暗示机制。不按照女儿写的喂养事宜养猫,女儿就要出事,不把猫抱在自己怀里,女儿就要出事。如果猫生病,那更是不得了,铁定女儿也生病了!

他吃饭要带猫,上厕所要带猫,睡觉要带猫,公司开会要带猫,去见客户也要带猫。为此他根本不敢坐飞机,因为坐飞机必须把猫托运!

“何医生,我是不是强迫症复发了?”老胡忐忑不安。

这是一个有趣的怪圈。当强迫症缓解时,老胡开始担心症状这么久没出现,会不会再次出现?猫和女儿的事情是一个契机,让他担忧许久的症状以另一种方式出现,然后他又开始新一轮的恐惧强迫思维。

如此循环往复。

何蘅安没有回答老胡的问题。

她认为这次老胡的表现,和以往根植于内心深处,由于早年经历所致的恐惧、焦虑、不安有所不同。

何蘅安盯着老胡怀里,瞇着眼打瞌睡的大胖猫,半晌,她忽然说:“你给这只猫拍张照吧!”

“啥?”

“拍了给你女儿发过去。”

“啊?”

何蘅安笑笑:“试试。”

“现在?”老胡懵逼。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一只手抱着猫,一只手姿势别扭地举着手机,给大猫拍照,然后在微信里发出。

美国那边正是晚上,女儿回信很快,发的是语音:“爸,大咪被你养得真好,好可爱!我想它,也想你了,老爸么么哒!”

老胡点开语音听完一遍,又听一遍,犹觉不够,于是再听一遍。

他一手抱猫,一手捧着手机,瞇着眼笑起来。大咪懒洋洋睁开眼,伸出猫爪想碰一碰主人的手机,老胡拍开它的爪子,自己忙着用单手打字,跟女儿交流养猫心得。聊着聊着,这只猫就被放在老胡的大腿上,起先老胡还摸它两把安抚,后来两只手都用上打字,大咪被冷落,不高兴,于是自己跑了,窝在一旁的沙发上呼呼大睡。

老胡完全忘记他的本意是咨询。他不仅冷落了大咪,也冷落了何医生。

何蘅安不打扰他,干脆也低头看手机,她忽略秦照发过来的几十条微信消息,点开那个H5链接。

过了好一会,和女儿聊天结束,老胡才意犹未尽地抬起头:“抱歉啊,何医生,我们刚刚说到哪了?”

“给猫拍照。”

“哦,对。诶,大咪呢,大咪,过来!”老胡走过去把大咪从沙发上揪起来,抱进怀里。

这一次他的脚步从容得多,表情也很和缓。

“你觉得这个怎么样?”何蘅安点开手机里一个她刚刚制作完成的小动画。非常简单的黑色线条简笔画,表现一个男人走进门后哇哇大叫丢开猫咪,然后又紧张兮兮到处去扑猫的过程。

“这,这不就是我吗?”老胡愣了半晌,从旁观者的角度看自己,感觉挺好玩,他饶有兴趣地坐下:“这是你们咨询所新开发的治疗软件?有什么用?”

何蘅安摇头,笑:“一个朋友的练手之作,你焦虑的时候不妨把自己焦虑的表现用某种形式记录下来,比如拍摄或者画下来。因为你目前的情况和猫有关,可以把你的记录给你女儿发过去,就像现在这种,一个简单的小动画,她大概也会觉得很有意思。”

老胡盯着何蘅安的手机屏幕,兴致勃勃:“这个是怎么做的,我能试试吗?”

*

秦照从肩膀上卸下一袋面粉。

当他家安安宝贝坐在窗明几净、环境温馨的咨询室里为人排忧解难的时候,他在街角甜品店干苦力。

不是秦照不上进,他想找一份更好的工作。但是房东催交房租催得凶,缴费期限紧,目前只有甜品店长愿意预支他一个月工资。

他绝对不会向何蘅安求援。

他不希望在她心里树立起一个无法融入社会的典型出狱人形象。就像她抽屉里那些文献调查中最缺乏社会支持系统的那些人,因为不被接纳,最终再次入狱。

他看见了那些文字,可是他不敢和安安提起这个话题,就让他一直装傻好了。

店长很欢迎秦照继续回来工作,不过她意识到这个帅哥留不长,看他干一段时间就辞职便知。于是,这次只拿他当临时工,而且脏活累活都丢给他干,秦照再也不是那个只需要负责收银和对顾客微笑的“招牌花瓶”。

“男人嘛,就是要吃得起苦,耐得了劳。”店长拍拍秦照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二楼的地板还没拖。”

“知道了。”秦照从库房出来,拍了拍身上残留的面粉灰,又去工具间拿拖把。

他试着在网上投简历,什么销售、市场推广、咨询顾问,只要看人家写的工资高,他就去投。可是他本能排斥将一样不怎么样的产品,说得天花乱坠的营销方式,甚至看不起给他面试的所谓经理,觉得人家水平Low。

他不喜欢卖东西。

他的眼光高,可是学历只是函授的大专,职业经历一片空白,就算把发传单、送快递和收银的这种兼职写上去,也显得十分寒酸。

常常在简历关就被筛掉。